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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燕重锦颔首道:“他们听到声响的时候,太子早就不在船上了。”

想让一个昏迷的孩子安静下水并不困难。只须把人装在某样器皿中,以绳吊下船,剪开绳子让其逐水而流。等人漂远了再随便拿一件重物丢下水,引起旁人注意,从而使太子的失足落水变得顺理成章。

凶手利用时间差误导了画舫上的人。他们打捞半天也不过是刻舟求剑,因为那时太子已经远离湖心了。

祝珩质疑道:“既然被装在浮水的器物里,太子殿下又怎会溺水?”

梁焓很快反应过来:“本宫可能是被安置在一块浮冰上了。”湖水的温度比冰高,冰块融化到一定程度,上面的人就会掉下来。这种大胆又不留痕迹的巧妙手法......若非倒霉的是自己,他都要赞一声高明。

“原来如此。”祝珩只觉自己的智商被两个孩子碾压成了渣渣,“凶手不能将殿下直接推下水,因为会引来侍从相救。为了让死因看起来自然,也不能将殿下直接扼...殿下赎罪,下官只是打个比方。唉......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计?!”

“祝大人还不明白么?”燕重锦翻开案卷,指向其中一个名字。

“凶手就是他。”

☆、7遇刺

既然发出坠湖之声的不是梁焓,那么凶手就是第一个喊出“太子落水”的人。同时,此人还是向太子提议玩藏猫猫的近侍。因为只有足够熟悉梁焓的人,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分析到这里,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春生。

梁焓难以置信地放下茶盏:“为什么?”

这个小太监不应该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么?为什么会下此毒手?

“殿下饶命!”春生慌忙跪下来,磕头痛哭,“我、我不想的,是他们逼我......”

燕重锦问道:“何人指使你谋害太子?”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们绑了我爹娘和弟弟。”春生爬到梁焓脚下,拽着他的衣角哀求道,“殿下,求求您救救他们!”

梁焓皱起眉:“可你总得告诉本宫......”

觉察到头顶上方的动静,燕重锦突然仰首喝道:“何人鬼鬼祟祟?!”

“殿下小心!”

梁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扑倒了。

“噗。”一支锋利的弩箭从春生胸口透了出来。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打在梁焓呆滞的脸上。

祝珩吓得官帽都掉了,嘶声冲堂外喊道:“来人!保护太子!”居然有人敢到刑部行刺,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哗啦啦!”燕重锦顶破房瓦蹿上屋顶,看到一个灵猫般的黑影正向南逃窜,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春生!”梁焓扶住对方,“你撑着点!大夫马上就到......”

“殿下,对不起。”怀里的人奄奄一息,吃力地道,“小的来世再当牛做马,给您......赔罪。”

“不,不要来世......春生,醒醒!不许给老子睡!”梁焓怒吼着骂了一句,却再也唤不醒已经阖目的人。

刑部的官兵终于冲了进来,在堂外齐刷刷跪成三排:“卑职来迟,罪该万死。”

“你们真他妈比120都迟。”梁焓擦了把脸上的血,“快去帮燕重锦,绝不能让刺客跑了!”

“是!”

一枝冰冷的弩箭擦脸而过,挑飞了燕重锦的面具,却把刺客吓得差点栽了个跟头。

虽然自小有两个武功盖世的爹教导,燕重锦毕竟只有十岁,内功还没练到家,胳膊腿儿也远不如成人修长,在追逐之中气力渐渐不济。对方还时不时回头放冷箭,令人防不胜防,若非反应机敏,他早就被千机弩穿成透心凉了。

居然敢在刑部大堂,光天化日之下动手,难道他们的谋反要提前了?

上一次,梁焓落水的真相始终未能查出。没想到这一回,春生却早早暴露了。

燕重锦紧缀着前面的刺客,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纵跃起落,同时飞快地转动着脑子。

他记得梁焓登基前夜,春生突然动手行刺,用的也是千机弩。只不过那次替太子挡箭的人是自己,因为避开了要害所以侥幸活命。当时廉王与庆王同时作乱,春生的行动必然配合着他们。而这次凌寒山游湖,另外两位王爷也在场,所以背后的主谋只能是其中之一。

或者是......二王联手了。

“嗖!”又一枝箭擦着面皮飞过去。

燕重锦终于怒了。妈的,本少爷都丑成这样了还要毁我容?!

两人先后跳下一间茶楼,蹿进了一条人流如织的通衢。

这是一条贩卖杂货菜蔬的集市,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小商贩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中间挤满了采购商货的人群。黑衣刺客奋力地往人堆里扎,燕重锦个子小挤不过去,只好站在原地吼了看三个字:“看这里!”

众人纷纷低头,瞬间尖叫着散成了一个圆。

“俺滴娘啊,活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长相这么新奇的丑八怪......”

“就是就是,这一比,我家婆娘都成天仙了。”

“哼,我家猪都算天仙。”

“啧啧,这是谁家孩子啊?不是生什么病了吧?”

燕重锦灵机一动,大喊道:“我这病可会传染啊,都让开点!”

话音一落,半条街空了。

畅通无阻地追了一阵,眼看刺客逃向一家医馆,燕重锦随手抄起一个摊子上的弹弓,拽下腰间的玉佩射了过去!

刺客被硬玉狠狠击中背心,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燕重锦正要追过去,前面的巷子里突然横冲出一驾马车,发疯一般冲向了自己!

他连忙掠身后撤,但马车速度太快,眼看就要相撞!

电光火石间,有人路见不平,伸出了援脚......

燕重锦只觉屁股一痛,整个人化作一道弧线飞了出去,一头扎进街角的菜摊。这化险为夷的姿势虽然不太雅观,却堪堪避开马车,算是命大。

“这位小哥儿,你没事吧?”踹他的黑脸大侠跑了过来。

燕重锦从白菜土豆堆里爬出来,吐出一片菜叶子:“谢谢大叔。”

对方却被他的脸吓得一悚:“卧槽。你这张脸丑得好眼熟啊......”

嗯?燕重锦眨眨眼,也认出了此人。袁儿方,大内统领。掌管八百大内高手、三千穿云卫和两万御林军,负责整座皇城的安全,在东都地界是举足轻重的红人。

袁统领怎么会在这里?他伸长脖子看向医馆,刺客已经不见了。

一行人从街衢对面的酒肆走出来,为首的赭袍男子对袁儿方道:“袁大统领果然英雄男儿,方才的仗义出手本王在楼上都瞧见了,当真佩服。”

“廉王殿下过誉,不过赶巧罢了。”袁儿方笑了笑,“这位小兄弟才是少年英雄,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身手,实属罕见。”

梁昱低头一瞧,差点瞎了。

“果、果然威武少年......”

燕重锦懒得和廉王多话,径自走到医馆门口拾起地上的玉佩,冲袁儿方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呵,这小儿还挺狂的。”梁昱身边的门客不悦地斥道。

袁儿方眯起眼:“燕子玲珑佩?”

梁昱:“何物?”

“哦,殿下久居庙堂,对江湖事可能不太了解。”袁儿方望着燕重锦消失的方向道,“那小子可能是燕家人。”

一听燕家,梁昱便来了兴趣:“袁统领可确定?他是燕家何人?”

“应当错不了。武林盟长老挂腰牌,盟主系玉佩,他的燕子玲珑佩应当是燕盟主的。”袁儿方匪夷所思地道,“能拿到燕不离的腰佩,莫非那孩子就是燕家的小少爷?”

梁昱仿佛被人当头闷了一棍:“你说......他、他就是燕重锦?!”

袁儿方迟缓地点点头。

梁昱身子一晃,硬撑着没倒。

刑部和顺天府的官兵终于护着梁焓姗姗来迟。袁儿方和廉王听闻太子遇刺,皆面露惊色。

袁儿方立即入宫奏禀圣上。老皇帝一听小儿子差点被人宰了,二话不说调拨了三百御林军,将整条街衢和医馆封锁包围。

“刺客还在不在里面不清楚,不过这间医馆恐怕有问题。”燕重锦望着那面题着“子午堂”的匾额道。

梁焓没敢抬头,只颤巍巍地将面具递给他:“护卫路上捡的,您先戴上吧。”

子午堂的主人名叫陈砚,已有七十高龄。陈家世代行医,因医术精湛,在东都城里也有不小的名气。

官兵将医馆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没找到那只千机弩。所有病患也检查了一遍,未发现背上有伤的可疑之人。

“会不会压根就没逃进医馆?”梁焓问道,“当时你追在刺客身后,但凡有脑子的也不会跑回老巢吧?”

“理是这个理。”燕重锦不习惯屋中的药味,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可若是栽赃嫁祸的话,为什么偏偏选这家医馆?又为什么刚好冲出来一辆马车?”廉王和大内统领也出现在此地,真的只是巧合么?

陈砚父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叩头:“冤枉啊太子殿下,小人怎敢收留刺客......”

“爷爷,爹爹,出了什么事?”后门打起帘子,一个老妇人搀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了进来。

“没啥事,大冷天的,你出来做什么?”陈砚道,“芊儿快跟奶奶回屋里呆着,这儿有我们......”

看到一屋子凶神恶煞的官兵,娇柔的孕妇面露惧色,怯怯道:“是,孙女儿这就回去。”

“等等。”陈砚指了指窗下的炉子,“芊儿的药好了,老太婆你端走吧。”

“好......老头子你们醒着点神,别得罪了贵人。”老妇叮嘱了一句,端着药锅,和孕妇退了下去。

梁焓看到这儿,摆手道:“不好意思老人家,是本宫搞错了,咱们走。”

陈砚估计也没料到堂堂太子会向他道歉,一时愣在原地。

一众官兵撤出了子午馆。袁统领领着一队御林军打马而来,奔到医馆外,向梁焓禀道:“殿下恕罪,末将带人追踪到城外山郊,发现那辆马车坠毁在山下,里面没有人。”

“估计人跑了。”燕重锦问道,“袁大统领,可否带我去看看那辆马车?”

“可以。”

“本宫也去!”

燕重锦翻身上马,淡淡道:“以殿下的骑术,还是免了吧。”

梁焓:“......”

袁统领思量了一番,对梁焓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宜出城,万一再被刺客盯上,末将实在担待不起。”

廉王也劝道:“三弟还是先行回宫吧。父皇听闻你遇刺,心忧如焚,你该早点回去报个平安才是。”

祝珩和顺天府尹也劝了一通,梁焓只得同意。三百宫卫和官兵开道护驾,太子的仪仗浩浩荡荡回了宫。

因廉王坚持跟着,袁儿方只好带他和燕重锦去了城外。

距南城门二里有一座小山包,高约十丈,东侧是一面陡坡。那辆马车就摔在东坡下,车身四分五裂,两匹马也具被摔死。

燕重锦近前一看,发现这是一辆毫不起眼的油壁车。乌色顶盖已经滑开,幔幕尽落,露出里面铺设的细绸和长绒毛毡。窗牖和暗橱以栴檀包裹,雕镂得精致华美。

果然内有乾坤。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却低调地出入市井。暴露后立即毁车灭迹,显然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份。

他低下头,竟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莫非是个病人?

燕重锦退开一步,不留神撞到了身后正在掸裤脚的廉王。转过头正要道歉,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梁昱郁闷地擦了擦脸。

“殿下恕罪。”燕重锦又是一个喷嚏,“您身上是不是熏了什么香?小人鼻子灵,向来闻不得这些。”

梁昱更加郁闷了:“前日南荒蛮子进贡了不少鹿角麝香,父皇分赐了些许。本王平日也不用这些物什,就今日试了试。”结果就特么被你小子喷一脸!

“麝......这个味道就是麝香?糟了!”燕重锦一跃而起,跳上马对袁儿方道,“大统领,快回子午堂,我们被骗了!”

☆、8冤屈

药炉里还燃着橘红色的火苗,焦黄的窗棂前青烟缭绕,医馆内一片悄寂。

陈砚父子倒在门槛里,俱被弩箭射穿了背心,死未瞑目。后院女眷也无一幸免,陈老太和儿媳被人在屋内割喉,鲜血飞溅了一墙,甚至还没有完全干涸。

顺天府尹被血腥的现场惊得一悚:“居然一个不留,何人如此辣手?”

“是我疏忽了,刺客也可能是女人。”燕重锦道,“那个叫芊儿的孕妇,千机弩当时就藏在她身上。因为是女眷又有孕在身,所以官兵才没有搜身。”

祝珩叹了口气:“街坊也说陈家根本没有叫芊儿的孙女,本官这就着人画像通缉。”

袁儿方问道:“燕小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麝香。陈大夫给她熬的药里含有麝香,但一个孕妇怎么可能喝这种忌药?”燕重锦攥紧了拳。

从时间上看,官兵离开陈家不久刺客就动手了。如果他早些明白陈砚的求助,陈家也不至被满门灭口!

“大人,陈夫人手里发现了这个。”衙役呈上一块青绸子,布中裹着一只小小的银制长命锁。

一见此物,燕重锦立即冲入内室翻箱倒柜起来。当翻出几件婴儿的衣物和襁褓时,他心里倏忽一凉。

“陈砚是有孙女的,而且被人绑了,所以陈家人才会帮刺客遮掩身份。”他转向祝珩,“祝大人,得尽快找到那孩子。”

祝珩颔首应了,顺天府尹则不解地问道:“刺客既已逃脱,难道还会留孩子活口?”

燕重锦却说了一句令他们面面相觑的话。

“如果没留就好了。”

.......

梁焓回宫后一气儿没歇,先去了穹阊殿请安。老皇帝也看出这货是个命大的,下旨将东宫的侍从撤换一批,叮嘱了几句便将他放了出来。明惠皇后就没那么淡定了,抱着他又是肝儿又是肉儿的抹了半缸泪,把梁焓渗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从中宫逃出来,刚路过御花园,又被一只花哨的鸡毛毽子迎头砸中。周围小太监吓得尽数趴在地上,梁焓只觉自己这太子当得真他妈多灾多难。

“哪个踢的毽子?给老子出来!”

假山后露出一颗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眨了眨狡黠的大眼:“哟,太子殿下,好威风哦......”

这死丫头谁啊?

梁焓心火欲起,不远处匆匆行来一群蜂飞蝶舞的丽人。宫女们花枝招展地一笑,齐刷刷万福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梁焓呆了呆,火气顿时消了一半,眯眼笑道:“大冬天的,你们穿这么薄冷不冷?”这是要玩后宫诱惑吗?他今年才十岁好不好?嗯,不过前面这几个还挺有姿色的...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身后又传来一个笑意吟吟的声音。

梁焓回首,看到池边立着一个梳着姑娘头的宫装女子。她十四五岁的模样,鹅蛋脸上露着两抹健康的粉红,闪亮的明眸清澈见底,如同星河里不灭的光华。

“奴婢见过秋荻公主、穆兰公主,公主万安。”宫女们连忙向两位公主行礼。

这位就是他的“良娣”啊......梁焓扫过梁荻,又垂下眼去看小丫头。这穆兰公主又是哪只?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在太子面前还拽拽的?

他实在不清楚这两位姐妹的排行,生怕叫错又闹了笑话。纠结之际,梁荻反而率先开口:“听母后说殿下被春生行刺了,可有此事?”

提及春生,梁焓心头一暗:“他也是为人逼迫,此事我自会查清。”

穆兰揪着他的袖子左瞧右看:“还好,还好,没少胳膊没少腿儿。”

梁焓:“.......”

“春生打小在东宫服侍,居然也会被策反,真叫人心寒。”梁荻叹息了一番,“上次殿下落水后,我和穆兰就一直放心不下,可惜不能擅出后宫。今日既然赶巧儿,就来我这儿用膳吧!有你最爱吃的胡食哦。”

推脱不过两位公主的盛情,梁焓只得去了雎霞宫。

所谓胡食就是西域传来的食物,比如胡饼、饆饠、烤串、羊肉抓饭。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梁焓其实吃不惯这些口味,但他现在是淳朝太子,咽不下去也得演下去。

席间叙了会儿话,通过两个心思单纯的女孩,梁焓大致摸清了后宫的情形。

今上子嗣稀疏,后妃也少得可怜。除中宫皇后外,连四妃位置都没填满。容妃和焱妃死得早,淑妃和贤妃也只生了德芝、君卉两位公主。如今风头正盛的是胡姬。她六年前生下穆兰公主,皇帝老来得女,对母女二人甚为宠爱。

穆兰和梁焓年纪相仿,一个是皇帝的心头肉,一个是皇帝的命根子,都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宝贝,所以两人比其他皇族子嗣要熟络。只是相比秋荻的稳重,穆兰自小俏皮任性,那只鸡毛毽子不止砸过梁焓,连皇帝皇后的脑袋都没幸免。

梁焓当真没想到,原来这深宫之中竟藏着一个比自己还受宠的小丫头。不过得亏穆兰是女娃,若和自己一样是皇子,能不能顺顺当当地长大都要打个问号。

他已经明白燕重锦为何带自己去刑部了。

穿来不到一个月,已经被人谋害了两次,恐怕廉王和庆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安于现状。

慢滋滋地喝完羊汤,梁焓抬头仰望着殿檐下的一角碧空,颇有唏嘘之感。

天家何来父子兄弟?这看似金碧璀璨的皇宫内苑,也不知藏了多少血腥污垢。

午膳方罢,御前太监传来皇上的口谕,急召太子到御书房觐见。

梁焓赶不及换衣服,带着一身孜然烧烤味就去了,一进门便发现里头人还不少。除了他的皇帝老子,燕重锦也在。还有刑部尚书祝珩、袁统领、顺天府尹和两个眼生的官员,一排花哨的衣补子挤挤插插地站着,像削得齐崭的棒槌。

御案之前跪着两人。走近一瞧,竟是廉王和一个红衣老太监。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免礼。”皇上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冲袁儿方一招手,“你继续。”

“是。”袁儿方拱手禀道,“陛下着微臣清查内监结党一事,前日刚好有了眉目。这位奉天殿的凌公公时常出宫去一家酒肆。微臣今日去查探,却不巧遇到廉王殿下,看来......这家酒肆的酒当是非同一般的好喝。”

梁昱脸色一变:“袁统领此言何意?”

“巧合而已,殿下不必心急,末将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太白酒肆的酒确实好喝,尤其是小金桂。”

听到小金桂三字,皇帝脸上一绿,梁昱面无血色,凌玄青则沉默地闭上了眼。

太子遇刺后,女刺客逃入子午堂,而廉王当时就在旁边的太白酒肆。袁儿方把廉王私通内监的事儿抖落出来,无非是在提醒皇帝:这事儿巧得不正常。

接下来,顺天府尹和刑部尚书呈上来的查证,让梁昱的脸色更加灰败。

在凌寒山谋害太子的凶手是东宫的小太监春生,而春生死前曾透露有人以其家属作为威胁。顺天府的衙役经过搜查,在城外七里河的河沟中,发现了他父母和幼弟的尸体。

春生父亲手中紧攥着一截枯荷茎杆。荷即是莲,死者留下这样的讯息,很可能是暗指廉王。

“父皇,儿臣冤枉!”梁昱惶然叩头,“儿臣绝没有指使人谋害太子,请父皇明察!”

皇上冷眼盯视过去:“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间酒肆?”

“儿臣......只是刚好约了几个好友,在那里吃酒。”他当然不能承认那是自己结党营私传递消息的据点。

“吃酒?小金桂好喝么?”

梁昱浑身一震,颤抖地俯在地上,再也不敢多言。

“孽障!早知道你和这个老东西眉来眼去!”天子拍案而起,指着凌玄青怒斥道,“姓凌的,当初留你一命是看在谁的份上你心里清楚。没想到这些年你越活越糊涂了,竟敢把主意打到太子头上,当朕是死人不成?!”

“父皇!父皇息怒!”梁昱急忙喊道,“儿臣从未勾结内监,儿臣......儿臣根本不认识他!”

凌玄青身子一抖,垂着头没有说话。

“不认识?”皇上眯起眼笑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好。”皇上对袁儿方道,“将你的佩刀给廉王,让廉王处置这个老东西吧。”

沉甸甸的鎏金腰刀托在手里,重若千钧。梁昱缓慢地抬起头,对上凌玄青苍老而空洞的眼。

拔刀出鞘,泛着寒光的锋刃对准了对方,持刀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殿下动手吧。”凌玄青认命地合上了眼。

梁昱死死咬着唇,犹豫地举起腰刀,表情纠结得像要哭出来。

梁焓再也坐不住了,刚站起身,反被燕重锦一把拽住。他怒瞪过去,对方不为所动。梁焓气急,猛地用力一甩袖子。

“刺啦。”太子殿下当众断袖了。

听到这诡异的动静,梁昱动作一滞,屋中人纷纷注目过来。

燕重锦尴尬地咳了一声,松开某人,拱手禀道:“陛下,廉王殿下恐怕是冤枉的。”

☆、9定盟

“据仵作所言,春生的亲属死于扼颈窒息。也就是说他父亲在投河前就被人勒死了,怎么可能再抓枯荷指证?”燕重锦解释道,“七里河并无莲花生长,如果真是生前抓在手里的,那么死亡现场可能是在某处荷塘。或者,根本是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截莲茎,用于嫁祸廉王。”

祝珩被皇上冷瞥一眼,噤若寒蝉地缩起脖子,腹诽不止。

燕家这小子是不是逗他玩?来前儿不是这么说的啊!

皇上望向燕重锦:“你这孩子心思倒细。还有什么?继续说。”

“坠落在南城门东坡的马车里有股药味,说明坐车的很可能是个病人。但廉王殿下身康体健,显然不是那辆车的主人。”

这姓燕的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梁焓理了理残破的袖子,拱手道:“父皇,儿臣也认为大哥是冤枉的。如果他已经买通春生,根本无须等到游湖那日再动手。暗刺、下药,或者干脆把儿臣推入东宫的池塘,就足以达到伪装意外的目的了。”

此案的主谋显然筹划周全,考虑到储君遇刺乃震天之事,必要有人负责,所以早在动手之前就将廉王选为了背锅对象。

子午堂刚巧挨着太白酒肆,女刺客的行动刚好踩着梁昱会客之时。而春生罪行败露仅半日,七里河的几具尸首便漂出来将矛头直指廉王府。又不是说书唱戏,哪来这么多巧合?可见对方蓄谋已久,廉王被盯上不是一日两日了。

皇上:“那依太子之见,此事是何人指使?”

这么典型的一石二鸟之计,下手的自然是最终的利益既得者了。然而以梁焓的身份,这种开罪人的话不便直言,还是甩给不要脸的吧。

“父皇,此案是燕重锦查的,具体内情他比儿臣清楚。”

燕重锦只恨没把某人的胳膊连柚子一起拽下来。

“祝大人,可否将画舫的图纸呈给陛下一观?”

祝珩连忙将一摞案卷翻开,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春生用的冰船起码三尺宽长,再加上绳索,不可能带在身上,所以这些工具是帮凶提供的。”燕重锦指着图纸道,“陛下请看。画舫一层的船舱为了保暖,后门是用毡毯封住的,使得船尾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向船尾传递物什须经两侧的通道,这便容易惊动舷栏附近值岗的侍卫。所以只能走上面,也就是从二楼的舷窗吊下来。”

太子出事那日刚好是庆王生辰,游湖赏雪也是梁笙提议。能够居高临下把作案工具送到船尾甲板的,只当时在二楼船舱的庆王。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那位殿下是个药罐子。

分析到这儿,所有线索都对上了,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皇帝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这些都是推测,指证一个亲王,要有真凭实据。”

梁昱跪在地上,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难道方才刑部指证他的就是铁证么?父皇,您这心都快偏到石头缝子里了。

燕重锦禀道:“子午堂惨遭刺客屠戮,陈家四口被灭,独生孙女亦被掳走。如果能找到那个婴儿,应该就算证据。”

不过他也料到了,梁笙绝没笨到把陈家孙女安置在自己的窝。禁军将庆王府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根可疑的鸡毛都没发现。

遭指控的是一个深居简出的病弱皇子,刑部没能搜出实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庆王却散发跪席,趴在宫门口的雪地里大哭冤枉,没待一个时辰就冻晕了。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任皇帝如何铁血心肠,也不能让一个已经残废的儿子活活冻死。再加上朝中已有兄弟相害、父子相残的风言冷语,这案子注定不能再往下查。贬谪庆王的圣旨尚未下发便撤了回去,改成罚俸三年,幽禁半载,责令思过。

至于廉王,因结党之嫌贬了爵位,由亲王降为郡王。

梁焓读过许多史书,却都是以后世角度看待前人是非,从未如今日这般直观地感受到皇权斗争的残酷。回想起御书房中,皇帝逼廉王举刀的一刻,他终于明白谋权者为何大多冷血无情。因为一旦有了牵绊,就会被人掐住软肋,大厦倾崩于一夕之间。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燕重锦作为局外人,一个成长在皇家之外的十岁孩子,如何也会冷酷如斯?梁焓举箸端碗,看了眼背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忽然没了胃口。

燕重锦的胃口随池月,自小也是个嘴不能停的主儿。然而长大后久驻军中,风餐露宿地养出了一条狗舌头,口腹之欲也淡了许多。但梁焓做的这个什么...奶油蛋糕?又松又软,奶香十足,味道甜腻腻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忍不住敞开肚皮,重新点亮了吃货技能。

“喂,姓燕的你吃够了没有?能不能说了?”太子殿下没了耐性。

“说什么?”燕大少爷终于进食完毕,慢悠悠地擦了擦嘴,“哦,蛋糕味道不错,我要打包带走。”

得了便宜就装傻充愣是吧?梁焓忍住摔他一脸蛋糕的冲动,磨牙道:“说你为何阻止本宫替大哥求情?”妈的,还把他袖子拽坏了。

“殿下身为太子,应当比我了解圣上。”燕重锦重新戴上面具,转过身道。

“有话直说,别绕弯子。”他穿过来统共才见皇帝老子三面,上哪了解去?

“皇上召殿下旁听,并非为了查清案子,而是要收拾廉王。殿下又何必为了‘好兄弟’打自己父皇的脸呢?”

君也好,臣也罢,当权者想要的只是一个稳字。官位稳,龙椅稳。庙堂内外清平无事,梁氏江山千秋万载。这就够了。至于真相,又有谁会在意呢?

梁焓愕然:“可大哥也是父皇的儿子,何必如此不通情面?”

“殿下确定廉王是圣上的儿子?”这事儿估计宫里的狗都不信。

“额......难道不是么?”

这家伙脑子进了多少水?怎么连淳朝皇室最大的八卦都忘了?

燕重锦解释了一通,梁焓这才晓得廉王因容妃与凌玄青之故被君父厌恶。

若廉王安分守己,皇上也许会睁一眼闭一眼,可他偏偏与内侍勾结,还是那个给老爹戴过绿帽的男人,就休怪得龙颜大怒了。

燕重锦喟然一叹。

御书房那日,若非梁焓跳出来求情,他根本不会说出真正的主谋。

今上自弱冠之龄参朝听政,在皇权圈子里争斗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廉王冤屈?夺嫡之争除了廉王自然就是庆王。可梁笙与梁昱不同,他是梁氏唯二的血脉。一旦太子出了什么岔子,梁笙就是坐着轮椅也得上。

在实证不足的情况下,皇上顶多惩处警告备选的储君,绝无下狠手的可能。所以最佳的背锅对象还是倒霉催的廉王。

皇上欲借太子遇刺废黜梁昱,燕重锦也乐见除去二王中的一患,所以才没吱声。哪知梁焓自作聪明地一搅局,不仅廉王化险为夷,还打草惊蛇地让庆王玩了回以退为进。

打蛇不死,必成大患。以后再想抓这条毒蛇的尾巴可就难了。

“真是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二哥看似神仙中人,竟心如蛇蝎。”梁焓后怕地拍了拍小胸脯,“大哥兴许也在觊觎帝位,但不至如此狠毒。”

“廉王资质平庸,生性怯懦,行事做派的确比庆王厚道那么一丁点儿。”燕重锦道,“若今日跪在御书房的是庆王,他根本不会像廉王那般犹豫,只会为了撇清关系弃车保帅,眼睛不眨地杀了凌玄青。”

“不管怎样,真即是真,假即是假。大哥既然冤枉,就不能异己而诛。”梁焓自小接受人道主义教育,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情绪上还是抵触这种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

燕重锦嗤笑道:“果然童心无邪。等再过几年,殿下就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了。”

“你不就比我大几个月么?装什么老蒜!”梁焓不满地白他一眼,“燕重锦,难道你希望本宫变得和他们一样精明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牺牲谁就牺牲谁?若你今后入仕为臣,也希望有一天被君主当成棋子弃车保帅?”

燕重锦闻言一怔。

“你现在是太子伴读,以后是东宫侍读,那就算我的人。”梁焓拿起一块蛋糕,边啃边道,“若本宫日后做了皇帝,必不会亏待你,就算遇到危难也不会弃车保帅。这是我梁焓的承诺,有效期一万年。”

怎么样,本太子开的条件够优厚吧?快上车吧少年!

望着那张沾着奶油的小脸,燕重锦心中一撼。

梁焓如此直白地将话摊开,无非是给他塞了颗定心丸。无论燕家如何下注,即日起,太子党的大门真正向他敞开了。至于这条贼船上还是不上,由他自己决定。

只是,他还能再信他吗?

燕重锦合上眼,又看到了南荒莽山那场大火。千里烈焰灼红如血,遍野横尸煞气冲天。焦炭未灭,黑烟未散,白骨未枯。耳边仍回荡着鬼哭之声,身上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看出对方的犹豫,梁焓让宫人上了一壶酒。

他亲自斟了两碗酒,对燕重锦道:“你若不信本宫,咱们就歃血为盟,订个契约如何?”古人不都爱玩这套么?炸鸡加啤酒...不对,鸡血兑白酒,比现代人订一摞合同都好使。

“殿下不是厌恶我这个小人么?”燕重锦像老和尚一样坐在原处,八风不动。

“讨厌的是你的性格,相中的是你的能力,一点不矛盾。”梁焓已经想通了。与其坐等被两个好兄弟玩死,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培植羽翼。燕重锦虽然丑了点、傲了些,但以此子才华,若能真心效忠自己,那绝对是老鼠掉进米缸里——捡他娘的大便宜。

“好。”燕大少爷终于执起酒碗,“承蒙殿下青眼,重锦荣幸之至。必鞠躬尽瘁、赴汤蹈火,助殿下早登大宝。”

梁焓顶着张奶油脸乐了:“我这就叫人捉鸡来。”

燕重锦笑着执起他的手:“何必麻烦鸡?”

“——啊!!”

☆、10逛窑

羲和十九年冬,淳宣帝病危,太子梁焓监国。

六年光阴如淙淙溪水,一淌而过。濯清了朝中杂尘,滋润了东宫沃土,也让两个少年像喝足甘露的杨柳一样抽条拔高。

政通殿中藻井绿暗,烛影红酣。兽纹漆案后,角落里的琉璃镜映着两道相对而立的人影。一个高冠博带纤瘦挺拔,一个劲装威仪银面清冷,像两头倔牛一样对峙在大殿门口,互不相让地争执着什么。

候在殿外的夏荣公公忧郁地叹了口气。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两位小祖宗了?

“本宫不过是去访察民情,少保都未说什么,燕侍读为何拦我?”梁焓通常只有窝火的时候才喊某人的官职。

“不好意思,下官还有个兼职叫东宫校尉,直接负责您的人身安危。”燕重锦抱着双臂,语气凉飕飕的,“就算不考虑这点......如今圣上卧病在榻,殿下身为监国储君,去烟月作坊探访民情成何体统?”

“哟,不拘小节的燕大少还讲体统了?”梁焓一挑远山眉,“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本宫去哪儿了?”

门外传来夏荣打着颤音的公鸭嗓子:“殿下说的对,没人知道!”

梁焓:“......”

相比春生,夏公公的优点就是实在,缺点是太他妈实在。

望着面皮紧绷的太子,燕重锦又问了一遍:“寻花问柳也不是什么逆天的大过,但殿下非选这个节骨眼儿逛窑子,总得告诉下官为什么吧?”

这家伙晌午从中宫出来就神情不对,批完公文就要偷溜出去,他便猜着准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六年来相扶相携,梁焓对他极为信任,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今日却反常得像个锯嘴葫芦,怎么问都不肯吐实话。一来二去磨没了耐性,燕重锦也被拱出了火气。

“与你无关,让开。”

白色的身影像门神一样巍然不动。

梁焓眯起五轮八光两点明眸,使出了杀手锏:“再拦本宫以后就没蛋糕吃了!”

对方果然动摇。

“薯条炸鸡面包牛排汉堡都没得吃了!”

对方退开一步:“殿下,请。”

梁焓得意地笑了。

一个吃货还敢跟料理小王子斗?小燕子你再飞两年吧。

然而唇角的笑意还没舒展到眉梢,就彻底僵死在某人清秀的小脸上。

身后人飘然收回剑指,燕重锦不紧不慢地道:“根据契约,下官可以单方面驳回殿下的意见,并有权在殿下行踏差错时予以扭正,方式任选。”

梁焓像被筷子扎过的皮球一样泄了气。

他当年一定是脑子让猪撞了才会订那个破契约,搞得自己事事被人掣肘,如今连下半身的事儿都不能自主了。

“给本宫把穴道解开,不然....”

“不然如何?”燕重锦贴近过来,冷笑道,“把你那些华而无实的破烂也收回来?”

靠,你丫收礼的时候怎么不说华而不实了?!

为了改善东宫和大淳百姓的生活水准,顺带增添点生活趣味,梁焓“发明创造”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会自动扇风的扇子,能飞到天上的热气球,可以储存水果生鲜的罐头,柔软舒服的弹簧床垫,还有让他与燕重锦大赚横财的玻璃。

每年燕重锦过生日,他都会送一件新发明的物件,由燕家出面代售,用流转回来的盈利充塞东宫的小金库,再以真金白银笼络士族和朝官。

待上面那位觉察到小太子才是结党营私的祸首时,梁焓的羽翼已经丰满得像奥尔良烤翅一样。老皇帝投鼠忌器,想废也不敢废,生怕对方来个弑父篡位。

诚然,梁焓与这位父皇既无深仇也无大恨,不过是提防着彼此。他在病榻前也始终扮演着孝子角色,对方心脏病发两次都让梁焓用心脏复苏术抢救了回来。

日子一久,老皇帝也想开了,干脆称病宫中交出大权,公开让太子监国主政。

在这种皇权交接的高危时期,燕重锦怎么也不能让梁焓出意外,哪怕对方正在用眼刀凌迟他。

“这样吧。只要殿下肯说实话,下官就同意你去。”

梁焓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自己再不说恐怕会被钉在这里一宿。他沉着脸道:“父皇连日病重,母后今日召本宫去,是要我尽快大婚,为父皇冲喜。皇后的人选订了兵部尚书宁伯温的嫡长女,也是忠国公石老将军的外孙女——宁合容。”

燕重锦纳闷了:“听闻宁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东都第一才女。家世年龄与殿下也般配,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我以前也挺憧憬三宫六院的生活。但为了给父皇冲喜,就要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成亲上床,和畜生配种有什么区别?!”

门外传来咣当的倒地声。

“小点声。”燕重锦给他解了穴道,“这和你逛窑子有何关系?”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梦里的那个神仙国度?那里的人都是自由恋爱成亲的。”梁焓闷声道,“难道做了太子就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么?”

燕重锦忍俊不禁:“你上青楼楚馆里找真爱?”

“那就大街上找去!我不管,反正今晚老子要逍遥快活一回。”他活了两世都没交过女友,如今却被人一言定下终身大事,心里憋屈得很。眼瞅婚期将近,此时不浪,更待何时?

梁焓抬腿往外走,袖子却被人拉住。

靠,还有完没完了?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冷不防被一件金丝鹤羽轻裘糊了一脸。

“外面冷,多穿点,免得姑娘家被你的鼻涕吓跑了。”

梁焓哼了一声,裹上裘氅,像刚出笼的鸟儿一样飞了出去。

今夜是上元节,东都城里的灯会市集比以往热闹了一倍,物价也翻了一番。梁焓出得东宫,走马观花地闲逛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忘带钱袋了。也难怪,以往出门在外,看上什么也轮不到他掏银子。

入得花街,寻了家人气火爆的妓馆,刚问了一句能赊账吗就被老鸨轰了出去。

往来的路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俊秀清矍的贵公子在妓院门口摇首叹息:“世风日下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缀在暗处的燕重锦也同样一声叹息。这个智商基本可以告别嫖客了。

泡妹尚未成功,岂能轻言放弃?梁焓开始四处抛媚眼,勾搭外出赏灯的姑娘。

他生得好看,眉淡唇薄目如悬珠,纤腰窄臀衣着华贵。这么一坨鲜美的饵料,怎会钓不上肥鱼?

“这位公子可是一个人?”绯衣雪裙的二八丽人羞答答地靠近搭讪。

梁焓莫名其妙:“我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一条狗?”

话题终结。

又撒了会儿网,一个青衫淑女出现在灯火阑珊处,低眉浅笑:“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啊?没有啊。”

女子一噎,提灯离去。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从背后戳了戳梁焓的肩膀,低沉而娇滴滴的声音响在耳畔:“公子,约吗?”

太子殿下心花怒放地转过头,当场吓退三步。

“男、男的不约!”

寻觅了许久,终于坎坎坷坷地行到花街尽头。梁焓满心挫败,全然没了出宫时的雀跃神采。他慢悠悠地逛到一条巷子口,看到街角坐落着一处花灯罗列的热闹府院,里面隐约传来丝竹箫韶之声。顺着门上的牌匾望过去,红灯映着三个金粉大字:百音坊。

梁焓再次提起了兴致。穿来这么久,他还没进过古代的ktv,不妨听听。

跨进大门,踏入庭院,靡靡乐声清晰了许多。梁焓横穿过绣径交错的庭院,撩起云贝珠帘,步入银灯生辉的大厅,便看到正中搭起的一座巨大圆台。台上四名舞姬和着曲子翩翩起舞,下面的客人围成一圈坐在案后,左拥右抱,饮酒作乐。

这百音乐坊与百香馆、百草堂齐名,是东都三大消闲享乐胜地之一。和另两家勾栏不同,百音坊的妓子不叫妓子,叫乐倌儿;嫖客不叫嫖客,叫风流雅士;把门一关,买卖还是那些买卖,不过换个说法,档次就瞬间高大上了。

梁焓摸摸空荡荡的腰间,直叹一文钱难倒皇太子。

“这位哥哥可要入席?”一个俏生生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燕重锦像蝙蝠一样倒挂在屋檐上,凝神观察着四周,忽见游廊里掠过一个矮小的身影。

明红的灯笼光映在女娃的脸上,将额角的月牙胎记暴露无遗。

眼见对方接近了太子,燕重锦心中一惊,当即翻身跃下,一把拽过梁焓:“快走,这地方不对。”

“你怎么又跟着我......”梁焓瞪起黑白分明的眼,“不过一个小丫头,你紧张什么?”

这小丫头会在十年后要你的命!燕重锦来不及解释,只得低声劝道:“这里可能是庆王的地盘,不宜久留。”

话音刚落,百音坊内的笛声陡然一转,变得尖厉起来,如银瓶乍破、万军来袭。游廊里霎时漫起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数十个蒙着面纱的舞姬冲了过来,竟个个是武功好手!

燕重锦呛了一口,暗道不好,连忙屏息提气,抱起梁焓跳上了房。

皇宫在前,追兵在后,白鹤般的身影敏捷无声地起落在屋瓴之间。

燕重锦抿唇吹了一声口哨,隐在乐坊外的太子暗卫纷纷现身,和一众舞姬短兵相接。

“你如何知道...那是...二哥的地盘?”梁焓大头朝下,像麻袋一样被他扛着,姿态极不优雅。

“那小丫头......就是当年陈家被绑的孙女儿.....陈鸢。”燕重锦只觉头脑发昏,呼吸困难,胸口仿佛压着千钧重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越过高墙,跳进了一户深宅大院。脚刚着地,精神一放松,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11隐疾

“诶哟。”梁焓大头朝下地摔在雪堆上。脸着地。

他骂骂咧咧地支起身,抹了把脸,看到燕重锦一动不动地倒在旁边,心里不禁慌了神。

“喂、喂!你怎么了?”他将趴着的人翻过身,试着摇晃了一阵,对方没有清醒。

梁焓又罩着某人的脸狠拍了几巴掌,仍不见效。最后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居然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糟了,不会是方才......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户人家的后花园。墙脚下植了一溜鹅毛矮竹,假山崛石之间,几株柽柳青松错落而生。花林中点缀着几盏亭灯,萤火云母般的青光掩映着一条蜿蜒狭窄的幽径。

梁焓将燕重锦负在背上,沿着林间甬道狂奔不止,刚闯出花园就撞上了一对饭后散步的主仆。

乍见二人,披着银鼠斗篷的羸弱小姐以帕掩唇,也掩不住一脸的惊愕之色。旁边的绿衣丫鬟瞪圆了眼,一边张皇四望一边鼓起胸脯,憋足了气力就要尖叫。

“来...”

“住口!”

梁焓眼神凛冽,一句厉喝将对方的喊声堵了回去。那丫鬟登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瑟瑟发抖。

看出面前的男子气势不凡,绝非宵小之徒,小姐倒镇静了下来:“二位这是......?”

梁焓来不及多解释,急声问道:“有没有安置病人的客房?”

“有、有。”

“带路。”

一脚踹开房门,将人平放在榻上。梁焓抬手揭开了燕重锦的面具。

猛地看见那张恐怖如鬼的脸,身后两个女人骇得倒抽凉气,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梁焓回过头,分别指着小姐和丫鬟道:“你,开窗通风。你,去请大夫。”

丫鬟急眼了:“这颐气指使的,你谁呀你?”

“快去!”

小姐似是被他的言辞厉色唬住了,捅捅丫鬟的腰眼:“去吧,请林大夫过府,别惊动旁的。”

解开燕重锦的衣襟,看到脖颈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鲜红疹子,梁焓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拜某人的狗鼻子所赐,这届东宫不行,只有太监没有宫女,就连身为太子的梁焓也从不用熏香。因为无论是味道浓郁的香料还是胭脂水粉,一旦被燕重锦闻到,轻则喷嚏连天,重则过敏休克。

梁焓真心替某人感到悲哀。生成这种倒霉体质,世间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过敏原,这家伙以后还怎么成亲?不过低头看了看对方的脸,感觉自己又多虑了。

再一探鼻息和心跳,梁焓变了脸色。

燕重锦心跳很微弱,呼吸已经没了!

望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他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狠狠一咬牙,合着眼俯下了身。

“呲。”身后女人杏目圆瞪,手里的帕子撕成了两半。

这样的脸也亲得下去?

忍着呕吐的*做了几回人工呼吸,总算感应到对方的气息。梁焓松了口气。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在第一时间保住命,这家伙睡一会儿就会自动清醒。

他一边解燕重锦的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端盆温水来。”

小姐呆愣地点点头:“好......好。”

过敏体质是天生的缺陷,没有现代医药的辅助,梁焓也不清楚要怎么治。宫中的御医给燕重锦开过不少方子,皆不奏效,只有沐浴这招儿稍能控制皮疹的蔓延。所以只能先给他洗干净再说。若是一不留神挂了,换寿衣也方便。

刚剥掉对方的上衣,听得小姐在外面敲门:“公子,我把水盆放门口了。”

“端进来吧。”

“那个......”她声音里带着纠结,“我觉得我不太方便。”

雕花木门被从内推开,梁焓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问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不是你家么?”

原来您还知道这是别人家啊......小姐苦笑着将水盆递给他:“你们断袖不容易,我还是不打扰了。”

“断......”梁焓原地懵逼,“等一下,你好像误...”

“小姐!大夫来了!”绿衣丫鬟拖着一个素衫郎中奔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不过奴婢回后宅的时候让老夫人逮着了。现在惊动了国公爷,老爷子抄了家伙正往这边来呢。”

梁焓眼皮一跳:“这里是国公府?”

小姐颔首道:“外祖父正是忠国公,他脾性刚直,公子还是带房里那位避一避吧。”

“外祖父?那你是......?”

“小女子宁氏合容。”

梁焓手一抖,水盆哗啦洒了满地。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石老将军已经风风火火地杀到了。

“呔!哪里来的小贼,竟敢欺负我外孙女儿?!”老将军举着钢刀冲了过来,“信不信老夫劈死你个狗尾巴......太、太、太子殿下?!”

梁焓盯着鼻尖前的寒刃擦了把汗:“国公爷宝刀未老,本宫甚感欣慰。”

忠国公连忙把刀藏到屁股后头,讪讪请罪:“老臣莽撞,不知太子深夜驾临,冲撞了殿下......”

“不知者不怪,也是本宫贸然来访,唐突了宁小姐。”梁焓将水盆交给郎中,“劳烦这位大夫去瞧瞧屋里的病人。”

那郎中包着头巾,两眼莹绿,长相怪异,却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提着药箱进了房。

忠国公老眉一皱,问向梁焓:“殿下为何此时还在宫外?难道没接到圣上的谕旨么?”

“什么谕旨?”

“方才袁大统领带兵路过此街,说是奉圣命前去一家乐坊清剿刺客。”

梁焓纳闷道:“宫里这么快就得知本宫遇刺了?”

“殿下也遇刺了?”忠国公面色一变,凑过来耳语道,“看袁统领的样子,遇刺的应该是圣上。”

“什么?!父皇遇刺了?”梁焓大惊。

“据说廉王和庆王已经奉旨入宫,老臣琢磨着,恐怕......”没听他说完,梁焓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奴婢陈鸢,拜见吾皇万岁。

中秋宫宴,百官云集。怀抱琵琶的女子朝高高在上的帝王盈盈叩首,额角的朱色月牙如仙似魅。

此后不久,这位陈乐师摇身一变成了陈贵妃。

贵妃娘娘爱弹琵琶,爱吃枇杷,还为患有肺病的淳武帝调制枇杷膏。也就是那小小一瓶枇杷膏,差点要了梁焓的命。

前前后后折腾半载,毒解了,废妃也投了狱,梁焓却还拖着病体去宗人府探监。

直到得知陈鸢乃庆王之后,牢房外的帝王才终于白了脸色。

陈鸢披头散发地坐在角落里,冷然笑道:我父王当年沉冤而死。陛下,这十年来你可睡得安稳?

梁笙谋逆作乱,何冤之有?这杀兄之罪,朕从不后悔。况且,你也不是他的女儿。梁焓隔着铁栏叹息道。

庆王府一百七十六口,他连根儿草都没留。

你怎知我不是?

你长得丝毫不像我那位二哥,反倒......罢了。梁焓垂下眼,对扶着他的人吩咐道:扶朕出去吧。

重锦。——

回荡在耳畔的两个字遥远而又清晰,让旧日的梦境像泡沫一样无声碎裂。那些模糊的容颜和朦胧的光影,全化作点点流萤,飞快地消逝在黑暗之中。

细长的银针从肩颈处拔了出来,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很快恢复了光洁的肌肤。榻上的人睫毛轻微一颤,睁眼醒来。

视线逐渐对焦清晰,燕重锦晃了晃仍有些迷糊的脑袋,认出了床侧的素衫大夫。

“林叔叔?”

林子御抬起碧眸:“醒了?”

“这是哪里?”

“忠国公府,太子把你交给我就走了。”

燕重锦一怔。这忘恩负义的小子,亏自己拼了老命把他拖出来。

林子御将他的衣服递过去:“重锦,你这毛病可真要命,日后若是遇到个浓妆艳抹的女刺客还怎么打?”

林子御乃医仙高徒,曾因身中尸毒容颜大改。他是燕不离的熟友,自然清楚燕重锦身上的隐疾,只是研究几年也没法子根治,让林神医多少有些挫败。

“所以我练弓嘛。”燕重锦穿好衣服,不以为意地道,“无须交手,远距离让她香消玉殒。”

林子御哭笑不得:“说得轻松。不容女子近身,难道你这辈子不娶亲了?”

说到底,这事的根子还在燕不离身上。燕重锦是早产,又生于冰窖,还是婴儿时便已寒毒入骨,所以自小体弱多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筋骨因习武之故强健了不少,他的体质却越发敏感,近两年甚至到了花香都不喜闻的地步。

燕重锦倒看得开:“天下之大,不施脂粉的女子也是有的。”

手里一凉,掌心处多了一只玲珑小巧的青釉瓷瓶。

“林叔治不好你的病,不过能帮你防控症疾。里面的小青丸可提高你的抵抗能力,服一粒能撑四五个时辰。”无良叔叔内涵地一笑,“应该够度一夜良宵了。”

燕重锦嘴角抽搐:“多谢林叔。”

见他戴上面具就要出门,林子御慌忙拦道:“你现在可吹不得风。”

“无妨,我裹得严实。”燕重锦问道,“对了,太子是回东宫了么?”

“我听他和国公念叨了几句......什么皇上遇刺,召皇子们入宫......诶,你小子跑什么?别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天降大雪。皓月当空,天地之间一片银白。

燕重锦脚不沾地,心急火燎地奔向夜色里的皇宫,将呼啸的冷风抛在身后。

看来梁笙蛰伏六年,眼见皇帝病危,龙椅要飞,还是没能按捺住。

上一次老皇帝宾天,庆王也用了同样的招数。满城散布皇上遇刺的谣言,在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

此刻的安午门城楼,恐怕已经潜伏了成百上千的弓箭手,只等太子入瓮。

梁焓这个蠢货,这么明显的圈套还往里钻!

☆、12逼宫

霜打脊兽,风卷阍帘,雪没玉墀。深夜里的穹阊殿静得诡异。

殿前侍卫皆身条笔直地立在宫门前。只是走近了便会发现,这些人早已死去多时,像冬天里的咸鱼一样冻得硬邦邦的。烛影昏惑的长廊里,十几名宫女和太监躺得横七竖八,空气中着弥漫一股腥咸的血气。

没有人知道,寝宫里的帝王正面临着此生最大的威胁和羞辱。

铜鹤灯上跳动着幽蓝的火苗,镰型弯刀映着青白的冷光,照亮了榻上男人浑浊的老眼。

老皇帝满面骇然,声音嘶哑:“是你...你...怎么.....”

“老奴怎么没死,对吧?”凌玄青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加深了眼角刀刻般的皱纹。

“陛下以为老奴这些年为何蜷居宫中,在你脚下苟延残喘,做猪狗一样的奴隶?六年前你想隐秘处置了我,我自然也有隐秘而活的办法。”

现在,是时候还债了。

“不、不要......”对方惊恐地望着逼近下体的刀,哀求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天下。”一直沉默面壁的男人终于转过了身。

望着龙床上苍老的父亲,梁昱面无表情地道:“父皇还是尽快下遗诏吧。”

皇帝瞋目裂眦,气得浑身哆嗦:“你这个混账不肖子!”

凌玄青扬眉一笑:“他又不是你儿子,为何要孝顺你?”

皇帝顿时面如死灰。

梁昱变得不自在起来,将拟好的诏书丢给凌玄青,铁青着脸走出了寝阁。

凌玄青掂着手里的利刃,威胁道:“交出玉玺,传位廉王,老奴可以考虑给陛下留个全尸。”

皇帝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曾经权掌天下的王者,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龙困浅滩,还要忍受儿子和太监带来的折辱,内心的悲哀可想而知。

“梁瑱,传位给廉王你不吃亏。”凌玄青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劝道:“其实他是你儿子。”

仿佛熄灭的蜡烛重被点燃,枯涸的眼里亮起了希望的光,皇帝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与想容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矩。”凌玄青苦笑一声,“是你自己疑心太重,把亲生儿子推给了我。”

如果这个人肯对廉王好上那么一丁点,梁昱又怎会心灰意冷这么多年?甚至选择认自己一个老太监做父亲?如果不是这个人把梁昱逼至绝境,以那孩子的心性,说什么也不会孤注一掷,联合庆王逼宫篡位。

可惜,没有如果。

淳帝闭着眼挣扎了一阵,还是妥协地点了头。

颤颤巍巍地题名用印,他猛烈地咳了一番,咯出的热血溅在诏书上,赤如朱砂。

“你们不会得逞的......咳咳咳......”老皇帝笑着抬起头,“太子手中握着大半个朝廷,京畿的兵力也远非尔等能敌......”

他的遇刺原本有惊无险,却紧接着被太子在宫外遇刺的消息误导,召袁儿方调禁军去围攻乐坊,导致皇宫防范虚耗让人钻了空子。但逼宫造反岂是几千府兵和这群内监做得成的?只要太子缓过神来,一个回马枪就能把这群乌合之众一锅端了。

以他那小儿子的性情和手腕,怎会被凌玄青这等宵小拿捏?只怕在梁焓眼里,这轻飘飘的一纸诏书不过是废纸一张,哪里拦得住扶摇九霄的真龙?

凌玄青闻言却毫不惊慌,反而笑意深沉:“太子殿下向来孝顺,怎舍得陛下独自上路?只怕他现在已经先你一步,在黄泉下等着接驾了。”

乌云如墨,遮住了月光,渲染开整片苍穹。安午门下的风雪陡然大了起来。

一道幽昧的人影极快地穿过茫茫雪幕,如轻燕般掠过雪地,不留半点痕迹。

燕重锦疾驰一路,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座高耸的城楼,如黑色巨枭般矗立在地平线上。脚下是两道新鲜的车辙线,车辙的尽头,是一辆紫檀鎏金油青顶马车。

太子的撵驾停在安午门下,车夫冲守卫亮了腰牌:“快开门,太子殿下奉诏入...”还没说完,一支利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

“嗖嗖嗖......”漫天箭雨从城楼上射了下来。

“——太子!!”燕重锦惊吼一声冲了过去。

可他离得太远了,等奔至城下,太子的驾撵已被连马带车扎成了刺猬。黑红的血从车厢里溢出来,染在干净的白雪上,刺目灼心。

“梁焓......梁焓?!”燕重锦一掌掀开车门,死命地去拖俯卧在车厢里的人。

身后城门大开,一行黑衣装扮的人走了出来。

感应到背后凛冽的杀气,燕重锦下意识旋身避过,一支火箭当地一声扎中了车壁。

望着三丈外持弓而立的女子,燕重锦咬了咬牙关:“庆王的手下真是好能耐,六年前让你逃了,今日正好新账旧债一起清算!”

“哈哈哈哈哈......”芊儿娇柔的眉目忽而变得森寒,“臭小子,当年就是你伤了本姑奶奶,你以为女人就不记仇么?”她做了个手势,城楼上霎时立起无数黑影,耳畔响起了张弓崩弦之声。

“你以后就不用麻烦了。”燕重锦立掌为刀,“死人毋须记仇!”

“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杀了他!”

城楼上再次飞下一片箭雨,只不过不是射向燕重锦,却是径直奔她而来!

芊儿慌忙躲闪到马车侧方,身后的黑衣人猝不及防,霎时被扫倒一片。

“怎么回事?”女人脸上露出惊惶之色,狠狠瞪向某人,“是你小子搞的鬼?”

“关我屁事。”燕重锦也愣了。

芊儿仰头冲城楼上喊去:“韩都尉,你们射错人了!”

“没射错,姑娘。”城楼上方飘下来一个熟悉又贱气的声音,“你的韩都尉在马车里呢。”

“太子?!”燕重锦惊喜地叫道,“你没事?”

梁焓站在城楼上,推了推脑门上沉甸甸的铁盔,笑道:“燕侍读也太小看本宫了,我有那么笨么?”李建成是怎么死在玄武门之变的,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袁大统领带兵出宫,圣上遇刺急召皇子,这俩事儿撞一块显然有诈,他怎么可能不带脑子地以身涉险?

“不可能!”芊儿将趴在车厢里的“刺猬”翻过身,才看清这是联合庆王起兵的韩都尉,额上顿冒冷汗。“怎么会这样?”她忿恨地向上望去,“你是何时偷天换日的?!”

“本宫何须偷天换日?”梁焓不咸不淡地道,“皇宫四扇城门,一扇从来不开,两扇日落闭锁,唯安午门是朝臣觐见的必经之路。韩戬乃庆王连襟,这一点本宫与袁统领心知肚明,所以一开始就只给了他将位,没给他兵权。”

“明白了大姐?安午门的天日,一直攥在本宫手里。”这城楼内外的士兵是梁焓亲自选的,用大把银子养出来的,几乎到了只认太子不认老子的地步。只可怜了韩都尉,估计到死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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