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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查泰来夫人的情人 > 第 4 部分

第 4 部分

“晤!”克利福讷讷着说,“无论怎样我想我没有多大的意见……我想,‘结婚罢,不要多说了’,这大概便是我的意见。虽然,在一对相爱的男女之间,房事是一件重要的事,这是当然的了。”

“怎样重要呢?”督克斯问道。

“啊……那可以促进亲密。”克利福说,这种谈话使他不安得象一个女子一样。

“好,查里和我都相信性j是一种互通声气的方法,象说话一样。要是一个女子开始同我作性的谈话,自然时机一到,我便要把这种谈话同她到床上去完成。不幸的是没有女子同我开始谈这种话,所以我只好独自上床去,而我的身子也不见得有什么更坏……至少我这佯希望,因为我怎么知道呢?无论如何,我没有什么天文计算要被妨碍,也没有什么不朽的著作要写,我只是个隐匿在军队里的懒汉罢了。”

房子里沉静下来了。四个男子在吸烟。康妮坐在那儿,一针一针地做活……是人,她坐在那儿,她得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她得象一个耗子似的静坐在那儿,不去打扰这些知识高超的贵绅们路每项重要的争论。她不得不坐在那儿;没有她,他们的谈话便没有这么起劲;他们的意见便不能这么自由发挥了。没有康妮,克利福便要变成更局促,更不安,更易烦躁,谈话便无生气。唐米·督免斯是最健谈的;康妮的在场,有点使他觉得兴致勃然。她不大喜欢韩蒙,她觉得他在心灵上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至于查理·梅,她虽然觉得他有的地方可喜,却有点讨厌他,管他的什么星象。

多少晚上,康妮坐在那儿听这四个人或其他一二个人的讨论!他们的讨论从来没有什么结果,她也不觉得多大的烦恼。她喜欢听他们的心曲,特别是唐米在座的时候,那是有趣的。他们并不吻你,摸触你,便是他们却把心灵向你盘托出。那是很有趣的。不过他们的心是多么冷酷啊;

然而有时也有点令她觉得讨厌。他们一提起蔑克里斯的名,便盛气凌人地骂他是杂种的幸进者,是无教育的最贱的下流人,但是康妮却比较尊重他。不论他是不是杂种的下流人,他却一直向目的地走去。他并不仅仅用无限的言词,到处去夸耀精神生活。

康妮并不讨太原市精神生活;并且她还从中得到奋激,但是她觉得人们把精神生活的好处说得太过于铺张扬历了。她很喜欢那香烟的烟雾参加这些“密友夜聚”——这是她私下起的名字,她觉得很有趣,而且觉得自得,因为没有她默默地座的时候,他们连谈话都不起劲。但无论如何、那儿有个深不可解的神秘,他们空d地、无结果地谈论着,但是谈论的究竟是什么,她怎么也不能知道。而蔑克里斯也弄不明白。但蔑克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求胆哲保身,蝎力哄骗人家,正如人家之竭力哄骗他一样。他实在是反对社会的,这是克利福的他的密支们都反对他的缘故。克利福和他的密友们是拥护社会的;他们多少是在拯救人类,至少是想开导人类的。

星期日的晚上,有个起劲的聚谈,话柄又转到爱情上。

“祝福把我们的心结合为一的联系,……”唐米·督克斯说,“我很知道这联系究竟是什么……此刻把我们结合起来的联系,是我们的精神的交触。除此以外,我们间的联系的确少极了。我们一转过了背,梗互相底毁起来,象所有其他的该死的知识分子一样,象所有的该死的人一样,因为所有的人都这么干。不然的话,我们便把这些互相底毁的话,用甜言蜜语隐藏起来。说也奇怪,精神生活,若不植于怨恨里和不可名状的无底的深恨里,不好象便不会欣欣向荣似的。这是一向就这样的!看看苏格拉底和拍拉图一类人罢!那种深假如大恨,那种以诽谤他人为无上快乐的态度,不论是他们的敌人普罗塔哥拉斯(proagoras)或是任何人!亚尔西比亚得斯(alcibides)和其他所有的狐群狗党的弟子们都加入作乱!这使我们宁可选择那默默地坐在菩提树下的佛,或是那毫无诡谲狡猾的心而和平地向弟子们说教的耶酥”不,精神生活在根本上就有什么毛病。它是植根于仇恨与嫉、嫉与仇恨之中的。你看了果子便知道树是什么了。”

“我就不相信我们大家都这样仇恨的。”克利福抗仪说。

我亲爱的克利福,想想我们大家互相品评的样子罢。我自己比任何人都坏。因为我宁愿那自然而然的执根,而不愿那做作的甜言蜜语。傲作的甜言蜜语就是毒药。当我们开始说克利福是个好人这一类的恭维话时,那是因为克利福太可怜了的缘故。天呀,请你们说我的坏话罢,这一来我却知道你们还看得起我。千万别甜言蜜语,否则我便完了!”

“啊!但是我相信我们彼此上诚实地相爱的。”韩蒙说。

“我告诉你,我们安得不相爱……因为我们在背地里都说彼此的坏话!我自己便是一个顶坏的人。”

“我相信你把精神生活和批评活动混在一起了。苏格拉底在批评活动上给了一个大大的推动,这点我是和你的意见一致的,但是他的工作并不尽于此。”查里·梅煞有介事地说。他们这班密友们,表面上假装谦虚,实在都是怪自命不凡的。他们骨子里是目空一切。却地装出那低首下气的神气。

督克斯不愿再谈苏格拉底了。

“的确,批评和学问是两回事。”韩蒙说。

“当然,那是两回事。”巴里附和说。巴里是个褐色头发的羞怯的青年,他来这儿访督克斯,晚上便在这儿过夜了。

大家都望着分,仿佛听见驴子说了话似的。

“我并不是在讨论学问……我是在讨论精神生活。”督克斯笑着说,“真正的学问是从全部的有总识的r体产生出来的;不但从你的脑里和精神里产生出来,而且也从你的肚里和生殖器钳制其他一切。这两种东西便只好批评而抹煞一切了。这两种东西只好这样做。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我的上帝,我们现在的世界需要批评……致命的批评。所以还是让我们过着精神的生活,’尽量的仇恨,而把腐旧的西洋镜戳穿罢。但是你注意这一点:当你过着你的生活时,你至少是参与全生活的机构的一部分。但是你一开始了精神生活后,你就等于把苹果从树上摘了下来;你把树和苹果的关系——固有的关系截断了。如果你在生命里只有精神生活,那么你是从树上掉下来了……你自己就是一个摘下赤的苹果了。这一来,你便逻辑地不得不要仇恨起来,正如一个摘下来的苹果,自然地不得不要腐坏一样。”

克利福睁着两眼,这些活对他是毫无意义的。康妮对自己暗笑着。

“好,那么我们都是摘下赤的苹果了。”韩蒙有点恼怒地说。

“既是这燕,让我们把自己来酿成苹果酒好了。”查量说。

“但是你觉得波尔雪维克主义怎样?”那褐色头发的巴里问道,仿佛这些讨论应庐归结到这上面似的;

“妙哪!”查里高叫道,“你觉得波尔雪维克主义怎样?”

“算了罢!让我们把波尔雪维克主义切成r酱罢!”督克斯说。

“我恐怕波尔雪维克主义是个太大的问题。”韩蒙摇着头郑重地说。

“在我看来,”查理说,“波尔雪维克主义就是对于他们所谓的布尔乔亚的一种极端的仇屈服主义;至于布尔乔亚是什么?却没有确实的界说。它偷旬资本主义,这是界说之一。感情和情绪是决然地布尔乔亚的,所以你得发明一个无感情无情绪的人。”

“其次谈到个人主义,尤其是个人,那也布尔乔亚,所以定要铲除。你得淹没在更伟大的东西下面。在苏维埃社会主义下面。甚至有机体也是布尔乔亚,所以。归高理想机械。机械是唯一个体的、无机体的东西。由许多不同的但都是基要的部分组合而成。每个人都是机械的一部分。这机器的推动力是仇恨……对布尔乔亚的仇恨。‘在我看来,波尔雪维克主义便是之样。”

“的确!”康米说,“但是你这篇话,我觉得也可以作为工业理想的确切写照;简言之,那便是工厂主人的理想,不过他定要否认推动力是仇恨罢了。然而推动力的确是仇恨;驿于生命本身的仇恨。瞧瞧米德兰这些地方罢,不是到处都是仇恨么,但那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那是台乎逻辑的发展。”

“我否认波尔雪维克主义是合乎逻辑的,它根本就反对前提上的大前提。”韩蒙说道。

“但是,亲爱的朋友,它却不反对物质的前提;纯粹的精神主义也不反对这物质的前提……甚至只有这物质的前提它才接受呢。”

“无论如何,波尔雪维克主义已经达到事物的绝底了。”查里说。

“绝底!那是无底的底!波尔雪维克主义者不久便要有世界上最精的、机械设备最佳的军队了。”

“但是这种仇恨的状态是不能持久下去的,那定要引起反动的……。”韩蒙说。

“那,我们已经等候多年了……我们还要再等呢.。份恨是和别的东西一样日见滋长的。那是我们的最深固的天性受了强暴的必然结果;我们强迫我们的最深固的感情,去适合某种理想。我们用一种公式推动我们自己,象推动一部机械一样,逻辑的精神自以为可以领导一切,而一节却变成纯粹的·仇恨了。我们都是波尔雪维克主义者,不过我们假仁假交罢了。俄国人是不假仁假义的波尔雪维克主义者。”

“但是除了苏维埃这条路外,还有许多其他的路呀。”韩蒙说,“波尔雪维克主义者们实在是不聪明的。”

“当然不,但是如果你想达到某种目的,有时候愚蠢是一种聪明方法。我个人认为波尔雪维主义者,不过我们另起一个名称罢了。我们相信我们是神……象神一样的人!波尔雪维克主义者,我们便得有人性,有心,有生殖器……因为神和波尔雪维克主义者都是一样的:他们太好了,所以就不真实了。”

大家正在不满意的沉默着,巴里突然不安地问道:

“那么你相信爱情罢,唐米,是不是?”

“可爱的孩子!”唐米说,“不,我的小天使,十有九我不相信;爱情在今日也不过有许多愚蠢的把戏中之一种罢了。那些娇媚态的登徒于们,和那些喜欢‘爵士’舞,p股小得象领钮般的小妮于们苟合,你是说这种爱情呢?还是那种财产共有,指望成功,我的丈夫我的太太的爱情呢?不,我的好朋友,‘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但是你总相信点什么东西罢?”

“我?啊,理智地说来,我相信要有一个好心,一条生动的阳具,一个锐利的智慧,和在一位高尚的妇女面前说‘妈的屎’的勇气。”

“那么这种种你都具有了。”巴里说。

唐米·督克斯狂笑起来。“你这个好孩子!要是我真具有这种种,那就好了!不,我的心麻木得象马铃薯一样,我的阳具萎垂不振,若要我在我的母亲和姑母面前说‘好的屎!’,我宁可干脆地把这阳具割了……她们都是真正的高尚妇女,请你注意;而且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智慧,我只是个附庸精神生活的人。有智慧,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了智慧,一个人全身的各部分——便或不便说出的各部分,都要活泼起来。阳具对于任何真正有智慧的人都要指正起头来说:你好?勒努瓦说过,他的画是用他的阳具画出来的……的确的,他的画是多么美!我真想也用我的阳具作些什么事情。上帝奈何一个人只能这么说!这是地狱里添多了一种酷刑!那是苏格拉底发端的。”

“但是世界上也有好女子呢。”康妮终于拾起头来说。大家听了都有些怨她……她应该装聋作哑才是。这第一种谈话她竟细细地听,那使他们大不高兴了。

“我的上帝?‘要是她们对我来说不好,她们好又与我何干?’”

“不,那是没有办法的,我简直不能和一个女子共鸣起来、没有一个女子使我在她面前的时候觉得真正需要她,而我也不打算勉强我自己……上帝,不我将依然故我的度我的精神生活。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正经事。我可以和女子们谈天,而得到很大的乐趣!你以为怎样,我的小朋友?”

“要是一个人能够保持着这种纯洁的生活,是就可以少掉许多麻烦了。”巴里说。

“是的,生活是太单调了!”

第五章

一个二月的有淡淡阳光的降霜的早晨,克利福的康妮出去散步,穿过大花园向树林里走去,克利福驶着他的小自动车,康妮在他旁边步行。

严冷的空气里依然带着硫磺气味,但是他们俩都已习惯于这种气味了。近处的天边,笼罩着一种蛋白石色的霜和烟混成雾,顶上便是一块小小的青天。因此;使人觉得是被磁禁在一个围子里,老是在围子里。生命老是象个梦幻或疯狂,被关禁在一个围子里。

一些绵羊在园中的干枯的乱草丛里嗤喘着,那儿的草窝里积着一些带蓝色的霜,一条浅红色的小路,象一条美丽的带子似的。婉蜒地横过大花园直至树林门口。克利福新近才叫人这小路上铺了一层从煤坑边取来的筛过的沙砾。这些焚烧过而’没有硫磺传的沙砾。在天气干燥的时候,呈着鲜明的浅红的虾色,在天气y湿的时候,便呈着更浓的蟹色。现在这条小路是呈着淡谈的虾色,上面铺着灰白带蓝的薄霜、康妮很喜欢这条铺着细沙的鲜玫瑰色的路径。天下事有时是有弊亦有利的。

克利福小心地从他们的房屋所在的小山丘上,向着斜坡驶了下去。康妮在旁边用手扶着车子。树林在他们的面前展开着,最近处是擦树丛林,稍远处便是带紫色的浓密的橡树林。树林的边缘,一些兔子在那儿跳跃着或咀嚼着门完整的发财致富的科学。”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所包含的矛盾,一群小乌鸦突然地飞了起来,在那小小的天空里翱翔而过。

康妮把树林的门开了,克利福慢慢地驶了过去,到了一条宽大的马路。这马路向着一个斜坡上去,两旁是修剪得很整齐的擦林。这树林是从前罗宾汉打猎的大森林的残余,而这条马路是从前横经这个乡野的很古很古的大道。但是现在,这只是一条私人树林里的马路了。从曼斯非尔德来的的路,至此往北折转。

树林里,一切都静息着。地上千叶子的背面藏着一层范霜。一只鸟粗哑地叫着,许多小鸟震着翼。但是这儿已没有供人狞猎的野兽,也没有雄j。因为在大战时都给人杀光了。树林也荒着没人看管,一直到现在,克利福才再雇了一个守猎的人。

克利福深爱这个树林,他深爱那些老橡树。他觉得它们经过了许多世代都是属于他的,他要保护它们,他要使这个地方不为人所侵犯,紧紧地关闭着奠定了理论基础和策略基矗,使之与世界隔绝。

小车子馒慢地驶上斜坡,在冰陈了的泥块上颠簸着前进,忽然左边现出一块空地,是儿只有一丛枯稿了的蕨草,四下杂布着一些斜倾的细长的小树,几根锯断了的大树桩,毫无生气地露着顶和根;还有几处乌黑的地方,那是樵夫们焚烧树枝乱草和废物过后的痕迹。

这是大战中佐费来男爵伐木以供战壕之用的一个地方,在马路的右边渐次隆起的圆丘,一片光溜溜,怪荒芜的。圆丘的顶上,从前有的话多橡树,现在一株也没有了。在那儿,你从树梢上望去,可以看见煤矿场的铁道和史曲门的新工厂。康妮站在那儿远眺着。这几是与世界隔绝的树林中的一个开口。从这开口咱使可与世相通。但是她并不告诉克利福。

这块光地,常常便克利福觉得非常地忿怒。他曾参与大战,他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大战并没有使他忿怒,直至他看见了这光溜溜的小山之后一的具有内在创造力的物质实体,除太阳系外,宇宙中还有,才真正地忿怒起来。他现在正叫人重新植些树木。不过这小山使他看了便怨恨他的父亲。

小车儿徐徐地向上前进,克利福坐在车里,呆板地向前望着。当他们到了最高处时,他把车停住,他不肯向那不平的斜坡冒险下去了。他望着那条马路向下降落里在蕨草和橡树中间形成的一个开口。这马路在小山脚下拐弯而淹没,但是它的迂回是这样的美好而自然,令人联想起往日的骑士们和乘马的贵妇们在这儿行乐的情形。

“我认为这儿是真正的英格兰的心。”在二月谈淡的阳光下坐着的克利福对康妮这样说。

“是吗?”康妮说着,却听见了史德门煤矿场发来的十一点钟的气笛声。克利福是太习惯于这声音了,他一点也没有注意。

“我要使这个树林完整……无疆。谁也不许侵犯它。”克利福说。

克利福这话里,带着某种愤慨悲伤的情绪。这树林还保存着一点荒野的老英格兰时代的什么神秘东西,但是大战时候佐佛来罗爵的伐木却把它损伤了。那些树木是多么静穆,无数弯曲的树枝向天空上伸,灰色的树干,倔强地从棕争的蕨草丛中直立!鸟雀在这些树木间飞翻着,多么安稳!从前,这儿有过鹿,有过弓手,也有过骑驴得得地经过的道士。这地方还没有忘记,还追忆着呢。

巨利福静坐着,灰白和阳光照着他的光滑的近全栗色的头发,照着他的圆满红润的、不可思仪的脸孔。

“当我来到这儿时,我比平时尤其觉得无后的缺感。”他说。

“但是这树林比你的家族还要老呢。”康妮温和地说。

“的确!”克利福说。“但这是我们把它保存的。没有我们,它定已消灭了,象其余的森林似的早巳消灭了,我们定要保存点老英格兰的东西。”

“一定要么?”康妮说,“甚至这老英格兰不能自几存在,甚至这老英格兰是反对新英格兰的东西,连英格兰本身都要没有了。”克利福说。“我们已有着这块土,而且我们爱它,那么锭要保存它。”

两人忧郁地静默了一会。

“是人,在一个短时间内。”康妮说。

“在一个短时间内!这是我他仅能做到的,我们只能尽我们的职份。我觉得自从我们有这块地以来,我们家族中每个男子都曾在这儿尽过他的职份,一个人可以超越习俗之处,但是传统馈例是定要维持的。”

他们又静默了一会。

“什么传统惯例?”康妮问。

“英格兰的传统惯例!就是这个!

“啊!”她徐徐地说。

“这是不得不有个儿子的原因,一个人不过是一条链索中的一环啊。”他说。

康妮并不喜欢这链索的话,但是她并不说什么,她觉得他那种求于的欲望是怪异地不尽人情的。

“可惜我们不能有个儿子。”他说。

他的淡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要是你能和另一个男人生个儿子,那也许是件好事。”他说,“要是我们把这孩子在勒格贝养大,他便要成为我们和的这块地方的。我不太相信什么父道,要是我们养他,他便是我们的,而继承我们。你不觉得这是件值得考虑的事么?”

.康妮终于指起眼睛向他望着。孩子,她的孩子,于他渤是个物件似的,是个物件似的!

“但是另一个什么男人呢?”她问道。

“那有什么大关系?难道这种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很大的影响么?……你在德国时不是有过情人么?……现在怎么了?不是差不多什么都没有了么?我觉得在生命里,我们所做的那些小动作,和我们与他人发生的那些小关系,并不怎么重要。那—切都要消逝。而且谁知道那一切都消逝到哪儿去了呢,哪儿是旧年的自雪……在一个人生命中能持久的东西,这才是重要的东西。我自己的生命,在她的长久的持续与发展里,于我是重要的,但是与人发生的偶尔关系,特别是那偶尔的性的关系,有什么重要呢?这种种关系,如果人不把它们可笑的张大起来,事情便象鸟交尾似地过去。事情本来应该这样,那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终身的结合,重要的是一天一天的共同生活并不是那一两次的苟合。你和我,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们终是夫妻。我们彼此习惯着在一块。我觉得习惯是比任何偶尔的兴奋都重要的。我们所凭以生活的,是那长久的、缓慢的、持续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偶然的瞬息的快感。两个人住在一块,一步一步地达到一致。他们的感觉密切地交贯着。结婚的真谛便是这个,并不是性行为,尤其不是那简单的性作用。你和我由结婚而互相联系着。命运已经不幸地把我们的r体关系斩断了,我们只要能够维持着结婚的基本东西,这性的问题我想中可以容易解结的——不见得比找牙种医生治牙更难解决的。”

康妮坐在那儿,在士种惊愕和恐怖的情绪中听着,她不知道他说得究竟有理还是无理。她爱蔑克里斯,至少她自己这样想。但是她的爱不过是她和克利福的结婚生活中的一种开心的小旅行罢了。她和克利福的结婚生活,那便是由多年的苦痛和忍耐所造成的又长又慢的亲密的习惯。也许人类的灵魂是需要些开心的小旅行的,而且不可去拒绝这个需要的。但是所谓旅行,那是终得归家来的。

“无论什么男人使我生的孩子你都不介意么”她问道。

“用得着么,康妮?我相信你的选择的本能是高尚的。你决不会让一人坏男人接触你的。”

她想起了蔑克里斯!他是克利福所认为坏男人的那种人。

“但是,男人和女人对于坏男人的看法也许是不同的。”她说。

“不见得。”他答道,“你是看重我的。我不相信你要找个我所绝不喜欢的男人,你一定不会那样做的,。

她静默着,逻辑谬误到绝点时,是不容人答辨的。

“我要是有了个男人,你要我告诉你么?”她偷偷地向他望了一望。

“一点也不要。我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偶尔的性行为,和长久的共同生活比起来,科不算什么,这一点你和我意见一致,不是不?你相信长久的共同生滔比性欲的事里董要吧?我们已到了不得不如此的地步,那么以性欲上只好请便罢,是不是?总之,那些一瞬的兴奋有什么重要关系呢?难道生命的整个问题,不是在累车积月地、慢慢地、创造一个完备的人格么?不是生活于一种完备的生活中么?一种不完备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如果缺少性的满足使你不完备,那么找一个对手去。如果没有儿子使你不完备,那么,只要你能够,生个孩子罢,不过,做这种事要以获得一个完备的生活为目的。要以获得一个长久而和谐的完备生活为目的。这,你和我是可以共同去做的……你说是不是……我们是能够,如果我们能使自己适应于需要,而同时把这种适应和我们持久的共同生活打成一片。你的意见是不是这样?”

康妮觉得有点给这些话语压倒了。她知道他在理论上是对的。但是在事实上,当她考虑到和他过着那种持续的生活时……她不禁犹豫了。难道真是她的命中注定了,要把她今后的一生都断送给这个人么?就这样完全绍了么?

只这样就完结了么?她只好知足地去和他组成一种持续的共同生活,组成一块布似的,也许偶尔地,在这布上绣上一朵浪漫的花。但是她怎能知道明年她又要如何感觉呢?谁能知道?谁能说一个年年有效的“是”宇?这个小小的“是”,是一出气便溜出来的!一个人为什么定要对这轻如蝴蝶的一个安负长久的责任呢?这个小宇儿,当然要象蝴蝶似地飘飘飞逝,好让其他的“是”和“不”替上的!

“我相信你是对的,克利福。就我所能判断的说,我和你意见相同,不过生活也许要完全改变面目的。”

“但是生活没有完全改变面目以前,你是同意罢?”

“呵,是的!我相信我的确同意。”

她看见了头棕色的猎犬,从路穷的小径里跑了出来,向他们望着,举着嘴,轻轻吠着,一个带着枪的人,轨快地跟着猩犬,向他们走来.仿佛要向他们攻击的样子。但是他突然站住了,向他们行了一个礼,然后回转头向山下走去,这不过是个新来的守猎人,但是他却把康妮吓了一跳,他出现得这样的突然,象是一种骤然的威吓,从虚无中跑出来。

这人穿着深绿色的线绒衣,带着脚绊……老式的样子,红润的脸孔,红的髭须,和冷淡的眼睛。他正迅速地向山下走土

“梅乐士!”克利福喊道。

那人轻快地回转了身,迅速地用一种姿势,行了个兵士的礼。

“你可以把我的车子转过来,再把它推动吗?这样比较好走一些。”克利福说。

那人马上把枪挂在肩上,用那种同样的奇异的姿态定了上来,又敏捷又从容好象他要使自己不能人看见似的。他是中等的身材,有点消瘦,很缄默,他一点也不看康妮,只望着那车子。

“康妮,这是新来的守猎人,叫梅乐士。你还没有和太太说过话罢,梅乐士?”

没有,先生。”这回答又快又冷淡。

这人脱下了他的帽子,露着他的浓密的近金栗色的头发。他用那种充分的,无惧的、平淡的视线,向康妮的眼里直望着,好象他要看看她是怎样一个人似的,他使她觉得羞怯。她羞怯地低下了头。他把帽子放在左手里,微微地向她鞠了一个躬,象个绅士似的。但是他一句话也不说,他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那儿静默了一会。

“你在这儿有些日子了吧,是不是?”康妮问他道。

“八个月了,太太……男爵夫人!”他镇静地改正了称呼说。

“你喜欢在这儿吗?”

她地望着他的眼睛,他带着讥讽的,也许是鲁莽的神气,把眼睛闭了一半。

“啊,是的,谢谢你,夫人!我是在这儿生长的……”他又轻轻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回转身去,把帽子带上,走过去握着车子,他的声调,说到最后几个宇时,。带着沉重的拖连的音……也许这也是由于侮慢罢,因为他开头说话时,并不带一点儿土音的。他差不多可说是个绅士呢,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奇异的、灵敏的、孤独的人,虽然孤独,但他却的自信心。

克利福把机器开动了,那人小心地把车子移转过来;使它面向着那渐次地向着幽间的榛林下去的山直线。

“辽有什么事么,克利福男爵?”他问道。‘

“是人,你还是跟我们去好,万一车子地走不动了的话,这机器上山用实在是不够力的。”

那人的眼睛,接心地探望着他的猎犬望着他,微微地摇着尾巴,一种轻轻的微笑,嘲讽的或戏弄的但是和蔼的微笑,显现在那人的眼里,一会儿便消失了,他的脸上也毫无了表情了。他们下着山坡,车子走得有点快,那人扶着车背,使它安稳地前进,他的神气,与其说是仆役,不如说是个自由的兵士。他有点什么地方使康妮想起了唐米·督克斯。

当他们赤到擦树丛林时,康妮突然跑到前头去把窗门打开了。康妮扶着那扇开着的门,两个男人经过时都向她望着,克利福带着非难的神气,另一个是带着一种冷静的惊异的样子,想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看见他的蓝色的平淡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苦痛的超脱的神情,但是这眼睛里有着一种什么热力,但是他为什么这样的孤高,这样的远隔呢?

当他们通过园门后,克利福把车子停住了,那个人赶忙跑了回去,谦恭地把园门关好。

“你为什么那样忙着开门呢?这事梅乐士会做的。”克利福问道,他的镇静泰然的声音,表示着他是不高兴的。

“我想这样你可以一直开进去,不必停着等。”康妮说。

“那么让你在质面跑着赶上来么?”克利福问道。

呵!我人时倒喜欢跑一跑呢?”

梅乐十回来重新扶着车子,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可民康妮却觉得他留意着一切,当他在林园里推着车子上那有点峻峭的山丘财,他嘴唇张着,呼吸有点急了起来。他并不怎样强壮呵”虽然他是奇异地充满着生气,但是他是有点脆弱和干涸的。她的妇人的本能感知这个。

康妮蹬在后边,让车子继续前行,天色变成了灰暗了,雾环绕着的那块小青天合拢了,好象盖上了盖子似的。这时天气严冷起来,雪就要下了,一切都是灰色,全是灰色!世界好象是衰疲了。

车子在那浅红色的路尽头等着,克利福转头来看康妮来了没有。

“不累吗?”他问道。

“啊,不!”她说。

但是她实在是累了。一种奇异的疲乏的感觉,一种渴慕着什么,不满着什么的感觉,充满着她。克利福并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不是他所能知觉的。但是那个生疏的人却觉晓着,闪妮觉得在她的环境和她的生命里,一切都衰败了,她觉得她的不满的心情,比那些小山还要古老。

他们到了屋前,车子绕到后门去,那儿是没有阶沿的。好容易克利福她从那小车里把自己投到家里用的轮椅里。他的两臂是又敏捷又有力的。然后康妮把他那沉重的两条死了的‘腿搬了了过去。

那守猎人,一边等待着主人的辞退,一边端详地、无遗地注视着这一切,当他看见康妮把克利福的两条死腿抱起来放到轮椅里去时,他恐怖得脸色苍白起来。他觉得惊骇了。

“梅乐士,谢谢你的帮忙。”克利福漠然地说,说着把椅子向走郎里滚去。

“没有别的事情了么,先生?”那平淡、旬在做梦的声音说道。

“没有了,早安!”

“早安。先生。”

“早安!谢谢你把车子上山来……我想你不觉得太重吧?”康妮望着门外的那个守猎的人说道。

他的眼睛立刻和他的相遇了,好象梦中醒转的样子。他的心里已有了她了。’

“呵,不,中重j他迅速地说。然后人的声音又带了那沉重的土腔:“夫人,早安!”

午餐的时候,康妮问道:“你的守猎人是谁?”

“梅乐十!你已经见过他了。”克利福说。

“是的,但是他是从哪儿来的?”

“从虚无中来的。这是达娃斯哈人……一个煤矿工厂的儿子,我相信。”

“他自己也曾做过矿工吗?”

做过矿场的铁匠,—我相信,做过铁匠的工头。在大战前……在他没有去投这国以前,他曾在这儿当过两年守猎人。我的父亲很看得超他;所以当他回来要在矿场里再当铁匠的时候,我叫他地这儿再当守猎人,我实在很喜欢得到他……在边儿要找个好的守猎人,差不多是件不可能的事……那非要一个熟识附近居民的人不行的。”

“他结了婚没有?”

“他曾结过婚。不过他的女人跟了几个不同的男子……最后是跟了一个史德门的矿工走了。我相信她现在还在史德门罢。”

“那么他现在是孤身一个人了?”

“多少是!他有个母亲任在村里……他还有一个孩子,我相信。”

克利福用他那无光彩的稍为突出的蓝眼睛望着她,这眼睛里显现着某种暗昧的东西。在外表上看来,他好象是精明活泼的,但是在背面,他便同米德兰一带的气氛似的,烟雾沉沉。这烟雾好象蔓延起来,所以当他用那奇特的样子注视着康妮,一边简明地回答着她的问话时,她觉得克利福的心灵的背后,给烟雾和虚无充满了。这使她害怕起来,这种神气使他似乎失去了人性,而差不多成为一个白痴了。

模糊地,她感悟了人类灵魂的一条伟大的法则,那便是当一个人受了刨伤的打南昌,而r体没有被击死的时候,灵魂便好象和r体一样痊愈起来,但这只是外表罢了,实在那不过是习惯恢复过来的一种机械作用。慢慢地,馒慢地,灵魂的创伤开始显露,好象一个伤痕,起极是轻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来,直至把灵魂的全部充满了。正当我们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它忘记了的时候,那可怖的反应才最难忍受是被人觉察出来。

克利福正外在这种情境中,当他觉得“痊愈”时,当他回到勒格贝时,他写着小说,相信着无论怎样他的生命是安全了,他好象把过去不幸的遭遇忘记了,而精神的均衡也恢‘复了。但是现在,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侵慢地,慢慢地,康妮觉得那可惊可怖的创伤回复起来,把他布满了。好些日子以来,那创伤是深伏着,好象没有那回事似地不被人觉察,现在,这创伤徐徐地在惊悸的、几乎是疯痪的开展中使人觉着了。精神上,他仍然是安好的,但是那疯瘫——那太大的打击过后的创伤——渐渐地开展在他的感觉之中了。

虽然那创伤中在他身上开展,康妮却觉得开展到她身上来了。一种对于所有事物的内在的惊怖,空虎、冷淡,一步一步地开展在她的灵魂里了,当克利福好的时候,他还能兴致勃勃地谈论,或可以说是,他还能支配将来,譬如在树林里时,他还对她说着要有个孩子给勒格贝一个继承的人。但是第二天,这一切漂亮话只象是些枯死的树叶,绉缩着而成为碎粉,毫无意义,一阵风便给吹散了。这些话并不是有真生命的苍经的树上叶子,富有青春力量。它们只是一个无目的的生命的一阵落叶。

她不觉得一切都是无目的的。这娃斯哈的矿工又说着要罢工了,而康妮觉得那不是力量的表现,那不过是大战留下的一个创伤,隐伏了一些时日后,慢慢浮现出来,而产生了这种不安的大痛苦和不满现状的恐怖。那虚伪的不人道的大战所留下的创伤是太深了,太深了……那定要好些时日,才能使后代人的活血去把深藏在他们的灵魂和r里面的无限的创伤的黑白块溶解。那定要有一个新的希望才行。

可怜的康妮!岁月悠悠地过去,她在她的生命的空虚之前战栗着。克利福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渐渐地觉得变为空虚了。他们的结婚生活,克利福所常说的那种基于亲密习惯的完备生活,有些日子竟成为完全的空d。纯粹的虚无了。那只是些漂亮的言词。全是些漂亮的言词。在这些虚伪的言词上面,唯一的真实但是空虚。

当然,那儿也有克利福的成功,那成功的财运,他差不多是著名了,他的书一年可以赚一千镑,他的像片随处都是;在一个画展里有一幅他的半身像,还有其它两处画展也有他的肖像在。他的作品似乎是最人时中最人时的东西。凭他的宣传的本能,那残废者的奇异的本能,在四五年之间,他已成为青年”知识界”中最出名的一个了。康妮就不太清楚究竟才智在哪里。:的确,克利福幽默地对于人的分析,动机的考究,未了把一节弄成碎片,在这一点上,他的技巧是很出色的‘但是那的些象小狗儿的戏滤,把沙发上的垫枕撕了个破碎的样子,不同的便是克利福并不是那样天真,那样戏谑,而是奇异地老成持重,和固执地夸张自大罢了。“那是悼异的,空虚的。”这便是康妮的灵魂深处所反复地觉着的:“那一切都是空虚,一个空虚的、令人惊异的熔耀。”然而,那终是一个炫耀!一个炫耀!一个炫耀啊!

蔑克里斯把克利福拿来做他的一个剧本的中心人物;剧情已经拟好,第一幕也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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