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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查泰来夫人的情人 > 第 3 部分

第 3 部分

“我恐怕守活寡的生活不太适合康妮。”

“活活守寡!”克利福答道,把这短语讲得更明确了。

他沉思了一会后,脸孔通红起来,发怒了。

“怎么不适合她?”他强硬会问道。

“她渐渐地清瘦了……憔悴了。这并不是她一向的样子。她并不象那瘦小的沙丁,她是动人的苏格兰白鲈鱼。”

“毫无斑点的自鲈鱼,当然了!”,克利福说。

过后,他想把守活寡这桩事对康妮谈谈。但是他总不能开口。他和她同时是太亲密而又不够亲密了,在精神上,他们是合一的;但在r体上,他们是隔绝的;关于r体事件的讨论,两人都要觉得难堪。他们是太亲密了同时又太疏远了。

然而康妮却猜出了她的父亲对无利福说过了什么,而克利福缄默地把它守在心里,她知道,她是否守活寡,或是与人私通,克利福是不关切的,只要他不确切地知道,和不必一定去知道。眼所不见,心所不知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康妮和克利福在勒格贝差不多两年了,他们度着一种漠然地生活,全神贯注在克利福和他的著作上。他们对于这种工作的共同兴趣不断的浓厚。他们谈论着,争执着行文结构,仿佛在那空虚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在真正发生似的。

他们已在共同工作着,这便是生活——一种空虚中的生活。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勒格贝,仆人们……都是些鬼影。而不是现实。康妮也常到园和与园圃相连的林中去散步,欣赏着那里的孤僻和神秘,脚踢着秋天和落叶,或采摘着春天的莲馨花。这一切都是梦,真实的幻影。橡树的叶子,在她看来,仿佛是镜子里摇动着的叶子,她自己是书本里的人物,采着莲馨花,而这些花儿也不过是些影子,或是记忆,或是一些宇。她觉得什么也没有,没有实质,没有接触,没有联系!只有这与克利福的共同生活,只有这些无穷无尽的长谈和心理分析,只有这些麦尔肯爵士所谓的底子里一无所有而不能长久的小说。为什么底子里要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传之久远?我们始且得过且过,直至不能再过之日。我们姑且得过且过,直至现在“出现”之日。

克利福的朋友——实际上只是些相识——很不少,他常把他们请到勒格贝来。他请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批评家,著作家,一些颂赞他的作品的人们。这些人都觉得被请到勒格贝来是荣幸的,于是他们歌颂他。康妮心里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不呢?这是镜中游影之一。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款待着这些客人——其中大部分是些男子。她也款待着克利福的不常来的贵族亲戚们。因为她长得温柔,脸色红润而带村对的风态,有着那易生色斑的嫩自的皮肤,大大的蓝眼睛,褐色卷发,温和的声音和微嫌坚强的腰部。所以人家把她看成一个不太时髦,而太“妇人”的女子。她并不是男孩似的象一条“小沙丁鱼”,她胸部扁平,臀部细小。她太女性了,所以不能十分时髦。

因此男子们,尤其是年纪不轻的男子们,都对她很献殷勤。他是,她知道如果她对他们稍微表示一点轻桃,那便要使可怜的克利福深感痛苦,所以她从不让这些男子们胆大起来。她守关那闲静而淡漠的态度,她和他们毫无密交,而且毫无这个意思。因此克利福是觉得非常自得的。

克利福的亲戚们,对她也很和蔼。她知道这种和蔼的原因,是因为她不使人惧怕。她也知道,如果你不使这些人有点怕你,他们是不会尊敬你的。但是她和他们也是毫无密交。她接受他们的和蔼和轻蔑,她让他们知道用不着剑拨弩张。她和他们是毫无真正的关系的。

时间便是这样过着。无论有了什么事。都象不是真正地’有那么回事,因为她和一切是太没有接触了。她和克利福在他们的理想里,在他们的著作里生活着。她款待着客人……家里是常常有客的。时间象钟一样地进行着,七点半过了是八点,八点过了是几点半。

第三章

然而,康妮感着一种日见增大的不安的感觉。因为她与一切隔绝,所以不安的感觉便疯狂似地把她占据。当她要宁静时,这种不安便牵动着她的四肢;当她要舒适地休息时,这种不安便挺直着她的脊骨。它在她的身内,zg里,和什么地方跳动着,直至她觉得非跳进水里去游泳以摆脱它不可。这是一种疯狂的不安。它使她的心毫无理由地狂跳起来。她渐渐地消瘦了。

这种不安,有时使她狂奔着穿过林园,丢开了克利福,在羊齿草丛中俯卧着。这样她便可以摆脱她的家……她得摆脱她的家和一切的人。树林象是她唯一的安身处,她的避难地。

但是树林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安身避难的地方,因为她和树林并没有真正的接触。这只是她可以摆脱其他一切的一个地方罢了。她从来没有接触树林本身的精神……假如树林真有这种怪诞的东西的话。

朦胧地,她知道自己是渐渐地萎靡凋谢了;朦胧地,她知道自己和一切都没有联系,她已与实质的、有生命的世界脱离关系。她只有克利福和他的书,而这些书是没有生命的……里面是空无一物的易”,批评“知易行难”、“知行合一”之说。提出知行进化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空d罢了。她朦胧地知道,她虽然朦胧地知道,但是她却觉得好象自己的头碰在石头上一样。

她的父亲又惊醒地说:“康妮,你为什么不找个情人呢?那于你是大有益处的。”

那年冬天,蔑克里斯来这儿住了几天,他是个年轻的爱尔兰人,他写的剧本在美国上演,赚过一笔大钱。曾经有一个时候,他受过伦敦时髦社会很热烈的欢迎;因为他所写的都是时髦社会的剧本。后来,这般时髦社会的人们,渐渐地明白了自己实在被这达布林的流氓所嘲弄了,于是来了一个反动。蔑克里斯这个字成为最下流、最被轻视的宇了。他们发觉他是反对英国的,这一点,在发觉的人看来,是罪大恶极的。从此,伦敦和时髦社会把他诟骂得体无完肤,把他象一件脏东西似的丢在垃圾桶里。

可是蔑克里斯却住在贵族助梅惠区里,而且走过帮德街时,竟是仪表堂堂,俨然贵绅;因为只要你有钱,纵令你是个下流人。最好的裁缝师也不会拒绝你的光顾的。”

这个三十岁的青年,虽然正在走着倒霉运气,但是克利福却不犹豫地把他请到勒格贝来。蔑克里斯大概拥有几百万的听众;而正当他现在被时髦社会所遗弃不时,居然被请到勒格贝来,他无疑地是要感激的。既然他心中感激,那么他无疑地便要帮助克利福在美国成名起来,不露马脚的吹嘘,是可以使人赫然出名的,不管出的是什么名——尤其是在美国,克利福是个未来的作家,而且是个很慕虚名的人。还有一层便是蔑克里斯曾把他在一出剧本里描写得伟大高贵,使克利福成了一种大众的英雄——直至他发觉了自己实在是受人嘲弄了的时候为止。

克利福这种盲目的、迫切的沽名钓誉的天性,他这种要使那浮游无定的大干世界——其实这种世界是他自己所不认识而且惧怕的——知道他,知道他是一个作家,一个第一流的新作家的天性,是有点使康妮惊异的。从她的强壮的、善于引答人彀的老父亲麦尔肯爵士本身,康妮知道艺术家们也是用吹牛方法使自己的货色抬高的。但是她的父亲用的是些老方法,这些老方法是其他皇家艺术学会的会员们兜售他们的作品时所通用的。至于克利福呢,他发现各种各样的新宣传方法。他把各种各样的人请到勒格贝来,他虽则不至于奴颜婶膝,但是他因为急于成名,所以凡是可用的手段都采用了。

蔑克里斯坐着一部漂亮的汽车,带了一个车夫和一个男仆来到了,他穿得漂亮极了;但是一看见了他,克利福的乡绅的心里便感到一种退缩。这蔑克里斯并不是……不确是……其实一点也不是……表里一致的。这一点在克利福看来是毫无疑义了,可是克利福对他是很有礼貌的;对他的惊人的成功是含着无限羡慕的。所谓“成功”的财神,在半谦卑半傲慢的蔑克里斯的脚跟边,张牙舞爪地徘徊着,保护着他。把克利福整个威吓着了;因为他自己也是想卖身与财神,也想成功的,如果她肯接受他的话。

不管伦敦最阔绰的的区域里裁缝师、帽子商人、理发匠、鞋匠怎样打扮蔑克里斯,他都显然地不是一个英国人。不,不,他显然地不是英国人;他的平板而苍白的脸孔;他的高兴举止和他的怨恨,都不是一个英国人所有的。他抱着怨恨,愤懑,让这种感情在举止上流露出来,这是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所不齿为的。可怜的蔑克里斯,因为他受过的冷眼和攻击太多了,所以现在还是处处留神,时时担心,有点象狗似的尾巴藏在两腿间。他全凭着他的本能,尤其是他真厚脸皮,用他的戏剧在社会上层替自己打开了一条路,直至赫然成名。他的剧本得到了观众的欢心。他以为受人冷眼和攻击的日子过去了。唉,那知道这种日子没有过去……而且永不会过去呢!因为这玲眼和攻击之来,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咎由自取的。他渴望着到不属于他的英国上流社会里去生活。但是他们多么写意地给他以种种攻击!而他是多么痛恨他们!

然而这达布林的杂种狗,却带着仆人,乘着漂亮的汽车,处到旅行。

他有的地方使康妮喜欢,他并不摆架感,他对自己不抱幻想。克利福所要知道的事情,他说得又有理,又简洁,又实际。他并不夸张或任性。他知道克利福请他到勒格贝来为的是要利用他,因此他象—个狡猾老练的大腹贾似的,态度差不多冷静地让人盘问种种问题,而他也从容大方地回答。

“金钱!”他说。“金钱是一种天性,弄钱是一个男子所有的天赋本能。不论你干什么:都是为钱;不论你弄什么把戏,也是为钱,这是你的天性中一种永久的事。你一旦开始了赚钱,你便继续赚下去;直至某种地步,我想。”

“但是你得会开始才行。”克利福说。

“啊,当然呀,你得进到里面去,如果你不能进去,便什么也不行,你得打出一条进路;一旦有了进路,你就可以前行无阻了。”

“但是除了写剧本外,还有弄钱的方法么?”克利福问道。

“啊,大概没有了!我也许是个好作家,或者是个坏作家,但我总是一个戏剧作家,我不能成为别的东西。这是毫无疑义的。”

“你以为你必定要成为一个成功的戏剧作家么?”康妮问道。

“对了,的确!”他突然地回转头去向她说:“那是没有什么的!成功没有什么,甚至大众也没有什么。我的戏剧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使戏剧成功的东西。没有的。它们简直就是成功的戏剧罢了,和天气一样……是一种不得不这样的东西……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的沉溺在无底的幻灭中的迟钝而微突的眼睛,转向康妮望着,她觉得微微战栗起来。他的样于是这样的老……无限的老;他似乎是个一代一代的幻灭累积而成的东西,和地层一样;而同时他又象个孤零的小孩子。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个被社会唾弃的人,但是他却象一只老鼠似的竭力挣扎地生活着。

“总之,在你这样年纪已有这种成就。是可惊的。”克利福沉思着说。’

“我今年三十岁了……是的,三十岁了!”蔑克里斯一边锐敏地说,一边怪异地笑着,这笑是空d的,得意的,而又带苦味的。

“你还是独身一个人么?”康妮问道。

“你问的是什么意思?你问我独自生活着么?我却有个仆人。据她自己说,她是个希腊人,这是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家伙。但是我却留着他,而我呢,我要结婚了。啊,是的,我定要结婚了。”

“你把结婚说得好象你要割掉你的扁桃腺似的。”康妮笑着说,“难道结婚是这样困难的么?”

他景慕地望着她,“是人,查太莱夫人,那是有点困难的!我觉得……请你原谅我这句话……我觉得我不能跟一个英国女子,甚至不能跟一个爱尔兰女于结婚……”

“那么娶—个美国女子!”克利福说。

“啊,美国女子!”他空d地笑了起来,“不,我会叫我的仆人替我找个土耳其女人,或者一个……一个什么近于东方的女人。”

这个奇特的、沮丧的、大成大就的人,真使康妮觉得奇怪。人说,单在美国方面,他就有五万金元的进款。有时他是漂亮的,当他向地下或向旁边注视时,光线照在他的上面,他象一个象牙雕刻的黑人似的,有着一种沉静持久的美。他的眼睛有点突出,眉毛浓厚而奇异地糨曲着,嘴部紧缩而固定,这种暂时的但是显露的镇静,是佛所有意追求而黑人有时超自然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很老的、种族所默认的东西!多少世代以来,它就为种族的命运所默认,而不顾我们个别的反抗。然后,悄悄地浮游而度,象一只老鼠在一条黑暗的河里一样。

康妮突然奇异地对他同情起来。她的同情里有怜悯,却也带点憎恶,这种同情差不多近于爱情了。这个受人排挤、受人唾弃的人!人们说他浅薄无聊!但是克利福比他显得浅薄无聊得多,自作聪明得多!而且蠢笨得多呢。

蔑克里斯立刻知道她对他有了一种印象。他那有点浮突的褐色的眼睛,怪不经意地望着她。他打量着她,打量着她对于他的印象的深浅。他和英国人在一起的时候,是永远受人冷待的。甚至有爱情也不中用。可是女子们却有时为他颠倒……是的,甚至于英国女子们呢。

他分明知道他和克利福的关系如何。他们俩象是一对异种的狗,原应互相张牙舞爪的,而因情境所迫,便不得不挂着一副笑脸。但是和一个女人的关系如何,他却不太摸得着头脑了。

早餐是开在各人寝室里的。克利福在午餐以前从不出来,饭厅里总是有点忧闷。喝过咖啡后,蔑克里斯恍恍惚惚地烦燥起来,不知做什么好。这是十一月的一个美丽的日子……在勒格贝,这算是美丽的了。他望了那凄凉的园林。上帝哟!什么一块地方!

他叫仆人去问查太莱夫人要他帮什么忙不,因为他打算乘火车到雪非尔德走走。仆人回来说,查太莱夫人请他上她的起坐室里坐坐。

康妮的起坐室是三楼,这是屋座中部的最高层楼。克利福的住所,不待言是在楼下了。他觉得很荣耀的被请到查太莱夫人的私人客室里去。他盲目地跟着仆人……他是从不注意外界事物或与他的四周的事物有所接触的。可是在她的小客室里,他却模糊地望了一望那些美丽的德国复制的勒瓦和塞扎纳1的作品。

……

1勒努瓦(rbnoir)塞扎纳(cexanne)颤是法国近代印象源大画家.

“这房子真是可爱。”他一边说一边奇异地微笑,露着牙齿,仿佛这的,“住在这样的高楼上,你真是聪明啊。”

“可不是吗?”她说。

她的房子,是这大厅里唯一的华丽新式的房子,在勒格贝,只有这个地方能够表现点她的个性。克利福是从来没有看过这房子的,而她也很少请人上这儿来。

现在,她和蔑克里斯在火炉边相对坐着谈话。她问他关于他自己、他的父母;他的兄弟的事情……他人的事情,康妮总是觉得有趣而神秘的,而当她有了同情的时候,阶级的成见便全没有了。蔑克里斯爽直地说着他自己的事,爽直地、诚实地披露着他那痛苦的、冷淡的、丧家狗的心情,然后流露着他的成功后的复仇的高傲。

“但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孤寂呢?”康妮问道。

他的微突的、刺探的、褐色的眼睛,又向她望着。

“有的人是这样的。”他答道。然后他用着一种利落的,讽刺的口气说:“但是,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是个孤寂的人么?”康妮听了有点吃惊,沉思了一会,然后答道:“也许有点儿;但并不是全然孤寂着,和你一样!”

“我是全然地孤寂的人么?”他一边问,一边苦笑着,好象他牙痛似的,多么做作的微笑!他的眼睛带着十分忧郁的、忍痛的、幻灭的和惧怕的神气。

“但是,”她说,看见了他的神气,有点喘气起来:“你的确是孤寂的,不是么?”

她觉得从他那里发出了一种急迫的求援,她差不多颠倒了。

“是的,的确!”他说着,把头转了过去,向旁边地下望着,静默着,好象古代人类般的那种奇异的静默,看见了他冷淡她的这种神气,使康妮气馁了。

他抬起头直望着她,他看见一切,而且记住一切。同时,象一个深夜哭喊的小孩,他从他的内心向她哭喊着,直使她的zg深处都感动了。

“你这样关心我,你真是太好了。”他简括地说。

“为什么我不关心你呢?”他发着那种强勉的、疾嘶的、常嘶声的苦笑。

“啊,那么……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他突然问道,两眼差不多用催眠力似地疑视着她。他用这恳求;直感动到她的zg深处。

她神魂颠倒地呆望着他,他定了过来,在她旁边跪下。两手紧紧地扭着她的两脚,他的脸伏在她的膝上,一动也不动。她已完他地迷感着了,在一种惊骇中俯望着他的柔嫩的颈背,觉着他的脸孔紧压着她的大腿。她茫然自失了,不由得把她的手,温柔地,伶悯地放在他的无抵抗的颓背上。他全身战栗起来。

跟着,他始起头,用那闪光的,带着可怖的恳求的两眼望着她;她完全地不能自主了,她的胸怀里泛流着一种对他回答的无限的欲望,她可以给他一切的一切。

他是个奇怪而娇弱的情人,对女人很是娇弱,不能自制地战栗着,而同时,却又冷静地默听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在她呢,她除了知道自己的委身与他以外,其他一初都不在意了。惭渐地,他不战栗了,安静起来了,十分安静起来了。她怜悯地爱抚着他依在她胸前的头。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吻着她的双手,吻着她的穿着羔羊皮拖鞋的双脚。默默地走开到房子的那一边,背向着她站着。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会。然后,他转身向她回来,她依旧坐在火炉旁边的那个老地方。

“现在,我想你要恨我了。”他温和地,无可奈何地说道。她迅速地向他仰望着。

“为什么要恨你呢?”她问道。

“女子们多数是这样的。”他说,然后又改正说:“我的意思是说……,人家认为女于是这样的。”

“我即使要根你,也决不在此刻恨你。”她捧捧地说。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应该是这样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他悲惨地叫道。

她奇怪着为什么他要这样的悲惨。“你不再坐下么?”她说。他向门边望了一望。

“克利福男爵!”他说,“他,他不会……?”她沉思了一会,说道;“也许!”然后她仰望着他,“我不愿意克利福知道……,甚至不愿让他猜疑什么,那定要使他太痛苦了。但是我并不以为那有什么错处,你说是不是?”

“错处!好天爷呀,决没有的,你只是对我太好罢了……好到使我有点受不了罢了,这有什么错处?”

他转过身去,她看见他差不多要哭了。

“但是我们不必让克利福知道,是不是?”她恳求着说,“那一来定要使他太痛苦了。假如他永不知道,永不猜疑,那么大家都好。”

“我!”他差不多凶暴地说,“我不会让他知道什么的!你看罢。我,我自己去泄露!哈!哈!”想到这个,他不禁空d地冷笑起来。她惊异地望着他。他对她说:“我可以吻吻你的手再走吗?我想到雪非尔德走一趟,在那儿午餐,如果你喜欢的话,午后我将回这里来喝茶,我可以替你做点什么事么?我可以确信你不恨我么——你不会恨我罢?”他用着一种不顾一切口气说完这些话。

“不,我不恨你。”她说,“我觉得你可爱。”

“啊!”他兴奋地对她说:“我听你说这话,比听你说你爱我更喜欢!这里面的意思深得多呢……那么下午再会罢,我现在要想的事情多着呢。”他谦恭的吻了她的两手,然后走了。

在午餐的时候.克利福说:“这青年我真看不惯。”

“为什么?”康妮问道。

“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他时时准备着向我们攻击。”

“我想大家都对他太坏了。”康妮说。

“你惊怪这个么?难道你以为他天天干的是些好事么?”

“我相信他是有某种宽宏慷慨的气量的。”

“对谁宽宏慷慨?”

“我倒不知道。”

“当然你不知道啊,我恐怕你把任性妄为认作宽宏慷慨了。”

康妮不做声,这是真的么?也许。可是蔑克里斯的任性妄为,有着某种使她迷惑的地方。他已经飞黄腾达了,而克利福只在匍匐地开始。他已用他的方式把世界征服了,这是克利福所求之不得的。说到方法和手段吗?难道蔑克里斯的方法和手段,比克利福的更卑下么?难道克利福的自吹自擂的登台术,比那可怜无助的人以自力狰扎前进的方法更高明么?“成功”的财神后面,跟着成千的张嘴垂舌的狗儿。那个先得到她的便是狗中之真狗!所以蔑克里斯是可以高举着他的尾巴的。

奇怪的是他并不这样做。他在午后茶点的时候,拿着一柬紫罗兰和百合花回来,依旧带着那丧家狗神气。康妮有时自问着,他这种神气,这种不变的神气,是不是拿来克敌的一种假面具,他真是一条可怜的狗吗?

他整个晚上坚持着那种用以掩藏自己的丧家狗的神气,虽然克利福已看穿了这神气里面的厚颜无耻。康妮却看不出来,也许因为他这种厚颜无耻并不是对付女人的,而是对付男子和他们的傲慢专横的。蔑克里斯这种不可毁灭的内在的厚颜无耻,便是使男子们憎恶他的原因。只要他一出现,不管他装得多么斯文得体,上流人便要引以为耻了。

康妮是爱上他了。但是她却没法自抑着真情,坐在那儿刺着绣,让他们去谈话。至于蔑克里斯呢,他毫不露出破绽,完全和昨天晚上一样,忧郁,专心,而又冷漠,和主人主妇象远隔得几百万里路似的,只和他们礼尚往来着,却不愿自献殷勤。康妮觉得他一定忘掉了早上的事了。但是他并没有忘掉。他知道他所处的境地……他仍旧是在外面的老地方,在那些天生成而被摈弃的人所处的那个地方。这回的恋爱,他毫不重视。因为他知道这恋爱是不会把他从一只无主的狗——从一只带着金颈圈而受人怨骂的无主狗,变成一只享福的上流家的狗的。

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确是个反对社会的、局外的人、他内心里也承认这个,虽然他外表上穿得多么人时,他的离众孤立,在他看来,是必需的;正如他表面上是力求从众,奔走高门,也是必须一样。

但是偶然的恋爱一下,藉以安慰舒神,也是件好事,而且他并不是个忘思负义的人;反之,他对于一切自然的,出自心愿的恩爱,是热切的感激,感激到几乎流泪的。在他的苍白的、固定的、幻灭的脸孔后面,他的童子的灵魂,对那女人感恩地啜泣着,他焦急地要去亲近她;同时,他的被人摈弃的灵魂,却知道他实在是不愿与她纠缠的。

当他们在客厅里点着蜡烛要就寝的时候,他得了个机会对她说。

“我可以找你吗?”

“不,我来找你。”她说。

“啊,好罢!,,

他等了好久……但是她终于来了。

他是一种颤战而兴奋的情人,快感很快地来到,一会儿便完了。他的赤ll的身体,有一种象孩子似的无抵抗的希奇的东西:他象一个赤ll的孩童。他的抵抗力全在他的机智和狡猾之中,在他的狡猾的本能深处,而当这本能假寐着的时候,他显得加倍的赤l,加倍地象一个孩子,皮r松懈无力,却在拼命地挣扎着。

他引起了康妮的一种狂野的怜爱和温情,引起了她的一种狂野的渴望的r欲。但是他没有满足他的r欲,他的快感来得太快了。然后他萎缩在她的胸膛上,他的无耻的本能苏醒着,而她这时,却昏迷地,失望地,麻木地躺在那儿。

但是过了一会,她立刻觉得要紧紧地搂着他,使它留在她那里面,一任她动作着……一任她疯狂地热烈地动作着,直至她得到了她的最高快感。当地觉着她的疯狂的极度快感,是由他硬直的固守中得来的时候,他不禁奇异地觉得自得和满足。

“啊!多么好。”她颤战地低语着。她紧贴着他,现在她完全镇定下来了,而他呢,却孤寂地躺在那儿,可是带着骄傲神气。

他这次只住了三天,他对克利福的态度,和第一天晚上一样:对康妮也是一样,他的外表是毫无改变的。

他用着平时那种不平而忧郁的语调和康妮通信,有时写得很精彩。但总是渲染着一种奇异的无性a的爱情。他好象觉得对她的爱情是一种无望的爱情,他们间原来的隔阂是不变的。他的深心处是没有希望的,而他也不愿有希望。他对于希望存有一种恨心。他在什么地方读过这句话:“一个庞大的希望穿过了大地。”他添了一个注说:“这希望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扫荡无余了。”

康妮实在并不了解他;但是她自己觉得爱他。她的心里时时都感觉到他的失望。她是不能深深地、深深地爱而不存在希望的。而他呢,因为没有希望在心里,所以决不能深爱。

这样,他们继续了好久,互相通着信,偶尔也在伦敦相会。她依旧喜欢在他的极度快感完毕后,用自力得到的那种强烈的r的快感。他也依旧喜欢去满足她。只这一点便足以维持他们间的关系。

她在勒格贝非常地快活。她用这种快活和满意去激励克利福,所以他在这时的作品写得最好,而且他几乎奇异地、盲目的觉得快活。其实,他是收获着她从蔑克里斯坚挺在她里面时,用自力得到的性的满足的果子。但是,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的,要是知道了,他是决不会道谢的!

然而,当她的心花怒放地快乐而使人激励的日子过去了时,完全过去了时,她变成颓丧而易怒时,克利福是多么晦气啊!要是他知道个中因果,也许他还愿意她和蔑克里斯重新相聚呢。

第四章

康妮常常预感到她和蔑克——人们这样叫他——的关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可是其他的男子好象不在她的眼里。她牵系着克利福。他需要她的大部分生命,而她也给他。但是她也需要一个男子给她大部分的生命,这是克利福没有给也不能给的。于是她不时地和蔑克里斯幽会。但是,她已经预知这是要完结的。和蔑克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长久的。他的天性是要迫使他破坏一切关系而重新成为自由的、孤独的、寂寞的野狗的。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大需要,虽然他总是说:她把我丢弃了!

人们以为世界上是充满着可能的事的。但是在多数的个人经验上,可能的事却这样的少。大海里有许多的好色……也许……但是大多数似乎只是些沙丁鱼和鲱鱼。如果你自己不是沙鲱鱼,你大概便要觉得在这大海里好鱼是很少的。

克利福的名声日噪起来,甚至赚着钱了。许多人来勒格贝看他。康妮差不多天天要招待客人。但是这些都是些沙丁鱼或鲱鱼,偶尔地也有一尾较稀罕的鲇鱼或海鳗。

有几个是常来的客,他们都是克利福在剑桥大学的同学。有一个是唐米·督克斯,他是服务军界的人,一个旅长,他说:“军队生活使我有余暇去思想必然结果。本文表明列宁已是一个成熟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且免得我加人生活的争斗。”

还有查理·梅,他是个爱尔兰人,他写些关于星辰的科学著作。还有一位也是作家,他叫韩蒙。他们都和克利福年纪相仿,都是当时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都信仰精神生活。在精神生活范围以外的行为,是私事,是无关重要的。你什么时候上厕所,谁也不想打听,这种事除了自己外,谁也不感兴趣的。

就是日常生活上大部分的事情也是这样。你怎样弄钱,你是不是爱你的太太,你有没有外遇,所有这一切只是你自己的事,和上厕所一样,对他人是没有兴趣的。

韩蒙是个身材高瘦的人,他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但是他和一个女打字员亲密得多了。他说:“性问题的要点,便是里面并没有什么要点。严格地说,那就不是个问题。我们不想跟他人上厕所罗素(bertrandrussell,1872—1970)英国哲学家、逻,那么为什么我们要理睬他人的床第间事?问题就是这儿。假如我们把床第间事看成和上厕所一样,那便没有什么问题了。这完全是无意义无要点的事;这仅仅是个不正当的好奇心的问题罢了。”

“说得对,韩蒙,你说得真对!但是如果有什么人跟朱丽亚求爱,你便要起来;如果他再追求下去,那你便要发作了……。”朱丽亚是韩蒙的妻子。

“咳,当然呀!要是什么人在我的客厅里撤起n来,我定要发作的。每个东西有每个东西的位置。”

“这是说要是有人和朱丽亚躲在壁龛里恋爱起来,你便不介意么?”

查理·梅的态度是有点嘲弄的,因为他和朱丽亚曾有过点眉目传情的事,而给韩蒙严峻地破坏了。

“那我自然要介意。性a是我和朱丽亚两人间的私事;如果谁想c进来,自然我要介意的。”

那清瘦而有雀斑的唐米·督克斯,比起苍白而肥胖的查理·梅来,更带爱尔兰色彩。他说:“总而言之,韩蒙,你有一种很强的占有性和一种很强的自负的意志,而且你老想成功。自从我决意投身军界以来,我已经罕与世俗接触,现在我才知道人们是多么切望着成功和出人头地,我们的个性在这方面发展的多么过火!当然,象你这样的人,是以为得了一个女子的帮助是易于成功押。这便是你所以这样嫉的缘故。所以性a在你看来是……你和朱丽亚之间的一种关系重大的发电机,是应该使你成功的东西。如果你不成功,你便要同失意的查里一样,开始向女人眉来眼去起来。象你和朱丽亚这种结过婚的人,都标着一种旅客手蕈上一样的标签,朱丽亚的标签上写的‘韩蒙太太’,好象属于某人的箱子似的。你的标签上写是‘韩蒙,由韩蒙太太转交’。啊,你是很对的,你是很对的!精神生活也需要舒适的家庭和可口的饭菜。你是很对的。精神生活还需要子孙兴眨呢!这一切都以成功与否为转移,成功便是一切事情的中轴。”

韩蒙听了似乎有点生气。他对自己的心地清白、不随俗浮沉是有点自负的。虽然这样,他确实是希望成功的。

“那是真的,你没有钱便不能生活。”查理梅说,“你得有相当的钱才能生活下去……没有钱,甚至思想都不能自由,否则你的肚子是不答应地的。但是在我看来,在性a上,你尽可以把标签除去。我们既可以自由地向任何人谈话,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向任何我们所喜欢的女子求爱呢?”

“好色的色尔特人的说法。”克利福说。

“好色!哼!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明白炎什么同一个女人睡觉,比同她跳舞……如谈天气的好坏,对有什么更大的害处,那不过是感觉的交换代替思想的交换罢了。那为什么不可以?”

“象兔子一样的苟合?”韩蒙说。

“为什么不可以?兔子有什么不对?难道兔子比那神经病的,革命的,充湖仇恨的人类更坏么?”

“可是我们并不是兔子呀。”韩蒙说。

“不错,我们有个心灵。我有些关于天文的问题要计算,这问题于我差不多比生死还重要。有时消化不良妨碍我的工作,饮饿的时候妨碍得更厉害。同样,性的饮饿也妨碍我,怎么办呢?”

“我想你受的是性欲过度后的消化不良的苦罢。”韩蒙讥讽地说。

“不是!我吃也不过度。性j也不过度。过度是可以自由制止的。但是钢钢笔便没有办法,你想叫我饿死么?

“一点也不!你可以结婚呀?”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结婚?结婚也许不宜于我的精神结构。结婚也许要把我的精神变成荒谬”我是不适于结婚的……那么我便应该象和尚似的关在狗笼里么?没有这样狂妄的事,我的朋友,我必要生活和弄我的计算。我有时也需要女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谁要发什么道德风化的议论,我都不睬。如果有个女人,象个箱子似的带着我的名字和住下场的标签,到处乱跑,我定要觉得羞耻的。”

因为和朱丽亚调情的事,这两个人自抱着怨恨。

“查理,你这意思倒很有趣。”督克斯说,“性j不过是谈话的加一种形式,不过谈话是把字句说出来,而性j却是把宇各项做出来罢了。我觉得这是很对的。我以为我们既可以和女子们交换时好时坏的意见。也尽可以和她们交换性欲的感觉和情绪。性j可以说是男女间r体的正常的谈话,谈起来也会是索然无味的。同样的道理,假如你和一个女子没有共通的情欲或同情,你便不跟她睡觉。但你是若有了……

“你若对一个女人共有了相当的情绪或同情时,你便该和她睡觉。”查里梅说,“和她睡去,这唯一可干的正经画。同样的道理,要是你和谁谈得有味时,你便谈个痛快。这是唯一可干的下经事。你并不假惺惺地咬着舌头不说。那时你是欲罢不能的。和女人睡觉也是这个道理。”

“不,”韩蒙道,“这话不对。拿你自己来说罢,老梅,你一半的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你固然有才能,但你决不会干你应该干的事情。你的才能在那另一方面用得太多了。”

“也许……不过,亲爱的韩蒙,不管你结过婚没有,你的才能却在这一方面用得太少了。你的心灵也许保持着纯洁正直,但是你的心耿是干枯下去的。在我看来,你那纯洁的心灵却干核得和木竿一样。你愈说愈干。”

唐米·督克斯不禁大笑起来。

“算了罢,你们两个心灵!”他说,“你们看我……。我并不干什么高尚纯洁的心灵工作,我只记取点他人的意见。然而我既不结婚,也不追逐女人。我觉得查里是很对的;要是他想去追逐女人,他很自由地可以不追逐得过火。但是我决不禁止他去追逐。至于韩蒙呢,他有的是占有的天性,因此那迳直的路和狭隘的门自然是适合他的了。你们瞧瞧着罢,他不久便要成为真正的英国文豪,从头到脚都是abc的。至于我自己呢,我什么都说不上,我只是个好花舌的人,你的意见怎样,克利福?你以为性a是帮助一个男子在世上成功的发电机么?”

在这种情境里,克利福是不太说话的。他一向是不当众演说的,他的思想实在缺少力量,他太摸不清头脑而且太易感动了。督克斯的问题使他不安地脸红起来。

“晤!”克利福讷讷着说,“无论怎样我想我没有多大的意见……我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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