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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推门出来,院外灯影憧憧,侍卫们正在收拾行装,等他的命令返程。桓宣反手掩了门,怕惊动傅云晚,走到台阶底下才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谢郎君的消息。”陈万压低着声音,“景嘉四天前出来了,东宫僚属连日都在攻讦谢郎君。”

果然。桓宣顿了顿,消息是四天之前的,四天时间里有无数可能,谢旃现在怎么样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许久:“他什么反应?”

“谢郎君没什么反应。”

桓宣直觉有些古怪。谢旃从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怎么会毫无反应?就连放景嘉出来都不像是他的作风,他貌似佛子其实手腕狠辣,当初既然决定要扳倒景嘉,就绝不会再给景嘉翻身的机会。思忖着:“他病好了?”

“收到的消息说,不像。”陈万看他一眼,这些天他一直让人留心谢旃的病情,嘴上不说,心里必是关切的吧?“说是时好时坏,前阵子又吐了血,药就没断过。”

桓宣心里一紧,先前就有的疑心越发深重。以前总说冬天冷不容易养病,如今已是初夏,江东天气和暖,绝不至于再有什么风寒,况且那个剡溪公连景元和的中风都能治,又怎么会任由谢旃吐血?除非。

除非他的病,根本就不可能好。他是骗她的,说自己要好了,骗她安心回来。

一念乍起,心绪翻腾。自小相伴着长大,十几年生死之交,他实在太了解谢旃,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他一向心狠手狠,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他若是决定了放手,就一定会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退回婚书如此,隐瞒病情,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桓宣沉默着,陈万等着他的命令,许久,才听见他道:“多加几班人手,两天一次,把江东的消息报上来。”

转身回房,傅云晚还在睡着,呼吸绵长,幽香满室。桓宣打起帘幕挨着她坐下,轻轻拍抚着。

她实在累坏了,即便如此也不曾惊醒,睫毛低垂,红唇轻抿。要告诉她谢旃的消息吗?桓宣难以决断,沉沉看着她。这些天里她从不曾提起过谢旃,让他极是贪恋当下的如胶似漆和对她的独占,可如果谢旃出了事。

一时间心绪沉沉。假如他的猜测是真,假如他因为私心选择向她隐瞒,将来要怎么跟她交代?况且他们之间能有如今,难道都是因为谢旃放手,都是因为他们不再提起谢旃吗?若是如此,那么桓宣啊,你也未免太没用些。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在她唇边轻吻。她似乎有点察觉,在梦中呢喃,本能地伸手抱他。在被她触碰的一刹那肌肉猛地绷紧,桓宣紧紧抱住。

一刹那柔情万种,又一刹那坚定了念头。他们能有如今,从来都是因为他爱她,她爱他,海枯石烂,此心不变。与谢旃无关,与天下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他不会向她隐瞒什么,与谢旃的过往是她人生不可略过的一部分,也是他的,即便有谢旃,他们依旧会相亲相爱,白头一生。

一旦拿定主意,心情陡然轻快起来。桓宣

吻了又吻,亲她的脸颊、嘴唇、眼睛,她茸茸的长睫毛蹭着他,无限柔情缠绕,让他怎么舍得离开?

然而天已经大亮了,冀州十来个郡县,新近降服的十数万军队,都还等着他去安抚,再不舍得,也该走了。

替她掖好被角,吻着额头,无声与她告别:绥绥,我走了。

到书案前拿起那厚厚一摞信,又找了纸笔,匆匆给她留字。有那么多话在嘴边,到最后只是最简单的几句:绥绥,我走了。等我回来。

自己也觉得字写的不好看,又大又粗,匪气得很,与她漂亮秀气的字一对照,越发觉得粗野。然而只要她写的好就行了,他们两个如同一体,她有的,自然也就是他有了。或者将来战事闲时便跟她练字吧,都说她把那些小女儿们教得很好,她是个很好的老师,一定也能把他教得很好吧。

无数柔情洋溢着,忍不住再次回头吻她,到最后终是狠下心肠,转身离开。

院门外侍卫们结束整齐等着,桓宣翻身上马:“出发!”

马匹在晨曦中向冀州方向奔去,桓宣目光沉沉,望着远处。四天过去了,江东如今局势如何?以谢旃的性子决不可能任由景嘉作怪,那么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唤过陈万:“让江东加派人手,务必查清谢郎君的病情!”

建康。

早朝散后,谢旃走出金殿,走下台阶。众多同僚都远远避开着他,人流因此分成两边,一边是他独自一个,一边是其他人,那群人里,又以景嘉的东宫僚属为首。

谢旃神色淡然地走着。景嘉出来了,谁在这时候与他亲近,谁便是与未来的君主为敌。避嫌也在预料之中。

迈步踏上宫道,身后张抗追了过来:“檀那。”

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打量着,张抗快步走近,与他并肩同行:“眼下他们明面上认错改过,暗地里鼓动众人弹劾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连日里朝堂上弹劾他的奏章多得如雪片一般,虽然都被景元和压了下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谢旃低着声音:“陛下对东宫仍旧抱有幻想,我们说的再多也是无用,须得陛下自己想通了才行。”

张抗沉默,许久:“难。”

自然是难。因为上次景嘉不曾对景元和下手,是以景元和对景嘉始终抱有希望,甚至力排众议恢复了景嘉的地位和待遇。但如果再给景嘉一次机会,景嘉还会留着景元和的性命吗?储君始终要仰君主鼻息存活,以景嘉的自负和冒进的性格,若是事情重来一回,绝不会再给景元和留活路。“再过十几天是先皇忌日。”

张抗心中一动,抬眼看他,谢旃垂目:“非是陛下亲眼目睹,绝不可能痛下杀手。”

先皇忌日,景元和即使行动不便也需到太庙主持祭奠,只要出行,就有破绽,就有机可趁。就算没有,他也会给景嘉造出机会。他要让景元和亲眼看看,景嘉到底会怎么对他。

“你不要冒险,”张抗隐约猜到一些端倪,“陛下是明君,既然一直保你,必然心里有数,

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不可能再从长计议了。景嘉的身份摆在这里(),景元和的病情摆在在这里?()_[((),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胜算越低。谢旃点头:“好,我再想想。”

没什么可想的了,剡溪公也说过景元和不可能痊愈,只不过以药物调养,有一时算一时。再不下手,等景嘉羽翼丰满,一切就都回天乏术。“这次大祭我想为司仪,近来弹劾太多,只怕到时候陛下不会应允,还请张公替我转圜。”

张抗一时猜不透他要如何,点头应允:“这个自然。”

张抗一向公允有人望,非但景元和器重,在朝中也颇多声援,他既答应,此事多半能成。谢旃放下心来。大祭之时景元和为主祭,景嘉为副祭,都需在太庙预先演练,司仪也要一直相陪,彼时禁军侍卫都在太庙之外等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景嘉想要的,皇权为其一,他的性命,应当可以算上第二。毕竟这全天下敢对景嘉动手的只有他,这全天下最想让他死的,就是景嘉。有他为饵,景嘉动手的把握又大几分。

只是到时候刀枪无眼……

思绪一霎时飘到千里之外的御夷,飘向那个藏在心底,不敢想又从不曾忘的人。她的东西此时应该都收到了吧?她现在,在做什么。

傅云晚这一觉直到近午时才醒,还没睁开眼,习惯性地向身边摸了摸,喃喃唤了声:“宣郎。”

手摸了空,睁开眼时,看见空荡荡的枕头,桓宣不在。心里突然一紧,昨天他说过要走,可是,为什么不叫醒她送他?急急披衣下床,腿软得很,几乎站不住,也许他并没有走,只是先起来了,也许在外面呢?

扶着墙往门边去,余光瞥见书案上的东西动过了,一张纸笺放在显眼处,连忙又折返回去,拿起一看,桓宣剑拔弩张的字迹跳进眼眶:绥绥,我走了。等我回来。

眼梢一下就湿了。他走了,也不叫醒她送送,是不舍得叫醒她吧。感觉得脸颊上湿湿热热,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可是不能哭,他走了是有正事要做,她哭哭啼啼的像什么。

胡乱抹了眼泪,沉沉吸着气,将那短短几个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看着。他走了。从冀州到御夷,近千里地他星夜赶回来,不曾好好休息便又走了,只为了见一面她。

这样快,这样短暂的相处,若不是满屋里还留着他的气息,若不是满身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简直让人疑心只是一场乱梦。

“夫人,”阿金听见了动静,推门送来巾帕热水,“大王早起走的,吩咐了不让打扰夫人,大王还交代了李夫人今天继续放假,让夫人好好休息几天。”

他是真的走了。心里空荡到了极点,手里抓着那张信笺,要许久才能平静下声音:“知道了。”

知道了。他和她,都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以眼下的形势,他们注定是聚少离多,她该尽快适应这种情形才对。

起身洗漱,发现妆奁里多了几把梳子,是他带回来给她的吧,上次他就说过再多给她买几把梳

() 子。拿了一把慢慢梳着,又发现她写给他的那些信连匣子一起都不见了,是他拿走了吧,那些积攒了多日的思念,竟以这种方式,传递给了他。

心上酸胀着,阿金在边上询问是否用饭,傅云晚摇摇头:“待会儿再吃。你先出去玩吧,我写会儿字。”

阿金退下了,傅云晚梳好头净了手,在书案前坐下,重又开始默写南史。这件事总能让她心情平静,此时也不例外,一张纸写满时,满心的离情别绪都已平静下来,变成淡远悠长的情思。

他走了,但他过阵子还会回来。他做他必须要做的事,她也要好好做自己的事。

如今学堂里固定来上课的有二十多个女孩子,每个人资质不同,学的快慢也不相同,曾祖总说要因材施教,从前母亲教她读书,跟教傅娇读的书也不一样,正好趁着今天休假,把这二十多人分出类别,因材施教。

那些喜欢算数算账的,以后便多花时间在这上头。适宜读写的,以后便多给她们找些书读,要她们开始自己写点什么。那些心思更多在缝纫裁剪农书上的,也可以多分点时间在李秋那里,六镇天高地阔,无论读书管账还是缝纫种田,各自都有出路。

心思一点点沉稳下来,傅云晚放下南史,拿几张白纸写下那二十几个名字,细细琢磨起来。

……

四月中旬时,晋王府的女学堂第一次分组,除了都要跟着傅云晚继续学读写之外,又有跟李秋养缝纫桑蚕的,跟账房学算数记账的,还有两个胆大会骑马的还跟阿金去马场看过,跃跃欲试想要学养马。镇上口口相传,都道傅夫人治学有道,教得自家女儿两个月里便改头换面,实在是菩萨下凡,绝不是凡俗人物。

桓宣那边也传来消息,冀州治下十数个郡县均已收服,如今正厉兵秣马,准备攻打并州。

这天傅云晚默写完南史最后一篇,将所有文稿重又检查过一遍,封好了,装进一个大信封里。

桓宣说过的,若是写好了只管交给管事,送回江东。只是她与顾玄素那些门生弟子素无来往,送去顾家又怕引来麻烦,眼下也只能交给谢旃。想在封皮上写下收信人的姓名,提笔许久,终是难以下笔。到此之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谢旃了。

到底只是空白着交给阿金,命她带去给张路安排。眼看着阿金捧着信封出了门,也许是多日来一直在做的事做完了,心里突然空荡得厉害,竟有些慌乱的意思。傅云晚放下笔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还是觉得心神不定,打开素日里常看的书,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

她这是怎么了?以往读书的时候,心境从来最为平和,为何今日总觉得像有什么抓着挠着似的,百般不能安定?傅云晚耐着性子翻着书,指腹上突然一疼,锋利的纸边划伤了手指。

血痕印在书页上,眼前突然闪过谢旃的脸,那点慌乱突然变成强烈的心悸。傅云晚捂着心口怔怔坐着,谢旃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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