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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 > 第171章 番外·今生(六)

第171章 番外·今生(六)

当棠音与李容徽回到盛京城之时,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火伞高张的天气,地面上白光灿灿,烫得行人站不住脚不说,就连拉车的骏马也落蹄如飞,脚程要比往日里快上不少。

眼见着,北侧宫门已经遥遥在望,棠音却打起了帘子,往外头轻轻望了一眼,便对赶车的暗卫吩咐道:“先不忙回宫,就在一旁的暗巷中驻马,寻个阴凉地歇息一会,大抵大半个时辰光景,我们便回来。”

“是。”暗卫应了一声,依言将车辇于暗巷中停下。

李容徽一壁撑开纸伞,扶着棠音自车辇上下来,一壁轻笑着问道:“一路上不是都急着回宫见霁儿与鸾鸾吗?怎么如今就快到北侧宫门了,反倒停下了?”

棠音躲进了伞下,遮了遮晃眼的日头,这才笑着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府邸道:“如今都快到了门外了,就算再急着回去见霁儿与鸾鸾,也不差这大半个时辰。但若是这般过门而不入,昭华知道了,可是要恼我的。”

李容徽顺着她指得方向望去,公主府的金字牌匾霎时便映入了眼帘。

他这才想起,自数年前昭华出降后,一直居于城北公主府中。

这一处是繁华地界,离北侧宫门也近,她闲暇时隔三差五来寻棠音倒也便利,住得倒是颇为舒心。

而依她的脾性,这般热的天气,又时近正午,想来应当不会出门,也不至于扑了个空。

这般想着,他便也由着棠音,只撑伞与她一壁行至府门前。

许是怕正午的暑气侵入,黄铜制的府门紧闭,只有府门外两座石狮子无声注视着来人。

李容徽上前,信手叩了叩门上悬着的铜环。

不过顷刻的功夫,大门便开启一线,从里头探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目光甫一望李容徽与棠音身上一落,顿时便是一个激灵,忙将大门彻底打开,这才双膝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娘娘——”

棠音本就是顺道过来见见昭华,并不欲声张,遂抬手免了他的礼,只问道:“昭华可在府中?”

那小厮忙答道:“回娘娘,殿下正在后花园里看皮影呢。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棠音轻应了一声,与李容徽一道随着小厮一同进了正门,一路往后院里行去。

公主府建得宽敞,三人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进了后院。

刚迈进月洞门,便听得台上唱皮影的热闹响动。一抬眼,便见后院里新起了一座小亭,昭华正斜倚在小亭中,一壁看着皮影,一壁捧着一个冰碗子慵然吃着。

还是后头打着扇的宝珠与宝瓶眼尖,几乎是棠音与李容徽一进月洞门便同时笑着对昭华道:“殿下,陛下与娘娘过来看您了。”

昭华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立时便将手里的冰碗子搁下,也不顾外头的烈日,三步并做两步便走到棠音跟前,扯着她的袖口笑嗔道:“你倒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也不晓得带我同去。留我一人在这盛京城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棠音将目光落在她那张随着年岁渐长反倒愈显艳丽张扬的面容上,忍不住笑道:“不是我不想。只是若我们三人一同称病,再一同出京,也太过引人瞩目了些。”

说罢,便一壁挽着她往阴凉处走,一壁轻笑道:“你若是想去扬州,等入秋了,与自家夫君同去便是了。如今北面也无战事,便也不必称病了,想休沐多久便休沐多久。即便是住上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不好。”

“扬州城里诗酒风流,带他这样一个成天只想着打仗的榆木脑袋过去,又有什么意思?”昭华笑着横了她一眼,渐渐也觉出热来,便加快了些步子,与棠音一同往小亭里走:“既然来了,也别在这大太阳底下站着了。正好宝珠新做了些冰碗,你也过来尝尝。”

棠音笑应了一声,与她一道行至亭中坐落。而宝珠与宝瓶也自一旁的冰鉴里取了冻好的冰碗奉上。

夏日里,新制的冰碗丝丝冒着白气,散着时令瓜果特有的甜香。棠音舀了一匙放入口中,顿时便觉得通身的暑意散了大半。一双杏花眸也随之微微弯起。

昭华却不用冰碗,只托腮望着棠音,饶有兴致道:“你们这一去便是几个月,可遇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事了?快与我说说。”

棠音搁下了冰碗,抬目看了看,见方才引路的小厮已经退下,亭中只有他们四人,而演皮影戏的戏班子立得远,想来是听不见,便微颔了颔首,放轻了嗓音道:“我们在扬州城的画舫里,遇见了一位故人。”

“扬州城的画舫?”昭华抬了抬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禁不住笑出声来,“我的好音音,这是盛京城里的曲子不够你听,这一曲牡丹亭都听到扬州画舫里去了?”

“这都多久的事了,你还拿来取笑我。”棠音横了她一眼,也笑道:“还想不想知道了?”

昭华也笑:“与我卖什么关子呢?还不快告诉我。”

棠音也不瞒她,只笑道:“我在扬州城的画舫里,见到端亲王了。他抱着柄琵琶,自弹自唱自饮酒,倒是比我们这些困在盛京城里的人都要自在许多。”

“五皇兄在扬州住得惯了,在京城里总觉得拘束。如今回到扬州,也算是如鱼得水,连我都觉得艳羡。”昭华托腮想了一阵,又道:“说起这个,我前些日子倒也遇到一位故人。”

她说罢,却未立即说下去,反倒是略停了一停,下意识地抬目看了李容徽一眼。

李容徽原本在一旁听两人说话,见昭华一副话里有话的模样,非但没有回避,反倒弯唇对棠音笑道:“棠音可还有什么我不认识的‘故人’吗?”

棠音也有几分讶然,略想了一下想,便也笑问道:“你怎么也卖起关子来了?是哪位故人,快与我说说。”

昭华笑看了她一眼,红唇一启,吐出三个字来:“陆锦婵。”

棠音一时倒没回过神来,只垂眸想了一阵,这才讶然道:“我记起来了——是当初嫁到东宫里那位陆姑娘?”

“已经不是‘嫁到东宫的陆姑娘了’。”昭华挑眉道:“前几日里再嫁了,嫁了当朝二品,虽是续弦,但好歹也算是正妻,也不算是低嫁了。”

“这样。”棠音笑应了一声。

昭华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一时有些诧异:“怎么,你在扬州城里听过这事了?”

“不曾。”棠音答道。

昭华闻言愈发诧异:“那你怎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冰碗里的碎冰渐渐化了,于碗壁凝出淡淡一层水雾,棠音以小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杏花眸微微弯起:“虽不曾听过,但距离当初东宫出事,已过去十年之久,她另嫁他人,也并非什么奇事。”

许是此事真的过去得太久,如今棠音再提起东宫二字,心中也无太多波澜。

而她身侧,一直屏息看着她神色的李容徽见了,眸底的暗色无声散去,渐渐铺上笑影。顺手自一旁的银盘中拿了一个新贡的橙子过来,亲手剥了,又细细去了上头的经络,这才递到棠音的唇边。

棠音方下意识地垂首轻咬了一口,还未咽下,便听旁侧的昭华托着腮笑道:“这个时节的橙子可酸得很,我便是这样远远看着,都觉得快倒了牙了。”

“你又取笑我——”棠音雪腮微红:“等你家赵将军回来了,我可是要取笑回来的。”

话音未落,棠音方一抬眼,便见月洞门处有一武将打扮的英朗男子大步行来,微微一愣后,便又笑道:“那可不是你家赵将军吗?”

昭华随手自玉盘中捻起一枚樱桃放入口中,不信道:“你少诓我,这个时辰,他应当还在京郊马场,与威武将军他们打马球呢——”

她的话音未落,月洞门处便传来爽朗的一声:“蓁蓁——”

唤得正是昭华的小字。

昭华拿着樱桃的手一顿,一双凤眼微微睁大了,立时便回过头去,不可置信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京郊马场,与威武将军他们打马球吗?怎么就回府了?”

赵祁朗声笑道:“威武将军带来的人不行,没几个回合就输的不敢上马不说,还将两匹西域带来的好马一并输给我了——你前些日子不是想出城玩么?正好,如今有了好马,想去哪都成。”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眼瞥见亭中的李容徽与棠音,登时便是一噎,失声惊道:“陛下,娘娘,两位怎么来了?我正想带蓁蓁出城——”

棠音一壁抬手免了他的礼,一壁对昭华笑道:“说你家赵将军回来了,你还不信。说罢,这次出城打算去哪里?扬州么?”

昭华被棠音寻着机会笑了回来,立时便抿紧了红唇,顺手便拿了盘里的樱桃去砸那赵祁:“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现在回来做什么?”

赵祁下意识地抬手接了樱桃,微抬了抬眉笑道:“蓁蓁,不是你前几日说要去扬州城么?如今转了主意了?”

他说着略想一想,爽快道:“转了主意也成,正好这些时日陛下准了三个月的休沐,即便是去大盛朝最北的北城,也应当够打个来回了。”

“你想去哪,都成。”

昭华一听,便又转向棠音,挑眉道:“他什么时候批的休沐,我怎么不知道?”

棠音也有些讶然,转首看向李容徽。

李容徽手里剥着橙子,见棠音看向他,便也轻笑着答道:“前些时日,赵将军递了折子过来,说是想带昭华出京游玩。正巧这些时日军中无事,便准了。”

他说着,随手便将新剥了一半的橙子放下,带着棠音站起身来,望着她柔声道:“既赵将军回来了,我们便也不该在此叨扰他们夫妻了。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见棠音还有些迟疑,李容徽便又垂首附在她耳畔轻声道:“霁儿与鸾鸾还等着呢。”

棠音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愈发挂念起李霁与李鸾来,遂只与昭华约了三日后,一起去宫中听戏,便同李容徽一道出了月洞门。

而身后,昭华与赵祁的语声仍旧顺着小径遥遥传来。

虽隔得远些,听不清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但在这盛京城灼人的夏日中,却别有一番热闹与真切。

昭华的公主府离北侧宫门颇近,加之随行的暗卫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共乘着一辆轻车,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寝宫之中。

此刻白芷与檀香正一同拿着布巾擦拭着殿内多宝阁上的古玩。刚擦到一半,甫一抬头看见李容徽与棠音携手自外头进来,白芷惊得指尖一颤,险些将一个大肚花瓶摔在地上,继而忙连声去唤一旁的檀香:“檀香,是陛下与娘娘回来了——”

檀香也回过神来,赶紧将手头的古玩搁下,与白芷一同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对两人福身见礼,语声中掩不住欣喜:“陛下,娘娘,您们可算是回来了——”

棠音抬手免了两人的礼,又连声问道:“霁儿与鸾鸾呢,这数月里,她们可过得习惯?”

檀香会意,忙应了一声,匆匆便往偏殿里走,大抵是急着带李霁与李鸾过来,而白芷则留在两人跟前回禀道:“回娘娘,两位殿下起初的时候不甚习惯。尤其是公主殿下,入夜了,总是哭着要见您。”

她说着怕棠音心疼,便忙又道:“但是过了几日,便也习惯了。也不哭闹了,只是每回扬州有书信过来,必定是要缠着太子殿下读给她听的。”

“她与霁儿的关系素来是好。”棠音看了李容徽一眼,小声嗔怪道:“若是我们再多留上十天半个月的,怕是鸾鸾都要忘了我了。”

李容徽也放轻了嗓音答道:“那这几日的白日里,我们便多陪陪他们。”

棠音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雪腮上微微一烫,才刚抬眸睨了他一眼,便听见外头软软的一声:“母后——”

“殿下,您慢些——”

随着檀香略显急切的嗓音响起,一身轻薄的鹅黄色云端面锦裙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自外头跑过来,一头便扑进了棠音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小奶音里带着几分哭腔:“母后,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要鸾鸾了——”

棠音忙将小姑娘揽在怀中,柔声解释道:“母后不过是与你父皇出了一趟远门。因为鸾鸾还小,经不住舟车劳顿,这才将你留在宫中。等过几年鸾鸾长大些了,我们再出远门时,便会带上你同去了。”

鸾鸾听她这般说,终于抽了抽鼻子,勉强止住了泪意,扁着小嘴自她怀里抬起头来,往槅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鸾鸾还小,那皇兄呢?父皇与母后也没带上皇兄呀?”

棠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李霁正随着檀香过来,此刻正迈步走入槅扇。听见了李鸾说的话,便也抬起头来,小声唤了一声母后。

虽未多说什么,但毕竟年纪尚幼,委屈之色盘亘在眼底,藏也藏不下。

李容徽见此,便上前将他带了过来,与自己一同站在棠音与鸾鸾旁侧,又半蹲下身去,对鸾鸾哄道:“父皇与母后确实可以带着你皇兄一同出去。但若是我们这样做了,那宫里,岂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鸾鸾愿意一个人留在宫里吗?”

见鸾鸾扁着小嘴,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小眉毛都愁得皱在了一处,李容徽便又转首对李霁道:“霁儿,你又放心鸾鸾一个人呆在宫里吗?”

李霁迟疑稍顷,认真想了一想,还是缓缓摇头小声道:“鸾鸾胆子小,夜里怕黑。白日里又没有年纪相仿的贵女能够陪她玩,若是连我也跟去了,鸾鸾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夜里怕是要哭的。”

他说着低垂下脸,愈发轻声道:“若是这样,我即便是跟去了,也不会高兴。”

“这便是为何我与你母后单独离京的缘由。”李容徽见李霁与李鸾皆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也不给他们多想此事的机会,便转开了话茬道:“今日我去你们昭华姑母府上,看见她府上正在演皮影戏。倒是有几分意趣,你们若是想看,父皇午膳后便让人请戏班子入宫。”

“皮影戏可有意思了,鸾鸾想看。”李鸾听到要请戏班子入宫,小脸上的委屈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只攥着棠音的袖口连声道:“前几日昭华姑母入宫的时候,就带了戏班子来,还带了许多宫里没有的点心。”

棠音微微一愣,也蹲下身来,轻声道:“我们不在的这些时日,昭华姑母常进宫来吗?”

鸾鸾点头,软声道:“父皇与母后不在皇宫的这段时日里,昭华姑母每隔几日便会入宫来陪我们。”

她的话说到一半,李霁便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口。

李鸾愣了一愣,微偏首看了看自家皇兄,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下意识地掩了口,不做声了。

棠音却明白过来,与李容徽对视一眼,轻声笑道:“看来,又欠下昭华一个人情。”

她略想一想,便道:“过几日,便在宫中宴请昭华吧。也不必大张旗鼓,只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家宴一般。”

李容徽自然也由她:“那我便差人去御膳房里吩咐一声,令御厨们将一切备妥。”

棠音却笑:“若是由御厨动手,又如何算得上是‘寻常百姓家’的家宴。”

李容徽有些不解,略抬了抬眉,轻笑道:“那依棠音所见,如何才算得上家宴?”

“上回在庙宇中,你亲手做的那碗山蕈汤,可胜过御膳房万千。”棠音轻笑道:“不如你来掌勺,我来给你打下手,我们一同做一桌子‘家宴’,招待昭华可好?”

“好。”

李容徽轻笑着颔首答应,又抱着李鸾站起身来,望着棠音道:“如今也快午膳时辰了,不如今日正午,便来一场‘家宴’如何?”

李鸾小手扒着他的领口,一双墨玉似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只一迭声道:“父皇掌勺,鸾鸾想吃——”

“那便走吧。”李容徽笑应了一声,伸手与棠音十指相扣。

而棠音也牵起了一旁的李霁,四人说笑着往御膳房行去。

待午膳罢,李容徽便依言传了戏班子入宫。

热闹的皮影戏演了一下午,便连晚膳后也未曾散场。

直至星月漫天,李鸾困得在棠音怀中不住地往下点头,李霁也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李容徽这才让戏班子散了,令白芷与檀香带着他们去偏殿中歇下。

李容徽则遣散了从人,与棠音一道顺着小径缓缓往正殿里走。

一路上夏风徐来,散去了白日里的滚烫,只带着些许拂面而来的热意。

两人踏着月色走了许久,直至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这才双双回了正殿。

沐浴后,夜色已深,两人便相拥于锦榻上躺下。

身上的云锦薄被轻若无物,四面的长窗敞开着,带着雨丝的夜风习习而来,而搁在旁边的冰鉴正丝丝往外散着白气,使得整个正殿清凉如初秋。

烛火已灭,春色正浓,棠音却有些心不在焉,眸光微落在槅扇的方向,秀眉轻蹙,似有几分忧虑。

李容徽停下了动作,将下颌抵在她纤美的颈间,嗓音微哑:“棠音,你在想什么?”

棠音回过神来,伸手轻轻环上他的脖颈,略有些忧虑道:“我听见外头落雨了。想着会不会将鸾鸾闹醒。若是她醒了,大抵是要哭着来正殿寻我的。”

李容徽却只轻轻笑了一声,将人拥得更紧了一些:“我听鸾鸾身边伺候的宫娥们禀过了,我们离京这数月里,鸾鸾已习惯一人睡了。想来今夜的正殿,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他说着,便俯下身去,轻咬了咬棠音柔软的耳珠,与她耳畔低声笑道:“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他唇齿间的热气落在白玉般的耳珠上,激起一片连绵的绯意。

一夜海棠微雨。及至更深露重时,棠音才倚在李容徽怀中,倦倦睡去。

而长窗外的雨声仍未停歇,反倒似一声急似一声。

棠音被雨声惊醒,于朦胧中睁眼,似看见扬州城外破庙中,佛陀庄严的宝相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如雾般深浓的夜色。

她下意识地想自榻上支起身来,却恍然间觉得身上没有半分力道,便挣扎着轻唤了一声:“李容徽——”

随着她的语声落下,眼前的场景渐渐明晰。

连绵的红墙间隔开一条僻静宫道,天穹间大雨疾落,如银河倒泻,于道旁青石上打出层层白浪。

棠音微有些愕然,不知身在何处,便迟疑着四下看去,视线甫一落在雨幕深处,便骤然顿住了,一双杏花眸也随之微微睁大。

宫道尽头,一人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雨地里,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玄色袍服已被雨水淋透,胡乱缠裹在身上,露出广袖外的手指已被冷雨浇打得苍白,无半点血色。

“李容徽?”棠音失声。

不及多想,她提着沉重的裙裾往李容徽的方向跑去。

可眼前的宫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接近半分。

正当她急得将要落泪之时,却听身后马蹄声杂乱响起,连同车轮轧过青石地面的响声一同入耳。

棠音微愣了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停下了步子,往声来之处回转过身去。

却见远处的宫道上,一辆油壁香车急急而来,转瞬便驶过她的身旁,于宫道上的李容徽身畔,骤然停下。

旋即锦缎车帘掀起,车辇上的少女慌乱步下车来,踏着一地的雨水匆匆往李容徽的方向跑去。

一时间,天地俱静,仿若身后檀香与荣满的惊呼声都被这场大雨吞没,唯独那小姑娘微带哽咽的嗓音清晰入耳——

“李容徽——”

她以熟悉的嗓音低声唤道。

一道白电应声划过天际,照亮了她的容貌。

眼前的少女形容尚小,一张瓷白的脸埋在斗篷绒绒的风毛中,使得本就软糯的小脸更添几分稚气。黛眉色泽清浅,墨玉般的杏眼中珠泪盈盈将坠,眸底却渐渐升起喜悦之色,如第一缕日光破开连绵多日的阴雨。

棠音看着她将少年时的李容徽自雨地中扶起,一直藏于心底的记忆仿佛刹那之间,在这场大雨冲刷之下,光亮如新。

这是露月初一,她与李容徽初见那日。

眼前的,正是十四岁时初遇李容徽的自己。

白电渐隐,雷声隆隆而至。

棠音倏然自榻上坐起身来,呼吸微乱,眉心微微泌出汗来。

正心神未定之时,却觉得身子微微一轻,旋即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气涌入鼻端。

李容徽微垂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语声低醇,犹带着几分小睡方醒时的慵然:“做噩梦了?”

棠音微愣了一愣,轻轻侧过脸去,正对上他那双铺满笑影的浅棕色眸子,心中残存的不安也随之渐渐散去。

只余下一片宁和。

“不曾。”

她微抬唇角,缓缓将身子倚在他的怀中,安心地轻阖上眼,低声开口:“等天明之后,我们一同去庙中还愿吧。”

“好。”

李容徽俯身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长窗外骤雨已歇,天光初透。夏风吹动悬挂在檐角的八角风铃琅琅有声,如扬州城外的静夜中,那弥散在夜风之中的语声——

“若说心愿的话——我总是在想,若是初见之时,我能先认出你,该有多好。”

随着李容徽轻笑出声,第一缕晨光自敞开的长窗间无声透入,渐渐照亮了斗室。

岁月宁和,一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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