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妖刀记(49卷)全 > 妖刀记(50卷)293

妖刀记(50卷)293

【第二九三折 有心若是,如衣九曜】

28-12-22

来人正是云都赤侯府拓跋十翼座下,人称「病刀」

的李蔓狂。

风篁藉碧鲮绡之助,使天佛血回归镇东将军府,原本携佛血远避人烟的李蔓

狂也消失无踪。

殷横野一直以为他默默死在人不知处,毕竟佛血邪能专害有生,草木鸟兽皆

不能抵挡,李蔓狂以血肉之躯,带着这枚邪门至极的妖物走这么远,实已大出殷

横野之意料。

凝视着眼前逆光而立、身形微拘的枯藁青年,一个他曾动过疑心、终是未予

深究的问题浮上心头:为何李蔓狂到现在还能活着?佛血所经处生机灭绝,这是

他亲眼所见。

那个姓桂的山下樵子,不过是隔几日上山给李蔓狂送食物饮水,这都能活活

给佛血耗死……贴身收藏着天佛血、形影不离长达数月之久的李蔓狂,何以此时

此刻,还能站在这里同自己说话?李蔓狂双手举起长杆,横里刺入砖墙,挪柄于

肩,缓缓前行,如挑扁担一般,自杆里擎出一泓澄亮秋水,被日头映出寒光。

殷横野这才认出是李字世家的斩马剑「上方」,名字里虽有个「剑」

字,却是长逾九尺、无半分弯弧的罕见直刀。

青年浑身上下,只有眼神不见衰老,无嗔无怒,透亮清澈,一如古老厚重的

霜刃。

锋锐不是他的追求,刚直无曲才是,他所做的一切不为恩仇喜怒,而是理当

如此「我不问你为何要夺天佛血……」

他的声音瘖哑如磨砂,可想见天佛血所造成的伤害。

过去李蔓狂以仪表堂堂、温文儒雅着称,不似武夫而更像读书种子,乃四郡

世族无数闺秀淑女的梦中佳婿,因其醉心武道,无意成家,不知勾留了多少痴心

欲绝的红颜泪,不想被邪能摧残若此,形如活尸,已看不出过往的英俊相貌。

「也不想知道你为何对啸扬堡、对何堡主下此毒手。行恶如斯,毋须再问,

唯有一字。」

殷横野几乎是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能言善道,策反崔滟月不过就是三两

句间,凭藉着这张巧舌如簧的嘴皮,连同列三才榜内的刀皇都没逃过他的阴谋算

计。

然而在李蔓狂之前,他连「哪个字」

之类的快利搭腔都没用上,因为这个人浑身气势所凝、意之所向,明白告诉

你他不想听。

你的答桉无足轻重,无论是忏悔、辩驳,抑或巧言推诿,都没有丝毫意义;

刚直之前,只能与刀问对。

在李蔓狂带着天佛血逃入荒山以前,殷横野几乎试过了能想到的一切说帖:

威逼、利诱、攻心、激将……李蔓狂却不为所动。

身为刀侯首徒、慕容柔倚重的布衣武僚,李蔓狂绝不愚笨。

然而,理应能打动聪明人的那些物事,他毫无兴趣,目光彷彿超越了利害得

失机巧算计,出乎意料地指向极其单纯之处,于武学上或许是刀法,于佛血的去

留则更为简单。

故殷横野的话他充耳不闻,无有迷惑。

对李蔓狂来说,殷横野的存在,自身就是佛血之敌,他将不惜一切代价,避

免它落入殷横野之手。

这使得殷横野突然失去言语的兴致,面带冷笑,闭口乜斜。

伴随激越龙吟,李蔓狂走到阳光下,「上方」

终于离鞘,单手掖于臂后,刃尖指地,持刀如执枪,刀环所系的两条素白长

絛迎风飘扬,大有将军策马吹角声动、沙场血战即将展开的苍凉。

《蔷薇刀韵》一十八式无疑是大开大阖的战阵刀法,然而在三才五峰的异能

之前,同样没有胜算。

像李蔓狂这种死脑筋,总以为「有理走遍天下」,要到被力量彻底摧折,可

怜的尊严所剩无几,才知自己什么也不是。

(你的道理,能让你撑到第几招呢?)殷横野嘴角微扬,不无恶意地揣想。

李蔓狂拉开兜帽的结子,解开襟扣。

他的连帽大氅形制怪异,几乎罩住全身,行走之际不露靴尖,却非长长曳地

,在身后拖着一束葬污泥泞的那种。

兜帽以下有几层云肩似的褶子,看来挺威风的,只是色泽青灰相间,风尘僕

僕,没比叫花帮的百结衣好到哪儿去。

襟扣全解,青氅应势两分,露出嶙峋单薄的苍白胸膛,氅内李蔓狂竟是赤裸

上身,裤靴的材质似与外氅相类,裤是武裤、靴是快靴,衬与结实清瘦的身板,

敞向两边的数迭云肩宛若鹰羽鹏翼,掀于脑后的兜帽既似冑甲护颈,又像是旗靠

,生出一股凛然骄气,直如统军大将,顿时豪迈英武了起来。

李蔓狂长刀一掼,「上方」

斜入青砖,刀映日光,青氅浮现出七彩虹晕,隐见鳞纹。

殷横野想起曾在何处遇过这种布料,只是当时所见乃是一条带子,散发澹澹

银光,料不到举世闻名的碧鳞绡织成一领连帽斗蓬时,竟会是这般模样。

(这是……九曜皇衣!)指剑奇宫的镇宫至宝,龙庭山之主的爵位象徵,鳞

族的荣光之证。

为何韩雪色手里的九曜皇衣,会在李蔓狂身上?猝不及防,殷横野思绪一片

混乱,李蔓狂沉静如恒,一金一银的浅澹眸子微蕴光华,提气吟道:「岁去年来

剑似花,常生刺蔓倚孤墙,香幽不向攀枝客,蕴藉凋残亦凤章!」

声虽瘖哑,却随功力远送,一振臂,皇衣如蝠展翼,飞挂枝桠。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诡波震盪以半身赤裸的枯发青年为中心,四向迸溢

开来。

殷横野顿觉精力迅速流失,百骸生疼,又像身中剧毒,性命凋萎,连圣源之

力都无法抵挡,须臾间晕眩难当,五内翻涌,胸闷欲呕,几乎立身不住。

这感觉他非常熟悉,只消经历过一次,终身绝难忘怀。

——天佛血!半身精赤的李蔓狂重新执刀,摆开架势,裤靴之间,并没有能

藏着这么一枚石头的地方,几可确定天佛血不在他身上。

况且,慕容柔不会甘冒奇险,让耿照和李蔓狂带着邪物,离开他层层保护的

眼皮子底下。

以镇东将军控制成狂的脾性,此事绝无可能。

邪能侵袭的痛楚如此真实,殷横野甚能感觉圣源之力逐渐崩逝,比起珂雪的

抑制之能,佛血对黑雾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佛血的威力,我们俩是亲身

经历过的。纵有此物——」

耿照以指尖轻敲腹间,示意脐内的骊珠。

风篁点了点头。

「也无法抵挡太久,遑论接近。风兄可有想过,何以令师兄李大侠能携此物

,不为所害?」

早在三乘论法之前,耿照即计画以碧绫绡带回佛血,曾于密议时问风篁。

豪迈不羁的落拓汉子抓了抓落腮鬍,这个问题他起码想过八百遍,要能想通

的话,还用得着蹲在这儿发愁么?灵光一闪,眉结顿开,屈指连叩桌面,笑道:

「耿兄弟如此问我,想来定是有答桉了,快说快说。」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佛血对李兄造成了什么影响,使他体内,也产生了一

样的邪能?」

耿照字斟句酌,抱臂沉吟。

「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佛血能消灭一切生机,独独不能消灭自己——

「要说天佛血是杀不了李兄的。他就是另一枚活生生的天佛血。」

三进院里,胤野听见一把喉音嘶哑断续,直如索命催魂,自风里幽幽荡至,

不由微怔,歪着螓首细细辨别:「他是在……吟诗么?」

胡彦之正把聂雨色拖至墙下,萧谏纸埋身墟砾,雪艳青昏迷不醒,都得费一

番工夫,只能优先办了,才刚轮到聂二;闻声色变,提声大喊:「小耿!」

以珂雪按住腹间、盘膝调复的耿照一跃而起,攫住柔荑,将侧耳倾听的绝色

丽人扯至身后,回头叫道:「还能运功的话,运功能多撑一阵!」

双手虚抱,挡在众人身前,运起十成功力刺激骊珠。

刹那间,少年脐内白光大作,炽如正午烈阳,沛然喷出的骊珠奇力以他双臂

所围为基,恃着碧火功劲具化现形,凝成一只若有似无、虚实相参的白色光球,

其间真气窜闪,宛若蛇攀,激得周围沙飞尘走,十分烜赫。

当耿照向自己请益帝心化形的诀窍时,武登庸并不以为他能在忒短的时间里

练成。

但耿照要的非是「不败帝心」,而是具现的法门。

凝于臂间的炽亮光球既没有比在经脉丹田里时更浑厚,也不会增益功力练一

抵十,仅仅是以自身真气为架,于其上撑起由骊珠奇力所构成的「皮」

而已;即使如此,少年的表现远超过武登庸所预期。

除了天赋资质,老人想像他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定下了常人承受不了的心血

苦功。

耿照双臂缓缓打开,光球却未消散,而是慢慢张成了一片刺亮光膜,形体吞

吐不定,若现若隐,以掌心和丹田三点连成一线,做为横轴,由头顶百会到胯下

会阴的一直线为纵轴,如风筝般撑起一面骊珠气盾。

而佛血邪能,便在盾成的一瞬间横扫而来。

触目所及,每一点残绿无不迅速凋萎,枯黄之物更是逐渐萎缩脆裂,空中不

住坠下雀鸟飞虫,原本的虫鸣鸟叫寂静下来,风里的沙沙叶摇只持续片刻,不多

时便剩下满山空枝,无物相应。

胡彦之几能听见四肢肌肉急遽缩紧的响声,彷彿被架在火上烘烤,浑身水气

转眼逸去,已无法以「痛苦」

来形容,恨不能立时死去,嘶声叫道:「小……小耿!你……你有挡住么?

怎么……怎能如此难受?」

一旁见三秋反复低吟:「我招了,我招了……人是我杀的,都是我干的……

哎育,歇会吧,不都认了么……想死呢,谁来给我一刀?哎育……哎育……」

重伤的萧、雪更是痛醒过来,连昏厥亦不可得。

耿照竭尽所能输出奇力,苦苦撑住「气盾」。

在蛁元与珂雪双双加持下、好不容易才收口的腹创再度迸裂,血蛁精元尚且

抵挡不住邪能,岂能有癒合之力?鲜血浸透衫裤,蜿蜒直下,在立足处积成了浅

浅一洼。

「开……开始……」

聂雨色的俊脸发青,扭曲到骇人的地步,吐出这莫名其妙的两字似乎耗尽了

仅存的气力,其实并没有。

他把绝大部分的力气用于两处:保持清醒,还有在心中默默数数儿,无论发

生什么事都绝不停顿。

这个活儿,只有擅长一心多用的聂二公子能够胜任。

从一数到一百。

不快不慢,不拖不减,精准地从一,数到一百。

超过此数,所有人都会死;若耿照先撑不住了,所有人也会死;受伤太重而

熬不足数的,只能看着死。

在李蔓狂重新披上宝衣前,在场无分敌我,全都在失速奔向死亡,一百是经

他推算后,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同时也是李蔓狂拿下对子狗的时限。

◇◇◇精赤上身的白发青年倒拖长刀,俯身急掠,直刀连同瘦削的手臂盪开

巨大的半弧,几乎是在他一动的瞬间,刀尖已至殷横野额前,然后才爆出可怕的

风压;刀刃之所至,连空气都一分而二。

殷横野以「分光化影」

避开,直接现身于斩马剑内侧,在它的长度和重量均难转圈处。

这是所有长兵器的梦魇,但现在也是殷横野的——更剧烈的邪浪迎面而来,

差点要了他的命。

殷横野在施展「分光化影」

遁走的瞬间意识到,李蔓狂的身体正是邪能的发生源,越靠近源头,这见鬼

的侵蚀力量就越强大,这使得欺入长刀内围的战术形同自杀。

而李蔓狂并不是初次对上殷横野。

「上方」

挥动,刀臂总成的攻击半径,几乎涵盖了「分光化影」

的移动范围,除非殷横野全力逃逸,否则李蔓狂至少有一半的机会能够击中。

铿然一响,殷横野现身于刀刃之前,及时以手中长剑格挡,连人带剑被抡飞

出去。

李蔓狂刀势将老,却顺势转了个圈,足尖一点,和身扑至,当中竟没有半分

迟滞;殷横野尚未坠地,斩马剑再度斩落!自啸扬堡一战后,身负三五异能的殷

横野,几乎忘了李蔓狂是如此娴熟的长兵器高手,无关乎武儒宗脉李字世家的《

蔷薇刀韵》十八式——李蔓狂的父亲李霿淞曾与殷横野印证刀剑,殷横野对这路

刀法甚是相熟——而是比之于他故步自封的父亲,李蔓狂的刀如脱缰野马,不是

狂无所止,而是奔放自由。

刀、剑、枪、戟……等运使长兵的技巧,在李蔓狂身上打破门户框架的限制

,超越份量长度等器物所限,以务实简鍊之姿,重新定义了「人刀合一」。

这部分的变化极可能是来自赤目刀侯的影响。

殷横野在彻底掌握圣源之力前,极小心地使用三五异能。

若连最简单的分光化影都无法随心所欲,凝功锁脉、阴谷含神等也就更不消

说了。

李蔓狂的武技,加上佛血邪能的持续侵蚀,让眼前的情势变得极其严苛。

老人不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在邪力彻底摧毁圣源之力前,必须让李蔓狂

重新回到那件衣服里,无论是死是活。

身在半空而刀尖已至,殷横野起心动念间,「阴谷含神」

易改内外五行,化飞坠之势为横移,只被斩马剑黏飞几绺灰白鬓丝;「凝功

锁脉」

一出,挥刀斩落的李蔓狂于焉顿住,从半空中跃下的速度变得极慢,尘沙、

枯叶、一分为二的空气……俱都凝结不动,看起来既滑稽又诡异。

比起李蔓狂,挂在树梢的九曜皇衣更远,殷横野决定冒着邪力遽增的危险,

先解决这枚行走的人型天佛血,谁知动念之际,非但「分光化影」

使之不出,困住李蔓狂的锁限亦突然消解,李蔓狂落地一踉跄,身子未稳,

斩马剑已旋扫而至,藉此一拧之力恢复平衡——长兵极重的致命缺点,反被他利

用成为杀着。

殷横野应变快绝,迳以长剑接下斩马刀,儒门《御风凌剑》连绵而出,以快

打慢、以繁制简,如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令令然乎若风兮,边打边退,顷

刻换过十余招,斗得势均力敌,彷彿重现当年与「啸开岩壑」

李霿淞之战。

三五异能失效的瞬间,殷横野彷彿感觉有什么被打开了似的,那是直接侵入

脑海的奇异波动,却听不见声响。

他只在当日沉沙谷外的追击战里,从秋霜色的「破野之弦」

上感受过。

肉体所承受的痛苦使他越来越难思考。

但无疑是有人开启了阵法,应是咫尺千里、缩地成寸一类,送来秋霜色的弦

外玄震——不说聂雨色亲镇幽邸,连九曜皇衣都出现在此,风云峡是铁了心与耿

小子同进退了,秋霜色躲在什么地方使小手段也是理所当然。

危机骤临,又将这场比斗推回纯粹的刀剑对决。

殷横野身处劣势,只能一味抢快,连换《天行四式》、《知止剑法》等上乘

儒剑,绕着斩马剑游斗;李蔓狂并未死守大门,以上方斩马剑的惊人身量,竟也

被拿来抢攻,显然他清楚邪能的威力,吃定殷横野纵使抢了出去,一时半刻也脱

不出影响范围,但背向斩马剑的代价他却承受不起。

打破既有成法框架,务实利用每分优势,此即为李蔓狂之所以难敌处。

但,他到底在急什么?若换了是殷横野身负邪能,怕是连打都不用打,只消

堵死大门,用上最最赖皮的防守之势,拖也能拖死对手,毋须冒险流血。

除非,李蔓狂等不起。

「……小耿!」

胡彦之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无法区分疼痛是来自幻想,抑或浑身肌肉真的萎

缩至此,从齿缝里拼命挤出嘶嚎:「不……不能了……伤……」

便紧闭唇齿,若非如此,只怕要失控惨叫起来。

痛醒的雪艳青和萧谏纸再度昏迷过去,已数不清是第几轮,没有人有余裕能

察看,连见三秋都不再发出声响。

再这样下去,伤者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挺过这样的折腾。

「多……多少……」

耿照苦苦支撑着,勉力吐出两个字。

「六……十二……」

聂雨色哑声回应。

「暂……暂停……继……续……」

意思是暂停一会儿,说不定能再继续。

对子狗也是人,被这种鬼玩意照下去,便是三才五峰绝顶高人,一样是死路

一条。

一百本就是推算里的极限值,是假设在内外完好、兼由骊珠盾挡去小部分邪

力的情况下,普通人能承受的程度。

这会儿连耿照自己都说不上「内外完好」,殷横野也一样。

年轻的盟主忍受着超越己方所有人的痛苦,做出了决断。

「撤……!」

他运起元功叫喊,兽咆般的吼声震地而出:「撤————!」

李蔓狂和殷横野几乎是同时听见,殷横野一怔,忽明白李蔓狂抢的是什么;

精赤上身的白发刀者却连一瞬也没放过,彷彿盟友喊的不是自己,捕捉殷横野出

神的刹那间,一把磕飞长剑,四刀翩联,于他两侧腰腿各抹一记,第五刀更笔直

地刺进了胸膛!殷横野握住刀尖,身蜷如虾,几被斩马剑挑飞。

李蔓狂顺势一送,人刀倏分,斩马剑带着殷横野射向院墙,他则藉反弹之力

扑向树梢,泼喇喇风一扯,重新穿上皇衣。

九曜皇衣的抵御之能并非取决包覆性。

只消披着,哪怕敞开襟扣,周身便彷彿吹起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隐形泡泡,

将内外隔绝开来。

「这玩意以前管叫‘水行衣’。」

交付皇衣之时,韩雪色向耿照解释:「九曜皇衣这么骚气的名儿是后来才取

的。顾名思义,你能穿着这件斗蓬潜入水里,周围会真有什么东西把你包起来,

只是看不见而已。穿着它,能在水底跳着行走,感觉非常特别。」

显然奇宫之主是亲身体验过。

说话时旁边聂雨色直翻白眼,啧啧有声,甚是不耐。

耿照转念即悟:奇宫肯定有条「只限宫主能穿」

的规定,严禁门人踰矩。

忒好玩的物事老子没份,还得听你说有多好玩,想来也颇难为他。

至于外人能穿否,当初制定宫规者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故无明文禁止。

「皇衣刀枪不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韩雪色无视聂二的消极抗议,怡然道:「那圈看不见的护罩能抵御金铁死物

,不管穿着、披着,或拎在手里,都能管用,但不害有生。穿着它你能同别人击

掌欢呼,能摸小猫小狗,骑马赶路,不用怕他们被远远弹开。」

耿照忍笑听完,连同皇衣,敦请风篁如实转给李蔓狂。

邪力一断,三进内众人齐齐瘫倒,血汗俱下。

耿照感觉血蛁精元立时又恢复了作用,腹背伤口又麻又痒又疼,正以不可思

议的速度自疗当中,珂雪亦重现晶芒。

血蛁精元并非是一视同仁地疗癒全身伤口,耿照腹部的刀伤足堪致命,蛁元

便自行集中抢救,恍若有生;而其他在抵御邪力时重又爆开的大小金创,如心口

、腰腿、臂上等处,只有出血略见和缓,并没有收口癒合的迹象。

世上一切之物皆有其极限,蛁元自不例外,能分轻重缓急已属难得,亦暗合

天地循环、损则有孚的大道。

耿照于此无求,将刀轻轻搁在萧老台丞胸口,潜运碧火功与骊珠奇力,二者

同与珂雪产生共鸣,柔煦光华增亮数倍,片刻萧谏纸竟轻咳两声,骤尔甦醒。

胤野对珂雪瞭解至深,从未见过宝刀的神效能被催谷至此,以萧谏纸的伤势

,便能醒转也该是光返照,却被硬吊了一缕残命回来,还能再支撑一阵,不禁

对少年脐间的异华留上了心,若有所思。

萧谏纸神识恢复,只看一眼就明白耿照在干什么,一推锋刃,低道:「别尽

干些没用的。先恢复你自己,得有个能站能走的人,了结……此事。」

皱纸般的枯掌在刃上按出鲜血。

耿照知他心硬如铁,不敢违拗,见刀皇前辈微一颔首,只得将刀板移回腹间。

这一切,该结束了罢?少年心想。

内门院里,西斜的日影映出一条钉于墙底的身形。

重披皇衣的李蔓狂小心走近,并未鲁莽拔出斩马刀。

他是这次行动的最后防线,是耿照终结此战的王牌。

只有他身上的邪力能压制三五之境的殷横野,必须确定此僚已彻底丧失反击

之力,战斗才告终了。

墙面流淌着令人憷目惊心的血渍,但血量未达到心脏被刺穿的标准。

白发青年骤停,攫刀的瞬间,「上方」

近乎三尺的长柄突然朝他太阳穴拍至,拿捏之刁钻巧妙,令他一攫落空,侧

头闪避的同时以左掌拍格,爆出「啪!」

的骨裂细响,左掌骨轮已遭重创。

而斩马剑几乎是必须用上双手的长兵器。

他身子一歪,余光瞥见长刀是被殷横野夹在腋间钉上墙的,但李蔓狂确定自

己正中心脏,问题肯定出在殷横野抓住刀尖的双手——倘若他能亲睹幽魔手与黑

色雾丝的能为,那致胜的一击绝不会失手。

可惜实战中没有那么多「倘若」。

殷横野身形微晃,欺至李蔓狂身前——便无「分光化影」,老人的速度和身

法仍是世间武者的顶峰——摔掌、抡臂、冲拳,集中攻击李蔓狂的左侧。

李蔓狂藉势扭转,开碑掌劲却使他再度失去重心,迳以右侧肩臂硬接臂鞭,

被抽得踉跄歪倒,「帝战三驱」

的最后一拳结结实实正中背心,轰得他口喷鲜血,连翻带滚撞上石阶台,才

仆倒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殷横野几乎忍不住仰天大笑。

皇衣能挡金铁,却不阻有生。

内功气劲等人体所生,仍能穿透这件传自上古的神异护袍,造成一定程度的

损伤。

不知风云峡的小子们,有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殷横野心想。

可惜李蔓狂没去过三奇谷,没能看过古籍上对这件水行衣的描述。

邪能一断,圣源之力又重新开始活跃。

他以幽魔手挡住李蔓狂的穿心一击,才有其后使计近战的种种铺排。

殷横野走向挣扎难起的李蔓狂,打算取走他身上的九曜皇衣,然后再折断他

的四肢龙骨,留住一口气就好。

这么一来,在李蔓狂生生饿死或重伤致死前,由他身上释放的邪能将会次第

杀死方圆数里内的所有生物,包括后进院里的那些个蝼蚁蛆虫,一网打尽无有遗

漏,省了他不少事。

其次,在他养好伤、彻底吸纳圣源之力为己用,披上皇衣再次返回以前,没

有任何人能闯过邪能禁制,来到此间,这代表往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骧公幽邸

将是他的禁脔,舒梦还若藏有什么武功秘笈、稀世珍宝,等若是他的囊中物,无

人能够染指。

李蔓狂显然也想到了一处,咬着满嘴鲜血,奋力翻转身子,打算脱下皇衣,

无奈经脉受创,真气、血行双双受阻,难以得遂。

殷横野越想越乐,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声震动簷瓦,行进间随意踢飞地上的

残墟断木,打得屋墙崩塌毁损,宛若礮石,提声叫道:「萧匹夫、耿小子、武登

庸!教你们费尽心思,最后还不是我赢!这就叫天收你!却怨谁来?我这便送这

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僵尸上路,取走皇衣,叫你们一个个死葬身之地!」

眉目一动,对着几处不同方位连发指气,所向虽空,远在三进的耿照等却能

感觉地面微晃,像有什么突然退去一般,聂雨色本已苍白的面色更无一丝血润,

追地咒骂:「妈的,周流金鼎阵破啦!让你们多事!」

余人虽大多不觉,他还是敏锐地察觉以咫尺千里传递玄震一事。

刀皇能循施术的蛛丝马迹摸到阵眼,殷横野的造诣与其无分轩轾,邪能干扰

一去,登时开窍,以「道义光明指」

摧毁了传递玄震的术法通道,这下千疮百孔的「周流金鼎阵」

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应势而开。

聂雨色直想骂娘,却没有能责怪的对象。

计画不能说不缜密,将士用命更不消说,但对子狗是人,还是本领奇高的一

个人,战场变化本难预料,众人机变尽出之下,才撑到了现在;若因这些不得不

然的应变使网罟有漏,难道能说「不变为好」

么?嚣狂衅语随风送至,众人面色为之遂变。

萧谏纸之语不幸成畿,原本黯澹衰颓的眸光一沉,反绽出睿芒,身虽不能动

,心却未死,还想着如何收拾。

哗啦啦一阵尘倾灰落,头一个撑壁起身,居然是「刀皇」

武登庸。

见三秋看得两眼发直,片刻才会过神来,连连摇指:」

好嘛驸马爷,您居然偷偷调复,到能起身的地步啦,小人可不能输。

嘿咻嘿咻*****不好意思,屁股卡住了,再一会儿*****嘿咻,嘿

咻***泥马怎么吐血了这是。

最新222点0㎡

家.om

找回#g㎡a∟、⊙㎡

「才知伤重如斯,根本不可能站起身来,没给直接太出去就算不错了。武登

庸略摇了摇头,没敢开口,半身倚墙,希望殷横野若反悔回头,能叫他心生顾忌

,不致立下杀手。耿照见二老的模样,明白已没时间惭愧了,身为现场唯一的战

力,李蔓狂那厢需要他立即援手,再拖延徒然误事而已,加催骊珠奇力,以珂雪

摁住伤口,起身扶墙,一跛一跛向外行走,步伐慢慢加快。内门的石阶之下,殷

横野终于来到李蔓狂身畔。李蔓狂奋力翻转身子,仰躺于碎阶崩石之间,将绝大

部分的氅衣压在身下。他已无余力将手臂褪出袖管,此法不过是增加殷横野剥除

皇衣的困扰,同时延长他在披衣之前,不得不与自己接触的时间;如此近距离地

承受邪力侵蚀,常人或可于数息间身亡。殷横野以怜悯的眼神俯视他,抬起靴子

,踩在他那贲起八块结实肌虯、线条刚硬如岩削的瘦薄腰际,看着靴底悬在腹肌

上方约两寸处,再也无法接近,白惨惨的腹部随着他脚底运劲,隔空凹陷出一只

靴印。李蔓狂蹙着眉掠过一抹痛楚之色,嘴角汩出鲜血,却没发出一丝声响,冷

冷回望,整个人宛若寒冰化成,骄傲而冷锐已极,到得这时都不知退让为何物。

殷横野改变主意了。透过倾圮毁坏的院落,依稀能看见两进之外,耿照正缓缓挣

扎过来,他打算就这么慢慢施压,在耿照到来之前,一一碾碎李蔓狂的脏腑,踩

得他痛苦哀嚎,在耿小子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耿小子,你来阻止我啊,就

像你之前干的那样,哈哈哈哈哈!」

披头散发的儒门至圣双目赤红,黑色雾丝飢渴地扑向口吐鲜血的李蔓狂,却

被隔于皇衣的无形屏障之外,感应到踉跄行近的披血少年,忽如群蛇抬头,疯狂

朝殷横野身后扭去,模样极是骇人:「你们还有谁能阻止我,还有谁能来阻止我?哈哈哈哈————」

语声未落,蓦地一团乌黑巨影从天而降,一把攫住殷横野擦撞门墙,所经之

处建筑悉数轰塌,几乎将李蔓狂埋在废墟底下,短短绕了个半弧,泼喇一声巨翅

扑展,抓着殷横野直冲天际,赫是一头巨型禽鸟!三进院里众人无不瞠目,见三

秋呲哇乱叫:「乖乖哩个叮咚!刚来了匹大马,现在又来一头大鸟,你们东海道

怎么专出这种大玩意儿?什么都大,大得吓死人!」

左顾右盼,神色紧张:「有没有大蛇?有没有大蛇?我最讨厌蛇了……不过

大螃蟹还行。先蒸上一笼罢,驸马爷,您看怎么样?」

却听一旁武登庸喃喃道:「终于进来了啊。同为天镜原异种,飞禽的灵性,

终究不比紫龙驹。」

那勐禽外型虽与耿照见过的略有差异,身躯较小,体色偏褐,压眼的两条金

羽也没有那般粗大耀眼,和寻常禽类的雌体一样,因无求偶之必要,模样不如雄

性魁梧鲜艳,但毫无疑问与沉沙谷后山所遇的那头,乃是同样的物种。

——角羽金鹰!他不知七叔放养的角羽雌鹰名唤「逐影」。

在沉沙谷时,雌鹰为保护初初诞下的鹰卵,不克赶赴战场,故逃过一劫。

但角羽金鹰是极富灵性的物种,雌鹰在沉沙谷的云上盘旋数日,察觉雄鹰的

尸体为蛊虫所据,不敢靠近,哀鸣数日方才离去。

至于牠是如何知晓殷横野是凶手、尾随他至此,就算是七叔复生,也未必知

其所以然。

或是雌雄双鹰心有灵犀,或感应到凶手身上残有主人死前那扰动风云的一剑

之气,雌鹰从一开始就试图闯进「周流金鼎阵」,以致在咫尺千里术的沙盘上显

现形迹,教逄宫和秋、沐二少看直了眼,堪称闯阵诸方里最奇特的一拨。

刀皇在阵内凿开数处孔眼,雌鹰犹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殷横野彻底击破大阵

,这才在万里之上窥见仇人,红着眼直扑下来,勐将殷横野攫入长空!殷横野只

觉半身几被箝断,雌鹰的利爪长似钩镰,比臂儿还粗,毫不留情地插入他身子里

,剧痛间已不及分辨伤势,若被牠带上云端,只消轻轻甩落,肯定摔得他粉身碎

骨,有什么三五异能都没用,忙以「阴谷含神」

稳住伤处,锁限一凝,阻住鹰翅击空,旋即十指气劲齐发,或穿或切,搅得

羽毛迸飞,瞬间爆成了一头坠世血凰!雌鹰嘶声哀鸣,利爪却不肯放,反而吃痛

收紧,攀升之势顿止,挟着瀑布般的爆血撞上后山峭壁,与殷横野一路缠滚擦撞

,其间指气、溅血不曾停顿,最终撞塌了末进院里的阁楼,坠入三进院里,在地

面砸出一只大坑,扬灰泥血溅了众人一头一脸,震劲轰散,几无可立之人、可立

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残有些许羽根、折扭得几乎难辨其形的鹰翅「嗤!」

一声分断开来,殷横野淋着满头的浙沥鹰血侧身葡匐,按住还插了枚钩爪断

肢、肚破肠流的腹部,备极艰辛地爬将出来,曳着血痕爬近一处堆成梯状的墩墟

,本想撑着站起,连试几下不能成功,只能坐在上头背倚墟残,微颤抖着吐气吞

息,直到一柄冰冷的薄刃架上颈间。

耿照手持藏锋,并无胜利的喜悦,低头看着重伤垂危的大阴谋家,森寒的眼

神里蕴着複杂的情绪。

殷横野已无与他对视逞威的心思,勉聚眸焦,却非一一看过周遭的仇人如武

登庸、萧谏纸、胤野等,而是盯着耿照斜插在身后约一臂之遥,焕发着温润光华

的珂雪。

他吸收的圣源之力,已无法承担此际肉身的残破,他能感觉黑雾还在,未毁

于佛血邪力的部分,全凝聚在他重伤成残的右手五指上,「幽魔手」

比前度的任何一刻都要完整具现,连指掌纹路、指甲侧缝等细节都纤毫毕现

,就像他是穷极无聊到把手臂涂紫一般,感觉异常真实。

但这有什么用?他几乎想唾骂这隻装模作样的手掌。

若圣源之力有灵,此刻必定是故作无辜姿态,假装用心修复一隻无关紧要的

残手,对他周身的致命之伤视若无睹……这是何等愚蠢的敷衍塞责!他需要珂雪

来挽救性命。

而耿小子特意换了把刀来,连丝毫机会也不给他。

殷横野暗自咒骂他的精细狡猾。

「你……你赢了,耿盟主。」

他微闭起眼睛,自嘲般一笑。

「我无话可说。」

「那就上路罢,殷横野。」

少年轻道,握刀的手紧了紧。

正欲提起挥落,却见他睁眼道:「你杀我不打紧,然而你养父耿老铁和姊姊

耿萦的下落,你还想不想知道?」

耿照微怔,料是缓兵佈疑,森然摇头。

「留去地府说罢。」

殷横野冷笑。

「横疏影有一事,始终瞒你未说。当日她派流影城三总管往龙口村接人,不

料扑空,其后起码派了五六拨人找寻,一无所获,怕被你恨上,于此支吾再三,

未敢直承。你若不信可问萧谏纸。」

耿照恐为他所乘,没敢托大回头,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叫道:「萧老台丞!」

老人嘴唇歙动,出声微弱。

一人道:「萧先生说横疏影没提过此事,或恐有诈,莫听他言。」

却是武登庸。

他见耿照神思不属,判读唇形,赶紧提醒。

萧谏纸对他微一颔首,心照不宣,两人毕竟昔日并肩为战,横扫天下,这点

默契还是有的。

耿照恼他提及父姊,勃然怒起,正欲挥刀,忽听胡彦之喝阻:「且慢!这厮

所言未必是虚,你且问清楚,不要冲动!」

耿照停刀斜眸,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彦之潜入流影城时,欲寻处落脚,曾向城中人打听耿萦父女,才发现根本

没人听过这两人。

本以为横疏影秘密行事,以掩人耳目,待至龙口村整补,才知耿老铁父女已

失踪多时,比之日前连夜搬走、不知所踪的村头葛家,早了数月不止。

流影城多次来人打听,村人以为是高昇七品的耿照所遣,感慨耿老铁无福之

余,亦有一丝宽慰。

耿家父女若被横疏影接走,何须派人来问?耿照刀刃一摁,没入殷横野颈间

分许。

「说!我父亲和姊姊人在何处?他们若有差池,定将你碎尸万段!」

殷横野吃痛昂首,「嘶」

的一声咬牙笑道:「非在我手里,我也是扑空之后,才猜测是何人抢了先。

你立下誓言,绝不杀我,再将珂雪奉上,我即告之。我毕生信守承诺,无有相违

,相信奉兄可为我保证。」

武登庸冷哼一声,并未答腔。

耿照茫然失措,实想不出有谁会绑架父姊,其时他初入江湖声名未显,不止

殷横野,便萧老台丞等都不知有自己这个人,谁能料到后来种种变化,先绑了耿

老铁父女为质,又不曾拿来威胁?一向精明的少年顿失方寸,不仅是因至亲之故

,而是此事本身就不合理,冲口而出:「珂……珂雪非我之物,如何给得?快快

交代,免吃零碎苦头!」

殷横野目光越过了他,望向始终含笑默然、怪有趣似的黑衣艳妇。

「珂雪既为夫人所有,还请夫人允了耿盟主之请,拖将下去,恐盟主痛失至

亲。」

胤野不置可否,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噗赤一声抿嘴道:「你们瞧我做甚?我

最不爱杀人了,要便拿去。可这位老先生,你想仔细啦,落在我手里,你还不如

死了好。」

见三秋大声附和。

「夫人的爱子下落,我亦有头绪。」

殷横野话说多了,疼得面孔扭曲,呼吸断续,仍能看出在笑。

「夫人今日肯饶我,我可以此交换。」

胤野嫣然笑道:「只饶今日么?」

殷横野闭目颔首,忍痛笑道:「只求今日而已。」

姿容绝世的美妇人连叹气都明艳不可方物,摇头:「这样划算的买卖若还拒

绝,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了。傻女婿,老先生比你还能说哩,刀给他罢,我瞧他不

成啦。」

胡彦之急道:「不可!」

另一人与他齐齐发声,只是瘖弱低哑几不可闻,却是萧谏纸。

殷横野望向胡彦之。

「你想过否,狐异门藏得掀地难出,萧谏纸等是如何与胤铿搭上了线?」

胡彦之没想过这事,也不感兴趣,对母亲道:「夫人,这厮狡诈多谋,狼子

野心,错过今日,想再拿下他谈何容易?问出小耿家人下落即可,养虎贻患,日

后定追悔莫——」

才发现母亲盯着殷横野,竟是来了兴趣。

殷横野成竹在胸,怡然继道:「联系胤铿之法,乃我透露予萧谏纸等知晓,

既不是狐异门暗号,也非寺中传报,而是你兄长幼时,于汝父约定的某种戏耍玩

意,世间唯父子二人知之,连你母亲也不知晓。」

胡彦之头皮发麻,忽然明白他的话意。

「汝父留有三封遗书,各付你母子三人。给令堂的那封因故毁损,世上无人

得见;而你兄长那封,我已倩人转交,当作是引诱胤铿倒戈的饵食。今日我若留

得性命,你便能亲眼瞧上一瞧,汝父临别之际想对你说什么话,对你这一生又有

何等期许。」

萧谏纸终于明白胤铿何以背叛。

原来从「古木鸢」

找上鬼先生那刻起,就注定了「深溪虎」

终将转投平安符阵营,一切本是为人作嫁。

而胤野则恍然大悟:胤铿之所以不惜忤逆,阳奉阴违也要同「姑射」

勾搭,或因殷横野早已透过某种管道让他知晓,当年在惊鸿堡血桉中,是母

亲亲手杀死了父亲——至于有无解释胤丹书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要是自己肯定不说,胤野忍不住想,姣美唇抿微露一丝促狭笑意。

如此,便能解释铿儿一贯的叛逆和野心,何以在一夕之间成了实打实的地下

行动。

他是真心认为母亲不具领导狐异门的正统性,手握遗函的自己,才是胤丹书

的真正继承人。

说了这么过份的谎话,就更不想让你死了啊!胤野凝望着只剩一口气的阴谋

家,巧笑倩兮,刹那间宛若春风吹拂,满地疮痍里彷彿都要开出花来。

胡彦之哑口无言,激动得不能自己,仅剩的一丝理智正苦苦拉锯着,没冲上

前拔出珂雪治疗殷横野。

殷横野缓过气来,这才转对萧谏纸。

「萧老匹夫,你让‘姑射’浮上檯面的计谋很是高明,我心服口服。但你有

无想过有一种可能,其实赢的人是我?」

萧谏纸几已不能言,只眸光锐利依旧,像打量一块死肉般冷冷睨着,满面阴

沉。

殷横野悠悠续道:「‘古木鸢’等六人放出妖刀,惹出偌大事端,真正的‘

姑射’成员坐不住了,定要‘权舆’给个交代——你是这么想的,对罢?但万一

‘姑射’从头到尾,就是个恶人组织呢?兴许妖刀之恶,他们还看不入眼,到现

在都没有动作。一旦‘权舆’死了,你猜会如何?」

萧谏纸的眼睛慢慢瞠大,忽从冷锐变成了错愕,再由错愕化作游移闪烁,无

奈残剩的时间气力已无法深入思考。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桉。」

殷横野正色道:「我不知‘姑射’,只是个乘势窃位的局外人,但我手上有

姑射名单。你可交给耿小子,或其他信得过的人,在你身故之后,一一调查和监

视这些世外高人,避免他们起心动念,毁了白马王朝独孤氏的天下。」

啪啪的鼓掌声骤然响起,武登庸勉力拍抚,见三秋见状赶紧跟上,一边招呼

其他人。

「拍啊拍啊愣着干嘛?都拍上,都拍上!」

对殷横野道:「驸马爷的心思我知道,我替他说了。你老小子这是公然贿赂

啊,死到临头了哪来忒多废话,你当说相声?赶紧死了呗。驸马爷您说是不?」

武登庸摸摸他的光头以示赞许,暗自调匀了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奄奄

欲窒,剩不到半口气。

「夫子巧舌,不知要以什么说我,逃过此劫?」

「奉兄守誓重诺,我实不忧。」

殷横野笑道:「当年神军肆虐,奉兄纵未亲睹,谅必亦闻。世间确有此物,

眼见为凭,我昔日在栖亡谷所行诸事,原想临摹神军风采;今日得见圣物,方知

天差地远。若有击溃此物的方便法门,奉兄有兴趣否?」

说着举起了幽魔手。

这下子,连武登庸都为之沉默。

殷横野一见他的反应,就知他不但从军中听得传闻,甚或看过相关迹证,说

不定独孤弋真与他说过,眸光焕采,料他拒不了这块香饵,加紧说服。

「如神军那般异物,应有数万之谱,兴许。当日无故退去,非是惧韩阀

、独孤阀之威,而是时之未至矣!他日再临,奉兄堪以一人之力却乎?「我知其

来,若无我襄助,天下将于十数年间毁于神军!杀我,各位不过多延些时日,能

以五道生灵为墓葬,想来也不算冤。还是诸位愿以苍生为念,放下个人的私仇,

为日后共击神军,继独孤弋未竟之功业,留下一条活路的指引?」

瞥见不远处李蔓狂拄刀立于墙后,似恐近人而害之,扬声道:「就连你这一

身邪力,我亦知有地能容,毋须穿上皇衣,也不用怕杀伤生灵,否则我当夜抢夺

佛血,难道只是换一处埋藏,再默默保管个几百年么?我若身死,世间无人能治

癒你,就算了结自己,残躯依旧为祸世间!这是你要的么?」

李蔓狂拄刀无言,然而殷横野正说到他心中最恐惧。

殷横野没想到如此顺利,益发昂扬,或已有光之兆,忽涌起无穷精力,朗

声道:「凌云会后,我持守‘不使一人’的诺言,半生不渝,各位谅必有所闻。

若还不放心,我愿立下重誓,此生不再与诸位为敌,自废武功,系于囹吾,忏悔

前愆,以警后人……如此,能不能换我一条命?」

胡彦之感慨地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你好歹也是绝世高手,就这么怕死?」

殷横野气力放尽,胸膛起伏渐弱,闭目颤抖,倚墟惨笑。

「我不是怕,而是不甘心。你怎知我掌握万界新天之后,胸中块垒,不是光

明坦途,泽被万世?你怎知我投身圣源麾下,不是要避免神军灭世的结果,引导

世间走上另一条道路?「你们眼中之恶,于我微不足道,但你们也只这般眼界,

我无意责怪。百代递嬗,文成武功,靠的不是这些小情小爱、仁义道德,而是能

做出最冷血最无情的决断,一往无前之人!我看见、并选择了最困难的路,从不

后悔。武登庸萧谏纸,你们在战场杀人,于政争使计时,讲不讲道德仁义,是不

是也一毫不能稍损,损则无赦?若然不是,何以说我!「没有我,‘毁灭’就是

此世的收场,所以我不甘心!独孤弋救不了这个劫,武登庸救不了这个劫,连七

水尘也挽救不了此劫,只有我,只有我能救得。为此我不惜一切活下去,无论你

们如何苛求、如何折磨,我都要活着,才能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你明不明白?」

胡彦之被他的气势压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环顾周遭,萧谏纸面色阴沉,武登庸闭口无语,连李蔓狂都垂落视线,似正

出神。

耿照颤着手,缓缓垂落藏锋。

「你说的话,我无法反驳。虽然未必同意,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压过你

的道理。」

少年低道:「只是我姊姊说过,存着恶念做事,就算得到了善果,终究还是

恶,只是外表看起来是善的样子,还是包着恶。」

殷横野冷笑。

「乡俚村姑,也只有这等识见。然而你不得不承认,耿盟主,我的话才是对

的。」

耿照点头。

「确实如此,你说得对极了。」

殷横野诧异睁眼,眸里映着少年的坚毅神色。

「我被说服了,所以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也不会后悔。」

拖刀回身几步,蓦地臂一扫,藏锋划开一条银芒,殷横野兀自带着放鬆和

得色的头颅冲天飞起,错愕伸手的残躯向前倒落,被耿照格住。

「……不可!」、「小耿!」

众人失声急唤,已阻之不及。

只有胤野「吉」

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不问清楚了再杀?」

聂雨色不知何时醒来,显然默默听了好一阵,此际气得跳起,差点咳出血来

,怒瞪胤野一眼,转头又骂:「不是说他有理么?你是脑子撞坏了,还是吓抖了

手?」

「他说得有理。拿着这个道理,日后干出更坏的事来,我们还是觉得有理,

或可以再忍忍,然后便生出更恶之事——」

耿照低道:「他说的那些事,我们靠自己解决。但这回退让了,此后便会不

停地退,拿所有‘于我微不足道’,去交换他的大义。我不能这么做。」

聂雨色直欲崩溃。

对子狗一肚子材料,居然就这么砍了,不能先来个苦刑全餐拷掠一番,再洗

剥干淨串架烧烤么?谁让你这么浪费食材的?气得勐抓头发,大声道:「我不会

在人前说你他妈是个傻屄,脑子是门夹了吧你。别的不说,要不先问问家人在哪

,再动刀子?」

「你还是说出来了啊!给点面子行不?」

胡彦之其实也觉得小耿太冲动,怪的是他这个义弟一贯就不是冲动的性子,

聂二的话不无道理,忍着尴尬打圆场:「这厮就是个祸害,除了也好。至于耿老

伯他们的下落,我们再想法子打听不迟。」

武登庸戒杀多年,虽不以为殷横野之罪能有转圈,但亲眼见得黑色卵石和幽

魔手的能为,不免深忧。

要是能得知神军的弱点或来源,那就好了。

李蔓狂拄着刀,慢慢转身行远,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曾挂念着那一方不害生

灵的能容之地?耿照望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不禁微感歉疚,下定决心要为他解

决这个问题。

最先释然的反而是萧谏纸。

面色灰败的老人垂落眼睑,嘴角却露出一丝放心似的微笑。

武登庸与他微一颔首,想了片刻,眸光瞠亮,才又再度点头,神情一鬆,终

又有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一下子无人言语,现场寂静得令人难忍,只余山风轻啸,扫落崖阶。

风里忽闻一阵匀细轻酣,适才生死搏斗、言语争锋间,谁有閒心留意这个?

此际才不得不听入耳。

聂雨色循声望去,竟是一旁雪艳青所出,见她浓睫轻颤,胸甲起伏,偌大的

动静都惊不醒,一脚踢去:「他妈的!你倒好,直接睡死了对子狗。」

雪艳青不怕喧哗,却对攻击极为敏锐,靴尖未及,修长健美的玉人勐然坐起

,避过一蹴不说,本能拿他足踝,聂二差点给夺下一隻靴子,跳脚逃开,骂声不

绝,又被见三秋一顿嘲讽,两人隔空掐起,算是正常释放压力,倒也酣畅淋漓。

雪艳青夹在中间茫然四顾,听都听不过来。

众人相顾莞尔,到这时才真正鬆了一口气,伤疲俱涌,心绪却难以言说。

耿照望着血泊里的断首,虽报了七叔之仇,却无一丝快慰,想起木鸡叔叔与

恶佛,心下黯然;视线偶与萧谏纸对上,老人似笑非笑,冲他点了点头。

原来老台丞眸里不带刺人锋芒时,看来是这样——正想着,见老人缓缓垂落

脖颈,终不再动,省悟这一瞥竟是道别,大叫:「台丞……台丞!老胡,接着!」

不及推开尸首,反手拔掷珂雪。

胡彦之接过刀,年轻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抢救,没谁留意幽魔手上乌影扰动,

原本具现的五指融成黑雾,朝最近的鲜血活源窜去。

耿照发觉时,已晚了一步。

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撑着尸体,本无格挡的余裕,如细蛇缠绕的黑色雾丝,

一把钻进了兀自淌血的心口。

一阵难以想像的剧痛,几乎耗竭的圣源之力如久旱逢甘霖般抢食心脏,转眼

将整颗心连同满满蛁元吞吃殆尽,攫获钜量的再生之能,增生的黑雾具化成为一

颗卜卜跳动的新心,连通原本的血络经脉,一如寄佔殷贼之躯。

心脏被生生吃掉,耿照仰头喷出血箭,倒地剧烈抽搐。

「……盟主!」

雪艳青飞扑过来。

更骇人的还在后头。

耿照脐间光华大盛,骊珠奇力迸发,涌出的程度之钜,令少年不由自主拱起

身子。

骊珠之力沛然上行,转眼便把黑雾新心戳得千疮百孔,势将水火不容的外敌

逐出;雾心爆碎重又凝聚,这过程在耿照的胸腔内反复重演,光是胸膛骇人的暴

胀与塌陷便已令人手足无措,纵以武登庸精通医道,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间,半山腰的漱玉节终于赶到,听聂雨色三两句交代完始末,灵机一动

:「那邪物若畏惧珂雪刀,不如以刀剋制?」

聂二怒道:「就你脑子好!他连心都没了,全靠邪物化形维持,你拿珂雪捅

他,除非先生出一枚心子给安上!」

胡彦之满手满脸都是血,回头急唤:「漱宗主!你是医道的大行家,先来开

胸罢!里头的状况弄不清,不知如何施救……聂二你也滚来帮忙!」

聂雨色把手里滴着血的破衣襟一扔,颓然坐倒。

「帮个屁忙。这……哪还能救?拿甚来救?哪有这种见鬼的伤?怎么会有这

种事?」

以掌掩面,兜了满手水渍不欲旁人得见,狠踢墟墩一脚,怒吼:「干!」

旁边有一人忽道:「是不是给他一颗心就行了?」

声音清脆动听,说不出的温婉,正是胤野。

聂雨色见她身上没有新沾的血渍,那是淨在一旁看好戏了,怒火中烧,张口

便咬:「你的心也行啊,给老子挖出来!」

胤野似觉他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不以为意,抚颊笑道:「用不着我的,我随

身带着一枚哩。看看合不合适?」

取下腰后革囊,鬆开结子,一瞬间,交缠旋闪的青橙两色萤光映亮了众人的

脸,刹那间一片静默,鸦雀无声。

聂雨色往里头看了一眼,揉揉眼睛,又仔细打量几遍。

该怎么说呢?活见鬼了。

还真他妈是颗活生生的心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