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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和离后清冷太子他急了 > 第 22 章 知她爱意

第 22 章 知她爱意

祝隐洲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他分明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可看见江既白送沈晗霜回家,而沈晗霜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笑着朝他走来时,祝隐洲竟还是不经思考地问出了这句。

沈晗霜闻言蹙了蹙眉,双手别在腰际朝祝隐洲福身行了一礼,有礼有节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已不是他的妻子,身份有别,该有的礼数便自然只能多不能少。

见状,祝隐洲却莫名有些不习惯。

他还记得,沈晗霜以往同自己说话时总是温柔体贴的,从不会像此时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越周到的礼数,越让人挑不出错的态度,便越能代表着,她已能自如地看待两人间的身份变化。

可祝隐洲此时与沈晗霜面对面见着了,才惊觉,自己其实做不到如她这般。

似是只有他不习惯两人间已悄然发生的不同。

“你还没回答我,”他莫名想听沈晗霜亲口否认此事,“方才在山上,他亲你了吗?”

“殿下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冒犯吗?”沈晗霜语气冷淡。

察觉她竟像是已经不愿与自己多言,祝隐洲静了一息,鬼使神差地问道:

“那他贸然从你发间取下落叶,在偏僻的山野间与你独处,说话时又靠得那样近,便不算冒犯?”

沈晗霜心底的不解更甚。

在她的印象里,祝隐洲似乎从未同自己说过这么长的句子,话里说的还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

“殿下以前从不会问这些。”她仍不打算接祝隐洲的话。

他们已经和离,祝隐洲却以这种近乎质问的态度问起她与旁人的相处细节。即便他贵为太子,沈晗霜也不会一味顺从。

听出沈晗霜话里的态度,祝隐洲沉默了须臾。

以前他的确不会问这些。

因为以前她身边也没有其他男子,只有他这个夫君。

但祝隐洲没有说出这句话。

因他清楚,无论是明述柏还是林远晖,都比自己先与沈晗霜相识。

即便是与沈晗霜鲜少有来往的江既白,也早于祝隐洲同她有了无需多言的默契。

见祝隐洲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明府的意思,沈晗霜只得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明府,所为何事?”

“查案。”祝隐洲淡声道。

见他又恢复了以往沈晗霜所熟悉的话少模样,她便也公事公办地继续道:“在此事上,明家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祝隐洲忽而反问:“江既白今日在山上祭拜的那人,是他父亲的妾室?”

他眉目低垂,定定地看着沈晗霜,似是要看清她神情间的所有变化。

“民女不知。”沈晗霜面色不变道。

他自去查他的案子,但她不会随意朝人说起江既白的私事。能查到这里,祝隐洲应原本也不需要她来答这话。

祝隐洲随即又道:“除了

江既白,江家还曾有过一个孩子,但出生那日便夭折了,你可曾听说过此事?”

“此为江家的私隐,民女不知。”

“你是在袒护江既白,替他遮掩?”

沈晗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江首辅是谋杀江家三十余人的真凶吗?”

“还无实证。”

“既然如此,又何来的袒护一说?”

沈晗霜知道江既白身上有很多不示于人前的秘密,但并不觉得他会是毒杀江府所有人的凶手。

即便相识以来,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双手便能数过来。

“若殿下没有旁的事,民女便先退下了。”沈晗霜朝祝隐洲福了一礼。

见祝隐洲沉默着没有开口,沈晗霜便也不再等他说什么,径直离开,准备去云松斋看外祖母。

待她错身而过,祝隐洲心里一紧,不自觉回身看向沈晗霜的背影。

她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走远了,再不似以往那样留恋待在他身旁的机会。

一如当日她背对着他离开长安时。

以往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如今有了对比,竟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

沈晗霜到云松斋的时候,老夫人正在修剪花枝,准备插花。

见沈晗霜过来,老夫人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递给她一把剪子,温声道:“我一猜便知道你会过来。”

“外祖母怎会知道?”

平日里沈晗霜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因为在你来之前,他也来看过我。”

太子忽然来了明家,其他人都不在,下人便只好禀报到了老夫人这里。

“太子只说是来看望我,还带来了这只天蓝釉花觚。”

沈晗霜看了那只放在桌上的花觚一眼。

和离之前,祝隐洲每次和沈晗霜一起回明家时,都会带一些名贵的物件。

知道外祖母平日里喜欢插花,送给她的便大多是各式质地上乘的名贵古瓶、花觚。

老夫人这一生见过不少珍奇古玩,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盒子里束之高阁,而是会将它们用起来,该插花的插花,该作装饰的便作装饰。

祝隐洲既然带着这只天蓝釉花觚,倒不像是临时起意来的明府。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来家里。”沈晗霜同外祖母说道。

祝隐洲说是查案,她却不信。

明述柏和江既白有些来往,她和明姝雪也算同江既白相识,但方才家中只有与江既白从无任何关系的外祖母在。

且祝隐洲办公务时都会带着断云在身边,今日断云不在,明显是私事。

老夫人仍修剪着花枝,瞧了她一眼,问道:“若他后悔了,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会如何?”

“他不会后悔的,”沈晗霜顿了顿,补充道,“我与他也没有旧好。”

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他的心思

从不曾落在她身上。

即便祝隐洲不习惯自己身后少了她这个能打理一应事务的妻子(),沈晗霜也不会第二次步入同一个错误。

左右我已经死心了?(),他要如何都与我无关。”

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过去的便罢了,今后要往前看才好。”

“我们家的姑娘才貌双全,又最是贴心,任谁家求都求不来,是皇家没有这个福气。”

这话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但沈晗霜知道,这的确是外祖母心中所想。

在外祖母眼里,她总是处处都好,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并非家世最好、地位最高便算是最好,这世上最难得也最珍贵的,是真心。

屋外的阳光一寸寸挪移,祖孙两人在屋内一面插花饮茶,一面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提到近来在明家暂住的林远晖时,老夫人隐有深意地问起:“依我看,那个林小将军还不错,你觉得呢?”

沈晗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意外:“您怎会……”

怎会将她和林远晖想到一处去了。

老夫人缓声道:“你还年轻,人生漫漫,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沈晗霜不自觉将自己和林远晖代入外祖母的话,不由得脊背微僵——

自幼便太熟悉的人,实在想象不出做夫妻时会是何种模样。

他可能会更加名正言顺地摘她的石榴?

“外祖母莫要乱点鸳鸯谱,”沈晗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否则以后我都不敢再让林远晖来见您了。”

两人自幼相识,虽如今的关系到底已与儿时不同,但若是变得更加尴尬疏远,倒有些遗憾了。

“我虽然同太子和离了,但并未打算再不碰男女之情。您尽可放心,莫要着急,牵错了线。

“缘分总归是强求不来的,顺其自然便是。”

沈晗霜并非是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段失败的婚姻便断情绝欲。

若能遇见真正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沈晗霜不会逃避。

与不对的人分开是自己的决定,沈晗霜并不觉得她曾嫁过人便配不上谁了。

相反,她是重新拥有了可以再做回沈晗霜的机会。

见沈晗霜有自己的主意,老夫人便也放心了许多:“那我让人留意着,物色一些好郎君任你挑。”

想挑几个都成。

只是这话就不好对孙女说了。

“到时若有合适的,不如去见一见?”

“好。”沈晗霜柔声应下。

她知道外祖母并非是一定要她嫁人,只是担心她会一直孑然一身,偶影独游。

她便没有拒绝外祖母的提议。

若见了后她觉得不合适,外祖母也不会勉强她什么。能让长辈放心些也好。

见沈晗霜答应下来,老夫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打算过会儿便让人

() 给几个老姐妹送去消息(),到时几人聚到一起▓()_[((),也好考虑得更周全些。

当初是沈晗霜的祖父在长安为她择的夫婿,选来选去,最后定下了前头那个家世显赫,才貌俱佳,但性子太冷的。

这回她定要好好选,必得为自己的宝贝孙女选个温柔细心,知道疼人的才行。

至于述柏那小子……

即便老夫人有心偏袒他几分,想把晗霜留在家中,但也总得他自己上心,知道该如何对他表妹好才行。

不然即便是她的亲孙子,那也是配不上晗霜的。

翌日清晨。

明姝雪刚用完朝食便来明溪院找沈晗霜一起看话本。

之前明述柏为她们选了些话本送回府里,过了几日之后,又送了些新的话本和小玩意儿过来,她们两人倒是一直不缺解闷的东西。

见表姐似乎对正在看的那话本很感兴趣,还看得有些入迷,明姝雪状似无意地问起:“江家的葬礼也已经结束了,林远晖可有提过他何时回长安?”

沈晗霜将手里的话本翻过一页:“不曾听他说过,他近来被太子叫去查案了,或许忙完才会走吧。”

得了答案,明姝雪便没再多问。

她是替自己的兄长来问的。

明姝雪看得出来兄长明述柏对表姐的多年情意,自然也不会忽略林远晖那些几乎要摆上明面的心思。

亲疏有别,她肯定帮自家兄长。若表姐与兄长成婚,她便能日日都与表姐见面了。

见明姝雪心不在焉,话本拿倒了都没发现,沈晗霜心里一顿,不确定地问道:“妹妹莫非对林远晖……”

“表姐!”

明姝雪怔了怔,随即又羞又恼地嗔道。

她本不明白姐姐为何会欲言又止,可看见姐姐略有深意的眼神,又怎么会还看不出来?

这误会可就大了!

“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就要赖在祖母和姐姐身边,赖在明家。”明姝雪正色道。

沈晗霜揶揄道:“没有心上人时你自然这样说,等你遇上了如意郎君,恐怕就恨不得越早出嫁越好了。”

“姐姐就知道取笑我,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来看你了。”

沈晗霜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道:“那我去看你便是了。”

“想见的人,自然会有法子见到的。”

闻言,明姝雪心下动容。

明姝雪一直喜欢表姐,也是因为表姐自幼在家人的爱和关怀里长大,养成了这样好的性子。

她从不吝于同家人表露爱意,而这种感情纯粹如清泉,和煦如韶光,让人忍不住亲近。

明姝雪也不能例外。

是以明姝雪一直都不明白,姐姐以前为何会心悦那个总是清清冷冷的太子,而太子又为何,会不喜欢这样好的姐姐。

洛阳城内一处小院外。

林远晖正守在暗处,观察着院内江既白的一举一动。

() 太子命林远晖查遍江家那三十几口人的生平经历、来往交际。是以林远晖近来每日都在外奔波。

江府这些人都身份普通,经历简单却也琐碎,虽不需要层层抽丝剥茧,却总还是要花些功夫。

林远晖明知太子这是故意将他从明府,也就是从沈晗霜身边支开。

可他若想继续留在洛阳,便不能不做这些事。

虽忙碌了些,但偶尔还是能见上沈晗霜几回,总好过远在长安见不到人。

倒是太子,他做如此安排,难道是后悔与沈晗霜和离了?

林远晖不由得猜测道。

他曾见过婚后的沈晗霜,看得出来她的心思都放在那时还是世子的祝隐洲身上。

可那日在江家的葬礼上,林远晖也看得很清楚,如今的沈晗霜看向太子时,眼底已再无丝毫情意。

也没有怨恨。

只余下平静与淡然。

若非心灰意冷,沈晗霜不会如此决绝干脆地和离。

无论如何,林远晖都不会再让太子有伤害沈晗霜的机会。

即便她心里没有自己,林远晖也希望能与之相伴的,会是个事事以她为先,能毫无保留地爱她疼她的男子。

但眼下,他得先办完查案一事。

今日林远晖已查到了江父的妾室高氏身上,发现了些端倪,但还需要一些证据才行。

若这桩命案的真凶当真与江既白有关,这位首辅恐怕会麻烦缠身,难以再有所作为了。

几日之后。

明家上下今日格外忙碌,里里外外皆是步履匆匆的人影。

他们都在为老爷回府一事做准备。

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已外出半年,昨晚才有人回府送消息,言是他今日便能到家了。

是以老夫人临时推了与老姐妹的会面。明述柏也把旁的事都暂时搁置了,留在家中等父亲回来。

沈晗霜和明姝雪晨起后也早早来了正堂。

临近正午时,才有小厮跑着回府高声喊道:“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已经到两条街之外了!”

众人便都起身往府门口走去。

明怀庭今年四十三岁,他的儿子明述柏也年满二十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的面容上虽已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仍是丰神俊貌,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唯经岁月沉淀才能拥有的成熟。

看见自己的母亲,明怀庭还是会如少年时那样立即翻身下马,迎上去语气轻快地同她道:

“母亲,许久不见,您可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

老夫人自然思念自己的孩子,却总是要故意同他说:“我每日吃得好睡得香,谁还要记得你?”

“母亲最是喜欢说反话。”

明怀庭爽朗地笑了笑,转而同三个站在一处的孩子说:“再看见你们这样等我归家,倒像是又回到了我还年轻的时候。”

“父亲现在也还年轻呢!”明姝雪颊边带着盈盈笑

意。

沈晗霜也道:“我看呐(),舅舅正是故意想听我们夸他。

父亲的确一向喜欢如此。明述柏从善如流道。

你们一个个儿的8()_[((),没大没小,还打趣起我来了。”

明怀庭面带笑意,欣慰地看着他们。

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外甥女嫁了人,又和离归家,重回他们身边。

看着亭亭玉立的沈晗霜,他不由得叹道:“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沈晗霜柔声道:“舅舅不嫌弃我在家里贪嘴吃得多便是了。”

“你这孩子,家里何时缺过你这一口吃食了?”

沈晗霜自然记得,从小到大,但凡她和姝雪想吃的,任是再不易得的东西,舅舅和表哥也会为她们寻来。

这回明怀庭从外地回来,不仅为老夫人和他们几个都带回了不少珍宝,也为两个贪嘴的姑娘搜罗了许多洛阳和长安都少见的食材,一路用冰镇着,才没有在炎炎酷暑中变味。

金玉之物与拳拳关爱,家里总是不缺的。

生死是太过沉重的事情,沈晗霜惟愿家人们都可以如此时一般,平安顺遂,长长久久地彼此陪伴。

“快进去吧,饭菜都备好了,别一直站在门外说话。”老夫人笑着唤孩子们都进了门。

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午食后,老夫人回云松斋午睡,明怀庭和明述柏一同去处理生意,明姝雪则跟着沈晗霜回了明溪院。

看着舅舅命人一箱接一箱地抬进明溪院的东西,沈晗霜吩咐春叶带着人悄悄将她带回洛阳的酒送去舅舅的院子里。

“别惊动外祖母,她老人家现在饮不得这些烈酒。”沈晗霜不忘提醒道。

“原来姐姐还藏着好酒呢?怎的只有父亲有,我和兄长却没有?”

明姝雪知道那些都是自己和兄长不擅饮的烈酒,却偏忍不住有些吃味。

沈晗霜同她打趣道:“有些人一饮那酒便要说胡话的,我还记得去年……”

“姐姐分明答应了不再提此事的!”明姝雪连忙打断她没说完的话。

“谁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醋精?”

“姐姐又取笑我!”

姐妹俩笑闹在一起。

翌日巳时初。

沈晗霜换上一身银丝簪花的云罗裙,带着一个红木盒子独自出了明府。

春叶是洛阳人,昨日回家探亲去了还未回明府,沈晗霜今日也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便没再带其他侍女。

之前在江家的葬礼上,沈晗霜曾说会将那片落叶制成叶签送与江既白。昨日叶签已经制好了,沈晗霜便命人去给江既白递了消息,两人约在茶楼见面。

昨夜下过一场雨,暑气尽消,今日天气晴好,正是夏日里难得适合出游的时候,街上游人如织。

看见不知第多少对年轻的少男少女结伴同游时,沈晗霜也不自觉想道:

明姝雪快要及笄了,却每

() 日不是跟在沈晗霜身边,就是随着她父兄一起去打理生意,倒似是一点少女心事都还不曾有过。

也不知怎样的儿郎才能入明姝雪的眼,让她心动。

沈晗霜进了茶楼走上二楼时,便看见一身素服的江既白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茶桌旁,冷白瘦削的手正翻动着书页。

茶楼自然有雅间,但江既白和沈晗霜单独见面,瓜田李下,为免惹人非议,还是坐在外面更好些。

“出来喝茶还不忘读书,江公子未免过于刻苦用功了。”沈晗霜一面打趣,一面朝他走近。

江既白随手放下书册,温声解释道:“方才经过书局时看见一本据说是由每次科考中的状元所写的策论集,便买来看看。”

沈晗霜在他对面落座:“里面可有你写的文章?”

“没有。”

“看来是扯着状元们的旗子卖的假书了。”

沈晗霜有些奇怪:“那你怎么还在看?”

“里面有几篇文章确有可取之处,是天子脚下的书局不敢卖的文章。”江既白耐心道。

听他提起长安,沈晗霜问道:“你可是要在洛阳待至后年,再返回长安?”

按律,若朝中官员遭逢父母丧事,须得丁忧[1]去职,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

江既白摇了摇头,同她说了还没几人知晓的消息:“我赶回洛阳前,陛下曾说因朝中政事初定,少不得人,会于几月之后予以夺情,召我回京。”

夺情[2]起复,指的是帝王要求官员继续任原职,不必归家守孝,平日里着素服即可。

首辅之职举足轻重,看来不仅是先帝,新帝也十分看重江既白。

沈晗霜缓声道:“孝在心内,不为虚形。你在朝为官,能造福更多百姓。若故去的人在天有灵,应也会为你觉得欣慰。”

江既白以一双深眸看向她:“伯父伯母若能见你如今的模样,应也会如此。”

语调温和,全不似人前的冷矜。

“我如今是何模样?”沈晗霜有些好奇。

江既白却只道:“是正好的模样。”

沈晗霜便也不再追问。

她将装着那枚叶签的木盒递给了江既白。

文人墨客们常用银或玉等制成的雕花书签,但沈晗霜幼时曾被父母带着一起以收集来的落叶制作叶签,她开始读书识字后也惯用叶签。

多年前,江既白曾将一家古书局中那卷难得的古籍让给了沈晗霜。

她想送他谢礼时,江既白只同她讨要了当时她身旁摊开的书页上放着的一枚叶签。

此时的江既白也如那时一样,从沈晗霜手里接过叶签后便翻开一旁刚买回的所谓状元策论集,将其放了进去。

沈晗霜瞥见多年前她曾送他的那枚叶签也在书里,一时有些恍惚。

“这枚叶签你还在用着?”

比起银玉雕花书签,叶签更脆弱易损,少有能用这么多年的。

沈晗霜那

儿留的最久的几枚叶签,还是父母在世时曾用过的。为了长久保存,她一直妥帖地放着,舍不得拿出来用。

江既白刚买的新书里便夹着多年前的那枚叶签,应是他常在用的。

但沈晗霜没有深想的是,江既白是偶然经过才买下了那本书,为何这枚旧的叶签此时便已在书中了?

若不是随身携带,便该是特意回去取了一趟。

但江既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眉眼柔和地垂眸看着那枚新制成的叶签,说:“眼下也有可以轮换的了。”

沈晗霜想着,比起那些银玉雕刻而成的书签,江既白许是更喜欢简单素净的叶签,才会一直用着。

只是若要落叶长久不腐不坏,须得用一些步骤和东西提前处理好才行。她父母留下了一张方子,倒是可以誊抄一份给江既白。

江家的命案在洛阳城里人尽皆知,也有不少人见过年纪轻轻便连中六元,当上首辅的江既白。

再加上沈晗霜与新太子和离的消息也还是洛阳城里的新鲜事,是以见他们坐在一处,很快便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投来打量的眼神。

两人闲谈了片刻,便不再久留。

江既白送沈晗霜回了明府,在门前告别时,他轻手执起那本书册,温声道:“多谢沈姑娘制的叶签。”

“你今日已经道过好几次谢了,”沈晗霜无奈道,“本并非什么值钱稀罕的东西,也是我给自己做的时候顺手的事。”

长指轻轻在书册表面摩挲而过,江既白只垂着眸子轻浅地笑了笑,没有同她探讨这枚叶签到底价值几何。

物件珍贵与否,本就个人自有判断。

沈晗霜回身步入明府。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转角,江既白也转过身走远。

须臾之后,他便看见了有意现身的林远晖。

“林将军为查案,已跟了我好几日,实在有心了。”江既白淡声道。

林远晖语气沉着道:“江首辅早已发现自己被人跟着,却依然很沉得住气,吃穿住行一如往常。”

江既白不置可否,只问:“不知林将军近日可查到了什么?”

江家的案子若有隐情,江既白既然瞒着,便不会如实告知他。是以林远晖径直提起了另一桩事:“太子或许后悔了。”

他没有将话说透,但两人都明白其中深意。

林远晖深邃的眸子一直锁着江既白,想要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各凭本事罢了。”江既白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他便拿着手中的书册,和其中一新一旧两枚叶签一道离开了。

望着江既白清峋的身影,林远晖眼底探寻的目光不减分毫。

的确,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又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沈晗霜的心意并非价高者便可得的物件。

如今沈晗霜的心里没有任何人。

谁能占据她心底最珍贵而唯一的位置,都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转角后

的昏暗处。

祝隐洲今日看着沈晗霜独自去赴了与江既白的约,也看着她和江既白在茶楼的轩窗旁相谈甚欢,如同一对璧人。

直到江既白再一次亲自将沈晗霜送回明府,祝隐洲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祝隐洲不知自己为何会一路暗中跟着沈晗霜,但他就是一眼都不曾漏看,错过。

林远晖与江既白提起他时,祝隐洲没想到林远晖竟会说他后悔了。

他们似乎都觉得,他是后悔与沈晗霜和离了。

但,当真如此吗?

祝隐洲不知。

可方才江既白与林远晖话里话外提起的人,曾是他的妻子。

各凭本事?

江既白和林远晖竟都以为他们有这个本事。

七月廿一。

虽已是孟秋,但夏意未颓,明家便在城郊一处避暑山庄备了宴席,宴请洛阳和长安商会中的许多商人一同去品茗纳凉,享用佳肴。

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此次去江南,数月间谈下了几批价格很合适的货物,卖出后可获利益不容小觑。

这些货物虽数量庞大,但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明家也并非吃不下。若是以往,明家自然会悉数收入囊中。

但如今沈晗霜已同太子和离,且沈相在长安先于皇家将此事宣扬开来,摆明了是要彻底断绝这桩婚事。

明家不会为了自身存亡而让沈晗霜委曲求全,勉强继续一桩她已不想要的婚事。

只是无论如何都得未雨绸缪才行,若有朝一日明家遭祸,也要有自保之力。

以往结为姻亲时,明家或许还能被宫里那位视作自己人,但今后若明家继续在商事上一家独大,恐会招致高位上那人的忌惮。

明家不能拿一切去赌新帝会如还是平南王时一样仁德。

新帝登基后,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指不定就会想从何处寻些银子来花。

是以明怀庭同母亲和子女商议过后,都觉得此次江南的这批货物可以让利于人,用来笼络人心,借此与长安和洛阳的富商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3]商人们亦逐利而行。但只要用更多更大的利益绑在一起,届时即便是皇室想要动明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坐得再高的贵人也要多斟酌一二。

为着心中的打算,明怀庭今日将洛阳、长安两地商会里说得上话的商人都请来了这一处清幽雅致的山庄。

明述柏和明姝雪都跟在明怀庭身旁接待客人。

明述柏本就已在逐渐接手家中的生意。而明姝雪虽最喜欢跟在表姐和祖母身边,但除此之外,她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

明姝雪总说不想嫁人,也是因为不愿今后被家庭牵绊,她想要像祖母、父亲一样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所以有这样结交人脉的场合,沈晗霜的舅舅和表哥都会带着她。

沈晗霜不习惯应付这样的

场合,便另寻清静,带着春叶到了山庄后的一处花田边,赏花纳凉来了。

这片花田一直有人精心打理着,许多沈晗霜知名或不知名的鲜花渐次开放,清风随意拂过便能带起阵阵清淡怡人的花香。

虽然无人会要求沈晗霜,但拥有极大自由的她却不是不知礼数的性子。

今日难免会遇见客人,为免显得怠慢,沈晗霜便没法如往常一样躲懒,也得仔细上妆打扮,在人前时也都端着周到的礼仪与规矩。

此时终于寻得一把躺椅放松了下来,无处不精致的美人便难免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慵懒之色。

夏秋之间的轻风不时拂起她鬓发的青丝,落在玉白胜雪的脸庞上,美得似是画中人一般,让人难忘。

沈晗霜在此处偷闲歇得惬意,正于躺椅上阖着眸子将眠未眠的时候,却听见守在身侧的春叶忽然出声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平白被扰了清净,即便来的人贵为太子,沈晗霜也还是蹙了蹙眉。

她坐起身来,先眼神示意春叶退下,才朝不请自来的祝隐洲行了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今日祝隐洲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清瘦身形显得他周身气质沉稳而克制,仍是那副疏风朗月的好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指骨明晰,指节修长如玉,全无半点瑕疵。

可任凭祝隐洲再好看,既然他打断了沈晗霜差点就能拥有的清梦,她便没办法纯粹地欣赏美色。

比如眼下看着他这闷葫芦似的模样,沈晗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忍下做夫妻那三年的。

祝隐洲看出她眉眼间的些许不悦,淡声道:“今后你不必再行礼。”

沈晗霜抬眸问他:“为何不必?”

祝隐洲却没再说。

“殿下今日不请自来,还是为了查案?”

“嗯。”

无论实情如何,既然祝隐洲这样说了,沈晗霜便也只当他是为了公事而来:“今日又想问什么?”

祝隐洲:“江既白的母亲,是姓王,还是姓高?”

沈晗霜神色微怔,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自然是王氏。”

做了三年夫妻,祝隐洲自是能看出沈晗霜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他意味不明道:“这样私隐的事情,他也同你说了。”

不知为何,沈晗霜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但她早已过了那个时时揣度他心思的时候,便也懒得深想。

“殿下特意来这处远在城郊的山庄,究竟所为何事?”

祝隐洲听出她话里的几分不耐,不由得压了压眉梢。

以往在他面前时,沈晗霜总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像是能包容一切,抚平一切。

每每看向他时,她的目光总是温柔而澄澈的,眼底只有藏不住的缱绻情意,从未有过不悦。

即便是因为陈兰霜而心里有疙瘩时,沈晗霜也从不曾同他恼过。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时过境迁与物是人非,更是这世间随处可见之事。

如今发生在他身上,也并无不可。

敛下所有心绪,祝隐洲答了沈晗霜的话:“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沈姑娘为我解惑。”

“何事?”沈晗霜以为他又是想问起江家的事。

却听祝隐洲问道:“为何忽然想要和离?”

沈晗霜实在不解:“殿下为何会有此问?”

顿了顿,她故意问:“难道殿下不同意此事?”

沈晗霜知道以祝隐洲的性子,应不会拦着不许她离开。

但即便他当真不同意也无妨,左右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并非不同意,只是想知道缘由。”祝隐洲声音冷淡,似乎当真只是有几分不解,并无其他心思。

沈晗霜便也心平气和地同他多说了两句:

“当初答应这桩婚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如今决定和离也是。”

“爱是出于自己的心。

不爱自然也是。”

成婚前,沈晗霜想着夫妻不需要尽是心意相通的爱侣,只要关系和睦,生活平顺,便也可以共度一生。

但后来她对他动了情,有了多的心思,就会忍不住有所期待和希望。

但他从未给过,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情意。

到如今,既然她心底已经没了那份爱意,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做夫妻了。

该把自己还给自己。

听罢沈晗霜的回答后,祝隐洲怔了怔,一贯淡漠的眉眼间一时竟还多出了几分慌乱和失意。

三年来,祝隐洲一直觉得他和沈晗霜之间称得上是夫妻和睦,却从没想过,她会用“爱”这个字来指代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将她看做自己唯一的妻子,却从未想过爱与不爱之事。

他只在还是孩童时,曾听母亲对自己说过这个字。

这是祝隐洲第一次听沈晗霜提及对他的爱意。

却是在她说已经不爱他的时候。

她曾经爱过他,却也已经不再想要他了。

多日来一直堵在祝隐洲心口的苦闷情绪,霎时便像是长出了锋锐的刺。

扎得他心上血肉模糊。

失去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竟是这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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