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陆远问得直接。
房间里，气氛倏地直坠谷底。
祝安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开口道：“小叔叔，你想多了。”
她这表情，让林陆远蹙了蹙眉。
祝安似乎已经战胜了自己心底那个怪兽。
它不再叫嚣而出。
她连语气都变得轻快不少。
“我以前比较幼稚，现在都17岁了，总该懂事了。你放心，我不会逾越。只是因为你不喜欢太亲密，所以我退回到一个让我们都舒适的距离，并没有在特别回避你。小叔叔，你和林爷爷一样，永远是我的家人。”
“家人”二字，咬得很重。
林陆远目光带着审视，居高临下，落在祝安脸上。
两人净身高差了将近30公分，祝安站起来都得仰视他，更遑论一站一坐，逆着光，几乎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只是那审视感，却如有实质一般，仿佛千斤重，砸在她脸颊上。
祝安抑制不住心脏刺痛，却还是强装着自然。
声音也是稳稳的，“……你怎么了？”
林陆远抿着唇，有些不满。
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明明这就是他想得到的答案，但偏偏就是觉得生气。
他摇头，收回目光。
“最好是这样。”
祝安不遑多让：“当然是这样。要不然呢？”
“……”
蓦地，林陆远冷冷笑了一声，“祝安，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我记得从小我就教过你，言出必行。”
他转身，重重阖上房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瞬，渐行渐远。
神经从刚刚开始，一直紧绷着，终于松了下来，祝安整个人一下子摊倒在沙发里。
不是第一次和林陆远说这个话题，但是却是她最紧张的一次。
一边是决心放弃，一边是本能爱意。
就算林陆远再不耐烦她，两人都已经相伴十多年，感情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
看书是没心思看了，祝安脱了鞋，曲着腿坐进沙发里，两手圈着小腿，把头埋进膝盖。
窗户半开，下面就是客厅阳台。
她能听到林陆远走下楼，走进花园，正轻声逗弄着埃迪。
埃迪是老宅里养的狗，还是六年前，林陆远亲自抱回来的，自然是千娇万贵。
祝安叹气。
她和林陆远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上下楼这几米。
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银河。
……
周一早上。
祝安要回学校。
林老有个会，昨晚就飞去了临市。主心骨不在，家庭早餐自然作罢。
祝安拎着行李箱，乖乖巧巧，和管家大叔打了招呼。
拿上了早餐，换鞋，出门。
林家备了车，不过她知道自己身份，也担心豪车接送在学校过于高调，平日里几乎不用，都是先坐地铁，再搭定点校车去。
林陆远的车就停在花园外。
祝安低着头，没注意。
“嘟——”
里面人按了声喇叭。
距离太近，声音就在耳边炸开，祝安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林陆远坐在驾驶位，缓缓降下车窗，手臂架在窗沿。
阳光下，他看起来眉眼如画，耀眼万分。
声音却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上车。”
祝安没动。
林陆远蹙起眉，难得又重复了一边，“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祝安：“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谢谢。”
这划清界限模样，让林陆远有点恼火。
他带着这小尾巴过了十四年，从讨厌、不耐烦、被动接受、到彻底习惯，中间心路历程都能写本小说。
祝安那么喜欢他，从小就缠着黏着，长大点开始反复表白。
各式各样、各种花招齐上阵，十八般武艺，剧情都快赶上一千零一夜。
林陆远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她嫌弃这一天。
他嗤笑，没再说什么，关上车窗。
跑车在祝安面前绝尘而去。
-
海市早高峰堵得厉害，校车在高架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到p大时，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小时。
祝安快步跑去寝室，放了行李箱，又拿着书奔去教学楼。
这节是公共课，在阶梯教室上。
裴文晴坐在倒数第三排，旁边空了个位置，正冲她招手。
祝安赶紧过去坐下。
上课铃打了。
大教室慢慢安静下来。
祝安沉下心，随手翻开书，开始走神。
裴文晴见她模样不对劲，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唰唰唰”写了几句，挪到她面前。
【怎么了？昨天没睡好？难得看你迟到。】
祝安回过神来，笑了笑，也拿起笔写了几句。
【没有，早上校车太堵，挪了太久有点晕车。早知道坐地铁了。】
裴文晴不信。
不过在学校里，祝安也像一个异类一样，很少与人交心。
祝安年纪比同龄人小了两岁还多，又是天才少女——她长得漂亮，入学就受到关注。有人在搜索软件搜过她名字，发现她9岁时就参加了中国速算大赛，全场年龄最小，以碾压之势拿到了冠军。随后虽然没再出现在大众眼前，但就年龄来说，必然是中途跳了级的。
就算是在p大这种顶尖名校，她这履历也足够华丽。
很快，这件事就在学校里传开来。
视频为证，美人脸是天然的，脑子也确实是非同一般。
在p大里，祝安一下就成了名人。
甚至，走在路上，都收到过突如其来的表白。
只可惜，她为人低调，平日又有些神秘气质，没人能攻陷不说，连朋友都没两三个。
裴文晴因为跟祝安同寝，这才玩得近了些。
在裴文晴看来，祝安就是标准小言女主，盛世美颜又惊才绝艳，必然配有一段伤心往事，让她自闭起来。
这么胡乱猜测下来，裴文晴就心甘情愿当起了大姐姐，处处照顾这个可爱小妹妹。
毕竟她颜控，好看女孩总是比较惹人怜爱的。
……
总算熬完了这节大课。
祝安背着包，和裴文晴并肩，一同往食堂走去。
这条路上都是学生，三三两两赶着去食堂，叽叽喳喳，像春日一样热烈。
……春日？
祝安灵光乍现，拿手机看了下日历。
果然，下下周就是林老生日。
从入春起，她一直在思索着，自己和林陆远之间，合适的关系界限，竟然把这大事给忘了。
祝安收起手机，问裴文晴：“文晴，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裴文晴一路上都在执行美少女观察计划。
美少女突然开口，她先愣了一下，才应声：“明天？咱们不是没课嘛，有空啊，怎么啦？”
祝安叹气：“帮我一起去挑一下礼物吧……年年想花样，真的已经想不出礼物送了。”
林家不差钱，祝安是小辈，林老于她来说，基本等于再生父母。
这份生日礼物用不着送得贵重，但至少要有十足心意才行。
裴文晴并不知道祝安家是什么情况，听她这么说，第一是往感情方面想。
她挤眉弄眼，“男朋友？”
祝安摇头，轻声道：“是我爷爷。”
裴文晴尴尬地“哦”了一声，立马转了语气，“没问题，给长辈挑礼物，我最有一套了。”
“谢谢你。”
裴文晴笑起来，伸手，一把揽住她肩膀。
“亲爱的，我可太爱你这乖乖的模样了……”
祝安失语半晌，低低笑了声。
……
次日下午。
第一节课结束，两个女孩就搭了校车，直奔市中心商业区。
路上，裴文晴才听祝安随口说起，她又要去参赛了。
裴文晴瞪大了眼，“速算？！”
祝安点点头。
裴文晴：“我的天，我还没见过活的速算呢！小时候看那种节目，我都以为是作秀来着……安安宝贝儿，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啊？我想见识一下……”
祝安失笑，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我已经有很多年没练，可能没有那么快了。”
“没事的！”裴文晴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下外面路牌，“那……346乘以796？”
“275416。”
祝安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报出了一串数字，“……一般都是大位乘除，三位数算是比较简单的了。”
裴文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想她也是p大高材生，别说三位数乘除，连口算二位数乘除，都得想一会儿呢。
人和人之间，真是差距巨大。
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裴文晴叹了口气，“宝贝儿，我更爱你了怎么办……果然，人人都是慕强的。”
祝安抿着唇，笑了笑，不说话了。
要说慕强，那是裴文晴没有见过林陆远有多强。每个普通女孩，都不可能不爱上他那般俾睨天下模样。
要不然，小祝安怎么会一举沉沦。
这么多年了，都无法自拔。
窗外，风景飞速闪过。
祝安头抵着玻璃，自嘲般低低笑了声。
这么多年，她总算想明白了，总算决心要逃脱这场噩梦了。
林陆远再好、再强，那也是高不可攀的明月。
她本就不该伸手摘月，必然是徒劳。
现在抽身，还不晚。
-
周四晚，林老生日宴。
祝安让裴文晴帮忙请假，提前一天从学校回了老宅。
到家才四点多，晚宴还没开始，大厅里已经忙成了一片。
祝安回房间，放了包，急急忙忙换了衣服。
她走到镜子面前。
镜中人身着短款吊带小礼服，长度堪堪到大腿下，搭一双绑带方跟鞋，衬得整个人腰细腿长，亭亭玉立。
头发全部打散了，用卷发棒稍微卷了点发尾，披在肩头。
只在耳边别了个亮片小夹子，不张扬，但看起来淑女味十足。
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出是那个被抛弃在路上的小弃儿了。
祝安对着镜子转了一圈。
确定没有地方失仪，才下楼。
就算是寄养在林家的孩子，也是林家人，作为小辈，提前去花园接待客人是基本礼貌。
到门口这一路上，所有的顶灯已经全部打开，将整个林宅照得亮堂堂。
祝安慢吞吞走到管家身边。
“叔。”
管家见到她，笑了笑，“安小姐，外面很冷的，去多穿点啊。”
祝安：“不冷的。”
就这两句话功夫，林陆远的车也到了。
停车后，他长腿一迈，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了副驾车门。
副驾上下来一个大美女。
五官精致艳丽，礼服裙剪裁得体，一个银色镶钻手拿包，踩着细高跟，身高几乎要逼近林陆远。
她将手放进了林陆远臂弯中。
林陆远没有拒绝。
两人相携着，一块儿朝门口这边走来。
祝安早已垂下眼，手指握成拳。
管家低头：“三少。”
林陆远沉沉地“嗯”了一声，用眼睛指了下旁边那女人，“这位是姜小姐。”
“姜小姐，欢迎。”
那姜小姐娇笑了一声，语气又甜又软，却礼貌十足，“您客气了。”
“……”
林陆远的目光总算落到了旁边祝安身上。
只一眼，他便蹙起了眉。
祝安被他盯得手臂发麻，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这可怖眼神。
或许是在嫌她没有礼貌，不主动打招呼，违背了他往日教导。
但是，祝安不想喊他“小叔叔”。特别是在这女人面前，更加不想。
只能默不作声。
好在，林陆远并没有当众说她什么，牵着姜小姐，走进了门厅。
那门大敞着，穿堂风将姜小姐甜软声音送入祝安耳中。
“阿远，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看？你喜欢那样的小女孩？我还不够好看嘛……”因为林陆远没有介绍，她似乎是将祝安认成了林家下人。
祝安没听到林陆远回答。
只觉得心脏和春日晚风一样，泛着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