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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薛振不顾规矩深夜急行出宫, 是为见一个人。

可明明见到了, 返回时的他却满腹怨气, 比去时更甚,回宫后沉着脸吩咐将受伤的数人送去太医院,便在寝宫里静坐不语,像在自己和自己发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大太监战战兢兢上前担忧地询问是否要传唤御医来时, 薛振才察觉到自己竟在刚才的交锋中被秦朗伤着了。

如果那不是秦朗, 薛振必然会觉得这人能以一敌十, 是个能才,从而起爱才之心;可换成是恶狼一样守在顾南衣身旁的秦朗, 薛振恨不得立刻派精兵手撕了他。

“不用。”薛振森冷地道, “你去找药来,不要惊动他人。”

皇帝受伤非同小可, 文臣若是知道了, 说不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弄得满城风雨。

薛振猜测秦北渊肯定知道他在秦朗那处上次受伤的事情,只是秦北渊也做了和他一样的隐瞒选择。

——因为想不波及顾南衣,便不能波及秦朗。

最好的方法只有和上次一样死死瞒住。

大太监闻声松了口气, 立刻应是出了门,而薛振面色阴沉地坐在寝宫的龙床边,满脑子想的都是顾南衣刚才毫不留情冷斥他时的表情。

虽然昭阳向来轻声漫语说话也没人敢小觑她, 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 昭阳还是会发怒的。

十几年的功夫里, 薛振亲眼见过两次。

正因为次数太少,薛振实在是印象深刻、不敢忘记。

他仿佛刚刚在长安巷中又做了一个昭阳的梦似的,只是这梦境栩栩如生,他晃晃悠悠从宫外回来,仍然被梦境紧紧束缚其中,不能醒来。

薛振垂眸看着鞋尖想了许久,又在脑中试图将秦北渊和纪长宁都同顾南衣串在一起,越想越皱紧了眉。

大太监拿了药回来也没敢多话,告罪后小心翼翼给薛振上了药。

薛振草草梳洗睡下,躺下时对大太监说了几个名字。

第二日早朝之后,大太监便去暗中留了薛振点名的几人到御书房,接了皇帝的密令调查纪长宁。

纪长宁回京不算多掩人耳目,有心之人想要调查也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秦北渊虽是百官之首,也不可能将整个汴京城都划作是自己的地盘。

——更何况薛振是亲耳听到纪长宁对着顾南衣跪拜下去称“殿下”的。

不到十日的功夫,薛振便知道了大半纪长宁入京的原因,也知道这一行人已经深入了宣阁墓中。

“事关皇姐,秦相居然一句话也没和朕提过?”

空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有薛振和秦北渊两人,外头的宫人內侍均被驱散,薛振也不担心会有其他人听见,他厉声质问眉眼平静的秦北渊,“如果不是朕亲自查到,你是不是打算就永远把朕蒙在鼓里了?!”

“现在陛下注意到了。”秦北渊说,“打算如何做?”

“什么如何做!”薛振暴怒道,“你都已经瞒着朕做完了!”

“陛下动手杀过长公主一次,”秦北渊直视着薛振猩红的双眼,“臣在问陛下是否打算再杀第二次。”

“——”薛振的怒气涨到了最高点,反倒一句话也没能骂出口来,他瞪着眼睛看了秦北渊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北渊,你比朕想得还要荒谬!”

“敢问陛下,臣何处荒谬?”

“你相信皇姐能活过来便已是荒天下之大谬!”薛振拍着龙案骂道,“南疆是什么地方?外道之地!你信他们的神神道道?!”

“那陛下觉得顾南衣和长公主相似么?”秦北渊冷静地问道。

“顾南衣和皇姐再怎么想像,她们也是两个人。”薛振倾身道,“朕早就说过,你不该——”

“宣阁墓中有一道只留给长公主的题。”秦北渊打断薛振,“顾南衣答了出来。”

“……弄虚作假!”薛振恨恨地接着骂下去,“第二,你可曾设想过,倘若皇姐真的回来,又能如何?你和朕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她的仇敌,她不会待见你和朕中的任何一人!她要是真的活过来,不会给你和朕一个好脸色。还不如干脆就——”

“干脆就让长公主死了?”秦北渊再度打断了薛振的话,他道,“陛下的话恕臣不能苟同。”

薛振冷冷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第一权臣,“朕知道,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尚有挽回的机会,而朕没有了。”

“臣和陛下又有什么两样?”秦北渊说,“朝中两党对立,长公主手中能人因我而死的岂是少数?”

在这静谧没有外人的室内,秦北渊也能将他平日说不出口的话在薛振面前一吐为快,“陛下总不会以为,我秦北渊是昭阳长公主的政敌,这话只是代表我和长公主彼此政见不一、各自为营这么简单吧。”

官场如战场,一不小心丢了官位是小事,可能脑袋都会掉下来。

秦北渊不是神,他不能掌控所有人的所有心思,只得尽可能地做到这一点。

但总也有不得不动手的时候。

冲突真一起来,总有人要伤筋动骨。或是昭阳胜,或是秦北渊胜,总会有代价出现。

而这血的代价,很快便会成为双方党羽互相之间更为彼此仇视的燃料,加深彼此之间的矛盾,直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昭阳最看重的谋臣曾因秦北渊的谋划而失明;秦北渊手下能人也曾试图设计刺杀昭阳。

两人互为政敌这么长的时间,彼此之间的旧账已经长得翻不动了。

薛振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两个人互斗的时候,他尚且年纪小,但在昭阳的教导下也有着敏锐的嗅觉,知道其中不少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

那时薛振心中是倒向昭阳的,但他却从未深究过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但臣还是想让长公主回来。”秦北渊接着说,“只因为她本不该死。”

“少冠冕堂皇!”薛振的怒气又被激了出来,“别说什么因为皇姐不该死、因为她是长公主的鬼话,你秦北渊根本就是只出于私心想让喜欢的人活过来!”

“是又如何?”秦北渊镇定地反问。

他答得理直气壮,愤懑的薛振反倒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他深吸了口气才道,“不如去做你每年一度的梦,什么不比虚无缥缈的鬼魂来得现实?你是朕的丞相,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疯了。”

“陛下放心,臣的职责一日也不会落下。”秦北渊垂首道。

他的话虽听着像是服软,其实却一步也没退。

薛振当然听明白了,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室中一时静得可怕,只有香炉里偶尔传出毕毕剥剥熏香燃烧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振才哑声打破了沉默,“朕不准。”

秦北渊抬眼去同薛振对视,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薛振最后的决断,“陛下不是不准,是不敢。”

薛振口口声声拿“不后悔”骗了自己六年,不过是嘴硬罢了。

薛振根本没勇气面对昭阳。每年祭天,他从不敢去昭阳墓前看上一眼。

“闭嘴,朕的决断不必对你解释。”薛振冷冷地说,“南疆巫术本就是无稽之谈,秦相不过被人谗言蛊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事情罢了。”

秦北渊没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他只是凝视了薛振一会儿,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话,“陛下是不敢。”

薛振握紧了拳头。

“再者,正如同陛下方才所说,这只是臣的私心,”秦北渊又说,“便用不着得到陛下的许可。”

薛振无从反驳。

他确实和秦北渊想得不同。

光是对着顾南衣,他就连头都抬不起来;若是昭阳死而复生,他更没有脸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十四岁那年准备好一碗毒汤之前,薛振从未想到自己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会被这个决定永恒地折磨。

“朕和皇姐只能活一人。”薛振沙哑地说,“秦北渊,你的所作所为等同于是在弑君。”

“陛下不是说宣阁、南疆都只是无稽之谈吗?”秦北渊用薛振自己的话点他,“太后随口编造出的一句妄言,陛下时至今日还相信是真的?那不过是肖忠离间陛下和长公主的办法罢了。”

肖忠这个名字,无论是薛振还是秦北渊,这些年来都尽量避免提起。

肖忠曾是朝中权臣之一,同宋太后关系亲密,更是昭阳之死的幕后主使。

昭阳死后一年多,薛振就迫不及待地和秦北渊联手将肖忠铲除。

那以后,肖忠两个字便成了宫中不言明的禁忌之词。

猛地听秦北渊说出这个名字,薛振的面色更难看了。

肖忠的存在始终是薛振心底的一根刺。

又一度漫长的沉默之后,薛振一掀龙袍坐了下去,他冷漠地承诺,“朕不会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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