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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杜云铮这次来寻顾南衣时察觉院中氛围有些不同于往日。

他甚至闻见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焦味儿。

这好几个月下来, 杜云铮从未见过秦朗下厨失手,心中怀疑秦朗根本是个被耽误的大厨。

可偏偏这天就失手了。

杜云铮一个没忍住,就挤兑起秦朗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也有失手这天?”

秦朗冷冷看他一眼没回答。

倒是顾南衣问,“杜公子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杜云铮顿时心里一虚。

人生这么长,谁还能一次失手都没有过呢。更何况杜云铮这种自小就被养在文官世家、却闹着要去从军的,糗事更是数不胜数。

也就是杜云铮现在有头有脸,许多人便不在他面前提起罢了。

杜云铮心虚地转了转视线, 道, “我上战场这么多年, 要是真失手,这条命早就没了。”

秦朗算了算杜云铮的年龄, 问,“你和昭阳长公主是因为此事相识?”

“那倒不是。”一说到昭阳,杜云铮就来了兴致,他昂首挺胸地道, “我小时候便经常见殿下了, 毕竟我家是八大世家之一嘛。那时苏妩被养在殿下身旁, 我同她玩得好,见殿下的机会便比旁人多一些。”

秦朗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顾南衣。

苏妩被接到宫中的事情,顾南衣倒是还记得的;更早的事情, 她原本也是同他提起过的。

……但再过些日子, 就说不定了。

顾南衣醒来三年多, 忘却了近二十年的记忆,身体却一岁也没增长。

仿佛像是有谁想将她永远存封起来、只停留在某一段时间里,不老不死似的。

“你也见过先帝?”秦朗又问。

顾南衣说过她辅政时二十岁出头,那先帝驾崩便差不多是她能记得最早的事情了。

“见倒是见过。”杜云铮皱眉回忆,“那时候太小,刚会蹒跚走路的年纪,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说话声音很严厉,给我差点没吓软了。”

顾南衣在旁听着秦朗套杜云铮的话,这小子还傻乎乎地一桶一桶往外倒,不由得有点好笑。

借着杜云铮的叙述,顾南衣也试着翻阅起自己记忆中的先帝来。

确实记得的不太多了。

所能想起来的,不过是先帝一病不起到他驾崩托孤的那短短一两年。

记忆终究不是卷宗,可以简简单单地按照年月日便分类划线。

顾南衣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被忘却了多少,但反复自省后,她能确定的是另外一件事。

随着记忆的消失,她对那份记忆的情感也随之消失。

好比顾南衣明知道自己是该敬重先帝的,这份“敬重”如今却成了一种没有情感的认知。

回想起先帝的脸时,顾南衣对他一丝该有的动容也没有,像是想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从前顾南衣听说过有人摔一跤或落水便坏了脑袋,将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却不知道她也会有这天。

这感觉不由得令顾南衣有些新奇。

秦朗却同顾南衣全然不同。

他从杜云铮嘴里套出不少情报,便毫不留情地将人一脚踢走了。

“秦北渊派人去探墓了?”顾南衣随口问。

秦朗顿了下才应声。

他看了顾南衣一会儿,道,“你不害怕?”

“怕什么?”顾南衣道,“我虽然将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忘了,可那时学会的知识才能可不会轻易忘掉。”

“如果……”

秦朗说了两个字,却没继续下去。

等顾南衣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秦朗才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

解蛊的办法当然还是得找。

但从前火急火燎想要尽快解开蛊虫的秦朗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他自私地想让顾南衣再多忘记一些从前的旧事。

有纪长宁开口和带路,找到宣阁墓的过程并不艰难。

——因为换做是谁都不会想到,真正的宣阁墓也藏在汴京城中。

秦北渊心腹亲自带队前往,跟着纪长宁一路抵达一处偏僻小屋时皱紧了眉,“就这处?”

“从外来看,就是此处。”纪长宁直接伸手推了门,他道,“其中另有玄虚。”

门板多年未被使用,腐朽得不成样子,一推就被打开了,迎面扑来一股潮湿老旧的怪味。

心腹跟着迈入门里,四处打量这看起来同别的废弃屋子没有任何差别的小天地,“你没找错?”

纪长宁不加理会,在房中走了几步方位念念有词。

心腹离得近,竖起耳朵细听了一会儿,觉得像是某种拗口的口诀。

片刻后纪长宁便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直奔一处平平无奇的墙壁,在生了霉点的墙上摸索了一会儿,竟折腾开了一扇暗门。

心腹立刻上前查看,皱眉道,“这暗门没有把手,也推不开。”

但既然藏了门,就必定是为了让人进去的。

“是不是另有机关?”心腹问。

纪长宁也有些诧异,他上下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暗门中央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一行凸起。

两人头抵着头近距离看了许久,没看出这是什么机关。

这行凸起一共有十小块,顶上刻的从一到十,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顶上还刻着一行字。

心腹倒是认出来那是宣阁的笔迹,写的是一个问题。

简简单单八个字,后面一半倒是人人都看得懂,可前四个字令心腹简直颈后一凉。

——敢问殿下,何年我死?

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让宣阁尊称一声殿下?

那除了尚未登基时的薛振,就只剩下另一个人了。

心腹一时觉得屋里都吹过一阵寒风,没立刻动作。

看得急了,纪长宁伸手就想去按,心腹立刻将他的手挡住,“你疯了?万一机关解错,墓室自毁,怎么办?”

“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宣阁藏在何处,他不可能设置一处没有告诉我的机关!”纪长宁急道。

“那你倒是解出来啊,”心腹道,“你不是国师的徒弟吗?”

“这还用解?”纪长宁抬高声音道,“宣阁死在哪一年,谁都知道!”

“但这不是问你的!”心腹只能提溜着纪长宁的衣领把他扯开,强调道,“若真是人人都知道的答案,何必多此一举设置这提问的暗门?”

“那你说这是问谁的?”纪长宁大声冷笑,“难道问的是个死了六年的人?”

心腹拧眉头疼起来,他不敢擅自下决定,令人守卫好这处破屋,便押着情绪激动的纪长宁返回了丞相府,将发现的暗门及其上的问题都告诉了秦北渊。

秦北渊听罢便起了身。

心腹一愣,“相爷去何处?”

“七月初九太远,”秦北渊道,“去问顾南衣。”

一旁的纪长宁面色难看地问,“顾姑娘?”

“她说她能在梦中见到昭阳和宣阁,那么便是如今唯一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秦北渊淡淡地说,“否则,她从前所说都是谎言。”

纪长宁欲言又止,最后硬邦邦道,“我也去。”

秦北渊看他一眼,并未阻止。

其实秦北渊大可以只派人跑腿,而非亲自前去见顾南衣、问她这一个问题。

但他仍是这么决定了。

马车前往顾南衣院子的路上,纪长宁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你很不安。”秦北渊道。

纪长宁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抬起眼来,咄咄逼人地问,“眼看着宣阁留下的秘密快要找到了,这是能将殿下带回来的唯一线索,却半路断了,我确实没办法和你秦北渊一样静坐钓鱼台、隔岸观火面不改色,怎么,不行?”

秦北渊并未动怒,他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语气道,“你对我隐瞒了不少。”

纪长宁一噎,冷笑,“这是自然。我没忘记过你和殿下有多水火不容。”

“人人都说宣阁掌握着起死回生的秘密,”秦北渊不紧不慢地问,“你信吗?”

“亲眼所见才是真。”纪长宁答。

“我梦中亲眼所见呢?”

纪长宁毫不留情地讽刺道,“若我听说得没错,你那叫白日做梦。我听过一种蘑菇,吃下之后能让人飘飘欲仙、见到自己最想见的,我看你是被人喂了那毒菇!”

“蓝伞。”秦北渊直接说出了毒菇的俗名,他平静地道,“我尝过。”

纪长宁一时竟被噎住了,搜肠刮肚了片刻才讥诮地问,“有用?”

“没用。”秦北渊道,“蛊虫之说便有了可信度。”

纪长宁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了秦北渊一会儿,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他,“那你还想解蛊?万一从此后你连梦都没有了怎么办?”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秦北渊没有回答纪长宁的问题,他直接下了马车,偏头对心腹道,“去敲门。”

应门的人是秦朗。

秦姓父子对视了一眼。

秦朗没让开路,他警戒地问,“什么事?”

“要进入宣阁墓,要先回答一个问题。”心腹解释道,“这个问题,似乎只有顾姑娘才会知道答案。”

他回头看了眼秦北渊的表情,才将问题复述了出来。

“——敢问殿下,何年我死?”

秦朗的眉梢动了动,他没看心腹,而是盯着秦北渊道,“与顾南衣有什么关系?”

“她能梦见昭阳宣阁,很可能知道宣阁问的是什么。又或者,在她下次梦见他们时,可以开口一问。”秦北渊慢慢地说,“……只要你之前的话没有骗我。”

秦朗冷嗤,表情没有一丝动摇,“我去问她。”

“等等。”秦北渊喊住了他,“请她出来答。”

秦朗转回头来,冷厉地盯住了波澜不惊的秦北渊,“搞清楚,她不是你想见的人。”

秦北渊寸步不让,“我要听她亲口回答。”

眼看着秦朗面色冰冷、一幅一言不合就要抽刀的架势,心腹做出了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他气沉丹田一声吼,“顾姑娘在家吗?”

秦朗跟匕首似的眼神立刻就戳到了心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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