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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6.75.74 (1)

进入仲夏之后,漠北罕见地连下了两日暴雨。

一夜之间, 戈壁滩上蔓延出大片新绿, 如同被画笔涂了一层浅淡的花青。

风停雨驻,东日初升。绯色霞光里, 蒸腾的薄雾中,沉寂数日的达靼军再次出动。地平线上翻滚起灰白的烟尘, 红色海潮从天的尽头席卷而来。

达靼人依旧是十万中军携两翼骑兵的配置,实行车轮战, 几大兵团不停地向白沙堡冲锋。

守军也不甘示弱, 以铺天盖地的密集箭雨将对方人马掀翻了一排又一排。

偶尔有重骑兵冲到城下,还有可怕的连排硬弩伺候。将近两米长的粗铁箭, 近距离射击就如一杆标枪。达靼人冶金技术低下, 盔甲薄弱, 经常被连人带马地扎穿在地上, 形成一片人串肉林。

白沙堡前,杀声震天, 死尸伏地。雪一样的白沙早被染成了黑红色。

在盾牌的掩护下,达靼的重步兵逐步向前推进,一点点蚕食着淳军的防守范围。

开战至今的一个月以来,他们从百丈外推进到五十步内, 很快就能摸到城墙了。

燕重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此番东征淳国,巴勒孟甘蓄谋已久,辎重军需筹备充裕。所以他一改惯用的急攻策略,颇有耐性地稳扎稳打起来。

然而, 随着中军步步挺进,后营也会向前跟进,反正只要不置身于白沙堡的远程攻击范围内,指挥的帅将都是安全的。达靼人就在这种自以为安全的迷惑下,不知不觉间,踏入了死亡的陷阱。

看到王驾和旗阵已经进入三里范畴,燕重锦对墨佑樘下令道:“所有火炮准备,等我瞭塔上的号令。”

“卑职遵令!”墨佑樘应完,又问道,“大帅,是集中攻击左右阵眼么?”

燕重锦望着远方飘摇的黑鹰旗,淡淡道:“连王驾和帅旗一起瞄准,同时开炮!”

鞑琮沾玉的替身说法,他是将信将疑的。所以干脆把三个指挥点全部端掉,不管达靼王藏身在哪路军中,今日也别想逃出生天。

从东都运来的六门新式加榴炮,最大曲射射程为十五里,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时代对重火器的认知。但在燕重锦看来,吊射属于瞎打,因为很难瞄准点目标,除非是以铺天盖地的火力压制重兵方阵,否则用处不大。

于是,他耐心地等了一个月,直到巴勒孟甘进入有效平射距离后才动手。以主炮三里内的精准度,再加上榴炮弹四丈远的杀伤半径,基本可以一击定音。

战场之上,鼓声雷雷。达靼的左右营将正以旗语指挥骑兵,忽听头顶上方传来破空之声,冷不防地一抬脑袋,就被从天而降的开花弹炸开了花!

轰隆两声巨响,同时震动了达靼军的侧翼。左右指挥台几乎被夷成平地,高高的旗杆倒在地上,浓重的黑烟很快冒了起来。

中军王座上的男人被惊动得站起身来,方要下令后撤,第三颗炮弹就迎面而来......

“嘭!”一声巨响之后,华丽的金色王驾已成焦土,周围两丈内的活人皆成碎尸。沾满灰尘的黑鹰旗在风中飘飘荡荡,最终掉落在圆坑中央的残尸上。

一见帅旗斩落,王驾被毁,达靼铁骑锐气顿消。

守城的淳军齐声大喊:“鞑子王死了!鞑子王死了!”致使敌人三路兵马都骚乱起来。

燕重锦抓准战机,不再掩饰己方的火力,瞬间加大了攻击力度。一瞬间,猛烈的炮火和箭雨齐刷刷地抛洒到城下,将白沙堡的前沿炼成了人间地狱。

淳军火炮换上实心弹之后,达靼的重骑兵和重步兵也没了优势,被砸得成排成排地倒地不起,队形很快崩溃。再加上后方已经没了指挥,撤退的过程混乱不堪,几万人马互相踩踏,在沿途留下了无数尸体和兵甲,抬眼望去,一片狼藉。

殷梅雪心中欢喜,问道:“重锦,要不要乘胜追击,多杀他几个鞑子?”

燕重锦摇头道:“前面十里便是达靼大营,对方就算没有百万大军也屯着五六十万的人马。咱们这点骑兵追出去,容易被反歼。”

林正玄笑道:“我看也不必追,汗王都死了,他们还打个什么意思?没准明天就撤军了。”

燕重锦立在城头,遥望着远处孤零零的王驾残骸,语气平静。

“但愿......巴勒孟甘是真的死了。”

日落时分,鞑靼大营。

巴勒孟甘站在王帐前,俯视着地上一排盖着白布的死尸,脑后一阵发凉。

若非他今日身体不适,没有随军出征,只怕此时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哲别乌而是自己了。淳军的火器居然如此可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实现精准打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每天都睡在炮口底下......

“明日拔营。”

“是,大王!”

“别叫大王,从现在起,我是大惕隐司哲别乌。”他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将士,“你们都要当本王已经殉国了,听懂了没有?”

“是,大...大惕隐司!”

白沙堡出乎意料得难啃,让巴勒孟甘有些摸不准殷家的底细,所以他让鞑琮沾玉混过去做暗间。

可鞑琮沾玉曾大大得罪过殷梅雪,若想取得守军的信任,必须抛出重量级诚意。

这个诚意,就是达靼王的脑袋。

巴勒孟甘叹了口气。

原以为淳军顶多派几个死士来刺杀替身,却没想到对方直接用火炮轰了。这次的损失比自己想象得惨重许多,还折了哲别乌这样的人才,简直叫他肉疼。

从今日的战况看,沾玉应该已经将信息透露给了敌军,所以两翼的指挥使最先遭殃,但没想到对方连后方的王驾也没放过。

恐怕......淳军的主帅并不信任鞑琮沾玉。

他转过身,站在血色的晚霞里,眺望着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沾玉,再加把劲儿,这一次......真得靠你破关了。

白沙堡内,殷家办了一席晚宴,庆祝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胜利。

根据探马回传的消息,达靼大营内遍布素缟,众兵哀哭,只怕达靼王真的被炮打死了。殷梅雪听后大喜过望,拉了好几个淳军将领一起喝酒庆贺。

林正玄粗略估计了一下,算上骑兵自己互踩死掉的,此战差不多歼灭了达靼五万人,更让对方的重甲折损大半,这对守城一方来说简直是奇迹。

当然,最重要的战果还是一举击杀了达靼王,使得敌军士气沉落。如果鞑子因此撤兵,明日就可以给朝廷写捷报了。

“这都要归功重锦啊。”殷梅雪执杯敬道,“我干儿子虽然年纪小,但比谁都沉得住气,愣是憋了一个月一炮不打,一打就干得鞑子人仰马翻,多他娘的带劲儿!”

燕重锦连忙起身回敬:“义父过奖。这都要拜吾皇高瞻远瞩、决断英明,朝廷上下一心抗敌,还有白沙堡诸位将士协作无间,才有了今日小胜,绝非燕某一人之功。”

“不管怎样,你这主帅做的...老子服了!”殷梅雪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作为白沙堡主,殷梅雪常年戍守边疆,对朝廷派来的这个毛头小子,起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虽说燕重锦是他干儿子,但也有着皇帝男宠的名声在外,他很难相信对方真有本事统帅十几万大军。再加上燕重锦毫无对战鞑子的经验,殷梅雪心里难免犯嘀咕,所以在淳军按炮不发时多次催战。

现在看来,对方无论性情还是能力,都比自己更适合大规模对战。

听闻这小子曾以悬殊的兵力,用奇袭之法拿下西川。随后又解了东都之围,仅用一个多月就碾压了扶桑岛。屈指可数的几次出师,无论水岛陆山,无一例外都是大捷,只能说这家伙是天生的将才,旁人嫉妒不来。

燕重锦将面具揭开一点,也举杯将酒饮尽,沉吟道:“其实此次能够炮开得胜,有一个人功劳不小。”

殷梅雪:“谁啊?”

林正玄:“鞑琮沾玉?”

燕重锦嘴角一抽。

这二人智商差距这么大,是怎么相亲相爱了二十多年的?不过想想自己家里的老俩,也就释然了。可能真是一精一傻比较搭配,像他和梁焓这种谁也糊弄不过谁的,反而容易针尖对麦芒地斗起来......

唉,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他将鞑琮沾玉的献计告诉了林殷二人,斟酌了一番,说道:“我知道此人先前作恶多端,不过既然已经改过自新,此番又立了功,可否容他在白沙堡立足一段时间?等鞑子平定,我再奏请圣上,给他另外安排个养老的地方。”

一提鞑琮沾玉,殷梅雪的俊脸就是一沉,喝着闷酒道:“你安排就是了。反正别让我看见他,万一撞上老子哪天心情不好,一剑杀了可是没准。”

“义父如此记恨此人,鞑琮沾玉以前到底做过什么啊?”

“那个王八...”蛋字被一只鸡腿堵在了嘴里。殷梅雪叼着鸡腿,莫名地望向林正玄。

林正玄看了眼燕重锦,暗道这小子真特么奸诈,不敢问老燕反而来诈他的蠢媳妇。他环视了一圈桌上的将领,笑道:“你们是不是都想知道?”

墨佑樘等人齐齐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慌忙摇头。

燕重锦也知道今日问不出来了,心道一句遗憾,机灵地转开话题,谈起接下来的布防。

如果血潮就此退却,自是万事大吉。但倘若达靼没有撤兵,继续攻城,那么在朝廷后备军力到达之前,他们还是得坚守不出。

直到皇帝下令全面反攻,直到淳军骑兵的数量多到可以与对方抗衡,才是白沙堡大开城门之时。

大军对垒,比的是将领的耐性,拼的是背后的国力。

达靼人的确筹备充分,可这是夏天,畜生还能找到草料,辎重也还能从泰尔拉山口运进来。再过两个月,塞北就是千里冰封的雪原,达靼兵不撤退便是饿死冻死的下场。所以燕重锦有恃无恐,反正最先沉不住气的一定是鞑子。

围着桌子商议了一阵,已是人静时分。

将领们都清楚这是战时,谁也不敢喝高,浅酌几杯之后便纷纷告辞。

燕重锦吃饱喝足,也准备洗洗睡了。

他一边解甲,一边问向亲兵:“近日......鞑琮公子病情如何了?”

“回大帅,他还是老样子,一天到晚没什么精神。喝了药就睡觉,睡醒了就吃饭,每天雷打不动的就是泡澡,大夫骂多少回也不改。”亲卫说完眨了眨眼,“不过,他今天倒没叫人抬水,估计是不打算洗了......”

“哦。”燕重锦换上常服,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他今天没洗澡?”

对方被吓了一跳,忙回道:“对、对啊。”为啥反应这么激烈?不洗澡是很大的罪过吗?

燕重锦匆忙赶去小院,推开门,正撞见鞑琮沾玉把头套进白绫里,脚下的板凳摇摇欲倒......

“你干什么?快下来!”

对方却个心思决绝的,一脚就踢翻了凳子。

只听咣当一声,燕重锦瞬间飞扑过去,将人从梁上救了下来。

鞑琮沾玉瘫在他怀里,捂着脖子连声干咳,哭得满脸湿泪:“你为何要救我?你让我死了不行吗!”

燕重锦道:“达靼王可能没死,你现在殉情是不是早点?”

鞑琮沾玉一呆:“没死?可他们都说......”

“王储已经死了,如果达靼王也死了,此刻的领兵者等于握着倾国之力的百万雄师。他一定会尽快撤兵,火速回国助王子夺嫡或者自立为王,而不是跪在大营里为旧主哭丧。这才是你们达靼人的做派,不是吗?”

鞑琮沾玉浑身一僵......好可怕的推断力。

听到王驾被炸毁,连他都以为巴勒孟甘真的死了,还是被自己害的,所以才决意求死。可这人竟单从达靼人的反应就断定达靼王还活着?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激动,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真的吗?巴勒孟甘没死?”

燕重锦摇摇头:“我也只是推断。今日达靼人死得不少,三个指挥点全被击毁,可能是哪个位高权重的大将阵亡了。”

鞑琮沾玉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巴勒孟甘活着就好。那人若是死了,自己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先前不是说好了么?他死了你也要活下去,怎么还是这么冲动?”燕重锦眸光浅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流露怪罪之意。

“是我一时糊涂。”鞑琮沾玉咬了咬唇,保证道,“燕帅,我以后不会寻死觅活了,那个男人......他爱死不死吧。”

燕重锦不置可否地扫了眼他的脖子,转头吩咐亲兵:“请大夫来。”

“不用麻烦,那老先生快被我烦死了。”鞑琮沾玉摸了摸颈子上勒出的红痕,“一点小伤,不用劳动大夫。”

燕重锦也不再坚持,扶他坐到桌边,劝道:“大夫的话你也要听,以后别泡澡太久,对身体不好。”

鞑琮沾玉眼圈又是一红,嚅嗫着点了点头。

他在燕重锦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唯独这自厌自弃的情绪是真的。

虽然身在小院,也难免同民兵以及送饭的淳人接触。莫说这些人轻看他一等,就是那个老郎中也没给过好脸色。

燕重锦也被世人骂作佞幸多年,看到他委屈的样子,不由心软,安慰道:“你很干净,一点也不脏,无关人等的风言不必放在心上。吾军此次得胜,也有你的功劳,本帅不会让有功之人受屈。”

“多谢燕帅。”鞑琮沾玉望着他道,“燕帅,我明日可以出去一趟么?就在堡里逛逛,总呆在这里......有些闷得慌。”

“好,我让小邱陪你,逛逛街也好。”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这屋子瞧着空落,你想添置什么就买,不够就记殷府账上。”

鞑琮沾玉忍俊不禁:“燕帅这是坑爹啊。”

燕重锦也笑了起来:“反正白沙堡有钱,不多花义父几个子儿,他当我这干儿子认得多便宜?”

他小时候顽皮得很,经常在东都城各家店铺赊账,还都是以武林盟主私生子的名义,每次都成功让家里俩爹吵得欢实。

聊完儿时的趣事,鞑琮沾玉心情好了许多,笑容也愈加灿烂,一双墨眼眸光流转,惹得燕重锦又是一阵恍惚。

怎么搞的?

为何总是把对方错看成梁焓?

“我今日可能喝多了,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睡吧。”燕重锦用力眨了眨眼,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快步离去。

鞑琮沾玉望着夺门而去的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英雄难过美人关,再聪明也逃不过男人的天性。

燕大帅,我倒看你能撑多久......

燕重锦奔出小院,回到房中,靠着门板深吸了几口气,运功压制下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

待头脑清醒,已经了无困意。

一定是自己太想梁焓了,所以才会频频魔怔。

他走至帅案前,铺开宣纸提起笔,凝神良久,却无心写下去。翻开发回的战报,望着那红艳而冰冷的两个字,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回信呢?难道那人真的一点也不想自己?

燕重锦怔然望着油灯。幽深的潭眸里映着跳动的火苗,如同倒映在水面的星光,盈盈晃动,明灭不息。

他定了定神,重新执笔,伏在案头写了起来。

不管怎样,再试试吧,铁石也怕钝挫磨不是?他对鞑子都有耐心,怎么对那个人就没信心了?

况且,有件事没法在公文里奏禀,还是在信中交代清楚为好,免得对方日后翻帐。

写到结尾,燕重锦犹豫了片刻,还是表了一句衷心之词。想了想,又感觉肉麻,怕对方瞧着反感,赶紧用墨涂掉,结果长长一篇信就这么废了。

他不禁有些懊恼。

妈的,替别人写情书信手拈来,轮到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连半点相思之意都不敢表露?

一个活了两世,杀伐果决的将军,愣是趴在书案上思量半宿,扔了满地废纸也没拿定主意,最后还是没敢多说,只在信封里夹了一枚子弹。

别人不懂何意,但梁焓肯定明白。

一夜没睡,天色快亮时才合了会儿眼。脑子里混混沌沌,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张脸。

听到鸡叫,燕重锦打着呵欠爬起来,上了城头巡视查岗,又在瞭塔里眯了个回笼觉,达靼人还是没有攻来。

“报!”探马奔到城楼下,大声喊道,“大帅,鞑子撤兵了!”

白沙堡内顿时一阵沸腾,淳军和民兵们喜不自胜,激动地欢呼起来。

撤兵了?难道巴勒孟甘真死了?

燕重锦不动声色地望着西方天际,下令道:“派一队斥候跟着,确定达靼大军离开泰尔拉山口再回报。”

“是!”

鞑琮沾玉在白沙堡内溜达了一阵,状似随意地在摊位上逛了逛,买了几样腰佩饰物。

听得鞑子撤军的消息,他脸色瞬间苍白,对跟在身侧的亲卫道:“咱们也去城墙那里看看吧。”

燕重锦下的命令是不得让此人出城,也不准他与外人交流。

邱泽琢磨了一下,便应允了。

望见墙根青砖上的记号,鞑琮沾玉才放下提起来的心。

看来大王的确无事,不过为何会提前撤军?

他心思重重地往回走,一不留神撞上一个男人。对方回过头,立马露出轻蔑的表情:“哟,这位不是鞑琮少爷吗?”

鞑琮沾玉不记得此人是谁了,许是殷府的家奴,便道了歉,转身想走。哪知那人却拦在道中,高声叫道:“大家快看!鞑琮家的叛徒又回来了!达靼王的男宠跑到咱们这儿卖屁股了,多新鲜啊......”

这一喊,一群看热闹的围了过来,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邱泽怒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快让开!”

“哟,这位军爷竟然替一个鞑子出头,您不会刚好捡了这只破鞋吧?”

邱泽顷刻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胡说什么!”如果不是燕字军军纪森严,他早就让这家伙尝拳头了。

“既然不是,您又何必挨他这么近?”男人嘿嘿一笑,“不嫌脏啊?”

鞑琮沾玉低垂着头,被几十个百姓围在街道中央,避无可避地听着淳人连声唾骂。

突然,不知哪儿来的生鸡蛋砸在他头上,啪的一声,蛋清蛋液流了满头,看起来颇为狼狈。紧接着,又有各种烂菜叶和石子丢了过来,害得他不得不抱头躲避。

邱泽生怕鞑琮沾玉被打出个好歹,连忙护着人冲出人群,一步不停地送回殷府,随即又赶忙报告了燕重锦。

燕重锦也没想到逛个街还会出这种事,立刻下了城头,赶回了小院。

“大帅,他又在洗澡。”护卫禀报道。

“我知道。”燕重锦猛地推开门,跨进了门槛。

刚进房中,就闻到一股不祥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燕影帝即将上线→→

☆、7876.75.74

浴桶里的人正疯狂搓洗着身体。

在麻布粗暴的摩擦下,白玉一样的皮肤变得淤红渗血,细嫩的地方已经破皮。伤处的血流在水里,染开一片淡红。

“住手!”燕重锦惊愕地望着这个沉溺于自我折磨的男人,高声喝问道,“你想搓死自己吗?!”

鞑琮沾玉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觉不到痛楚,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燕重锦不得不走上前,扼住对方的手腕,夺走了那条染满血的澡巾。

“鞑琮沾玉,不要洗了......”他扫了眼这人满身的擦伤,涩然道,“你很干净了。”

“不......”对方迟缓地摇摇头,眼神依旧定在遥远的地方,“我脏。”

见他还要用手搓自己,燕重锦强行将人拖出了浴桶。

鞑琮沾玉拼命挣扎,湿漉漉的血水染了他一身。燕重锦实在没辙,只得将人点了穴抱到床上,让邱泽叫大夫过来。

老郎中也知道鞑琮沾玉是个能折腾的,但没想到这回折腾得如此厉害。

他望闻问切了一番,对燕重锦道:“大帅,他身上的外伤没什么,过两日就能长好。但是......这人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疯了......”

“啊?”燕重锦也没想到鞑琮沾玉遭受的打击这么严重,问道,“可有办法防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小人只能开些静心养神的方子,关键还是他自己不能受刺激。”

燕重锦呆了一瞬,颔首道:“本帅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大夫退了出去。

鞑琮沾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裤,周身涂满药膏,脸上也没露出羞耻的神态。

即便解开了穴道,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床帐,呆滞如痴儿。

燕重锦叹了口气,走过去给对方盖了条被子。

因怕碰到伤口,他的动作分为轻缓。

“沾玉,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那些长舌的人不照样活得快活,说得开心么?”

鞑琮沾玉眼神微动,心中冷笑起来。

活得快活?说得开心?等白沙堡破了,老子把他们舌头全割下来喂狗!

见对方突然落下泪来,燕重锦神经一紧,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

这位可是个娇贵主儿,万一真被刺激疯了怎么办?

“燕帅为何总救我?”鞑琮沾玉红着眼望向他,“我是达靼人,还是个落魄的男宠。该说的情报都说了,如今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为何不放任我去死呢?”

燕重锦愣了一下,反问道:“救人......需要理由么?”他曾经死在最好的年华,留下过许多遗憾,所以重生之后格外珍惜身边的一切,也见不得旁人轻贱性命。

“你是对战达靼的主帅,每天在战场上屠戮数以千计的达靼人,为何独独救我一个?”

“立场比种族重要,你站在淳军这边,还立了功,就是我的同袍,我怎能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去?”

墨玉般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一道流星。

鞑琮沾玉自小体弱,心口有疾,多活一年家里都要放炮庆贺,注定此生无缘军旅。可实际上,哪个少年没欣羡过纵马奔腾的豪气?哪个男人不想做驰骋沙场的英雄?

只是自从委身于巴勒孟甘,在那个霸道的达靼王身下雌伏久了,心中的男儿意气也被岁月折磨殆尽。他越活越像女人,越活越像宠物,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围绕着主人。鞑琮家的大少爷,终于沦落成王庭里一只精致又脆弱的花瓶,一个可悲的依附品。

然而现在,这个淳军主帅却说,自己是他的同袍,他的战友。

好愚蠢,也好可贵。

鞑琮沾玉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人如此郑重的,当做一个男人对待。

不是玩物,不是乖犬,不是棋子。

那一刻,心底的坚持不是没有动摇。

“你......你真的信任我吗?”他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对方。

“你都帮我们击退了达靼大军,我为什么不信任你?”燕重锦弯眸一笑,“先前是对战之时,所以殷家各院都防范得严密。你若不喜欢住这里,我在外面安置一套宅子也行。”

怎么听着像包养的节奏?鞑琮沾玉觉得自己想多了,讪讪道:“我这人一无所长,名声不好,也不敢出门,都不知道怎么过活......”

“你无须出门讨生活,我会让小邱定期给你送粮食和家用。”

所以还真是包养?鞑琮沾玉苦笑一声,摇头道:“我好歹也是男人,如何能像女人一样被人白养着?大帅如果不嫌弃,可否让我跟在身边?文书一类的活儿我都做得来。”

“你身体不好,如何能在军中操劳?”燕重锦沉吟片刻,说道,“要不你就到我院子里做个管事?”为了方便和殷梅雪商议军情,他一直没有另立帅府,而是住在殷家大宅的听雪院里。

鞑琮沾玉闻言愣住:“到你院子里?”

“嗯,义父家的人我不方便使唤,下面的兵又全是粗老爷们,不大会打理内务,院子里倒真缺个心细的......”燕重锦见他表情错愕,便改了口,“你若不愿意便算了,我也是随口一说。”

“不,我愿意!”鞑琮沾玉表情甚是欣喜,随即又转喜为忧,“可......会不会被人说闲话?我怕自己有损大帅清誉。”

“不用多心,我也没什么好名声。”燕重锦道,“我院子里都是兵,谁敢胡言乱语,军法伺候!”

然而,头一个胡言乱语的就是他义父。

殷梅雪很看不惯鞑琮沾玉住进燕重锦的院子。虽说没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属于近侍了。

鞑琮沾玉可是达靼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鸟,白沙堡的人都知道他曾是达靼王的男宠。就算是有功之人,淳军主帅也不该把对方弄进自己屋里。燕重锦这么干,就不怕动摇军心、遭人非议么?

林正玄担忧的却不是前线,而是东都。

这位燕贤侄聪明稳重不假,但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哪耐得住戍边的寂寞?鞑琮沾玉又是个善于讨好男人的狐媚子,这俩凑在一起早晚擦出要命的火星。

毁了名声事小,得罪天子事大。燕重锦是皇帝的人,结果刚到塞北就蓄养了一个敌族的男宠,这事儿要是传到梁焓耳朵里,对方岂会轻饶?

安抚过心情烦躁的媳妇,林正玄从窖里提了壶葡萄酒,溜达到了听雪院。

鞑子撤兵后,大家不再神经紧绷,军务也没有先前繁忙。

燕重锦坐在书房里写折子,鞑琮沾玉就站在旁边伺候笔墨,一副循规蹈矩的温顺模样,颇有几分书童的架势。

林正玄立在门口干咳了一声,两人同时抬首。

“林伯伯今日怎么有空找我喝酒了?”燕重锦将他让到房中。

“这不是鞑子退了么?梅雪让我来问你关于马苑扩建的意见......”林正玄顿了一下,瞥了眼鞑琮沾玉。

鞑琮沾玉被他冷邦邦的眼神盯得一悚,垂着头退了出去。

燕重锦心知林殷二人都不待见鞑琮沾玉,也没吭声。直到人出去了,他才顺着林正玄的话尾继续道:“我正准备和圣上呈报此事,新一批战马应该在明年到位,所以白沙堡要提前把草料和马厩准备好。”

“你做事一向稳妥,我放心。”

燕重锦笑道:“可你们对鞑琮沾玉不放心。”

林正玄一向不和聪明人绕弯子,单刀直入地劝诫道:“鞑琮沾玉是个危险人物,当年白沙堡就因为他,险些落入鞑子手里。重锦,你真的不该把这样一条狼留在身边,还让他接触军机要务。”

“我会小心的。”

听到明显的敷衍之词,林正玄不禁皱起眉来:“鞑琮沾玉是达靼男宠出身,又生得妖颜媚骨,就算你把持得住,可别人看在眼里,难免多说两句。若是传到皇上耳中......你考虑过后果吗?”

燕重锦眨了眨眼,郑重答道:“皇上那里不会多心,旁人也与我无关。只请林伯伯和义父相信我能驾驭此人......”

“重锦,你毕竟还年轻,不清楚美人计的厉害。鞑子如今看似退兵了,可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卷土重来,更不知道鞑琮沾玉会不会复投故国。你现在是三军主帅,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燕重锦垂下眼,低声念叨:“美人计......是义父对达靼王用的么?”

“你小子说什么?”林正玄立刻瞪眼。

“啊,没什么......”燕重锦好奇心再重也不敢触长辈的逆鳞,再三保证了一番,对方才和颜悦色起来。

两人对酌闲谈了一阵,林正玄离开了,邱泽进来呈报了斥候回传的最新消息。

达靼大军果然没有撤兵,这群人在沙漠里拐了个大弯,往塞南去了!

“去打阳门关了?”燕重锦冷笑一声,“巴勒孟甘真是贼心不死。”

邱泽猛地抬起头:“达靼王不是死了吗?”

燕重锦不答话,望着他道:“小邱,鞑琮沾玉上街那日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你列个单子给我。”

“卑职遵令!”

邱泽应完方感到心中骇然。

鞑琮沾玉从小院搬到这里,直接就掌了内务权,书房膳房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如果此人是奸细......大帅岂不是很危险?

“大帅,用不用派人盯着他?”

“不要做多余的事。”燕重锦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的汉子,淡淡道,“小邱,你进燕字军也有大半年了吧?”这孩子是从东江水师里挖过来的,倒不是对方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而是此人前世便是他的亲兵。

“回大帅,有九个月了。”

“嗯,你明日去牧马苑报道吧,筹备接收新马之事。”

老天爷,真是一言不合就把他遣去当马倌儿啊!邱泽噗通一声跪下:“大帅,是不是卑职做错了什么?”

“本帅有说过你做错什么吗?”燕重锦道,“当兵要的是令行禁止,不需要和臣子一样揣摩上意。尤其是亲兵,想多了、想差了、想拧了,都对你没好处。”

所以大帅没对鞑琮沾玉起疑心?邱泽连忙哀求:“大帅,是我错了。求您别把小的放去牧马,卑职想留在大帅身边。”

这孩子真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留在这里,鞑琮沾玉肯定会觉察异样。燕重锦猛地一拍桌子,帅案上的物件齐刷刷一跳,又稀里哗啦地摔了回去。

“刚说完令行禁止,就在这儿和本帅讨价还价!再敢废话你就给我滚回东都!”

邱泽吓得连忙领命,擦着汗告退出来。

正满心挫败地往外走,迎面看到鞑琮沾玉捧着一只竹箧行过来,心中不由迁怒,脸上也露出一丝忌恨的冷笑。

“鞑琮公子真是好本事。”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低声刺了一句,“刚来两日就把我这亲卫长挤到马厩里了。再过些日子,是不是全军都能喝上喜酒了?”

鞑琮沾玉顿住脚步,眉间微绞:“邱将军此言何意?”

“何意?呵呵,你一个鞑子男宠,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现在又整日在大帅身边晃悠,真当别人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大帅让小人掌内务,我自然要侍奉身侧,从未想过取代邱将军。”

小嘴儿还挺厉害。邱泽咬了咬牙,面色铁青:“别把我和你放在一条船上,老子是靠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你呢?是靠床功一夜夜爬上来的吧?”

鞑琮沾玉脸色骤然苍白:“将军怎样辱我都无妨,但别污蔑大帅!”

“我污蔑?那这是什么?”邱泽指着竹箧里的衣物,讥笑道,“大帅一向亲力亲为,贴身衣物何时轮到你来洗了?!”

“我......我只是看他衣服上有破口,帮他缝补好而已,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呵,在哪儿看到的?床上吧?”

“你...”鞑琮沾玉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心口软了下去。

燕重锦干脆利落地赏了邱泽三十军棍,直接将人踢到牧马苑,丝毫情面也没留。

鞑琮沾玉当然明白对方的回护之意,只是如此一来,反而坐实了自己以色得宠、排挤旧人的罪名。

白沙堡内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军中将士看到他皆露不耻之色,连殷梅雪都直接放话:若是有人恬不知耻地勾引他干儿子,别怪他手滑剑快。

燕重锦却对流言不闻不问,反而越发关照他,甚至在病床前亲自照顾。

鞑琮沾玉惶惶不安,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刀尖火海之上。

他的确想过用媚术迷惑燕重锦,但也是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可没打算搞得这么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如果堡内线人将自己得宠于淳军主帅的消息传回去,巴勒孟甘还会相信他吗?鞑琮沾玉心头一跳,忽然想起被炸毁的王驾。

那人会不会怀疑先前的惨败是他的缘故?

“大帅,我、我还是搬出去吧......”鞑琮沾玉结结巴巴地恳求道,“我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无法胜任...”

燕重锦打断道:“你无须工作了,就在这儿养着,我看谁敢说一个不是。”

这是还嫌说得人不够多么?鞑琮沾玉叩首道:“可我不能玷污了大帅的清白,更不能因我一人扰乱军心,求大帅允许沾玉离开。”

见他主意坚定,燕重锦只好点头同意,在内堡寻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将人安置了过去。

白沙堡中的风声终于平息下来。

白沙堡是清静了,阳门关可热闹了。

达靼大军从塞北佯撤,打着为达靼王报仇的旗号杀到塞南边关,让已经准备过冬的楼连海猝不及防。

虽说阳门关城坚墙厚,有三十万兵力驻扎于此,但也架不住碎石板砖天女散花一样地狂轰烂砸。

塞北只有沙子,但塞南城镇有的是木梁砖石。达靼人就地用这些材料造了几架巨型石砲,将各种重物频繁地往城墙上投射。

巨石连轰数日,铜墙铁壁也撑不住了,阳门关的城墙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淳军不得不冒死修复缺口,结果每天都被砸死上千人。

楼连海顿时后悔没要梁焓的火炮了。听说白沙堡靠那玩意儿一举端了达靼王的王驾,可见射程之远,攻击之猛。自己当初何必仗着兵强马壮拒绝了呢?

见先锋在短短十日内搭上了云梯,巴勒孟甘心中大喜。

他原本只是打着奇袭一把的主意,没对破开阳门关抱太大希望,却万万没想到塞南竟然比塞北好啃!先前艰难进攻了一个多月,死了八万多勇士,连白沙堡的城墙都没摸着,这次居然很快就攻上城头了!

唉,早知道如此,何必去怼殷家那只塞北之虎?

燕重锦很快接到阳门关告急的消息,却没有带兵增援北蜀的打算。

敌人既然已经攻上城墙,和守军拼起了刀片,就算把火炮运过去也晚了。现在只能靠楼家军死守,等鞑子被即将到来的风雪逼出塞外。

可现在才七月,达靼最晚的撤军时间应该是八月到九月,这意味着楼连海必须苦守两个月才行。从塞南的情况看,怕是支撑不了那么久啊......

殷梅雪问道:“我们可否率骑兵南下,突袭达靼大营?”

燕重锦摇摇头:“咱们只有六万骑兵,撼动不了对方的主力大军。而且袭营之后呢?如果没能跑掉,岂不是赔了塞南又折兵?”

“那要如何解阳门关之围?总不能干看着吧。”

“当然不能干看着。塞南塞北唇齿相依,如果阳门关失守,达靼铁骑伐挞之下,塞北也保不住。”别说塞北,就是中原都够呛。

林正玄问道:“有没有可能围魏救赵?”

他这个提议,燕重锦也曾经考虑过。

此时达靼国内兵力空虚,若率兵奇袭,攻入达靼王庭,在对方群龙无首之际,胜算很大。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达靼王真的死了,或者巴勒孟甘人在王庭之中。唯有如此,东征的大军才可能回去勤王。可目前来看,巴勒孟甘恐怕还活着......否则单凭一个大惕隐司,如何指挥得动达靼王师?

“还是老办法吧。”燕重锦俯视着沙盘,沉声道,“劫粮草,断后路。”

由于塞南被楼连海坚壁清野,达靼大军的供给完全依靠泰尔拉山口之西。

百万大军每天的消耗是惊人数字,一旦断了粮,达靼人尚且能靠宰杀牲畜过活,战马和牛羊却只能吃沙子了。再加上塞外天气渐寒,他们绝对撑不了多久。

麻烦的是,大漠之中的运粮路线很难截获。巴勒孟甘作为老将,自然清楚辎重对全军意味着什么,所以一定派了重兵防守。再考虑到塞南的地形不易设伏,截粮之行必然艰险。

那么,派谁领兵呢?

几位副将纷纷请战,燕重锦挨个看过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吩咐道:“去把金眼雕叫来。”

术业有专攻。这半道打劫的事儿,没有比沙匪更合适的了。

金眼雕等人一直被关在东都大狱里等死。两国开战后,燕重锦请旨,梁焓御笔特批,将他们押送到白沙堡,将功补过。

沙匪们对燕重锦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听完计划,金眼雕当场拍着胸脯道:“大帅放心,包在俺们身上,这沙漠里的道道儿没有人比俺更熟!”

“别说大话,你只有五千轻骑,要面对的可能是几万人的达靼大军,一个疏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燕重锦冷声道,“你们什么打法我不管,死多少人我也不管,本帅只看结果。这两个月内,不得有一粒粮草运到达靼大营,听懂了吗?!”

最后四个字和着精湛的内力厉喝出口,震得屋檐上鸟雀飞腾,帅案前人心颤动。

☆、7976.75.74

边关告急的消息一传到东都, 胆小的便心中打鼓。早朝谈及战事的次数多了起来,亦有朝臣奏请派兵增援。

楼家戍守阳门关三百多年,梁焓也相信外祖父的实力, 所以备战时让燕重锦着重部署相对薄弱的塞北。

没想到楼立雪年事已高,今年年初还患了肠疾, 已经无法理事。楼家几房又因推恩令闹过嫌隙, 所以抗敌的事务几乎全压在少主楼连海身上。

这位国舅自小在军中历练,资质尚可,但这次面对达靼托大了些,才让敌人趁虚而入, 使得一向固若金汤的塞南出现了危机。

梁焓一开始就否决了塞北拨兵增援的提议。

鞑子都是骑兵, 行军速度很快。如果燕重锦的援军还没抵达北蜀,敌人又奔白沙堡去了怎么办?

他没让塞北前线动一兵一卒, 而是下令楼连海死守, 哪怕三十万人用尸体堵也得撑到最后。

除了阳门关, 中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据险而守的关隘。一旦阳门关被破, 大片中原腹地皆将暴露于达靼铁蹄之下, 大淳山河危矣。

经与重臣商议,梁焓诏令云台西川等藩镇统筹人马,组建二三道防线。

虽然这种满是疏漏的防御线意义不大, 但多少能够集中兵力镇守重镇, 避免被鞑子各个击破,也能稍稍安抚皇城里日渐浮动的人心。

刚下朝缓了口气,远东王和亲的国书就送到了。

石冰雁是忠国公的孙女, 更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挂着鸿平郡主的头衔,属于皇亲国戚。

池寒身为藩属国的国君,想娶她做王妃,必须得有宗主国的皇帝点头。

梁焓现在对和亲都有点犯怵了,生怕中间再来个意外,搞出什么事情来。

召见忠国公之后,才知道石冰雁人早就在东瀛,石家也同意这门亲事,只不过还差个赐婚聘娶的流程。

这俩人是怎么搅在一起的?

梁焓回忆了一下,他明明记得那只东都辣子鸡喜欢二哥......

不过细算起来,这位表妹从嫁给澹台烨到梁笙倒插门总共也没几个月,如今过了一年才换第三人,也算进步吧......

他叹了口气,搬起玉玺在国书上用印:“但愿她这回真能嫁出去,别再整幺蛾子了。”

忠国公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应该整不了了,听说都怀上了。”

“啊?!”梁焓手一抖,玉玺盖歪了。

......

“爹,你说的是真的?”燕重锦牵着马,将燕不离迎进堡中,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我快当伯父了?”

燕不离点点头:“你月爹爹已经去东瀛参加婚礼了,池寒本来也请了你,喜帖都送到燕府了。”

“可我去不了啊。”燕重锦苦笑道,“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知道你走不开,所以爹过来看看你,顺便也找小梅子他们叙叙旧。”燕不离上下打量着他,啧啧摇头,“还是瘦了,呆在塞外就是吃苦。”

“怎么会?这边几乎顿顿吃肉,感觉比以前还重了,马儿最近都不爱载我。”燕重锦笑道,“你们还寄来那么多零嘴儿,我屋里都快填满了,哪还有多余的肚子吃苦?”

那哪里是他们寄的?不过考虑到宫里的主儿不愿透风,燕不离也就不多言了。

看儿子在边关混得不错,他便放下心来,转而聊起了人人关注的战局形势。

涉及军情机密,燕重锦对自己爹也不能多说,直接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鞑子这个月就撤军了。”

“你这么肯定?”燕不离很是错愕,“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没粮了。”

被淳人烧毁第一批粮草后,巴勒孟甘加强了运粮队的防范,从三万人马增加到六万。

而且这一次,不论沙匪们如何骚扰,达靼人都坚守在原地护粮,不予追击。

见对方不上钩,金眼雕便改了策略,在运粮队的必经之路上埋雷。鞑子被炸过几回就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改变原有的行军路线,进入了沙漠的中央地带。

随后,他们遇上了一个正在向真主祷告的“达靼人”。那个看起来很有智慧的大胡子,给他们指了一条通往塞南的捷径。

达靼军在这条捷径上经历了黑沙暴、死亡谷和流沙地,在迷失方向七日后,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马幸存了下来。

当他们终于精疲力尽地走出塞北大沙漠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迎风招展的燕字旗,和汹涌而来的淳国骑兵......

两批粮草接连被敌军拦截,达靼大营眼看就要断伙。巴勒孟甘震怒异常,派出猛将古尔班,拨五万人马,专门追击金眼雕的轻骑队。

可他和古尔班都不知道,沙匪们长年累月地与各路剿匪势力作斗争,早就练得和大漠里的狼一样狡猾。

金眼雕自知实力悬殊,从不与鞑子正面杠,也从不按套路打。而是见着落单的就蜂拥而上,瞅见大部队就撒丫子逃。再加上他们对塞北地形熟门熟路,一进沙漠就如泥牛入海,半点踪影都寻不着。可等你扎营睡觉的时候,这群混蛋又出现了!

这他妈哪是兵啊?这就是一群臭流氓!古尔班空握着几万大军,却连正经八百的对战机会都没有,白白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双方在沙漠里缠斗了半个月,谁也没能奈何谁。

不知不觉间,塞外的第一片雪花飘然而落。

楼家军死伤惨重,却咬牙坚守下来,没从城头上让步分毫。阳门关久攻不下,营中粮草又濒临告罄,巴勒孟甘不得不选择撤兵。

再不走,等泰尔拉大雪封山,几十万人困在塞北沙漠里,只有死路一条。

金眼雕带回了达靼撤军的消息,众人欢喜之余,燕重锦却觉得机不可失。他亲率三万骑兵,从白沙堡向西挺进,跟在达靼人的屁股后面追击了一路。

巴勒孟甘简直烦不胜烦。

这帮淳兵既不正面攻击,也不切割中军进行拦截,只做一条甩不掉的蚂蝗,专门撕咬殿后的人马。

燕重锦擅长快马偷袭,手下的兵也鸡贼,带走几个人头就跑,从不恋战。达靼大部队往往刚接到后营遭袭的消息,没等回军支援,对方已经事了拂衣去了。

白天行军被骚扰还不算啥,最要命的是被人夜袭大营。有一回直接引发了营啸,达靼兵在黑暗之中互相屠戮,差点杀到王帐跟前。

巴勒孟甘急于在冰封之前班师回朝,没时间和后方追兵纠缠,干脆让古尔班带着三万大军断后,主力不做停留,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古尔班也不傻,明白自己杀敌不力,被大王当成了弃子。

淳兵根本不会和他打硬仗,而是一波接一波地骚扰,除非到达泰尔拉山口,否则绝不会停手。他们这三万人实则是主力的替死鬼,要么被一点点蚕食殆尽,要么被大雪困死在沙漠里,可谓生机渺茫。

在被燕字军围困在戈壁滩两天后,达靼军中举起了白旗。

“投降?”燕重锦骑在马上,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达靼大将,凉凉道,“古尔班将军,你为何以为.....白沙堡有兴趣养你们两万多张嘴?”

察觉到对方明显的杀意,古尔班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把头垂得更低,用生涩的汉语答道:“我们.....不只有人,还有三万匹马和两千牛羊......”

“那本帅大可以杀了你们的人,带走你们的马。”

“我、我听说......汉人都比较仁义,不会杀俘......”

“看来仁义是罪过啊!”燕重锦大笑起来,“就因为汉人仁义,所以你们频频南下劫掠。反正赢了可以屠城,输了只要投降就不会被杀,巴勒孟甘这买卖划算啊!”

“不,大王他没有......”古尔班说到一半幡然醒悟,抬头一看,马上的将领果然眸露讥讽。

“看来达靼王的确没死。”燕重锦冷哼一声,“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古尔班冷汗直坠:“燕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古尔班,你被抛弃其实是幸运的。”对方手执马鞭,双目平视,遥遥望着西方的天际,“劫粮草要劫得干净,断后路要断在关键。”

“你以为挡住了我们,他们就能平安到达达靼吗?”

“轰隆!”陡然听得前方一声巨响,巴勒孟甘心里猛地一沉,再抬起头,便见上方山壁碎裂开来,大片土石像豆腐渣一样翻滚而下!

“糟了,是山崩!”妈的,淳人居然在泰尔拉山口埋了火药?!

在爆炸的震动下,半截山体出现了滑坡,碎石土渣纷纷砸落,谷中人马顷刻大乱!

巴勒孟甘大惊之余,慌忙下令变阵,指挥后军撤出谷中。

撤退的过程里,不少人被惊马踩踏致死,一时间马啸人哭,惨如炼狱。

后路一腾开,亲军护着王驾仓皇地逃了出来。没跑出来的,尽被塌方的山石埋得瓷实。

巴勒孟甘被碎沙划伤了脸,滚石擦中的额侧也血流不止。他撇开大夫,不顾脸上的伤,咬牙切齿地站在王辇上,悲愤地望着前方的死亡之谷。

供达靼铁骑东出西进的伟大山口,现在却埋葬了无数达靼勇士,化成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坟墓。

无须清点伤亡,光是看看这惨状也能估摸出来。此次山崩,让达靼前营全军覆没,起码死伤十万之众,而他自己也险些丧命其中。

达靼王征战三十余年,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群狠毒的淳国人......”巴勒孟甘握紧双拳,鹰眸中迸射出冷冽的杀气,“本王在此立誓,我有生之年,定叫你们死无葬身,十倍偿还!

得知泰尔拉山口埋有炸药,古尔班浑身一颤,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如果大王死了,十四位王子必然陷入夺位之争,可能几年之内都无暇东顾。自己这一降......只怕要当许久的奴隶了。

立冬之时,大雪飞扬。短短两日之内,塞北金色的大漠就变作一片皑皑雪原。

燕重锦押着达靼降兵回了白沙堡,立即奏请朝廷,以期尽快安置这帮俘虏。

边关退兵,泰尔拉山口又获大捷,梁焓心情甚好,便饶了这群鞑子,全部流放到草原上牧马放羊。

此战之后,边境起码可以休养生息半年。朝臣们大多松了口气,民间也少了不安的风声,各地的百姓开始筹备过年。

燕不离身为武林盟主,无法长期滞留塞外,十月便离开白沙堡回了东都。临近腊月,殷府上下也开始忙活年节。

燕重锦知道最松懈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所以在风雪最大的几天里,他上城头巡视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大帅,朝廷的赏赐来了!”传令兵冻得一脸冰碴子,笑起来就往下掉渣。

燕重锦轻笑道:“心里乐就得了,别呲牙这么明显,皇上少不了你们的份儿。”

按照年节惯例,朝廷要拨银犒劳边疆的将士,立功的还要晋级封赏。

谕旨一下,燕重锦手下的几个副将都升了官,连金眼雕都弄了个校尉当。唯独功劳最大的主帅,不升不降,也没有额外的奖赏。

燕重锦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年多也只是将功补过,勉强达到了梁焓的基本要求,没有要赏的资格。

况且对他而言,金银财宝、功名爵禄都没有意义,那人能回封信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宣旨的内监将圣旨递过去,对燕重锦低声道:“劳烦燕帅随奴才来。”

远远望见邱泽牵着一匹汗血良驹,燕重锦顿时有种云开月朗的狂喜。

原来梁焓没忘了自己,只是没有大张旗鼓地赏赐,而是悄无声息地给他带了过来。

“皇上说燕帅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谢恩了。”内监道。

“多谢公公,我明白皇上的意思。”估计那人是不想看到自己在奏折里山呼万岁吧。

燕重锦压抑着心中的欢喜,摸了摸马颈上油亮的鬃毛。

这匹马颈长臀丰,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一双温润有神的大眼望过来,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燕重锦想起来了,这是御马苑那匹西域纯血小母马,如今都长这么高大了。记得梁焓做太子时就调戏过她,结果被公马摔了下来。

那时自己也不过多看了这匹小白马几眼,没想到对方却记在心上了。

“叫你什么好呢?”他亲昵地搂过马头,在那只刀削般的耳朵旁低笑道,“焓焓?”

这一声轻唤极为低沉,内监亦未听到,站在不远处的邱泽却脸色瞬白。

燕重锦新得神驹,在牧马苑可劲儿地撒欢了几日。直到殷梅雪派人过来,方知到了军中配发年货的时候。

这种事儿原本不劳主帅亲自过问,但因俘虏了鞑子,收缴的战利品里就多了些牛羊。有军官看着眼馋,难免没有徇私的打算。这些人又是燕重锦的手下,殷梅雪不好处置,便叫了他来。

燕重锦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黄眼鸡在扑腾。

这帮贼头打仗是够机灵,但这个军纪嘛......基本就没有军纪可言了。

照例是每人四十军棍的赏赐,打得一群沙匪哭爹喊娘。看着发完的年货还剩下点羊肉和鸡蛋,燕重锦将金眼雕从地上提溜起来,下令道:“你,去把那只羊抗着。”

对方擦着热泪,感动地道:“谢大帅赏!”

“赏个屁!不是给你的!”

燕重锦抱着鸡蛋,金眼雕扛着羊,低调地来到堡中一处小院门前。

看到外面的门虚掩着,燕重锦心中生疑,上了台阶推门而入,一进宅子就听到东屋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对。

他内力深厚,耳目聪灵,隔着窗户也能分辨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

卧房内,鞑琮沾玉被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压在身下,拼命挣扎。

“不要!你放开我......我不是男妓,我不卖!”他怎么这么倒霉?整日窝在家里都有浪荡子找上门?

男人啪的一个耳光扇过去,恶狠狠地威胁道:“一个鞑子男宠,转脸就傍上淳人将军,现在又让人玩腻扔了吧?你就是个千人上万人骑的烂货,装什么贞洁?给老子把屁股撅起来,不然......”

“不然怎样?”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乍然响在身后。

“你、你是何人?”

男人转过身,霎时被那只映着银光的面具和扑面而来的杀气吓得胆寒。尤其是那双看向自己的眼,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燕重锦懒得废话,抬手一拳捶掉对方两颗门牙,拽着头发拖了出去,一脚踹在雪地里,冷声道:“金眼雕,你不是想吃肉吗?这就是你们的饺子馅!”

“谢大帅赏!”

一听这话,男人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鞑琮沾玉匆忙整好衣襟,哆哆嗦嗦地爬下炕,哭着跪倒:“谢...谢燕帅相救。”

燕重锦将他扶起来,自责地道:“是我一时疏忽,忘了给你安排护卫。”

鞑琮沾玉脸色惨白,一边拭泪一边摇头:“沾玉一介贱民,无官无职,怎敢劳动将士们。”

“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了?”

“第、第一次摸进院子里。”鞑琮沾玉惴惴道,“平日里,都是在门外...辱骂几句。”

“既受了欺负,为何不来殷府或者军中找我?”

“大帅日理万机,忙于战事,怎能...怎能为了我这点小事麻烦你......”鞑琮沾玉垂着头,恭敬地往后退了退。

“沾玉,你还是住到听雪院吧,起码安全。”

“小人不敢......”

燕重锦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那等过了年,我派人送你去东都。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也可以更名改姓,住在我家或者随便谋个生计都行。”

鞑琮沾玉更慌了:“我...我不想离开白沙堡,这里比别处住得习惯。”去了东都,他还如何打探军情?

“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今天我要是没来,你想过后果没?”

鞑琮沾玉惨淡一笑:“最差就是让人睡了,对我这种肮脏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说多少次了你不脏!”燕重锦终于火了,“能不能别总破罐破摔?”

“我不脏?”鞑琮沾玉忽然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含泪道,“那你要我吗?”

燕重锦如同触电一般,下意识退开一步,远离了对方。

鞑琮沾玉笑得落下泪来:“你看,你不也嫌我脏吗?”

“我...我只是不习惯和男人亲近......”

“不喜亲近男人?”鞑琮沾玉一步步走过来,将对方逼到了墙角,“燕重锦,你把我当傻子骗吗?”

感觉对方越贴越近,燕重锦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沾玉是断袖,还是个男宠,大帅说我想干什么?”鞑琮沾玉像蛇一样贴在他身上,“你护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大抵清楚。你我都是男宠,所以......你一直都在同情我,是不是?”

燕重锦浑身一僵。

“可我不需要怜悯,我想要真心实意的爱。”鞑琮沾玉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对方,“燕重锦,你喜欢我吗?”

脑中眩然一晕,恍惚中,眼前人再次变成了梁焓。

此时此刻,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在拥抱他,那个深刻在心底的人在哭问道:燕重锦,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伸手环住对方。

“那你想要我吗?”

“想。”

鞑琮沾玉牵着他的手,引着人向炕上行去,叉腿坐在炕沿上,脱了鞋,隔着裤子,用脚来回摩擦起对方的长腿。

燕重锦忽然有了欲望。

他没等对方解开自己的腰带,就将人扑倒在被子里,疯狂撕扯起身下人的衣服。

鞑琮沾玉娴熟地用腿夹住对方精健的腰肢,抬手摘下了那只碍事的面具......

“啊!”金眼雕和鞑琮沾玉同时大叫一声。

“大帅,俺啥也没看见!”金眼雕捂着眼往外退,“俺...俺就是来告诉你饺子馅剁好了!”

燕重锦猝然清醒。

他低下头,骇然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下的男人,顿时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跳下炕,心慌意乱到极点。

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对梁焓以外的男人冲动?!还有那种意识恍惚的感觉......太不对劲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炕上的男人同样恍惚地望着他的脸,久久沉浸在眼前震撼的美色中,无法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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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使用美人计是种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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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梁焓发现了真面目, 燕重锦就不再伪装自己。银面具一揭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惊若天人的容颜,将鞑琮沾玉震惊得无法自|拔。

怪不得这人一直遮掩容貌, 怪不得会被淳国皇帝看上,这样稀世罕见的美男子, 不当男宠简直是浪费天物!

可惜......可惜对方明显已经回过神, 看过来的目光也分外困惑。

鞑琮沾玉颓然地叹了口气。都怪那个大胡子,坏了自己的好事......

燕重锦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脑子一晕, 冒犯了你。”

鞑琮沾玉轻轻摇首, 将手中的面具递还给他,淡淡道:“男人嘛, 总有冲动的时候。你这样拘着自己, 可是皇上的缘故?”

燕重锦手一抖, 差点没接着。

“这里天高皇帝远, 你是三军主帅, 戍边守关这么辛苦,找个排遣寂寞的又有何妨?”鞑琮沾玉整理着衣裳,缓缓坐起身, “更何况, 天子身边的人多了,他舍得把你晾在这里这么久,心里也未必多重视你......”

“不要妄议陛下!”燕重锦蹙眉打断道, “吾皇为人比你们达靼王强上百倍,我作为臣子,唯有忠荩以报皇恩。”

鞑琮沾玉笑了起来:“世间的君主都是一样,以赤诚热血回报一颗薄凉的帝心......好傻。”

可他何尝不是一样的傻?明知那人把自己当做棋子,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做死间。巴勒孟甘舍得让他送死,他却不舍得让对方输了天下。

更何况,鞑琮家族为了让达靼人重回东方,曾经在塞北潜伏三百多年,多少先辈死在间客的路上?他累了,想结束这一切,只愿自己是最后一个为国牺牲的鞑琮家人。

鞑琮沾玉望着那张神色复杂的俊脸,胸腔里辛酸苦辣翻搅不停,最后只剩满心悲凉。

燕重锦是一个好臣子,好将领,好男人......却也是达靼的敌人,是自己必须攻略下的堡垒。哪怕他不想让对方死,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因为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叛大淳,不会背叛东都的皇帝,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所以......他会让对方以英雄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死在战场。

燕重锦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决地否认道:“皇上有情有义,不是薄凉之人,他和巴勒孟甘不一样!”

“是么......”鞑琮沾玉笑了笑,“那就好,那你比我幸运。”

望着对方讽刺的笑容,想想那些从来不予回复的信,燕重锦忽然没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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