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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51.50.49.48

琼雪纷飞,众芳摇落。

粉白的花瓣从天而降, 无声地零落成泥。光秃秃的枝头仍萦绕着清幽的暗香, 仿佛在祭奠曾经盛放的美丽。

一只骨节扭曲的手缓缓抚过粗粝的树干。

男人以黑布蒙着眼,站得并不笔直, 却如梅树般萧疏清瘦。他深吸了口气,嘴唇开裂出一个可怖的笑容:“红梅。”

“呀, 神了!”石冰雁兴奋地一摇梅枝,将覆在枝头的霜雪簌簌震落, “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靠摸么?”

“是闻出来的。”梁笙道, “我家以前也有梅林,所以留意过。不同颜色的梅花, 味道是不一样的。”

石冰雁抽了抽小巧的鼻子, 东嗅嗅, 西闻闻:“我怎么闻着都一样?”

“红梅浓郁, 白梅清芳,黄梅甜淡。小姐沉心静气, 仔细闻闻,还是能辨出差异的。”

红袍乌发的美人在梅树下仰首阖目。耳边微风轻拂,飞舞的细雪蛰在面颊上,融成一丝冰凉。

她嗅了一会儿, 惊喜地睁开眼:“我闻出来了!你心真细,这么微小的差异,不花时间琢磨真的很难分辨。”

梁笙苦笑。他以前双腿俱废,整日坐在轮椅上无所事事, 所以才有大把时间研究这些细枝末节的风物。

“以前很喜欢梅花罢了。”高雅而清冷,美丽又脆弱,却在苦寒之中傲霜斗雪,从不屈服。

石冰雁道:“凌寒傲骨,逆境从容,这梅花倒和你挺像的。”

将这乞丐救活之后,方知此人姓常名笑,表字忘忧,是乐湛大户人家的公子,因家道衰落沦为乞丐。

常笑胸有丘壑,腹有诗书,极擅礼乐,却一身伤残,不知历经了多少磨难。可饶是落魄如此,他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只是默默承受着生命里的艰辛,就像傲立在风雪中的寒梅,看似柔弱,实则坚韧。

“小姐说笑了。”梁笙道,“常某身残貌丑,不过是株命贱的衰草罢了,怎敢自比梅花?”

“面丑也比心丑好。”石冰雁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比那个澹台烨顺眼多了。”

听到这个名字,梁笙经不住心头一颤,早已失去知觉的眼部又开始疼起来。

见对方颤抖着手抚过面上的黑布,石冰雁惊觉失言,忙扶住他道:“我,我不提那混蛋了!你不用怕,他早被我气走,估计以后都不敢再来国公府。”

梁笙脸色苍白地道:“我无事。只是小姐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报恩还不简单?你再帮我调几张琴,写十篇曲谱就成!”

石冰雁原本闷在府里,整日被婚事扰得心烦。在挖掘到梁笙的诗乐技能后,她终于有事可做,天天在翠雪轩抚琴唱曲儿,小日子过得滋润悠闲。

她是舒爽了,澹台烨的日子却越发不好过。东都城里的风言已成倾洪之势,将国公府里二人的生活传得绘声绘色。什么朝暮相处、琴瑟相和,仿佛石四小姐和丑陋乞丐才是夫妇。

广大八卦群众纷纷表示扼腕,对着绿帽成荫的澹台府指指点点:“唉,瞧吧。银枪蜡头就是可怜,光脸长得好看有啥用?女人最需要的还是下半生(身)的幸(性)福嘛!”

“常某一定办到。”梁笙知道石冰雁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扫她的积极性。可实际上,这位大小姐的礼乐天赋和聋子差不多。弹琴如同锯木,吹笛仿佛鬼哭。梁笙还要忍着酷刑在一旁指点。

“一言为定!”石冰雁闻言喜笑颜开,见外面起了风,便扶着他往梅林外行去。

“对了,常笑,你昨日作的那曲桃花劫我听着极好,能不能也吹给表姐听听?”

“可是......皇后娘娘?”梁笙为难地道,“在下这般模样,怕是不宜入宫。”

“她如今不在宫里,在凌寒寺禅修呢。”

宁合容半个月前就被梁焓放出宫散心。只是以国母之尊不能随处落脚,便选了城郊一处山清水秀的寺庙静心修行。

石冰雁也知道帝后不和,表姐的性情不比自己豁达,只怕如今的心情糟糕得很,所以想去开解一番。

“凌寒寺?”梁笙想到自己也许久没见陈鸢了,便点头道,“好。”

两人刚出梅林,小桃迎上前来:“小姐,林大夫来了。”

石冰雁算了算日子,一拍脑门:“对,该换药了,快请他过来。”

刚被剜去双目的时候,梁笙疼得死去活来,偏又无眼可哭,只能咬唇硬忍。石冰雁看他被折磨得难以入眠,便寻了林子御上门,总算施针镇住了剧痛。

好在现在伤势已经大好,今日应是最后一次换药了。

揭开蒙在脸上的黑布,望着眼部两个干瘪的空洞,林子御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治疗过无数病患,这个瘦弱的男人是最能忍耐的一个。大概是因久经病痛,神经变得麻木,即便换药时会碰触到伤口,对方也没喊过一声疼,甚至还会咧着嘴笑。

就像常笑这个名字,哭不了,只能笑。只是这般丑陋又凄凉的笑容,瞧着只让人胸闷心酸。

医者父母心,林子御忍不住多做了点事。

他趁着镇痛的功夫,用玉生膏帮对方祛除了脸上的疤痕。所以梁笙虽然五官骨骼还是扭曲歪斜的,皮肤却瞧着比以前好了不少。

但不幸的是,林子御虽然诊出了这人身上的子母蛊,却毫无根治的办法。

“巫族蛊术,我只涉猎过皮毛。子母蛊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终生无解。只要母蛊进入子蛊一丈以内,蛊虫就会发作,中蛊者也将丧失对自身的控制,完全服从于母蛊的命令。”林子御眨着碧眸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中的子母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以前的仇家所为。”梁笙嘴上说不知,心中却已掀起了骇浪。

如果不是自己吃了那喜饼,而是梁焓吃了,会发生什么?

庆王梁笙已经不在人世,西川府仍是造反了,澹台烨究竟还想做什么?!

林子御失望地道:“若能找到下蛊者,兴许还有办法。”

石冰雁道:“是不是杀了掌握母蛊的人就能解决了?”

林子御摇摇头:“无用。母蛊一旦死亡,子蛊就会遭受刺激,疯狂噬咬宿主,让主仆二人同归于尽。”

石冰雁小脸发白:“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蛊术?”

“子母蛊又叫情人蛊,听起来像情人之间用的。但实际上,此蛊起源于圣族人对南荒的统治初期,是用来驯化土著、控制奴隶的。主人若是死了,奴隶也唯有殉命一途。如果没有这层限制,母蛊的主人很容易被中了子蛊的人反杀。”

“可万一母蛊是在一个老头子身上怎么办?”那人若是死了,常笑岂不也要命丧黄泉?

“所以我希望他能想起是谁下的蛊。”林子御道,“子母蛊稀少而金贵,若非深仇大怨,是不会随便给人下的。”

梁笙却无所谓地道:“没关系,有一天过一天。”对他而言,生比死难,早死早解脱。

只是想到会和澹台烨同日死去,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无论阳世还是阴间,他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哦,正好瞎了,眼不见为净。

石冰雁愤懑地叉起腰来:“什么叫没关系?你要是早早死了,本小姐救你不就白费力气了么?”

“小姐莫急,常某会抓紧谱曲,争取在死前完成十篇。”

“你,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石冰雁脸上一阵红白,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林子御摸了摸鼻子:“何苦揶揄她?难道不知石四小姐中意你?”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叫她有这种念想。”梁笙苦笑道,“国公府的小姐,与常某有云泥之别,我哪里配得上?”

“石四小姐为人洒脱,不拘俗理,不会因门楣容貌嫌弃你,为何还要回避?”

梁笙叹了口气:“没那么简单,石家和澹台家的联姻,不可能因为一个乞丐断裂。”

他和石四小姐传绯闻可以,可真要在一起,澹台烨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一旦暴露身份,自己就是在逃的逆贼。石冰雁救他一命,难道反而要连累国公府不成?

最重要的是,连梁笙自己也不愿相信——心底里,依然深藏着那个给了他希望又夺去一切的男人。

他至今都记得那双桃花眼里的空洞和黯淡,那是梁笙之死造成的。他也记得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对方那句温柔又落寞的话。

——你别怕,本官并无他意,只是看你的眼睛...像一位故人。

然后他就失去了光明。

澹台烨有多怀恋原来的自己,就有多厌恶现在的自己。可若晓得他们是同一个人,对方又会疯到怎样的程度?梁笙连想都不敢想。

林子御见他神情寥落,也不再劝,收起药箱告辞了。

小桃送走大夫,回到翠雪轩,看到小姐还赌气地在房外走溜儿,连昨日堆的两只雪人都踹翻了。

这常先生当真厉害,她的主子多少年都没吃过亏,今儿个居然日落东山水倒流了。

“小姐,风雪住了,车马也备好了,咱还去凌寒山不?”

“去。”

“哦,那奴婢去叫常公子......”

“叫他干嘛?”石冰雁凤眸一瞪,“让那瞎子在家呆着!”

话音刚落,某瞎子就推开屋门,执着竹杖走了出来。梁笙一手抱着笙,一手拄着竹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眼看就要撞树,石冰雁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梁笙转头答道:“小姐不是说要给皇后娘娘吹奏吗?我怕技艺生疏了,想先去练习一番。”

看来对方还是把自己的话放在上心的。石冰雁哼了一声:“算了,本姑娘不和残疾人一般见识,就大发慈悲地带上你吧。”

梁笙笑了:“多谢小姐恕罪。”

石冰雁脸上阴云转晴,对丫鬟道:“小桃,把九弦琴也带上,我俩路上练练,到时候给表姐合奏一首!”

梁笙一听,立马扭头往回走。

“四小姐,对不住。常某忽觉身体不适,今日还是不去了......”还合奏?他可就剩这双耳朵好使了,再听一路的猫挠弦还要不要了?

石冰雁哪容他打退堂鼓,当即将人拖上了马车。

国公府外,路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光天化日之下,四小姐公然强掳丑男玩车震。能令大家闺秀如此色急,这哥们的活儿得有多好啊......

一路颠簸吹弹,呕哑嘲哳,于人身心皆是折磨。

雪天路滑,行了两个时辰,总算坚持到凌寒寺门口。梁笙和小桃脸色发青地下了车,娴熟地取出耳朵里的棉花。再看拉车的两匹马,已经四肢打颤、口吐白沫了。

日暮时分,凌寒寺的客寮已经点上了灯火。

宁合容淡衣素面地端坐在蒲团上,手中捏了枚黑子,望着面前纷乱的棋盘,叹气。

“澹台尚书棋术高明,是本宫输了。”

盘坐在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愿赌服输,皇后娘娘现在可以答应微臣了吧?”

“不是本宫不答应。冰雁那丫头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外祖都拿她没办法。本宫找她过来,也只能帮你劝一劝。至于其他的,还需澹台大人自己想辙。”

“微臣多谢娘娘。”澹台烨摸了摸刚褪去红肿的脸,叹道,“其实我也不强求她去哪儿,只求她别再到处散布流言了。”他好歹是一族之长,就这么天天被自己老婆泼脏水,澹台家的祖坟都快冒青烟了。

宁合容不解地道:“夫妻若有不合,和离也未尝不可,澹台大人何必如此执着?”

澹台烨苦笑一声:“我也是为家族留条后路,正如皇后娘娘一样。”

“此言何意?”

“半个月前,宁尚书让娘娘以假孕欺君的罪名自废出宫,娘娘就不觉得奇怪么?”

宁合容心中猛地一跳,手里棋子落了下去,掉在地上一声脆响。

“你.....你如何知晓的?!”

澹台烨笑道:“因为这主意正是微臣出的啊。”

觉察到对方笑容里的诡异,宁合容蹙眉道:“澹台大人今日来此,怕不是为了让本宫说合表妹吧?”

“娘娘英明。微臣实则是替娘娘的父兄而来,他们现在很忙,只有我闲着,所以便来探望娘娘了。”

“他们在忙什么?为何这么久都没来看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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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澹台烨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面无表情地道,“忙着挥军围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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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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