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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雪爪 第37节

叶玉棠:“?”

佛祖清了清嗓子, 以一个温润男声答道,“别听他的。他所知, 怎会有我详尽?”

话音一落,自佛祖背后踱出个黑袍男子, 缓缓掀下兜帽,现出缚眼的白纱, 与半张清俊的脸。

此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 但世人多以眼神来揣度阅历, 这人年纪多少,也只能看个大概。

自他从达摩祖师背后走出,叶玉棠便打量起了他。

他藏在这里不知多久了,她竟半分未曾察觉。

也难怪……世间专擅轻功之人,通常兼修耳听六路的本事,轻功越高,大抵耳力越好,但不排除一些先天不足的轻功高手,这些人,往往会从别处找补,暂且不提。

世间最高明、也是最独一无二的轻功“黑云翻墨”便是劫复阁主所创。论轻功,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敌此人。故他想藏哪儿,就藏哪儿,想来也不大担心被人发现。

劫复阁密探能自如出入天下最隐秘的所在,便是托他的福。

他径直走过来,坐到长孙茂对面,笑道,“好小子,拆我台?”

长孙茂笑道,“我拆了,又如何?”

“你也做不了主,”重甄捧着扇子,转过头,对叶玉棠一笑道,“在下重甄。”

那副表情,好像在指着长孙茂对叶玉棠说,拙荆,叫你见笑了。

这阁主,也是成了精。

叶玉棠也笑,“久仰。”

回头看到自己师弟表情,总觉得有点委屈巴巴,故而又补充了一句,“我与我师弟,师出同门,大事小事,偶尔也会过问一下他的意见。”

重甄干脆略过这个开场白,“话说起来,女侠想问重某一些什么问题?”

“阁主爽快,”叶玉棠先将高翅帽给他戴上,才说,“我有三个问题。”

重甄没吱声。

柳虹澜察言观色,替主人讨价还价:“两个!”

长孙茂瞧他一眼,“问我就行。”

重甄道,“三个。他所知会比我更详尽?”

叶玉棠这才满意一笑,直截了当问,“谢琎长得谁?”

重甄示意柳虹澜。

柳虹澜意会,自腰间掏出一副画像,画中人正是谢琎。

叶玉棠心头哟嚯一声,还是有备而来。

柳虹澜指着那画道,“你看这那小脸俊得,骨相饱满,眼若桃花儿,若不是略有几分男子气概,就是一狐媚儿相……”

长孙茂插嘴,“也娘。”

叶玉棠拍拍他大腿,“别插话,乖。”

他拿巴掌挡住画像上谢琎略长的下巴和饱满的唇,接着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还有点子媚。若不是略宽、厚的嘴中和了这点女态,那才是几乎一模一样了。”

叶玉棠半蹲坐到椅子上,定睛一瞧。

……你他大爷的。

“我师妹今年才二十六,哪里来的这么大个儿子?”她顺手抽出长孙茂腰际匕首,当即削了自己跟前一只茶碗,拿刀指着他鼻子,“给老子好好说。”

柳虹澜吓得后仰,“好刀,好刀。不过女侠,您想错了。”

重甄接过话,笑说,“是姐弟。两人同母所生,自然面目相似。不过好在各有像父亲之处,不仔细瞧,倒也瞧不出来。”

她收了刀,又问,“父亲都是何人?”

“这事说来话长,倒也与此行目的、裴谷主安危相关,路上细细再讲也不迟,”重甄似乎不太想提这个话,示意柳虹澜,“你暂且长话短说。”

柳虹澜点头。

“施秉云台山有四支蛮夷,最大一支在北边,姓巴,被中原人称之为巴蛮。前朝时,巴蛮一族也一度壮大,在那时任族长的,是巴佚。巴佚膝下两个儿子,长子巴德雄,次子巴献玉……”

叶玉棠曾与巴献玉有一面之缘。

那个苗岭青年,二十出头,生着一张人畜无害、少年稚气的脸蛋,仗着这张脸,三不五时招摇撞骗,总有人上当。

巴献玉自然生不出她师妹那么大的闺女。

“我师妹的爹,是失踪多年的巴氏继承人,巴德雄?”

“正是。”

师妹自小美的远近闻名,乌发浓密,额头饱满,双目幽深,有些许异域特征,但如今崇尚胡风,漂亮之人大抵也都如此。

年幼被送入谷中,举手投足间野性十足,看人看事眼神纯净,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得体之处。仇欢便猜测过她兴许是滇人抑或苗人,且在族中出身不低。她当年所想果真不假。

叶玉棠接着往下想,“那随之承袭了巴蛮族长之位的巴献玉……是谢琎的生父?”

“哪有一个老婆嫁两个兄弟的?”说起巴献玉,重甄似乎有转瞬即逝的不快,随即笑着摇头,“你可曾见过张自贤天师?”

叶玉棠回忆起那日灵官殿内那个厚嘴唇,试探道,“谢琎生父,是张自贤?”

重甄点头。

难怪那日灵官殿内,当张自贤问出那句“你看他像谁”,仇静盯着师兄看了一阵,立时噤若寒蝉。

原来仇静是这么明白过来的。

她又问,“既然是亲儿子,为何要加害?”

“私生子。”

“私生子便要加害?何至于。”

“能生出裴沁这等美貌的娘,母亲自然也不是什么俗物。我算着裴沁入凤谷的年纪,前后数月,便是巴德雄失踪的日子。孤儿寡母,母亲又生的貌美,四处寻人的途中,给张自贤碰上,便起了色心,一通诓骗上了山,将孤女交给仇静处置,他自己则囚禁了寡母数年之久。裴沁年幼,自然不记得。后头便有了谢琎。生了,亦不曾养,甚至趁幼丢弃……没想到这少年离了他眼皮子竟也成活了,还活得如此大有作为。”

叶玉棠听得皱眉,“这事属实?”

重甄道,“八成属实,两成推测。细节有待斟酌,全貌不会有太多出入。”

那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倒真是该死。他日死在谢琎手里,不仅不冤枉,她甚至有点期待。

沉思之时,重甄提醒道,“已经三个了。”

叶玉棠哧地一笑。

这么一来一去,她几乎权当是朋友闲聊了。

如此经他提醒,忽地想起,这人做买卖消息的生意,每一笔信息都是要花钱的,原来他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事。

长孙茂说他铁公鸡,果真不假。

她抱一抱拳,“烦请阁主说一说,要我做什么,这事又与我师妹何干。”

“叶姑娘爽快。”重甄冲长孙茂斜眼一笑。

这基本属于一个胜利的微笑,看来这两人平日里没少互相争对。

他接着说,“这几年间,但凡针对凤谷的江湖人与江湖帮派,皆遇不测,令凤谷成了众矢之的。这数月里,矛头却从凤谷指向了裴沁,一切皆是由谷中两位长老的遭遇引起的,这些,叶姑娘想必已从马氓那儿打听到了。”

“是。洞庭围攻,便是将二长老之事,怪罪到我师妹头上?”

重甄摇头,“终南论剑之后,南边诸派回程,大多皆要经由洞庭,故在洞庭之前,也都可顺路同行。仇静因故要回龙虎山,便与天师派诸人同行,因她是女道,夜间自己住一间房,便出事了。”

叶玉棠挑眉,“死了?”

“没有。”

叶玉棠笑。

重甄接着说,“她说,潜入客房伤她之人,所使兵器是杖。伤她的招式,乃是韦陀杵。”

叶玉棠接着笑,“以她的道行,韦陀杵能伤她?”

“仇静证言:正因是她,所以没死。此话一出,众人猜测,这伤她之人,功夫在她之上。这天底下使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人,几乎便能数的出来了。”

“这又与我师妹何干?”

“这时,有个在青龙寺做过洗衣僧,后又还了俗的天师派弟子站出来说,他曾亲手洗过一件寻戒大师的僧衣。那件白色僧衣的一粒扣子与其他几粒扣子长得不一样,似乎脱落过,又被人亲手缝上去了。但是缝扣子的线,乃是一根艳红的丝线。”

叶玉棠皱眉,红线缝扣子?看不出来寻戒这么骚。

她道,“天底下哪家江湖人随身备针线,还是红丝线?自然只有凤谷。”

“不错。众人便深以为这是一桩凤谷与青龙寺的艳闻,而帮裴沁出手的,恐怕就是寻戒无疑了。裴沁便笑问仇静与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她何故要遣人伤她?仇静将事情全盘交代,说凤谷诸位长老早已不满裴沁,明知她所行不端,却不曾寻到把柄。四下打听,竟打听到裴沁乃巴蛮一族后人。”

叶玉棠道,“不仅是巴蛮,父亲还是曾在中原恶名滔天的巴德雄。江宗主最忌巴蛮入主中原,既然她是巴蛮之后,那这谷主之位,是必不敢叫她当了。”

重甄点头,“裴沁每年都会被祁真人请去清茗对谈,故每年带弟子上终南的,就是她。诸位长老便想借此机会,生‘造’一个她的错处,让她引咎自责,无颜再做这谷主。而仇静则自称,自己是受诸位凤谷长老所托,稍稍在凤谷弟子对战次序上做了手脚。最后虽对凤谷无碍,裴沁却依旧怀恨在心,趁着这次诸派回程,便对仇静动手了。”

叶玉棠哂笑,“啧,动机也有了。”

重甄接着说,“裴沁哑口无言,只说自己问心无愧。众人便说,‘不如我们将寻戒请来,当面对质?’”

叶玉棠笑道,“长安离洞庭马程至少也有一日,若是寻戒当即出现,岂不是坐实他乃是夜里的行凶者?若他不出现,裴沁死无对证,其余诸派也死无对证,无非僵持几日,稍稍损一损裴沁颜面,到底也只能将她放了。”

重甄道,“坏就坏在,寻戒出现了。”

“什么?”

“诸派传讯去长安请寻戒,第二天,寻戒便来了洞庭。”

“……那可真是洗也洗不清了。”

师妹定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抑或大骂那臭和尚多管闲事。

重甄接着说,“裴沁当即说,‘这谷主之位,不当也罢,不如四处云游来得自在快活。’那群人却说,‘年前二位长老出事之际,正是你四方云游之时。’裴沁便说,‘那你们还要我怎样?滚回巴蛮,此生不得再踏入中原半步?’没想到一句气话,正中众人下怀。”

这下轮到叶玉棠说不出话了。

重甄道,“裴沁见状,笑道,‘既然我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那我便如你们意。回去看看我血亲生活过的地方,也好。以半年为期,若半年之中,中原武林一切相安无事,那我自认诸多事端皆因我而起,此生不再回中原半步。’”

这个傻子。

叶玉棠转念又想,回去看看也好,反正她爱吃酸食辣食,虫子野味,中原吃食到底不合口味。

四处游玩游玩,怎么都比回去劳心劳力的好。

她问,“那她去了么?”

“去了。我遣了高手一路跟随,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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