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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居然还谢谢自己,真是傻得可爱,周若鹃笑呵呵地阴阳怪气他们:“我虽是宝铎的舅舅,还真从未见过宝铎结交什么戏界人士,今天看到本人才明白,难怪!”

纪霜雨毫无停顿地接话:“天啊,是哪个舅舅?被骂的那个吗?”

周若鹃:“……”

可恶,这个人也好会阴阳怪气。

周若鹃:“那个不重要,我是说你相貌挺好的,难怪……”

纪霜雨打断他:“这个我知道啊。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你这个舅舅到底是不是那个舅舅。

周斯音:“就是他。”

纪霜雨:“哦哦——”

这事儿原本过去好一阵了,他一提,旁边看热闹的人眼神又不对了。

周若鹃:“……”

……这绝对是被周斯音叮嘱过了,故意怼他。

周若鹃沉着脸,索性也不玩阴阳怪气了,直接羞辱道:“小子安敢得意忘形,今日你是仗着我外甥在此。说什么导演,不就是梨园中人,下九流之辈,能有几日春!”

演员地位提高还真不久,虽然深受广大群众欢迎,贬低的声音也不能完全断绝,毕竟伶人一度被视为游娼贱业。尤其当对方只是想借此来侮辱人的时候。

周斯音冷冷道:“人不以职业所谓上下九流分贵贱,应以人品道德而分,若服簪缨而行不入流之事,牲畜也。”

“说得好。”纪霜雨赞赏地看了周斯音一眼,心说这样子比较像传闻里的周公子,难怪书妄言都无法相信他胆小。

纪霜雨亦是自若地道:“我也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我就是梨园行的。我是五音不全,不然还能登台唱。大家都活在新社会,就你死在旧时代了。”

在场多是教育界人士,许多早已皱眉,觉得周若鹃说话过分了点。伶人从前确实被人轻视,尤其是坤伶。有些好面子的文人和伶人来往,都不敢在明面上,怕被人臆测。

但是前些年,国内闹灾,也是戏界的坤伶牵头,举办义演赈灾,一点点让大众印象改变。就连一些名流政要,也会和名伶往来。

在场自己就是戏迷的人,那就更觉得不妥了,还是周宝铎说得对。这周若鹃,咋为了找回面子就乱咬人。

“你也少装得多么道德了,谁知道你们什么关系,这样替他说话,还连着捧那戏班子,上《影剧世界》的封面。”周若鹃哪管周斯音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决计拉他下水,大家一起被围观咯。

这下部分围观群众的眼神果然又从谴责,变成了在周斯音和纪霜雨身上来回转,被激起八卦之心。

咦?嗯……

这时二楼的楼梯口隐隐有了动静,茶园的老板迎了什么人上来。

随即那方的宾客就有开口打招呼的,“邹部长。”

这里一时也就安静了下来。

邹暮云大步走上楼,心情很好的样子,“方才这里在谈论什么新闻么,在楼下我就听到动静了。”

大家默契地看向周若鹃。

周若鹃:“……”

周若鹃脸憋得发红:“失礼了。我也是在见识宝铎和他这位爱重的戏界人士。”来来来,大家一起,今天就是那葫芦老人写得再好,你必跟我一样开心不起来。

邹暮云几步已走到了近前,没了人群的遮挡,目光一下落在纪霜雨身上。

这张脸太容易认出来了。

而且刚才在一楼,远谷就已经和他说这青年到了,还有现下满场也都知晓的纪霜雨的工作。远谷还很惭愧,年前事务繁忙,也是没想到,竟没早发现这位封面人物,全往学校找去了。

纪霜雨亦认出了邹暮云,这不是在昆仑图书馆借自己钢笔那位胡子大叔吗?他想起自己落下的草稿纸,瞬间明白了。

邹暮云心中的遗憾终于真正圆满,方才匆匆安慰下属,就连忙上楼了,此时也不顾其他了,赶紧和纪霜雨打招呼,抚掌笑道:“且慢,先让我与葫芦先生叙旧——真是找你好久呀!你可还记得我?

“真正是巧,方才远谷和我说了,我才知道,为何我请人在各大学校,却都寻不见你。好在咱们的缘分实在太深厚了,周云枝先生也推荐你来此,便是宝铎不请你,今日咱们想必也能见面吧!”

他说到后面,笑得愈发真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周若鹃:“???”

周若鹃听着脸就从红变绿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纪霜雨。

他一心认定周斯音请了两种人来,一种是戏园子里的,另一种是书家,是那个不知哪蹦出来的葫芦老人。否则,他怎么可能对着纪霜雨就肆无忌惮地恶语相向。

他光想着,这都叫葫芦老人了,还笔意有成,不得四十五岁了?

结果,就特么你葫芦老人??

看完又看周斯音,牲畜?到底谁才是牲畜??

纪霜雨也转头,好奇地看着周若鹃:“你推荐我来啊?”

周若鹃:“…………”

……你妈了个葫芦的啊!

第十八章

纪霜雨这句话真是让周若鹃破防了, 心态完全崩掉!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崩塌了,看得周遭人都替他脸疼。

唉,为何世上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甚至都怪不到别人身上——要不是他主动提议请含熹班,今天也不会一巴掌打到自己的脸上。

当时周斯音的表情那么奇怪, 是不是已经在心中笑了。

虽然在场众人也都好惊讶, 此前想象中的书法大家、葫芦老者,竟是个青年, 年纪不大也就算了, 长得还好看……

咳, 反正由此看来,人家周宝铎分明是欣赏纪霜雨的书学才华,这才不计身份往来啊!

世上还有比这更纯洁真挚的友谊么?

不出众人所料, 周宝铎的性格,已是光明正大向邹暮云揭“倒不是他见识我们,而是我们见识了他。他虽举荐含熹班来演出, 但方才还贬损葫芦先生是下九流之辈。”

邹暮云无语,他知道“葫芦老人”就是含熹班的纪霜雨, 只觉得巧合得好笑, 没想到周若鹃还能更蠢,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自恃身份, 只叹气道:“下九流之辈?你知道你骂了多少人?”

邹暮云虽然不喜捧角的风气,但绝非歧视这个行业, 而是觉得这种行为太荒诞, 也于艺术有碍。而今多少社会名流都与名角往来,还有亲去戏园捧场的。

周若鹃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失神地喃喃:“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

纪霜雨安慰道:“我相信你,世上不可能有人那么傻。”

周若鹃:“……”

……不愧是他外甥的好朋友,和一般人一点也不一样,不但不会得理饶人,以示自己的宽宏,还要乘胜继续阴阳怪气呢。

面对这种人,周若鹃引以为傲的脸皮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在大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又像包含一切的表情中,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就一声不吭地离席了。

周若鹃离开茶园后,站在门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看来单纯说坏话果然是没用的,骂不过小崽子,失败了还没人帮自己圆场,一定要把新盯上的影戏生意做大!

如今电影受众越来越多,国产影戏票房上还比不过海外影片,但已有不少和他一样的投机者都看中了这个生机勃发的市场。

可以,我一定可以!

那小崽子虽然可恨,有些手段确实可以学习。

对了,就从今天做起。

周若鹃召来自己的听差,正色问道:“你去打听一下,周斯音在哪里烧的香。”

听差:“……”

……

楼上,在周若鹃离开后,大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迅速恢复了热闹,在商业胡吹之后,各自落座。

邹暮云和纪霜雨、周斯音并几位今天组织的校方领导人们在同一个包厢,戏台上已经开始奏起了三弦,满座的观众一边喝茶吃瓜子聊天一边观看。

邹暮云也小声和纪霜雨交流,表达邂逅之喜,还调侃了一下,他年纪轻轻,马甲居然叫“葫芦老人”。

邹暮云的下属施远谷刚才已经紧急做过功课了,于是道:“这恐怕是因为纪先生与常人有异的头发吧。”

纪霜雨闻言,把帽子给摘了下来,解释是之前日子不大好过,才早白的,“我感觉以后能黑回去,现在已经吃上肉了,哈哈。”

他也是为了自己以后头发黑回去做铺垫,这漂染的嘛,毕竟不得长久。

“啊呀,竟然是这样!”邹暮云却没意识到,只感慨了几句,看看人家这少年天才的经历,连头发都白得很传奇,“难怪自号葫芦老人了,早生华发啊。”

“葫芦者,糊涂,人生难得糊涂。纪先生年纪轻轻,也有这样的感慨。”

“我看,怕是取天地阴阳之意,葫芦形如天地合一,正应了纪先生的钢笔、毛笔笔意圆融。”

纪霜雨:“……”

又来了,我说我的,你们说你们。

葫芦……只是说我家的葫芦娃!

话题顺势就转到了纪霜雨的字上面,邹暮云已迫不及待询问他的字是怎么练的。

纪霜雨早明白过来,每个朝代都有流行的风格。他不但有一笔超前的硬笔书法,还恰好符合了现在书学界的时尚。

仗着平行宇宙的爹妈已经去世了,而且据说病死前家贫,亲朋好友也一散而光,纪霜雨当时就开始编故事了。

导演嘛,自己的戏也不差。

纪霜雨很自然地道:“家父家母也出身在书香门第,喜爱书法。后来家道中落,贫病交加,也一直没有忘了在家教授我,家里所有家具都当了,只有书本是不能当的,再穷也要读书习字。我由父母开蒙,学习他们的书法,二位分别推崇碑帖之学,教授我时,家父家母就希望我能试着融合二者。我技艺不,也琢磨出来没多久,诸位见笑了。”

条件这么艰难,还能练出好字,这说明一家人都是爱书者,更有天赋。

而且纪霜雨说的细节其实都是真的,他们那家徒四壁的,但真的再苦,都没有把书本给当了——他家就住在小鼓胡同边,附近都是搞二手交易的,你说这诱惑多大?

纪霜雨穿过来后,知道这一点,也跟着遵循,饿肚子都没动过那些书。

在场人听罢都感慨不已。

唯有周斯音看了纪霜雨一眼,心中再起疑窦:要说纪霜雨是由父母开蒙苦读,又珍惜家里的书籍,可是上次他在纪霜雨家,纪霜雨对那些书很不熟悉的样子,找纸片也翻了很久。

纪霜雨身上可是有太多不和谐的地方了,周斯音默默又记了一笔,暗自猜想到底是为什么。

“难怪这般年纪,却无字。”邹暮云之前就问过纪霜雨表字,时人互相称字,才比较礼貌、亲近,“我看,你还是请位长辈替你拟一字,不然,我们可只能喊葫芦生了啊。”

一般名、字是有关联的,比如周斯音字宝铎,徐新月字玉钩,纪霜雨没字,大家喊名觉得不礼貌,喊他这个自号葫芦老人又总带几分滑稽。

邹暮云其实很想说自己替纪霜雨拟一字,但他是很慎重的人,顾虑多,便只隐隐提了一句。

纪霜雨浑然没听出邹暮云的言外之意,他哪里知道邹暮云想给自己起字,压根没这意识,反倒被逗笑了:“葫芦生也不错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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