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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于钱塘大潮

一年前,征西北路军大营。

“安乐公主,时间已晚,请回帐休息吧。”庄桯言温柔客气地送贵客。

“庄将军……”公主欲言又止,眼睛水汪汪的,就要流出眼泪来,看上去当真楚楚可怜。

庄桯言这人看似多情无比,实则不然。他只对自己有兴趣的人和事关怀备至,若是没什麽兴趣,你便哭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偏偏对外,他还表现得如和风细雨,温柔得让人觉得太吵闹是自己的不对。公主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看他脸色,只得按着他给的台阶,乖乖回帐休息了。

庄桯言提笔,将沙盘上的标识抹去,重新画了一副画,盯着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满丫头,这麽冷的天,还不进来?”

小满笑嘻嘻的掀开帐子走进来,“庄师兄真坏,明知道天气冷,还硬是将公主送回帐,可惜安乐公主一片痴心付流水--”

这小丫头还心情甚好地唱起了花腔。

“安乐公主已经被赐婚了,龟兹二王子亲自面圣求的亲,哪里有我插手的余地?”他对着她招招手,让她靠近。小满扑到他背上,亲他的唇,取笑道:“庄师兄插手,肯定会有很大的余地,只是你插手,我会不高兴。”

庄桯言没有否认小满自满的说法,只是笑着逗她:“你倒有信心,那边地形如何?”

“师兄,你想说的不是你和满师姐如何决裂的吗,怎麽我听着你似乎是在和我炫耀当时满师姐与你有多亲密?”言其黑着一张脸,越听越不爽,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庄桯言偏头,“小言,你想听的不是她为什麽变化吗?”

黑着脸气鼓鼓的小言点点头。

“变化是个过程,所以你要忍耐并且耐心。”庄桯言笑得温和,然而言其却只从中看到了奸诈。从以前就讲不过他,在他有目的的情况下,小言自觉更加不是对手,於是安安静静地听他继续讲。

西北边塞本来就冷,庄桯言在沙盘上演算结束,叫人端了热水,拖着小满洗过後一起钻到被窝里去。小满怕冷,贴在他身上恨不得长到他身上去,他捏她的耳朵,将她抱得紧紧的,“你这几天去前面营里探过,觉得怎麽样?”

“龟兹二殿下,汉名叫孙远的,他好像说动了铁勒的什麽将军,对方说要提供支援,还送了大马士革刀,说是波斯国产的。那刀长得真漂亮,上面的纹理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那是贵族用的东西,不会给一般士兵的。”庄桯言见多识广,知道那刀的宝贵。

小满闻言,皱了眉,“我明明看见那人把好几把刀分别送给几个兵士的,而且他们长得……不象龟兹人。”

“不象龟兹人,那像哪里的人?”

“说不上来……反正也不像天朝人。”她将耳朵贴到他胸前,“还有呢,他们好像在这里有内线,知道你的下一步……”她的小爪子搭在他腰上,颇有几分担心,“你是故意的麽?”

庄桯言板起脸:“胡说,我才不会让自己的计划被人知道呢。”

小满呵呵地笑,最後一口咬住他下巴,“你就装吧,我要是不了解你岂不是为你白白担心了?”

“不对,满师姐平时不会这样对你说话的。”言其皱眉。

庄桯言有些苦笑:“你也看出来了。”

“难道她还有什麽没和你说……还是敌方那些长得不像天朝人的人,她认识?”

言其也算是了解小满,只是有些不解,算起来,小满也算是天朝子民,庄桯言在西北军营也是为天朝办事。天朝与龟兹两国关系虽然还算友好,毕竟也是两国,她是查到了什麽样的消息,对庄桯言也有所隐瞒。

“你也觉得奇怪吧,”庄桯言一手撑在桌上,随意得很,像是在回忆什麽,“我当时并没说什麽,满丫头是个心里有事谁也瞒不住的人,即使不问,她也会说的。”

“莫非这次她并没有说?”言其从他的言语中嗅到了不祥。

庄桯言侧脸看铺子外面,正是热闹时节,游人如织,他突然笑指着外面的一副货郎摊:将话题从一年前转到了许多年前,“满丫头以前最喜欢货郎摊,有一阵子甚至说货郎是全天下最顶尖的俊才。”

言其想起满师姐当时蠢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哧地笑出来,“她喜欢那些东西。”

“你知道满丫头是带捡回来的吗,不过并不是同师傅说的是从牙婆儿那里买来的,而是捡来的……”

言其知道满师姐无亲无故,却不想身世这般可怜,只听得那个大师兄满面温柔地陷入回忆,“我当时年十四,第一次出师门游历,本来诸事不顺,那日突然心血来潮,暗中给自己算了一卦,发现东方大吉,於是我便朝着东方去了……小言其,你那是什麽表情?”

“我的表情是全然不信,加上再次被欺骗的无力与无奈。师兄,你还能更扯一点吗?”言其觉得自己又在被师兄耍着玩儿。

“为什麽在我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没有人相信呢?”庄桯言打开手中的扇子,扇了几下,又收起来,正色道,“虽然听起来的确有些荒唐,不过确实是这样的,那时我在陇右,本意是要去混个参军当当,只是那些粗人嫌我年纪太小,我便南下,游至江南钱塘。八月十六夜,钱塘涨潮,我便去观潮。等潮退後,我一回头,便发现身後树下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

“你接下来不会想说师姐是那棵树精吧?”言其的表情现在显示的是“师兄你继续编”,这孩子摆明了完全不相信,只当庄桯言这个大才子在讲怪谈。

“我当时可没有心思那麽想……”庄桯言瞥他,“我受了惊吓,怕得不行,那个小娃娃放在我身後的人,若是想要杀我,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那可不一定,言其想起庄桯言十几岁时那雌雄难辨的样子,暗想师姐就经常编排他,说絶世美少年,便是恶人有什麽再不良的居心,也会冲着那张脸留下他的命的,想着师姐说那话的模样,他假咳一声,“咳,那师兄可是找到那人了?”

“没有,我根本不敢四处打量,只盯着那小娃娃,生恐她脸上长出花来……後来我仔细一想,凭我当时的修为,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得扔个娃娃在我身後,那这娃娃肯定是凭空冒出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身後那棵梅树。”庄桯言语气笃定。

“……”言其哑口无言,大师兄突然用这种口吻说话,实在是没什麽说服力,顶多只能信了一半。没错,全天下名声最响亮的青年才俊庄桯言,其本质上是个相当自恋自私大一个人。师兄当时应该是吓得脸色发白才对。

“我细瞧她,发现她的眼睛与天朝人完全不同,那样清澈的红只有在花上才见得着,所以我更相信,她就是树精,东南方属巽,亦属木,与我多日前的卦象相符……”

“於是师兄你就将这小娃娃带在了身边,做为开运灵物?”言其小心地接下去。

“完全正确。”

……

虽然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为什麽他还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况且剔除满师姐从潮水中出现这一段奇谈,更是没有半点儿关於师兄妹二人关系变僵的线索。言其有些不满,庄桯言摆摆手,“那小娃娃初时不会说我们这里的话,甚至连衣物也不会穿,她的一切都是由我经手,亲自教她的,因此满丫头从小信我,无论什麽都会与我讲……”

早知道,他也该在十余年前去钱塘梅山上等着大潮,将满师姐捡回来的,言其扁着嘴很郁闷,“师兄……”

“因而不管我对她做多过分的事情,她也会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回到我这里,在西北营时,却是头一遭,她不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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