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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我的本意从来不是让你伤心,只是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感到痛苦,为你而痛苦。

因为和你结婚的男人,竟是那么的可憎与软弱。

当我站在当下,无数次地回头审视几个月前的那个决定,就连我自己或许也不完全能理解。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

就像如今你也会有同样的疑问,我真的需要离开吗?

我没有患下绝症,一切也并非无可挽回,可我却总是在背着你偷偷解决,像是一个多余的游戏,一个蹩脚的叛逃。

这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难以理解。

庭庭,当我因为要向你解释而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我也在尝试着理解自己。

我长大的环境让我擅长沉默,我从行动上始终服从着我的家族、我的父辈,可是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失落和隐痛。

我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或许因为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不快乐的状态,我渐渐地不再试图寻找我人生的意义,仿佛就这样活下去,也并无不妥。

可是拥有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庭庭,我早早地失去了取悦自己的能力,只有当我满足你的时候,我才能真正获得快乐。

和你结婚之后,我竭尽所能宠爱你、保护你。

你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的心就感觉像是沐浴在芬芳的玫瑰园里般的甜蜜。

我沉迷于和你的性爱,只要你在我身下高潮,不需要释放,我也能感觉到我身体里迸发的激情和喜悦。

在你身边时,我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呼吸你呼吸着的空气,我抚摸着你,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人生最亮丽的风景。

能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圆满的幸福。

可我的爱是如此的病态,哪怕如今当我写下这些文字,都依然感到无比羞愧。

你车祸之后,我的一切信念都崩塌了。

你值得被用更好的方式爱着——

我该让你平平稳稳地长大,牵着你的手耐心地让你触碰到人生的无尽与无奈;

我该更坚强,坚强到能够做到松手看着你跌几个跟头再爬起来,我该教你读欧?亨利,该有足够的阅历告诉你人生是个含泪的微笑。

可是我却做不到。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本质软弱,我的人生少有微笑和甜蜜,于是我舍不得让你流泪,舍不得让你受伤。

我前所未有地体会到我的自私和无能,在我人生最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那五年,我都没能把最好的人生带给你。

我想到你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想到我的病,想到此后的岁月,我或许还会继续虚弱下去。我比你大上十一岁,从今以后我将一步步地从我的巅峰往低谷滑行,我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无能为力。

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这是我决定离婚时的全部理由。

……

我曾以为我是彻底失去你了,你从来没表示过多么强烈地愿意和我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愿望,或许离婚之后,很快你就会找到更心爱的人。

一有这个念头冒起来,我就觉得万念俱灰。

医生建议我半年内进行手术,陆茂和家里给我在寻找最优秀的心脏科医生去探讨换瓣膜的事,有些觉得机械的好一些,有些觉得生物瓣膜好一些,争论好几个来回没完。

我只觉得厌烦,其实现在想想觉得很幼稚,可是那时候的确有过一个很毫无道理的想法——

一个成年男人的心脏大约有300克,那么要换掉二尖瓣和三尖瓣的话,我可能要彻底置换掉大约8分之一的心脏。

我对你的爱和怀念会不会少掉八分之一呢。

一想到可能有八分之一对你的爱意会被置换,我甚至对动手术这件事都产生了抗拒。

我做离婚决定时的坚决逐渐被本能征服,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那种痛苦的思念快要把我对生的希望都磨灭掉了。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哪怕是我先选择了离开,那么骄傲的你还是一次次执着地回到香山,问我还爱不爱你。

我最初以为你只是不适应,还有出于对尹宁的责任,可是我渐渐地、有些笨拙又惊喜地意识到,或许……你是真的不想放开我。

庭庭,你不肯放弃我,不肯把我交给别人。

你愿意为了我成长,你爱我。

你能想象得到,那样的认知对于我来说,是怎样的狂喜和惊慌吗。

我开始想要回头。

哪怕这样的掉头显得离婚这件事如此愚蠢和可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你的心情。

我渴望回到你的身边,就像对生的渴望本能地在我身体里复苏。

……

我之前去美国出差时,虽然有一部分公司的事务要处理,更多的是和那边的心脏专家探讨手术的事,最终决定置换成生物瓣膜,手术定在了这个月。

我也的确问了医生可不可以进行床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和你情不自禁地发生了。

可是总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或许是我太激动,于是突然之间心脏负荷不了。

这让我措手不及,我本安置好了等你试镜结束,我就借口出差去偷偷做手术,顺利的话,你甚至或许不会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

事事并不如我所料,我只能仓皇出逃,又丢脸也蹩脚,甚至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解释。

你回来香山之后,我开始尽我一切的努力想要从这场战役中健康地存活下来,

但是有许多事终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就像那固定的百分之七的手术失败率。

百分之七,多吗?

我想从字面上来看是不多的。可是庭庭,我真的感到很害怕。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我很怕死,甚至胆怯地想到这个字,都感觉浑身发抖。

我怕离开你。

我怕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怕你为我伤心。

我怕你会傻乎乎地年复一年地想起我,矛盾的是,我也怕过几年你有了新的生活,把我一个人留在孤零零的幽冥。

但这些怕,都比不上“面对”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的可能性,想象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时,你要握着我的手颤抖着和我对视。

你要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死死盯着红灯,就像车祸那一夜我坐在走廊里等你那样,你要一直猜想我的生死、存亡,你该有多么害怕、该有多么孤独。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如果我离去了,你会在医院里哭得瘫软在地上,可我却没法再把你抱在怀里哄你。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想象。

你还记得“老猫食子”的故事吗?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我一生贯穿始终的心结。

当我虚弱无助、当我无法保护你的时候,庭庭,我的无力感把我逼疯,我甚至想要把你吞吃入腹,以此来躲避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

我无法面对。

我美丽的、光芒万丈的小孔雀,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在你毅然决定为尹宁负起责任的时候,在你想好要认真拍电影走好接下来的路,在你能够从舆论的抨击中毫发无损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可我仍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并非不信任你,这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胆小和怯懦。

请你原谅我,也请你不要恨我。

请你允许我偷偷逃走,一个人面对这场战役。

等我。

如果等不到的话——

忘了我。

苏言。

……

夏庭晚握着素白的信笺,跌跌撞撞地大步往楼上跑,砰地一声推开了苏言书房的门。

他匆匆绕到苏言的红木桌背后,凝视着巨大的金色多特林柏林保险柜,过了许久许久,才用指纹和记忆中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一声缓慢厚重的闷响,保险柜的柜门慢慢开启。

最中央的档案格里,很鲜明地摆了一个文件夹。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打开文件夹。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文件的内容,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那里面的文件很厚,可是其实在第一页就已经鲜明地把意思阐述得清清楚楚,后面的所有文件只不过是对于财产的罗列罢了——

苏言死后,除了亨泰集团股份,名下所有海内外私人资产全部转让给他。

夏庭晚的手一个哆嗦,文件夹里赫然掉出了一个牛皮小袋。

他弯下腰捡起小袋子打开系绳,可是所有强行压抑着的的情绪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爆发了。

夏庭晚瘫坐在地上,他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只见月光下——

一枚翡翠戒指在红木地板上轻轻地打着转。

“庭庭,这戒指,就戴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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