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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身周暖暖的,喻臻意识沉浮,恍惚间发现自己成了漂浮在山间的一抹清凉雾气,正在一层发着金光的罩子外徘徊,隐隐还能看到罩内的模糊影像。

有黑色的不详雾气在罩内疯狂涌动,面目狰狞的邪物在黑雾中间咆哮着,手中血鞭挥舞,凶恶骇人。

真像啊。

他忍不住把视线挪向了围聚在一起义愤填膺讨伐邪物的修士们身上,莫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真像啊,他们都要除魔,他们都要杀我,你呢?

你会杀我吗?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缠斗越来越激烈,和邪物打斗的老者胳膊受了伤,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失去理智,要自爆了!”

老人大喊着,边示意众人后退边说道:“困住他!用阵法!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他功法有异,能隐藏邪修本质,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本已渐渐远去的意识陡然清晰,罩内穿着衬衫长裤的短发修士变成了一群群长袍长发,手拿各种法器的大能仙长,而他则代替了那挥鞭的邪物,像是被剥掉衣服的小丑一样独自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瘫软在地,被人引出了全身煞气。

“你身为邪物,却妄想窃取正道法宝成仙,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说!这安魂铃和锁煞扣是你从何处夺来!你掩盖自身煞气闯入此处,又有何目的!”

“你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废物,又为什么拿着我问天宗的进出玉牌!是谁给你的这个!”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不,他没有窃取正道法宝,安魂铃和锁煞扣是师父给的,修炼功法也是师父给的,他没有偷东西,没有!什么问天宗的玉牌,那明明是师父给他的护身玉牌,和问天宗又有什么关系!

闯入这里?他为什么要闯?这里是师父带他来的,他今天只是想出门为师父准备一份生辰礼物而已。

谁要杀他?谁敢杀他!这条命是师父救的,这世上除了师父,谁也别想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骂他邪物,只有问天宗的人不可以!只有害他如此的问天宗不可以!

杀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杀了这群佛口蛇心的伪君子,杀了他们,不能让师父知道他有着这样的过去。

有身穿问天宗弟子服的人冲到面前,义愤填膺地指着他说着什么,他双手握紧,心间杀气涌动,理智岌岌可危。

“宗主来了!”

“宗主!我们发现了一个窃取宗门法宝的邪物!”

“宗主,今日是你的生辰庆典,这邪物居然敢趁机混入,实在该死!

“宗主,我们这就处理了他!”

周围人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叽叽喳喳地冲着一个人说着什么,全没了大能仙长的威风,倒像是碰到了私塾老师的孩童。

“什么邪物。”

微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先是一愣,然后心神巨震,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去。

有身穿金边白袍的人从云端漫步而下,气息内敛,却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强大。

“他是本尊的徒弟,你们都该尊称一声师祖。”

来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弯腰摸了摸他的脸,先压下了他通身煞气,然后转身把他牢牢挡在身后,面对一众不敢置信的大能仙长,还是平静的语气,说的话却如惊雷响在耳畔。

“从今日起,谁再敢唤玉贞一声邪物,宗法处置。”

一片哗然,他愣愣仰头,看着面前明明熟悉无比,此刻却觉得十分遥远的身影,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身上陌生的金边白袍上,手指几乎是颤抖地伸过去,掀开了他长袍的边角。

古朴威严的“问天”二字清晰无比,他再次仰头,眼圈发红,手掌紧握。

“什么宗主?”他哑声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背对着他的人却明显听到了,身影一顿,回首看来。

“你是谁?你又是问天宗的谁?”

背对着他的人没有说话,转过身蹲下,探手过来。

“不,你别碰我。”他躲开他的手,满心都是黄粱一梦般的荒唐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牙齿几乎咬出了血,沉沉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救命恩人?是善心长者?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还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第66章 业火路┃他伸手,触碰那一片白芒。

身周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像是等了很久,又像是只是自欺欺人地逃避了一个世纪,等梦醒, 对方的回答清晰响在耳畔, 避无可避。

“我是你的师父。”

“你入宗四十六载,善待同门, 敬重长辈,修炼刻苦, 为师喜你性情纯善, 聪慧勤勉, 于戊戌年春日决定你为徒,赐你弟子玉牌,取道号玉贞。”

“为师说过, 你该得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

一分都不能少。

可这问天宗欠他的,又何止一分!

“都怪你。”他看着面前人到此时都仍然平静的表情,心中痛意再也压抑不住, 伸手拽住他的袍角,满目恨色:“原来是你,这一切的源头, 原来是你!”

世人都知道问天宗曾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宗主,他强大、冷静、运筹帷幄,从入道到还虚,只花了短短两百年时间。

九天玄雷都为他绕道, 天道钦定的真仙,此界更进一步的关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却在一次大劫中为了救护一方百姓和上万修士,只身对煞,差点身死道消,最后天道怜悯,赐下一道福光,留了他一抹残魂,给了他一线生机。

“怎么可以是你……”

他手指紧,几乎抠破手中致法衣。

千年过去,问天宗慢慢滑落神坛,曾经惊才绝艳的宗主成为了一个传说,少有人提及。

当年天道留下的提示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时间过去太久,历史总该翻页。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直到几十年前,一个天生道体的婴儿在某个小村庄出生。

一线生机,这就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

仍死死记着当年风光的问天宗长老们算出这点后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传说再临,天才苏醒后带领问天宗再次走上神坛的繁盛景象。

他们搜来天材地宝,花十二载,布下庞大养魂禁阵,在某个问天宗正常开宗徒的冬日,由一位和善长老,从山里带回了尚且懵懂对修仙一无所知的少年。

明明是天生道体,无可争议的天才,却被测为最低等的修炼资质,落到了无人愿意徒的地步,最后被分为杂役,独自困守禁阵所在的后山几十年。

那是几十年啊,没人交谈,日复一日枯燥修炼的几十年。

因为练出来的修为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禁阵吸,用以养护他人魂魄,所以他的进阶速度奇慢无比。

同期入宗的人已经开始出宗历练了,他却被卡在同一个阶段十年,二十年,每一天每一天,丹田里的修为都会莫名消失溃散,不知所踪。

到了后期,他甚至开始神魂不稳,连现有修为都快稳不住。

他沮丧,苦恼,困惑,踟蹰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厚着脸皮去找宗门长辈解惑,得到的却是嘲笑、轻视、一些“下等人不该妄想登天”的鄙薄之语。

从少年到青年,这就是他的前半生,黯淡无光的前半生。

本以为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但大概是天道终于发现了对他的不公,让他在某次宗门大会上看到了另一个风光入宗的天生道体。

一样的道家金印,却是完全不同的资质测试结果,更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他迷茫困惑,又因为神魂不稳而头疼欲裂,当晚,几十年来第一次,他不顾后山规定随意出山透气。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长老仙长们在云端纵酒高歌,因为大阵将成,因为后继有人,所以得意忘形,无意间道出了真相,被他听了个正着。

他不敢置信,浑身发凉,呆愣间被倒酒小童发现了踪迹,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不听话的傀儡,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些被困锁在阵中,日日夜夜被催灌修为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噩梦,他一刻都不愿想起。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但那时的痛,却比不了此时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是你……”

身体里的力量像被抽走,他趴伏在地,恨不得就此死去。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甚至……”还偷偷恋慕于你。

笑话,天大的笑话,他这一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玉贞。”

身体被温柔触碰,他抬头,定定看一眼对方的表情,突然起身扑到那人怀里,双臂紧,任由满身狼狈玷污他致法袍,眼眶发红,身上煞气涌动。

“我为你养魂,你助我新生,我们扯平了。”他说着,手臂越发紧,看着四周皱眉不忿看来的众位问天宗长老,勾唇露出一个扭曲的笑,侧头,在他耳边低语,“师父,徒弟累了,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地狱走一遭?”

黑红煞气冲天而起,把他们包围。

周围修士表情大变,各种法宝脱手,带着凌厉杀气朝他涌来!

“孽障尔敢!放开宗主!”

“宗主快退,他想自爆!”

轰!

身前的人突然挥袖,震开了旁人抛来的所有法宝,却没有动他的煞气,反而侧身把他护在身下,轻轻怀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应:“好。”

“为师依你。”

还是那熟悉的平静语调,仿佛说的不是生死。

他一愣,脸上扭曲的表情消失,茫然空白两秒,发红的眼眶中终于滴下一滴泪来,闭上眼睛,调动体内所有煞气,放松自己短暂沉溺在这温暖的怀抱里。

轰——

身体和灵魂似乎被一起抛到了空中,温暖消失,幻象消失,他重新漂浮在白雾间,隔着符文金罩,看到“自己”突然从一个院子里冲出,带着满身功德灵气,朝着挥舞血鞭准备自爆的中年胖子冲去。

“小臻!”

“喻小友!”

“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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