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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大学生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他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几年前人的灵气和傲气了。她的脸和她的头发一样,干枯无华。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近她。她已经意识到了,如果意识不到,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物。经验又告诉他,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动物,属于那种很容易到手但很难摆脱的女人。她正忧郁着,急需一股力量的注入。这种场合充满了机遇,对有准备的人来说,机遇真是无处不在。他朝着柔和的光线迈进了一步。

客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林夕阳一直紧张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一只胳膊放在玻璃窗上,支撑着头。结婚之前她去过一次省城,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机会了。那次东方为了寻找一个安全又刺激的地方,对于身上没有多少钱的两个人来说,防空d可以说最适合不过的了。两个人连夜揭了几张海报,将海报和树叶铺在潮湿的地上,权且当床。那天在黑糊糊的d里,成群的老鼠在他们周围窜来窜去,甚至只要一抬起头来就会被一个毒蜘蛛刚刚结的网缠住,d壁上长着无数只肥硕的毒蘑菇。

一对激情过去的男女刚刚闭上眼睛,一群黑压压的老鼠蹿过来,它们好像早就埋伏好了似的,就等着肇事者把眼睛闭上。它们不由分说,在一堆白色的黏稠物面前厮杀起来,乱作一团。两个人像两座死火山,他们吓坏了,抱成一团。第二天一大清早,一束阳光从d口照s进来时,林夕阳发现她的十根脚趾头都被啃光了,那里血糊糊一大片。那群可恶的老鼠把她的脚趾头吃掉了,连骨头也没有剩下。林夕阳吓了一身冷汗,正要哭出声来,突然闻到了一股异常清新的气息,一股刚刚被露水浸湿过的青草般的气息,这股淡淡的气息颤抖着穿过黑暗隧道,一下子冲进她的大脑。她浑身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双眼。她惊恐地看着身边年轻的男子。

北纬正低着头看着她,脸上仍挂着冷峻的难以琢磨的微笑。林夕阳红了脸。这个让她琢磨不透的笑本身比看透她的梦更让她觉得恐惧,而且她发现那股好闻的气息正是从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从这点上,林夕阳一下子就判断出: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在千方百计地掩饰,但这个喜欢用口哨来对主流文化表示蔑视的家伙实际上还是一个处子。很显然,她的判断太主观了。

林夕阳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了乌堡镇。如果再继续呆下去,它就会用刀子一片片地割她,把她割得鲜血淋漓,然后把她制作成一具木乃伊,让她在棺材里啃噬自己枯枝一般的骨头,它惩罚她就像惩罚她的婆婆一样,让她z慰一辈子,让她躺在棺材里继续干这无聊的营生,最后才记得把她推进焚尸炉。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滑行,车上的人像得了禽流感一样把脑袋歪倒在胸前,把头耷拉在别人的肩膀上。这群人终于闭上了可恶的嘴巴。车厢里安静得像在悄悄地举行一场葬礼,哭晕过去的人们正在作一个世纪美梦。

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使林夕阳激动不安。小时候做过的无数画家的美梦这次来靠她实践了,至少能让她开开眼界,能让她的绘画水平在原有的基础上进步一大截。她已经作好了准备:用现代画法画一条没有性病的鱼。她思考着,怎样用色彩和线条表现具象的物体本身?还是与表现抽象的结构形态结合起来?最后的问题归结为一点:这是一条自由的健康的鱼。既不像毕加索一样纵欲也不像梵高一样受压抑,否则都是病态的。

迄今为止,她连一个业余画家都谈不上,多年来仍停留在爱好上,在乌堡镇没有一点长进,这对像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显得极为残酷,而且显得还像小学生一样幼稚。最起码,她连一间画室都没有,她只能把颜料锁进抽屉里,像小学生一样拿铅笔在作业本上涂鸦。小学生把涂鸦过的作业本拿给老师看,而她只能拿给自己看。在这个蹩脚的小阁楼,她经常被人当作怪物来嘲笑。她讨厌时不时从巷子深处飘出来的那股浓烈的猫臊味,它能让她一眼看透人生。这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一个永久性障碍,她对这些障碍深恶痛绝。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

卡夫卡的手杖上则写着,一切障碍在摧毁我。

林夕阳想,之前她是卡夫卡,之后她就要做巴尔扎克了。

后现代女作家最大胆、最直接、最具争议性的长篇小说《天堂眼》车厢内像有谁恶作剧地放了一颗硫弹,化学制品和睡梦中放出来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很快形成另一股强大的气流,它们汹涌地往她鼻子里钻。没过多久,空荡荡的腹部就被这些有毒的气体胀满了,它们无孔不入,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挤压、膨胀,费力地发泄愤懑。她的胃开始痉挛,抽搐,如同一颗即将要爆炸的手榴弹。林夕阳捂着胸口,脸部令人尴尬地扭曲着。她咬紧牙,固执地与肚子作顽强的抵抗。在学生面前吐出来,这会伤害她的尊严。林夕阳急促地把手移到嘴上,眼睛四处搜索,看有没有让她一吐为快的垃圾桶。她绝望地往后倒去,头在背靠椅上蹭来蹭去,像个在做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北纬终于注意到这个在身边不断蠕动的小虫子了,他刚才被电视上的打斗情节所吸引。他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问,你怎么啦?他举起手,在她眼前左右晃动。他在思考要不要拍她的脸,她脸色惨白,让人感觉她就要断气。他被吓坏了,处理这样的事情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林夕阳不敢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朝天空兀自梗了梗脖子,用手指着窗户,示意他赶紧把窗户打开。北纬跳起来去拉玻璃窗。这样一来,他大半个身子几乎全倚靠在了她身上,但他恰到好处地把身体重心控制在腿上。他干得很卖力,但窗户纹丝不动。

全是封闭的。他急得满头大汗,嗓音里充满了紧迫。

林夕阳求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怎么办啦?他拍了拍手,在摇头的当口他收回自己的腿,但两个异性的大腿在下面无意中碰撞了一下。林夕阳马上被他富有弹性的肌r弹回去了。他身上的气息翻滚着向她席卷过来,她第一次从一个异性身上闻到了这股好闻的气息,但它让她喘不过来。林夕阳惶惑地睁了一下眼,北纬t恤衫上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正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抖动,好像魔鬼就要现身一样。

林夕阳终于忍受不住从身体底部涌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她喷s了,s到了他身上。他的棉质衣服将她的呕吐物一点不剩全吸收了,幸亏她吐出来的全是水。

在狭窄的车座空间里,林夕阳和大学生面面相觑。他被淋成了落汤j,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恶浊的臭味,突如其来的臭味把这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孩搞得晕头转向。他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林夕阳像冻僵了似的胆怯地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嘴巴,静静地等待从那里翻滚出最恶毒的语言劈面打向她的脸。

全部吐出来的女人这会肚子好多了,但她的心情绝对比刚才还糟糕。不说世界末日,但至少在她看来,是一场小小的灾难。她发现,越是她不愿意发生的事越是出人意料地发生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北纬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他原先以为她会吐到前面的那块空地上。他已经在有意识地给她让地方了,就迟了一步,她呕吐了他一身。他这个垃圾桶当得也太称职了,全棉t恤衫好像早就张开了大口,它把从空中喷过来的臭烘烘的酸水吸得一干二净,还留有余热呢。他浑身筛糠一样地抖动起来。

这是我现在面临的最大的危机。不过我正燥热着呢,你就帮我洗了一个温水澡。他漫不经心地往外脱衣服。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林夕阳的脸马上就红到了耳根。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才蓦地意识到这句话有潜意识的性心理和明显的性暗示。他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又慢吞吞地重新穿上。他期待这样一个命令:就脱下它好了。没有老师的命令他不敢贸然行事。这个年轻人现在穿着散发出恶心臭味的湿漉漉的衣服,难受得要命。

车厢内已经有人被折腾醒了,他们皱着眉头到处寻找散发硫酸味的发源地,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位体面的大学生是罪魁祸首。他们鄙夷的眼光扫s过来,有的恨不得把他抬起来扔到窗户外面去。呕吐好像具有传染性,车厢内接二连三的有人呕吐起来,如同音乐大厅里此起彼伏的意大利交响乐,这交响乐成了传染源,连司机也不例外,四十多张嘴一起伸向空中,有的朝自己呕吐,有的呕吐别人。大学生也在干呕,林夕阳受大学生的感染,又重新汇入到了这股热烈的潮流之中。车里乱作一团。豪华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禽流感病人向大都市开去,像拖着一车有毒物质。

林夕阳感到满世界都是呕吐的人。

我面临的危机更大了。北纬自言自语,真有本事啊,能让这么多人呕吐。

你刚才要是把衣服脱了就好了。林夕阳身子往背后一靠,差点笑出声来。

我在等待老师命令我脱呢。

我无权命令你。我哪有这个权利啊。

你没有这个权利?大学生反问他,眼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和怒火,但他压制着,你今天可是吐了我一身啊。

我那一会闻到了一股气味。林夕阳忍耐了许久,你闻到了吗?

那一会是什么气味?大学生抽了抽鼻子,我这一会闻到了食物腐烂的味道。因为我成了垃圾桶?大学生的脸上马上掠过一丝难堪的表情,但这些一闪即过,他立即恢复了常态。他盯着彩电上的画面,激烈的搏斗场面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过了一会,他忽然笑起来,学着林夕阳刚才的样子,脸难看地扭曲着,呕呕呕,真好玩,你像一个火车头,后面拖着一截长长的车厢。

林夕阳笑了,说,哪像你,我想我呕的时候心是疼的。

大学生并不理会她,你打算怎么补偿我?我不会让你白吐我的。

林夕阳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他,但她没有告诉他,她之所以承受这一切,最主要的是由于她太想离开乌堡镇了,也想让自己的专长往学院那边靠。她以前很有天赋,但她的天赋被琐碎的生活磨碎了。现在她看不到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是什么色彩。他穷困潦倒了一生,被情欲折磨了一生,艺术拯救了他。他远没有另一条疯狗毕加索幸运,毕加索在情欲中光芒四s。他得出的结论是:他面对的是一个严重扭曲、变异了的世界。现代人把毕加索捧上了天:他在女人的肚皮上看精彩人生。而梵高临死前还在小小的茅草房里看日出呢。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他对色彩的看法,他把鲜活的东西诉诸在他的绘画里,至死都没有放弃这个追求。人们很容易就把他理解为:为艺术而献身的典范。林夕阳想,两个有趣的人,两种不同的人生。

大学生抱怨这个时代产生不了伟大的艺术家,连他这么热衷于绘画、而且曾经把绘画当作生命的人也转行了。他说他只对那些火柴盒似的摩天大楼感兴趣,他经常跑到学校对面看两座耸入云端的高层建筑。人都盲目地追赶潮流去了,生活不断地在给人施加压力,让人急功近利。半透明的玻璃高楼大厦耸得越来越高了,但人的精神呢?林夕阳觉得人们的精神越来越空虚,支架还在那里,但中间被虫蛀空了。

有钱真好啊,大学生感叹道。那样他就可以买一辆运动跑车,让周围躺满花的尸体,四周堆满动物的腐r。处女们都死光了,那些不甘心的暴发户又把魔爪伸向了小学生。这群刽子手利用手中的钱财和技巧,浑身沾满了鲜血。大街上到处都是飞跑的j,不知道哪一只是患了性病的j。他一定要瞪大眼睛,别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一下车,有一瞬间林夕阳产生了错觉。折腾了老半天,怎么又回到了乌堡镇。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大腿、橱窗里的衣装、大街上的人体摄像、动物的毛发、低矮的房屋、狭窄的巷子、破旧的旅馆、落满树叶的人行道、抱着小孩站在天桥下散发制作假文凭传单的妇女,流着口水的流浪汉、悬挂在门楣上的生r、大街上摇摆着患有性病的p股、倒在路边的瘾君子、艾滋病病人、鼻涕挂在嘴边的小乞丐、眼睛盯着妇女钱包的小偷、穿着睡衣在麻将桌上拼命厮杀的女人。这一堆杂乱无章的生活让林夕阳一时误以为又走到乌堡镇的胡同里。

有人粗暴地推了她一把,然后从她面前窜出去了,后面追上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也狠狠地把她推翻在一边。她站在那里被几个陌生人推来搡去,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绝望地看着那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他不是那个灵敏小家伙的对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偷在人群中消失。那个男人沮丧得直跺脚,嘴里嘟哝着,那里面装着一台他刚刚买来的笔记本电脑。

林夕阳立即紧张起来,她站在拥挤不堪的车站大门口,惶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新环境给她带来了不安全感,她满脸惶恐地看着大学生。

北纬走过来,把她的包拎在手里,说,要不我把你送到学校吧?

还没等林夕阳回答,他说他再尽一次义务把她送到目的地。如果老师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林夕阳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舒坦了。她是个至上的理想主义者,怀着美好的梦想而来,眼看着还没有进入生活,她的美好幻想就差不多要破灭了。与此同时,为了在头晕目眩的普遍狂乱中站稳脚跟,大学生给她的亲切感使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显得弥足珍贵。她小声地乞求北纬以后不要再叫她老师了,她现在是一个比他还低一年级的进修生,而且还将回到镇上的中学去做一个普通的美术教师。

走到车站,林夕阳发现马路两边矗立着好几栋摩天大厦。火柴盒样的摩天大厦耸入云端。通体镶嵌着半透明的玻璃,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无一例外地从上面变异地显露出来,像一群甲壳虫在它们的小小王国里忙忙碌碌地制造生活的高c。林夕阳想,大楼那边是哪个王国呢?会不会也像乌堡镇一样,是倒闭的国营工厂留下的一片废墟呢?天气太燥热了,加上银行的利息不断下调,那些日夜守在证券公司门口的下岗女工被套进去了。在这个大火炉里,街上的行人都怒气冲冲的,恨不得朝对方脸上狠狠地抓一把,最好把对方的眼睛珠子抠下来扔在地上踩碎。这些人的表情真让人沮丧。来一场暴风雨吧,把这块墓碑上的灰尘冲刷干净。

北纬一路上不断告诫她小心身上的钱包。现在,小偷不像小偷,妓女不像妓女。每个人的身份都很可疑。所以还是自己小心为妙。林夕阳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小腹,硬邦邦的东西还在,像绑在身上的一个炸弹,谁敢向炸弹下手?那里有她一年的报名学费和生活费,一万多块钱。林夕阳觉得面前的大学生越来越可爱了,尽管他留着长头发,而且前面的一撮还染成了炫目的黄色,那撮黄头发在空中飞扬。他快一米八五了,整整高出她一个头,身体却瘦得像一根电线杆。

车站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他们上了一辆双层巴士,上去之后他们才发现上当了,这辆车像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背着厚重的甲壳在路上吭哧吭哧地爬行。这个在毒辣的太阳下炙烤的甲壳虫不时烦闷地爆破一下,车上的乘客大多是一些身体严重变了形的妇女。她们怨毒的目光到处乱戳,戳在哪里哪里就活生生地落下一个窟窿,她们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诅咒一通。没有人理她们。

司机是一个身材臃肿脸上长满色斑的中年妇女,她也在抱怨。这一会,她像一个喝多了酒的莽汉,把车开得东倒西歪。车上一堆站着的空酒瓶随着车身的不断摇晃而颠来倒去。每到一个车站,女司机就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一边按喇叭一边号啕大哭,看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像刚刚死了亲人。

一个大块头男人趁此机会堵在车门口,脏兮兮的眼睛在车厢内四处搜索。他故意把胳膊伸得长长的,趁机在每个上车的女士身上使劲蹭一把,有时甚至连小女孩也不放过。机会好的时候,碰到人多又耸着硕大胸脯的女人上车,他就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把他的大手掌搭上去,一把将那坨软和的r抓在手里,捏一把后才放开。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化学物质。没有一个人敢跳起来朝他脸上吐唾沫,他下身的器官膨胀得不成样子了,他躁动不安的器官到处寻找可供他平息下来的饲料,赤ll的目光越过那些正在诅咒的中年女人,最后,他的目光艰难地落在了林夕阳身上。

林夕阳闻到了魔鬼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她浑身上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立即起了一层j皮疙瘩,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强制剥光了衣服。恶心的感觉又汹涌而来,她张了张嘴,但肚子里没有任何可供她发泄的东西了。她下意识地把身体朝大学生的肩膀靠了靠,差不多将整个身子都倚在了大学生的怀里。林夕阳大胆地抬起头,挑衅地看着他。性s扰者离开了车厢。

臭婊子养的又去找妓女了。女司机不时地转过头望着刚刚离去的背影,朝车门愤恨地吐了一口,然后歪倒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

立刻就有人打电话投诉,说双层巴士的女司机在车上哭丧,把车开得像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车身在马路上扭来扭去,丑死了。她迟早要把一车厢人的肠子扭出来。

林夕阳和大学生面面相觑,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那个男人八成是她丈夫,不然她也不会那么伤心欲绝,把车开得像个醉八仙。幸亏他们马上要下车了。否则真像那个投诉电话所说的,把他们的肠子都扭出来了

第九章

走进学校大门,经过一条长长的林y大道,一幢新的办公大楼就堵在转盘口。一座破旧的图书馆隐藏在旁边的树林里,再往后就是学生宿舍,这些被学生戏言为“老古董”的学生宿舍里原先住着一群思想超前的学生,除了墙上潦草地留下了一些临摹印象派和野兽派的画作外,它现在成了一具空壳。

林夕阳整整提前了三天到学校。六个床铺的集体宿舍,简易的筒子楼,地板上刚刚铺上了最廉价的瓷砖,看起来似乎干净多了,但绝对谈不上美观。看来,那些廉价的瓷砖只能起到遮盖的作用。

北纬刚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把行李扔到最里面下铺的木板上了,他说这儿算是最好的地方,先下手为强。然后他奔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手。他把整个头置身于水龙头下,将头发全部打湿后,就畅快地摇头,头上的水珠朝四面八方飞溅出去,砸到硬邦邦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水源很快就接不上来了,就像一个压力不足的喷泉,仅仅只允许喷一下就枯竭了。

大学生觉得挺好玩,他连续免费使用了四五次,每次都把头浸泡在冷水里好几分钟后,就张着大嘴深呼吸一口气。他从长头发的缝隙里仔细打量他的老师,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个女人。

现在,她倒立在他面前,除了眼睛还是原来的眼睛外,她的头发没有竖起来,鼻子被谁恶作剧地揍了一拳,两边竟执拗地长满了锈,像背着一个沉重的黑锅。在这种情况下,她精致的五官只有在柔和的光线下才出现令人眩晕的美感。

大学生终于倒立着欣赏完毕,他耸着水淋淋的脑袋,用干毛巾擦手,把毛巾放在鼻子上嗅,使劲地嗅,样子很贪婪。

这栋楼里没有人,也没有魔鬼。北纬说。他擦脸的动作变缓慢了,但力量却成反比,他执意要让眼前这个女人注意到他。他又说,所以你不用怕,没事的时候,你可以想像曾经有一个高中生在听他代课美术老师的课时,怎样一边听讲一边手y。

外面天渐渐暗了,因为远离马路,这里的灯火设施还不齐全。照明灯远远地挂在一棵皂角树上,微弱的光线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林夕阳看着大学生,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她把手从书桌上拿下来,但不知道具体把它放在哪里。手悬挂在半空中的女人像一尊蜡像站在那里。

我在这种纯真的冒险的感情中足足沉醉了两年。北纬把蜡像的手放在它应该呆的地方,并趁机握住了它,他的几根手指灵活地在她手心里来回地划圈。他边漫不经心地划圈边说,我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突然发现世界变了,一种更直接的快感很快取代了它。

林夕阳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她又明显地感觉这样被他握着很舒服。她看着他瘦弱的肩胛骨,那股如野草般的青春气息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现在这气息,对林夕阳来说,不再是陌生的了。我不懂你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你以后就明白了。北纬最后使劲敲打了一下她的手掌心,然后就撒开了手。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曾经迷倒了他,现在她脸上长满了像黑蝴蝶一样的斑点。他后退了一步,又说,想想毕加索是怎么让他身边的女人发疯的。

他在透视生命与死亡的某种关系,女人成了他纯粹艺术的牺牲品。

梵高却把自己搞疯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两种疯都与性压抑有关。

不是那么简单。林夕阳双唇紧闭,摇了摇头。

我却喜欢毕加索,我喜欢他画里的色情。大学生皱了皱眉头,他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大概是闻到身上的异味了,我要走了,先把身上弄干净了再说。

林夕阳期望着他能多呆一会,她觉得这个话题还可以继续深入下去。他把她封闭了多年的闸门打开了,现在却突然收手,这让她很沮丧。但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马上感到肚子也在和她作对,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而且还痛快地吐了一大堆,把肚子都吐干瘪了。她现在已经有了饥饿感。她说,肚子饿了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我这个样子你会感到恶心的。北纬顺手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随时可以联系我,说不定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林夕阳把纸条紧紧地拽在手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学生走出房间,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空空的走廊尽头。她头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整个大脑都被毕加索随心所欲地割裂形体的重组色情画充斥了,北纬从他的作品里只看到了色情,而有艺术感觉的人,看到了有血有r的生命的灵动。终于有人跟她谈到艺术了,这个人就是大学生北纬。她激动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末了,她把手放到鼻子下,使劲抽动鼻子,他刚才握住了它,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她使劲地嗅着,她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这股气味打动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汹涌而来。

宿舍里没有安装窗帘,硕大的窗户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带着植物清新味道的热浪一阵阵地往里面涌。屋里燥热得像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球。让人沮丧的实心木头搭建的单人床粗糙得像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那些不成形状的木板上连锯末也没有弄干净,好像刚刚被一群野猪啃过。

她很快把床收拾好了,然后闭上眼睛舒服地躺了上去。柔软的床像一块质地很好的海绵,立即把她的骨头吸进去了。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林夕阳感到自己不可救药地被窗外那张血盆大口吞进了肚子。

一缕阳光照s进来,散落在她身上。她在阳光下伸出手,往那个狭隘的缝隙里钻进去,一直探到身体底部。她张开大嘴深深地呼吸,整个身躯马上颤抖着缩成一团。她转动着那根手指,让它像电钻一样在里面飞速旋转。这几年来,她已经把她的双手训练成了一个电动手枪,只要情欲的开关一打开,她就可以朝自己的身体s击。她习惯像这样躺在床上,让身体的中心开出一朵花来,她闻着自己的芳香,陶醉在其中。

她披上阳光,但双眼紧闭。一个人干这种事的时候必须把眼睛闭上,除非让她觉得有更刺激的画面,否则她宁愿走向黑暗,在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结束,最后在黑暗中毁灭。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自己的感觉视为唯一,才能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才能淋漓尽致把自己置于另一个悬崖边上。此刻,这里安静得像在策划一场y谋。一枚炸弹悬在半空中,只等着一声令下。她那只具有绘画天赋的手毫不费力地在两只茹房上抓来抓去,这是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但她时常把它抛弃在路边,在需要的时候才把它捡回来。时间和空间在改变着它,它被氧化着,被化学药品腐蚀着,而且腐蚀还在继续。

女人这次很投入,她干得大汗淋漓。裤子只褪了一半,她索性站起来脱下另一半,把上身的衣服也脱了。一大堆衣服脱落在白色的地板上,活像动物的毛皮。她重新直挺挺地躺下,如同一块被厨师遗弃在案板上的生r,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她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世界。在这个情欲泛滥的世界,大自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每天都有无数的飞蛾撞向这个窗口,每天都有无数的飞蛾死去。女人在昏暗的“单身”宿舍里啜泣起来,空气中繁殖着大量的有毒细菌,她发现她的身体在不可救药地慢慢老去,她在分解、在风蚀、在腐烂、在被活埋……

她可怕地发现自己对自己仍然无能为力。

她抬起双眼,目光无助地投向大门。就在这时,她猛然伸出了那只手,舌尖在手掌心画圆圈,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大学生留给她的触感越来越真实。他脸上的几颗青春痘在她眼前一掠而过,像几张急欲要与世界抗衡的嘴巴。她快要冷却的身体燃烧起来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看上去如此生机勃勃,如此特立独行,如此完全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又把手伸向自己的身体,这一次完全与刚才不同,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手在复活,身体在复活,灵魂最后也彻底复活了。她必须正视这个世界,正视她的性欲。她不再控制自己具有思想的r体,她必须高昂着头看着外面的大千世界。那个爬满了蛆虫的世界,那个到处充斥着情欲的世界,那个一心要把她分割成两半的世界。

大学生像一阵旋风,成了她冲破这个世界的决口。她沉醉于对他的想象之中,在黑暗中惊悸地睁大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很快,她用护手霜代替了手指……她变成了海洋中一艘不知所措的小船,拖着颤抖的身子在狂风暴雨中颠覆,在颠覆中毁灭。

过后,林夕阳放声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里传达出惊喜,同时她也感到十分害臊。她以前是一个多么傻的士兵啊,端着手枪不知道冲向哪里,她一直没有掌握好自己的情欲开关,只知道横冲直撞。现在,她成功地摸索出了这条经验,这种具象的c作方式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活前景,比起模糊的没有目标的盲目冲动,那简直是世界的两极。不可触摸的性隐藏在她的身体底下,每个脉搏都在兴奋地跳动。她咀嚼着,感受着,呼吸着,欣喜若狂,为此她浪费了一小段生命时光。

阳光很快从窗口逃逸出去。一个倒置的女人脸在窗口生动地开放了。林夕阳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面前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她看到了自己一辈子的模样,这是这个时代赋予她的模样,它力图把她颠倒过来。很快她闻到了一股气息。这种气味和动物在人体内霉烂的气味从从容容地穿过“非典”和“禽流感”的亚洲焚尸炉散发出来,合成另外一股世纪气味。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横冲直撞,席卷而来,造成了一个时代的毒瘤。

林夕阳冲进洗手间,她翻来覆去地洗下身。她备用了一整套消毒药水,里外分明,杀菌力弱的先洗,然后一步步加强。总共有十四种,她按药力和药效排好顺序,将每种药水轮番洗涤一遍。直到她浑身上下被一股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包围。

这个女人得了性病恐惧怔。

一切大功告成之后,饥饿感汹涌而至。最后,她用香皂又把全身洗了一遍,又洗了洗手。这次,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一顿五花r了。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精力,现在,她实在饿得不行了,她必须找到食品来填充她的身体。

林夕阳走出学生宿舍楼,这才发现天已经被她折腾黑了。路灯放s出半死不活的光线,一对倚在电线杆上紧紧拥抱的男女好像没有明天一样,差点窒息而死,他们的衣服上到处溅满了毒汁。黑暗张着一张巨大的嘴巴,像有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她被四周惶恐不安的眼睛注视着。林夕阳感到自己越来越深地滑入了黑暗的魔掌之中,呼吸跟着急促困难起来。她掉转过头来一阵小跑,在树林里跑来跑去,高跟鞋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死死地抓住路灯的那点微弱光芒,像一只在拼命逃命的小动物。她横穿过马路,摇摇晃晃。她差点回不去了,是学校的保安把她护送回去的。她像个白痴一样跟在保安后面,眼睛诚惶诚恐,生怕有人从树林里冒出来在她p股上打一针。针管里面装着乙肝病毒、吗啡或者艾滋病病毒,谁知道呢?那些无意中感染病毒没有几年活头而来疯狂报复社会的人,你得要时刻提防他们。

第十章

学校没有给这个进修班安排多少课,大部分是基础课,跟林夕阳几年前自学的专科课程没有多少区别。教育机构在多年的利益关系中达成共识,一起把手伸进老百姓的腰包,竭尽所能地把他们腰包里一点可怜的钱掏出来,然后那些穷学生必须再浪费两年的生命时光换一张废纸,尽管这张废纸将来会使很多人达到晋升目的,大部分人为了晋升都乐意这样干,花花绿绿的钞票是多么实在啊。保证不用多久,他们就习惯这堆臭烘烘的狗屎啦。

林夕阳所有的抱负一下子成为泡影,她对自己原先怀有的无比崇高的理想感到很可笑。她感到莫大的愤怒。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想卷起铺盖走人,但一想到又要一路呕吐着回到乌堡镇的阁楼里,她就浑身紧张得直颤抖。阁楼对面的娱乐城像乌堡镇心脏里的一个恶性肿瘤,而且这个肿瘤越来越大,快把整个镇淹没了,里面没完没了地制造赤ll的场面,男人们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猎艳,每天都有不同的美味佳肴摆上桌,他们细细品尝着,却把家里的女人扔进粪坑,让她们变成臭狗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镇里的女人连饥饿时的压缩饼干都算不上。她的婆婆整天无事找事,就知道把眼睛盯在她身上,紧密监控她。小家伙整天在色情网站遨游,把玩脱衣舞的游戏。人的感情在集体麻木,剩下的只是一堆赤ll的欲望、性和货币了。

大都市里的人喜欢文质彬彬地躲到外面去寻欢作乐,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问题解决了。这里的天地肯定比乌堡小镇广阔得多,有趣味得多,但这都妨碍不了她一个人躲在房子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林夕阳比较了一下,她觉得在这里过日子比在牢笼里守日子强多了。

因为课程的事,终于有人到学校教务处激烈抗议了,学校为了平息学生的集体愤怒不得不勉强给他们安排了一门新课《西方美术鉴赏》,带这门课的教授刚刚从欧洲回来,还没有适应周围的环境,把他先安排在这个进修班,可能也是这个目的。林夕阳马上对这门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自幼热衷于西洋油画,但是在乌堡镇,只要她流露一点想发展自己画油画的专长,或者只是舞文弄墨一下,小镇的人们就会笑掉大牙,她的婆婆保准会当场拔掉假牙,满世界疯跑。乌堡镇无所事事的女人们喜欢赤身l体地在麻将桌上打发她们子虚乌有的时光。这是她们再正常不过的生活方式了,否则就会招致集体嘲讽。

林夕阳对新生活重新充满了期待。

但她很快跌入了深渊,教授一进教室就把他的假发从头上抓下来,压在教科书上,教室里一片哗然。他摇晃着光溜溜的脑袋开始抱怨学校给他的薪水太少,他千里迢迢从大西洋彼岸的大不列颠跑来就是为了带这个倒霉的进修班。他在课堂上滔滔不绝,但全都是一些废话,臭烘烘的,像刚刚从茅坑里翻滚出来的。他经常话说到一半就把假发盖到头上躲进厕所抽烟去了。教室里时不时地响起一片唏嘘声。每个人都地教授的秃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上面抹了一层黄油,一个亮晶晶的脑袋摇晃在教室和厕所之间,中间还冒着浓黑的烟雾。

林夕阳相信,他可能在外面长期受歧视才有了躲在厕所里抽烟的习惯。她更愿意把他看成一个有生活节奏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抽象的教授。学校把他封为博士生导师好像就是为了让他来整顿这个业已停业的旧货市场。拯救多么需要勇气啊,还需要大量的金钱。但学校像个吝啬鬼,它只知道一味地榨取,把收到的一大笔金钱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教授越来越想当“老板”,带几个学生搞科研项目再拿到国外市场上去卖,肯定能卖到大价钱,他对国外市场太熟悉了。他从不谈油画,一门心事地想着把中国的垃圾当作艺术品拿到国外去换货真价实的欧元。他干脆变成一台印钞机好了,这样的话,他和家里的保姆就可以脚底下踩着铺往大不列颠的钞票,所向披靡,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为此发疯了。

教授好多年没有研究油画了,他朝黑板大口地吐浓痰,说中国的油画一钱不值,狗p不如。他不值得为狗p艺术献身。他站在讲台上抱怨着,像一条在荒原里被主人出售的呜咽的小狗。看来这个个子矮小的男人还真有点功夫,加上秃头的光电效应,他被一个目不识丁的保姆使唤着,现在迫切的目标是赶快挣钱买一幢小洋楼,让他的小老婆过上阳光灿烂的日子。

他刚刚从旧货市场里提回来一辆二手车,还没有别墅,把二手车转换成一手车,再在山腰上建一栋别墅,那要费很大功夫,他的小老婆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转正了,她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东躲西藏地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正趾高气扬着呢,好像她心目中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来了。她撒起娇来时就用脚上套着的绣花鞋踢教研室大门,把不锈钢铁门踢得哗哗直响。学校里的金属门都被她踢坏了。

这个从大不列颠回来的男人时不时把他儿子挂在嘴边,好像儿子是他毕生创作的一幅油画,他终身追求的目标已经实现了,现在是他从头到尾享受生活的时候了,但他还要全副武装地挣钱,好让他儿子整天坐在钞票上大滚,他乐意看到他儿子朝艺术的脸上涂抹狗屎。他提前给他买了一个假发,准备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赶紧往他头上套,他深谙遗传与变异的道理。他不想向银行贷款,高额利息比养一个小情人还贵。那样的话,他就没有钱带小情人去欣赏意大利交响乐了。他还有钓鱼的爱好,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谁愿意上钩啊。那些暴发户整天把玩着金钱的游戏,得意洋洋地享受天下的美女。他们的身体提前透支,把身体挤得空空的。

林夕阳的情绪一落千丈,她感觉这个伪艺术家肯定在大不列颠卖了几年狗r后跑回来充当教授的角色。学校还把他当宝贝一样供养在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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