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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

住吴家的人?到时何不让下人们给越过头去?好在吴女婿像是个会疼人的,他跟老爷保证过,一辈子不纳妾呢。我看老爷会答应下这门婚事,吴三少爷这句话是关键。你别看老爷他除了唱戏,诸事不管,这事上倒把得甚严,很是精明。本乡本土一个镇子,知根知底,又不用远嫁,又不用侍候公婆。找来找去,还真找不出比吴三少爷更好的女婿了。虽然他家不是读书人,但金无足金,人无完人。针无两头尖,箩里挑花会挑花了眼。”

琬小姐粉面飞霞,真合压倒桃花一般,忸忸捏捏地道:“翠姨,早知引出你这么多话来,我就不说了。”

翠姨娘见琬小姐窘得坐立不安,一笑住口。

云姨娘把两个丫头使唤得团团转,整理嫁妆就花了一个多月。黄花梨的拔步床、衣橱、柜桌、枕箱、衣架,紫铜的面盆嗽盂、手炉脚炉、漆盒瓷瓶、陈设屏风、烛台灯火、被帐铺盖、冠巾鞋袜、四季衣裳、整匹的绸缎布帛、金银首饰、梳洗用具、珠玉珍玩、文房四宝……凡是新娘嫁到夫家所需的用具一应俱全。这里头有乔伯崦前一位夫人的陪嫁,也有琬小姐亲娘的嫁妆,以及两位姨娘给她新添的,用上三辈子也用不完。这也是本地的风俗,十里红妆到夫家,吃的用的使的都是娘家的东西,不受夫家的辖制,不受夫家的气。

婚礼定在五月十八,是个宜嫁娶、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十六这天,明月当头,光华四散。白天的热气散了,天井里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几株玉簪抽出淡紫色的j蕙,开着小花,幽幽地吐着香气。琬小姐洗了澡,穿了一件薄衫子,披散着一把长及臀下的漆黑长发,坐在一张j翅木四面开光的绣墩上,让鹦哥给她擦干梳通。

鹦哥已经知道琬小姐开了口,要把她留下,等送小姐出了阁,就让她和冒聘芳成亲。心中感激莫名,只得在小姐出嫁前尽心地服侍。主仆一场,转眼分离在即,都是又伤感又惆怅。仔细梳通了头,略加挽束,好让明天一早起来不至散乱得梳不顺。鹦哥收了梳篦钗环。琬小姐握住她的手,拿起桌上一对扁赤金錾葡萄花的镯子替她戴上,这原是她家常戴的,洗澡前刚褪下。

鹦哥涨红了脸,推辞道:“小姐,你对我的好,我是三生三世都报不了,哪里还敢收你这个。光是你给我的衣服,都够我穿十年的了。”

琬小姐把另一只也戴在她腕上,抓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好姐姐,你就收下吧。等过了明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呢。”

鹦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琬小姐道:“你们也都去睡了吧。这些日子把你们都忙坏了。”

唤茶过去铺床,抖开杏色的夹纱被子,放下海棠红的帐子,琬小姐道:“你也去吧,和鹦哥说说话,明日怕要乱上一天,可顾不上了。”

鹦哥和唤茶两人应声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琬小姐一时没有睡意,看看满屋的东西,都归置得停停当当,想找点玩意来解闷也无从下手。只好把床头一只珠宝箱打开,一样一样检视着玩。拉开箱子最下一层,用力稍大,把整个抽屉都拉了出来,往里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一层暗盒。一时好奇,把暗盒打开,里头是一个红绸包,取出来揭开红绸,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块青玉的圆璧。

这只箱子原是乔伯崦的原配夫人的,为紫檀木所作,明时的样式。乔伯崦对珠宝素不在心,为女儿陪嫁,只拣好的贵重的,是以两位夫人的东西都给了之琬。琬小姐想,这块玉璧是大太太的吧,听说大太太是家里也是世家,去世时却甚是年轻。人已逝,玉仍在,可见唐诗里说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极有道理的,头上那月还是从前的月,手里这玉还是从前的玉,只是这赏月玩玉的人,不知换了多少代,入过几番轮回了。

琬小姐心里感慨着,托着玉璧细看。这块玉璧横量足有一尺,分为里外三区,里外都是极窄,中区却留得甚宽。这么宽的区域却不刻花,这在以前见过玉璧中从没见过。玉璧里区刻的是阴线凤鸟纹,外区是阳线云雷纹,纹线细各发丝,却纤毫毕见,纹丝不乱。一般中区琢有谷纹、蒲纹、r钉纹,这个却光滑如镜。并且中心的孔小得只能c进小指头尖。琬小姐越看这枚古玉璧越奇,在灯下看了不够,又走至窗下,迎着天上一轮硕大的圆月去看。

只见玉璧映着月光,发出莹润的光泽,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更是华美。琬小姐爱不释手,左右端祥。过了一会,玉璧上隐约显出一个人影来。琬小姐对月照璧,看见璧中的自己,心想,这玉璧当中不刻花纹,原来是做镜子用的。再仔细一看,却又不是。璧中依稀也是一年轻女子,张大了眼睛向自己看来,也是满脸的惊诧。那女子有一张小圆脸,眉目如画,却把头发剪得十分怪异:前面刘海紧贴额头,露出两条细眉,后面却只在耳下,齐齐平如前额。耳垂上戴着一对眼泪型的珍珠坠子,正随着她的转头摇晃不止。

镜中人居然不是自己。琬小姐和玉镜中女子对视良久,越看越奇,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跌坐在床沿上。眼前忽然灰影一闪,一只狐狸跃过窗户,跳进屋来,两只碧绿的眼睛绿油油地瞪着人,灰色的大尾巴左扫右掸,像是蓄势待发。

琬小姐见屋内竟然闯进一只狐狸,又惊又怕又是奇怪,先是玉璧镜中出现别的女子的脸,接着又来了狐狸,她哪里经得住这一吓再吓,饶是她向来不喜扰人,这时也忍不住惊叫出声,喊道:“唤茶,唤茶!”

耳中听得唤茶应声道:“小姐,要茶吗?”身子却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那枚玉璧被压在了身下,硌着胸口。而身子却轻飘飘地,脑中白雾缭绕,恍如置于梦境。

第八章 离魂

第八章 离魂

之琬耳中听得鹦哥和唤茶一声声地叫琬小姐,心里明白,却是回答不出。又听得她俩在惊呼有狐狸,叫人来抓。屋子里还放着明天要先行送往吴家的几只存放细软箱子,使得人走动不便,更让那只老狐在其间穿c自如,腾挪躲避。之琬手里握着那枚玉璧,贴着胸口趴在床前的踏板上,想动却是一点动弹不了。

那老狐转眼到了跟前,绿油油的眼睛瞪着之琬。之琬被它盯得全身冒冷汗,心里却甚是清楚,它这么盯人,必有古怪,我只要别和它对视,它就害不了我。拚命告诫自己说别看它别看它。身子却支持不住,慢慢滑倒在踏板上,那枚玉璧正好挡在脸前,把老狐的眼睛和头脸遮了。之琬心里一宽,松了口气,跟着晕了过去。

猛听见耳边有人一迭声的叫她的名字:“琬儿!琬儿!”她心里奇怪,是谁在叫?听声音很亲热,却辩不出是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就在耳边急切地唤她:“琬儿!琬儿!怎么啦?快醒醒!打铃打铃,快来!琬儿和我妈都晕倒了!”

这人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她一直叫打铃打铃的,是要打铃让人来吗?没有听见有打铃的声音啊。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脸的焦急神情,在看见自己睁开眼后,忽然笑了,说:“琬儿你醒转来了?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睡着了?来,帮我把你外婆扶起来,你爹地不知上哪里去了,这么叫也不来。”抬头又扬声喊道:“打铃,打铃。”

没想到应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道:“来了,打铃。哎哟,琬儿怎么啦?哎呀,岳母怎么摔倒了。”

之琬听了这一男一女的对话摸不着头脑,怎么两人都叫“打铃”,又都管自己叫“琬儿”?听语气是自己十分亲密的人,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个亲戚?是别房的远亲吗?鹦哥和唤茶呢?云姨和翠姨呢?她还在想着自己身边的人,忽然眼前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来,盯着自己看不算,还伸手想来摸。之琬吓得一哆嗦,什么男人这么大胆,居然来摸一个闺中女儿的脸?忙别转脸去,一眼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紧闭双眼,面无血色,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璧,瞧上去不正是自己那枚吗?怎么在她手里?而那只抓着玉璧的手上,青筋黑斑,无名指上却戴着一只祖母绿的嵌宝戒指,那戒指她熟悉之至,原是她亲娘的陪嫁,一直收在她的珠宝箱里。她因为常年刺绣,手上不戴任何戒指饰物,为的是怕剐着丝。但亲娘在时,却是日日戴在手上,早看得熟了。

这老妇人是谁?怎么戴着亲娘的戒指,拿着自己的玉璧?再看仔细,那老妇人梳着髻子,露出一边耳廓,那耳垂上戴着的一只祖母绿的圆型吊坠,正是自己洗完澡后鹦哥替自己戴上的。而在她的耳廓底下一指宽处,有一粒红色的朱砂痣,小小的,却是鲜红如血滴。自己喜欢戴这对耳坠,一来是亲娘的遗物,二来也是为了衬着红痣,一红一绿,娇艳夺目。而眼前这白发老妇人的耳下,也有这么一粒红痣,在她苍白没有一丝血丝的脸上,红痣和绿石分外的耀眼。

之琬惊得诧异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害怕,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昏睡过去好了好长时间,之琬自己睡睡醒醒,一时恍惚一时清醒,眼前有人来了又去,说上许多的话,男人女人来了就坐在床边,摸摸手摸摸脸,口口声声“琬儿琬儿”的叫着,像是亲如一家人,却又一个都不识得。又有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拿些亮晶晶的东西在脸上胸口指指戳戳,羞得她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气血上涌,又晕了过去。

这一天她睡醒了过来,脑子里一片清明,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一出《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之琬心中一宽,心想,这一番梦还不奇怪,影影绰绰,却像真的一样。只有听到这《牡丹亭》的曲子,才知道是在自己家里。听这嗓音,不像是九娘的,但吐词声调,却又学了个十足,是九娘收了弟子吗?

她躺着不动,侧耳细听,正是那曲《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她跟着轻声哼唱:“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念着春香,想起鹦哥来,又想鹦哥怕是嫁了吧,便唤道:“唤茶,唤茶。”

帐外没有唤茶应声,那帐帘却掀开了,一个青年男子笑着冲她道:“妹妹醒了?要喝茶?你等着,我去拿。”随手把一边的帐子挂在帐钩上,转身去了。

闺房中蓦然出现一个青年男子,又对她这么笑语亲切,之琬吓得心突突的跳,定睛一看,那挂帐子的帐钩仍是她旧用的缠丝银钩子,而那帐子却不是原来的海棠红的帐子,而是她和翠姨两人花了一个多月赶着绣的藕色帐子,上面的百合石榴、如意云头正是她两人花了好多心思细细绣成。是她的喜帐。

喜帐挂了出来,敢是自己已经嫁了吗?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想起这一阵脑中奇形怪妆的人,她心道:莫不是我真的病了,把婚礼都病得忘了?那刚才那个男子是谁呢?在自己房中,又叫自己做妹妹,难道是自己的新婚丈夫?这么一想,又把脸羞得飞红。

那男子拿了茶盅过来,看了一下她的脸,笑问道:“琬妹你觉得怎样?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睡得热了?这天气也是越来越热,我本想把帐子挂着,让你透透风,又怕吵着你。你躺着没法喝茶,我扶你起来吧?”说着放下茶盅,过来扶她。

之琬羞得低头不敢看他,却记着云姨教的闺房之道,和压在箱底的秘戏图,知道要顺着丈夫,便任他扶着自己靠在床头坐了,仍旧把头低着,眼角瞅见他递过来茶盅,双手接过,想说声“谢”又不敢开口,把脸转向里边喝了茶。

那男子一只手拿走空茶盅放在一边,另一只手却握着她的手道:“琬妹,你这一场病,瘦了好多。”慢慢向上摸到她的手腕,又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想睡?大夫说你睡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要是没精神,就闭上眼睛靠着,我陪你说话解闷。”说着移过床头,和她并肩靠在床架上,把她的头搬过来靠在自己肩窝里,双手仍然握着之琬的一只手,在她耳边轻声道:“饿不饿?这么久没吃东西,想吃什么?”热气扑扑地吹在她的耳朵眼。

之琬浑身酥软,做声不得。在之前她也曾想过嫁人后,丈夫会对自己怎样。她素常见到的男人实在有限,不过是父兄两人,而兄长早就离开了,青年男子的气息这还是第一次近身触到,她想像的丈夫就该是柳梦梅这样的温柔多情的男子,而身边这个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柳梦梅。软语温言,体贴关怀。她满心欢喜,暗想我乔之琬也遇上了一个柳郎。

这“柳郎”又道:“琬妹?睡着了吗?”

之琬想我可不能再不说话了,只是这陌陌生生的,说什么好呢?这时听见戏已唱到了小生的《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听到这样的唱词,之琬越发的害羞,心里合着调子默念: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这时曲子幽幽的响了两声,渐渐没了。之琬低声问道:“是谁唱的?”这原是没话找话说。老让“柳郎”一个人说话,礼面上也过不去。

“柳郎”说道:“你问那个?哦,是白荷衣,以前的名角琴湘田的弟子。”

之琬听了一怔,“以前”的名角?琴湘田?琴湘田不是春天父亲做寿时刚来唱过戏吗?正是当红,怎么说是以前的?难道以前还有一个叫琴湘田的名旦?怎么从来没听父亲说过。这个什么“白荷衣”明明学的是九娘的调派,嗯,琴湘田在家时曾跟九娘搭过戏,学了她的声腔也是有的。但“以前”?她想了想,问道:“沈九娘呢?”

“柳郎”颇为惊奇,道:“琬妹你终于对这个有兴趣了?我早说过让你听,听听就听出味来了。也不奇怪,沈九娘是你外婆家养的名伶,你是该听过她的名字。沈九娘和琴十九归隐后,琴湘田常去跟他们研磨,他后来学的是沈九娘一派,所以他的弟子唱的也是沈调。这是白荷衣刚灌的唱片,我拿了来学的。琬妹,琬妹,怎么啦?”

原来之琬听他这么一番叙述,惊得坐直了身子。九娘跟琴十九归隐?琴十九才来家中两个月,怎么九娘就跟他……还有,此琴湘田就是彼琴湘田,怎么他才二十来岁,就有了唱得这么好的弟子?还有还有,灌唱片又是什么意思?她定神把这“柳郎”细细打量,却见他把剃去的月亮头留了发,蓄得长长的,垂在眼眉上。脑后的头发也剪得怪异,斜斜的顺着头皮剪上去。身上穿的不是长袍,而是怪模怪样的白色衣服。这时他满脸诧异地站起身来,之琬看见他穿的一条裤子居然束到了上衣的外面。

这么古怪的服饰实在有伤大雅,之琬忙把眼睛闭上。却听“柳郎”道:“累了吗?你刚好,是不该太劳神。咦,舅妈来了。舅妈,琬妹醒了,刚才还和我说了两句话,听了一阵曲子。”

那舅妈笑道:“夏阳你别整天窝在你妹妹屋里,你妈刚才在电话里还跟我要人。说她的儿子白养了,是给我养的。”

“柳郎”道:“那舅妈是什么说的?”

舅妈道:“我说我家的之琬还不是给你养的。”

“柳郎”和舅妈一起笑出声来,舅妈过来坐在之琬身边道:“也该好了。脸这么红,觉得热吗?”伸手摸摸她的脖子。

之琬不习惯和人这样亲热,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梦中见过的那个中年妇人,叫什么“打铃打铃”的。身上穿一件黑色的长袍子,直到脚面。小对领,中间戴着一只亮闪闪的宝石,镶成蝴蝶式样。袍子做得甚窄,紧贴着身子,显得胸是胸,腰是腰。窄窄的袖管,紧箍着手臂,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头发是说不出的样子,前面高高梳起,形成一个卷,其实的头发都梳到后面,挽成一个横髻,c着两只点翠的簪子。这两只簪子看着眼熟,分明是自己的。这妇人搽着雪白的脸,修得弯弯的眉,唇上涂了鲜红的胭脂,笑嘻嘻的坐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的手,把脸贴过来挨了挨自己的脸,道:“让妈妈看看,是不是热了?不要弄成热伤风,这个小地方,看医生打针吃药都不方便。等你精神好些了,我们就回上海去。”一边说一边替她理顺头发。

之琬听得糊里糊涂,却本能地感觉得她的手只在自己头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似乎头发一撸就没了。她抬起手自己摸摸,感觉发梢就在耳下,自己的那一头长及臀下的秀发一夜之间没了。她惊道:“镜子,我要镜子。”

“舅妈”忙按着了手道:“不要紧,没掉头发,就是瘦了好些。”回头道:“夏阳,把琬儿的梳子拿来,她不看一下是不会安心的。”

原来那“柳郎”名叫夏阳,拿了只手镜过来,笑嘻嘻地说:“照吧照吧,看看这照妖镜能照出天仙女来。已经够美了,再照还能美上天去?舅妈,你说你们女人一天要花多少时间照镜子?”

舅妈笑道:“胡博士都说了,女人打扮要等得。你还能说得过人家双料博士去?”接过手镜放在之琬面前,说道:“看见没有,没怎么落形,就是眼睛大了一圈。回头我们到了上海,天天去吃大餐,不怕长不回r来。”

之琬就着她的手瞥了一眼,这一眼更把她吓得魂飞天外,一把抢过镜子,仔细看去,那镜中人小小的圆脸,齐眉的短发,后面的发梢只到脖子。她疑惑这张脸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拔耳朵,露出一只眼泪形的珍珠坠子,她猛然想起,这个少女的脸不就在那枚玉璧里见过吗?那时她也好奇惊异地看着自己,就跟现在一样。她摸摸短发圆脸,心里隐约知道出了天大的差错了。

再一看手中的手镜,不正是自己家常用的银背手镜吗?那是兄长乔之珩从西洋带回来的,柄上刻着西洋卷草纹,叫什么洛可可。背面是一小片瓷片,画着西洋黄头发粉红面颊的胖婴儿,背上长着r翅,有个名字叫天使。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帐子镜子都是自己的,甚至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变,容貌却变了?还多了个妈妈。对了,自己不是许给了吴家吗?叫吴菊人的。那这个夏阳又是谁?为什么对自己那么亲热?

忽然想起《牡丹亭》来,暗道:我该不是跟杜丽娘一样,离魂再生了吧。

第九章 补绣

第九章 补绣

之琬看着镜中的人,一语不发,慢慢眼中蓄满了眼泪,略一眨眼,扑簌簌掉了一串在衣襟上,吓得舅妈和夏阳扑上来问:“怎么了?为什么哭啊?瘦是瘦了点,不至于为了这个哭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来讲给妈妈听。”抱住之琬轻轻摇晃,说:“不怕不怕,黛西乖宝,妈妈的小黛西,妈妈的小打铃,妈妈的小南瓜。”

听得夏阳嗤一声笑起来,“舅妈,你当琬妹几岁呢?”又对之琬说:“别这样吓妈妈了,妈妈这几天为了照看你,还有……你没看妈妈自己累得眼睛都抠了。”转头又对舅妈说:“舅妈,你去忙你的,琬妹由我来照顾。”

舅妈放开之琬,拿了手绢先擦擦之琬脸颊上的泪痕,又擦自己的眼睛。“琬儿,觉得饿吗?想吃什么?你刚好,还是吃粥吧。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粥。”按了按夏阳的肩膀,叹口气离开了。

房间里一时没有动静,过了一回儿夏阳才开口说话,“琬妹,是不是你外婆的事让你不开心了?人老了总要去的,你莫放在心上。”

之琬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想睡一会。”

夏阳看她一阵,好脾气地道:“好的,累了就睡吧。要我留在这里陪你吗?”

之琬摇摇头,又道:“放下帐子。”

夏阳依言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带上门,忽然又悄声说:“舅妈你还在这里?”

却听舅妈说:“我以为琬儿会想和你说几句话,唉……”

夏阳道:“我看妹妹是受了惊吓,她年轻,遇上的事情少,突然碰到这样的事,也难怪。舅妈你不用太担心,过一阵子,慢慢忘了就好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之琬听不清了。她暗想夏阳说的是什么事,是外婆的事?外婆出了什么事?外婆又是谁?这么一想,脑中忽然出现一个白发老妇人的脸,戴着自己的祖母绿戒指和耳坠,手里抓着那枚玉璧,倒在自己的面前。难道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外婆?那这个外婆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猛然又想起她耳下的那粒红痣,心里直打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拿起手镜再照自己的脸,全然陌生的容貌,眼睛也怀疑地盯着自己。之琬想:观世音菩萨呵,杜丽娘还魂还是杜丽娘,我为什么就换了个模样?我这个模样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都叫我之琬,又叫黛西、打铃、南瓜的?他们怎么管谁都叫“打铃”,却又不见他们打铃呢?放下手镜,眼睛却注意到帐帘下方有一块指头大小的d。

她捞起来细看,那d像是炭火星子溅上去的,亏得当时扑救及时,才没有漫延开去。看着自己心爱的喜帐上有这么一个d,心痛不已,起身下床,趿上床前的一双绣花拖鞋,在屋子翻找有没有可用的针线。她这么一打量,才发现这屋子就是她自己的房间,床和橱柜都没有换过,只是绣架没了,书架上的书也变了,放线的小书架上一缕线也没有,却有一只黑沉沉的方盒子,上面架着一根曲柄,曲柄下是一面黑色的平圆盘,上面有一圈一圈的纹路,从里到外,逐次增大。旁边还有几只小小的瓶子和两个纸盒。拿起来看了看,不知是什么东西。

之琬打开橱门抽屉,里面是些怪异的衣服。她这才想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长长的白色直身袍子,长及脚面,两只袖子在接缝处打了褶,使得袖子泡了起来,但那接缝却是安在肩上。胸前另镶有抽纱缕空的花边,也是白色的,只在镂空处用石榴红的绸带打了几个小小的结子。好好的为什么穿一身白色的袍子?也不嫌忌讳。再一看,这白袍子里头竟是空的。原来这是一件贴身穿的亵衣。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穿成这样,真要羞死人了。忙四处找没有可穿的衣服,橱柜里的衣服都不认得,也不知道该怎么穿。在床边看见一件桃红色的薄绸衣,拎起来看,是交领的,有束带。领上绣有玫瑰花苞。无可奈何,只好将它穿上,右衽在上,把束带束在腰间,打个丁香结子。穿好打量,这件衫子下摆抵在膝上,接袖还在小臂处的老地方。这件外衫,倒有些像是戏台上的书生衣。

这下觉得自在了些,又接着开那一扇扇的柜门,一个个的抽屉。总算让她在衣橱角里翻出一个小漆盒,里头有十几束丝线,一大两小三个竹绷,一个绣着莲花的针c上还c着十几枚绣针,一把乌黑的剪刀。最底下是几块绣好的绣片,还有两块素色手帕。花色都还鲜艳,只是绣着花的淡绿色绫子泛了黄,上头还有点点的霉斑。之琬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一阵欢喜,但欢喜过后,忍不住落下泪来。正是绣带重寻,罗裙欲认,依稀似梦,恍惚如亡。怎生是好?看朱成碧,憔悴支离。旧时闺中绣画屏,开箱验取最伤情。

猛觉眼泪一滴滴落在绣片上,之琬忙从中拣一条旧帕子将泪滴拭干,又擦去脸上的泪水,拿了最小一只花绷,将帐帘上有d的地方绷紧了,取了一片最小的绣片,比了比,从丝线维里中挑了一束湖绿色的,抽了一根出来,轻轻用牙咬断了,纫上针,先把绣片在帐底上粗粗钉了几针,再细细挑绣。

刚做了几针,手指僵硬着不听使唤,她这时也不再为这个伤怀了,张张手指,再接着做。针脚好不好她并不去计较,她只是喜欢绣花这个动作,这是最能让她安心的一个动作。她只有在绣花的时候,才觉得平心静气,脑中什么都不想,跟着针线一点点的让时光从身边静悄悄的流走。

她从七八岁上开始学绣,这十多年的绣工,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在她寂寞的青春岁月,在她思春的憧憬时分,伴着她的只有幽幽的昆曲和长长的绣线。在这么一遭天翻地覆之后,重拾绣针,让她抛开了所有的烦恼,沉浸在一惯熟悉的事物中。

做到后来,她已忘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听见有人进房来,跟她说话,她也没抬头,拿着那把乌黑的剪刀剪去多余的边角。那把剪刀原是纯银的,黑成这个样子,定是不知多少年没人用过了。进来的是自称她妈妈的人,端着一只碗,说:“哎哟,黛西乖宝,你在做什么?这是你外婆的宝贝嫁妆,你可别剪坏了。”

之琬听了一惊,才忆起所有这一切,愣了愣,方道:“我看这里被烧出了d,怪可惜的,就补上了。”

妈妈放下碗,捞起补花的地方来看,惊喜地道:“真看不出是补过的呢,黛西打铃琬宝宝,这是你们学校教的吗?以前只见你绣过西洋的十字绣,没想到苏绣也这样出色。这个d破了有几十年了,从来没人敢去修补。一来是没人有这么好的女红,二来这是你外婆的东西,一直收着,不让人摸。这次还是为了你外婆的六十大寿,从箱底里翻出来挂上,让她高兴高兴的。要是她知道你帮她补得这么天衣无缝的,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之琬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问道:“她怎样?”又想,这是顾绣,怎么叫苏绣?

妈妈扶她坐到桌边,挪过碗来,吹一吹道:“刚才不是为瘦了还哭吗?赶紧吃点东西吧。这是厨房用新挖的莲藕磨成的汁熬的糯米粥,最是温补养人,快吃了。”

之琬看着碗里藕合色的粥,差点又要掉泪,忙舀了半勺送进嘴里,又问道:“外婆……她怎样了?”

妈妈叹口气,摸着她的背道:“你外婆在你生病的那天就过去了。这几天我要忙着请医生来给你看病,又要忙着你外婆的丧事,又要招呼亲友,忙得我没时间照顾你,看把你拖成这个样子了。生病不能拖,一拖小病就成了大病,大病变成了顽疾。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吃啊,这粥滑溜溜的,很顺口。”

之琬听话又吃两口,仍旧紧追不放,问:“外婆闺名叫什么?”她不敢多问,生怕问错了话,引人疑窦。她知道女子的名字最是不易让人知道的,出嫁后就成了某某氏。如果她乔之琬真是嫁给了吴菊人,那后代就管她叫吴乔氏。

果然妈妈说道:“吴乔氏啊。不过她有个跟你一样的闺名,你叫紫菀,她叫之琬。你的名字还是她送的。照道理子孙不能用祖先一样的字。但你外婆说你是紫菀花的菀,她是玉石琬,不相干。我们一家又都受的西洋教育,西洋人照先祖取名,可以取到十七、八代,有什么要紧。你外婆有时是很洋派的。”

之琬想原来他们叫的“琬儿,琬妹”,是草字头的“菀”。紫菀,之琬,一音之差,人已经变了。强作镇定,道:“你和她不是很亲,是吧?”她听妈妈口口声声都是你外婆你外婆的称呼,才有此一问。

妈妈有些尴尬地道:“这可不能怪我。我从小就在舅舅家长大,你外婆自己住在这里,我们几年才见上一次。你也知道,我舅舅舅妈跟我就跟亲爹妈一样,我跟我妈是不太亲。所以我才这么疼你,宝宝宝宝的一直叫到今天。我不能让我小时候受的委屈再让你受一遍。”

之琬想不知这当中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眼前这个妈妈又是谁的女儿?那个紫菀呢?就是眼前这个妈妈的真的女儿,她去了哪里?她是真的离魂了吗?还回不回来?她回来了我会回去吗?

难道我就不回去了吗?难道我就成了紫菀了吗?难道要管乔之琬的女儿叫妈妈?脑中混乱一片,不知该怎么理顺,忽然问起最没要紧的问题来,“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妈妈笑道:“这孩子,今天怎么尽问没边没际的问题?我叫吴霜,是天下无双,国士无双,的意思。姓吴最不好取名字,你要是个男的吧,叫个英俊,就是个不英俊;要是个女孩,叫个美丽,就是个不美丽。我妈管我叫吴霜,就没得话说了。”

之琬不知怎么喜欢起这个吴霜妈妈来了,从小就不在母亲跟前长大,却是开朗又体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种人。便宽慰她道:“费心思取了这么好一个名儿,可见外婆是疼你的了。”

吴霜妈妈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也许是她和我爸的感情太好,我爸死后,她才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吧。明天是我妈下葬的日子,你身体行吗?能去吗?不行就不要硬撑着。”

虽然自她醒来,都一直是让她吃惊的事,但听到这个,还是让她大吃一惊。下葬?自己看着自己下葬?世上还有比这更离奇更古怪的事吗?

她还没回答,门外又走进一个人,穿得和夏阳差不多,都是白色的上衣,下身是一条白色的裤子,肩上吊下来两根带子系是裤腰上,那裤子同样紧紧窄窄,束在上衣外头。脸圆圆的,还戴着一副圆圆镜子的眼镜。头发油光光梳向脑后,露出高高的脑门,也是贴着头皮剪得甚短。一进来笑呵呵地道:“打铃,我一回来就听夏阳说菀儿醒了,赶紧来看。是好了啊,都能吃粥了。”走到之琬身边,伸胳膊搂了一下她的肩头,俯身在她头顶上亲一下,说:“黛西乖宝,瘦成一把骨头了哦。”又在吴霜的脸颊上亲一下,说:“打铃,外头的事我都办妥了,明天下葬没有问题。天气热,不能放太久。”

吴霜仰起脸,爱娇地看着他道:“辛苦你了。”

之琬被这个男人一连串的动作吓得不敢动弹,低下头盯着粥碗。

那男人又道:“咳,粥有什么吃头,没营养没维他命,应该给她吃白脱奶油巧克力。爹地的小紫菀花儿,等葬礼一完,我们就回上海,咱们去凯司令,吃栗子蛋糕。”

吴霜不依,说:“说得我好象不疼女儿,菀儿刚起来,身子弱,受不了那些东西,目前还是吃粥最好。你那些奶油白脱,吃下去都积在胃里,有什么好处。你以为谁都跟你的牛胃似的,吃什么消化什么。”

之琬想,原来这就是紫菀的父亲。我的天啦,这都是什么呀,怎么父亲可以和女儿这样说话?还又亲又抱的?也不怕人说三道四。

紫菀父亲笑道:“好好好,我是约翰牛,你们是中国仙女。你这个七仙女,还不是跟了我这个牛郎。”

吴霜笑得咯咯的,指着紫菀父亲,对之琬道:“我说他没文化吧,他还不信。你听听你听听,你都错得哪儿跟哪儿了,月老牵错了红丝线,乱点了鸳鸯谱。哈哈,哈哈。”

紫菀父亲也笑,问:“怎么,我又说错了?错哪儿了?黛西乖宝,快告诉爹地。”

之琬被吴霜妈妈引得也偷笑,见紫菀父亲问,便应道:“七仙女跟的是董永,牛郎配的是织女。一个是天仙配,一个是天河配。”

紫菀父亲愕然,问:“有区别吗?天仙天河,不都是天上的吗?”

之琬微笑道:“是,天河指的是银河。”

紫菀父亲一拍大腿,道:“啊?哦,对。是天琴座的织女星和天鹰座的牛郎星,隔着银河两边的。哈哈,我告诉你们,天琴座和天鹰座中间的天鹅座,就是你们说的麻雀搭桥的雀桥,到了夏季,天鹅座由西向东移动,就搭上桥了。中西方虽然传说不同,但实质是一样的。你们看,我也有你们不知道的吧。”

之琬有一大半没听懂,什么天琴天鹰天鹅的,但他把鹊桥说成雀桥,还是听出来,忍不住别转头去笑。吴霜妈妈早笑得说不出话来,按着腰,想说话又笑,一张嘴又给笑回去了。

这时夏阳也来了,想是在屋外就听见了紫菀父亲的话,也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子,哈哈笑道:“安扣,是喜鹊,不是麻雀。pied magpie和sparrow。”

第十章 情起

第十章 情起

晚间之琬一人在屋内,从这头逛到那头。这间屋子里除了几样东西是不识得的外,其它的都是自己用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东西,怎么忽然就物是人非了呢?难道自己从此就成了紫菀,再也回不去了吗?那吴霜又是谁的女儿?之琬的?但我乔之琬不是在这里吗?不是叫做紫菀吗?不是吴霜的女儿吗?那个真的吴霜的女儿紫菀又去了哪里?之琬想得头里像有把锥子在扎一样的痛,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走到小院子里,抬头看天,黑沉沉的天空隐隐有一点深蓝色,略有几个星星在闪,中天上的月亮歪着大半个身子,清幽幽地发出寒辉。之琬看着月亮,忽然想,今天十几了?看月亮的样子,应该是过了十八了吧。就算回去,婚期也过了。是谁会代她出嫁呢?照父亲的脾气,和吴乔两家的家势,婚礼断不会延期或暂停,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消失,还不让父亲和姨娘她们乱了手脚?但照吴霜的话来看,当时应该是没出什么问题,还有有一个名叫乔之琬的女孩儿嫁了,才会有后来的吴霜,和吴霜的女儿紫菀,自己才会在这个紫菀的身体里头寄居。

莫不是紫菀回去了?

猛然间这个念头闪进了她的脑中,吓得她一激灵,浑身打颤。

是紫菀回去了吧?所以才会把吴霜的女儿命名为紫菀,她原是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的。吴霜说她妈妈有时是很洋派的,那是一定的,她本来就是这个时候的人,当然会带去这个时候人的生活习惯。那么,是紫菀代嫁了?紫菀嫁去了吴家,外孙女嫁给了外祖父,生下自己的母亲。怪不得她把吴霜放在兄长家养大,叫她怎么面对一个本是自己母亲的小女儿?

天下还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吗?

之琬想到这里,不觉又替那个紫菀伤心。然而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种离奇的事,即使是杜丽娘,也不曾遇上过呀。

之琬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夜是十六,月亮很大很圆很亮,自己快要出嫁了,夜里睡不着,翻看嫁妆,找到一只大夫人的珠宝箱,里面有一枚古玉璧,自己拿了玉壁,对着满月看,里面就出现了紫菀的脸,跟着那只在坟地里见过的老狐闯进屋老,自己拿着玉壁挡在面前,吓得晕了过去,再睁眼,就看见一个白发的老夫人倒在自己身前,手上抓着那枚玉璧,自己再一吓,醒来就是夏阳在叫妹妹。

一想起夏阳,脸上一阵发热。不敢多想,只拣要紧的琢磨。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年的之琬明明和紫菀同处一室,怎么自己反而c在了其间?难道是玉璧在作怪?当时三人面前都有这枚玉璧,不知怎地,成了老妇人的之琬死了,年青的之琬到了这里,紫菀却不见了。

玉璧。这一切都是和玉璧有关吗?那么,要是玉璧在手里,是不是就可以让一切回复原状了?之琬这么想,马上兴奋了起来。玉璧现在哪里?当时是被老妇人的之琬抓在手里,现在老妇人之琬死了,那玉璧定是被吴霜收起来了。

哎呀不好。该不回用它来随葬吧。古时的人都爱用玉随葬,说它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以玉覆身,可保身体不腐。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回不去了。不行,得找人问一下玉璧放在哪里。

这么想着,转身就往外走,一头撞在一个人胸前,那人随手一揽,把她搂在胸前,笑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来半天了,你一点没听见,只管望着月亮发呆。”却是夏阳的声音。

之琬登时面红耳赤,作声不得。只觉一阵阵热气从他的双手双臂胸膛嘴唇汹涌而来,搅得自己的身子一下下的发颤,心扑通扑通地像要跳出胸口,一双手抖得不知该往哪里放。垂下眼睛,却竖起了耳朵。

只听夏阳的嘴唇抵着她耳朵说:“看你,在这月亮底下站这么久,是不是又招风了,冷得这么打颤。来,我替你暖暖。”将怀里的之琬转了转,从背后抱住她,用整个胸膛包覆住她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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