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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部分

儿只记得尧烺哥的好。”

亦非矫情。婉朱的道述,茈承乾的残忆,多是茈尧烺对幺妹无微不至的照顾。亦许是因为茈尧烺是唯一无须在成年后另辟王府的皇室子弟,比起其他出宫建府的异母兄长,茈承乾反与这位原当势不两立的兄长更为亲近。

幼时骑坐在她尧烺哥的肩上在御花园里嬉闹;

仲夏午后,时常偎在尧烺哥怀里,在树y下消暑小憩;

皇考为尧烺哥指了门婚事,虽是不甘不愿,可终是听从母命,红着眼睛,别扭地道着恭喜;

头一个弟弟夭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什么变故。但见父亲龙颜大怒,甚是可怕,母亲伤心欲绝,不敢使性子烦扰,只得跑去东宫,让尧烺哥紧紧抱着,嚎啕大哭。

即使年岁渐长、知两家的外祖渐同水火。即使心知肚明,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龙椅。可茈尧烺爱屋及乌,茈承乾亦知谁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即便上辈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丝毫未损他们的兄妹情。温儒的兄长一如既往地将幺妹捧在手心呵宠,那个梳着双髻的俏丽小女娃照样像条小尾巴紧随其后,形影不离。直待兄长大婚,自己及笄成年,仍是尧烺哥、尧烺哥唤个不休。这般笃深的手足情,在深宫内院本便难能可贵,缘何定要因是他的一时之念,悉数抹杀?再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往昔总觉这样的诗句不过是无病呻吟,可真正爱过一个人,方知世间确有随君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生死相依,我愿如此,茈尧烺亦然,听得诗句,他神色微动,可亦明了他爱了半生的女人兴许已在地下与他的父亲再续前缘。眼神渐黯,他起身走开。望着清瘦苍寥的背影,我不知何以告慰,想了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学着残忆里茈承乾时常用来唬她尧烺哥的方式,蓦得跳上茈尧烺的背,撑着双肩,捂住他的双眸:“猜猜我是谁?”

稚气的捉弄,终是换来他逐开笑颜,柔唤了声梅儿,他轻拨开柔荑握入掌心,视若珍宝:“如果将来你要向母后讨回公道,尧烺哥不拦你,只求你网开一面,饶荀攸不死。”

我颇是莫名,微微皱眉,然忖个中利害,终是释眉淡笑:“人不可貌相,从未看出尧烺哥原是这样狡猾的人。”

客太后虽是罪魁祸首,可眼下我意在皇位,如若追讨当年血债,和势力盘根错节的客氏平起争端,实非上策。然,虽可暂先放过罪魁祸首,可荀攸不过一介死卫,只要我放低身段,对茈尧焱开口,法办这个帮凶并非难事。不明茈尧烺缘何要我放荀攸一条生路,我淡说:“荀攸不仅害我亲手刺死母妃,且是两度行刺。一个和我有杀母之仇的佞人,我为何要对他网开一面?”

自知适才所提,确是不近情理,茈尧烺苦笑,可听我心平气和,道说当年遭荀攸暗算的往事之时,乍听噬骨散三字,蓦然瞠目。知他忧念,我微是一笑:“及时服下荧颎花,早无大碍。”

茈尧烺释然点头:“听说这噬骨散乃江湖失传相传的秘毒,往日无人幸免,梅儿你可逃此劫,许是女御娘娘在天庇佑。”

听他话中有话,我疑惘。他黯然一笑,语气晦涩:“为令我顺利即得大统,外祖铲除异己,向来果决。可皇考不是个糊涂人,朝堂上的要臣亦非泛泛之辈,若要做得不着痕迹,只有另择手段。”

立身窗前,茈尧烺澹然道陈那些未白天下的勾心斗角。我抱肩倚在近旁木墙,静静聆听,临末了,望着目露疲惫的年轻僧人,沉肩轻说:“凡事皆有因果,过去孽行太深,客相和太后娘娘也算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深望我一眼,茈尧烺苦笑:“梅儿说的是,确是我们自尝苦果。”

可饶是悖行累累,这个性情温懦的男子仍是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打入苦牢,充军,或是流放极边之地皆可,只求梅儿莫要立时取了荀攸的性命。”

茈尧烺适才所提,乃是对十恶之罪以外的重犯的处刑,时常有去无回。迎向我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寞寥怅笑,淡道了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我半知半解,却不深究,来日方长,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颌了下首,我淡道:“已让旻夕和即大人久等,梅儿该走了。”

他看了看天色,淡笑点头,亲送我出了竹林,见朱雀守牵着旻夕远远候在前方的灵佛殿外,阖了阖眼,意味深长:“多看看眼前人,莫要和尧烺哥一样,空留悔憾。”

折回陋室前,他抬首望了眼一蓝如洗的苍穹,惘于迷途的眼眸渐然清澈。心平气和,请我得空,前去探视蛰居沁春苑的前帝储妃,以及另个他心有牵念的亲人。虽未明说,可想是要我代他向守了半生活寡的妻子道声抱歉,苦笑了笑,我爽快应承,望着他徐步离去,直待褐色僧衣隐没竹林,方才转身走向久候的一对异姓父女。

“妈妈,不哭哭……”

许是知晓当年的前因后果,积了数年的委屈怨愤自茈承乾的身体宣泄而出,心湖分明平静,可抬手摸去,脸颊竟是一片濡湿。垂首望着小女儿染了伤情,嘟起小嘴,似要陪哭,我胡乱用手抹去满脸的泪痕:“风迷了眼,旻夕给妈妈吹吹可好?”

蹲身在她跟前,小娃儿不疑有它,鼓起腮帮子,较真地冲我眼睛吹气。在旁的朱雀守亦不问原由,凝住我微红的眼眸,墨瞳渐深,直待下山,他一手稳抱伏在肩上打起小盹的旻夕,另一手紧握柔荑,抽之不得。

“不见了手套,借你一用。”

若想效仿登徒子,当寻高明一些的借口。瞥了眼从睡得不亦乐乎的小娃儿怀里露出的一隅毛边,深叹了口气,只得由着他牵着走下蜿蜒的石阶。

“呐,清曜。”

下至山脚,我压低了头,飞快扫了眼周遭游人香客或羡或愕的目光,终是忍不住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即莫寻吗?”

肆章 · 壬生 '三'

出宫的这几日里,身畔的男子仿若脱胎换骨,一反往昔的循规蹈矩。乃至我异想天开,这个偶有放肆的男人亦然身中异术,让苍秋附了魂。可若真是我那素喜毛手毛脚的丈夫,不会这般发乎情,止乎礼。听我匪夷所思的问话,他只淡笑:“朱雀守即莫寻在东渡云桑的那日,就已经不在了。”

诚然,他现在只是云桑国的前皇太子清曜,现了真性情的狡黠木头罢了。

我无奈笑笑,见山脚有人在卖糖葫芦,对朱雀守说:“听人家说心情低落的时候,吃甜食最管用。”

前回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却是一反常态,想要甜甜嘴,消弭离愁。朱雀守深望我一眼,终是松手,走去买糖葫芦。我坐在一方山石歇脚,淡看往来香客。许是前些日子降低关税,待过明年新春,德蓉公主茈莞菁又要远嫁伽罗国和亲的缘故。来时便曾看见一个规模庞大的伽罗商团,现下又见三个蓝眸高鼻的英伟男子悠步而来。许是有身份的公子哥儿,尾随在后的两个侍从神情漠然,略带警色。走在前方的年轻男子相对温和,面容清俊,气宇轩昂,许是察觉有人不甚礼貌,对他抱以审视,淡然回眸,却见一个风帽掩面的女子,目光遽尔深邃,抬手挥退正要上前的侍从,轻漾一抹温雅淡笑,朝我微一颌首,即便转眸,步上石阶,往盛名远播的壬生寺而去。

“伽罗国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

待朱雀守折回,我佯做轻描淡写。他闻言微怔,将糖葫芦递到我手里,不无惋惜:“已近迟暮之年,确是可惜了德蓉殿下。”

毋须细明,他亦知我心中所想。虽说德蓉公主和亲,与我季悠然并无关联,可除了淡出红尘的东宫,德蓉公主是茈承乾在现世唯一的血缘至亲,不免心存侥幸,希冀柳暗花明,她远嫁异国,亦能寻到一位良人,不至抱撼而终。只是童话不过现实残酷方才应运而生。遥望渐远的背影,我怅然摇首:“公主的良人,不全是王子。”

帝王家的女儿亦是可怜人,一生从富丽堂皇的宫阁,迁到另一处华丽笼舍,身不由己。若非遭遇变故,由我取而代之,茈承乾亦然难逃指婚下嫁的命运。黯然移眼,我咬了口山楂果子,甜腻中的酸楚渐然蔓至心扉,直待次日起程回宫,仍未散去。看着旻夕扯着吴嬷嬷的衣袖,抽起了鼻子,我和即家兄妹皆是神色惨淡,可恋恋不舍亦是无济于事,老天施舍的旖梦既醒,噩梦一般的权斗接踵而至。尔虞我诈,这才是我该直面的现实。

笑了一笑,抱起旻夕,走出这座令人温馨安适的宅子。因是德藼亲王抱病罢朝,理当在永徽宫静养,自不能大张旗鼓地回宫。坐进茈尧焱遣来的一顶宫轿,悄然进到皇城,刚将旻夕送回梅蕊小筑,托给她的那群宫人玩伴,路公公便来永徽宫传口谕,宣我去承明殿议事。

“呵,皇兄转性了?可喜可贺。”

每日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无动于衷的皇帝,终于记起一国之君的责任,实乃羲和百姓之福。

我冷笑着跨进阔邃的殿阁,刚在殿中站定,便听身后传来震天的阖门声,回首,便见怒气冲冲的帝王疾步近前,不无意外,蓦得扣紧腰身,极是粗暴地攥住我脑后的头发,迫我仰首迎向他冰火两重天的眸子。

“皇上该是这般待见自己的朝臣?”

许是被我唇角似有若无的讽笑激怒,只感发根几要被他扯断,激痛不已。可在他面前,我断不示弱,眉头亦不皱一下,淡凝狂愤的双眸,即使他重压上我的唇,反复蹂躏,亦是拂不去映在他眸里的漠冷眼神。

“你休想从朕的身边逃走!”

屈指算来,我离宫不过十数日,便将他至这般境地,看来往昔我确是低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冷笑渐深,对峙良久,他蓦得松手,移至膝下,将我凌空抱起,疾步走进供他午憩的东阁,重重摔在床上。亦不挣扎,我木然望着他重压了上来,粗暴地扯开身前的衣襟,阖了阖眼,淡漾恬笑。

“你笑什么?!”

眉峰轻扬,我抬手,极是轻柔地抚过俊美面庞:“和秋一样,你长得真是好看。”

不无意外,触得一手渐起的寒栗。他神色渐冷,眉头越犟越深,却是换来我酣畅笑意,“我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贞节烈妇,想要这身子,尽管拿去。不过我若怀了你的孽种,记得将我看紧些,否则一不留神落了胎,指不定便是一尸两命。”

兴许他当真要我为他诞育子嗣。眉间渐蓄一抹寒厉,凝住我隐衅的眸,咬牙切齿:“朕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手的!”

四两拨千斤,几不费力,便然得到旁人梦寐以求的皇位的男人,确有说此大话的资本。可皇位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子长在我身上,是生是死,皆在我一念之间,至多玉石俱焚,和这个注定遭人唾弃的孩儿共赴黄泉,以令这个处心积虑多年的男人前功尽弃。冷笑了笑,我漠声道:“落胎的办法多得是。就算退一步,让你防得滴水不漏,我至多当是掉了块r,随你交给哪个娘娘抚养,和我无关。”

后宫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毋须我自己动手,他的妃子们不会置若罔闻,归仲元也不会坐视这个背伦逆德的孽种毁我声名,阻我登位。故而茈尧焱虽是愤怼瞠视,却奈我无何,移手紧攥住我的下颌,恨声道:“有朝一日,朕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给朕生养皇嗣!”

“呵,那敢情好。”

我笑睇不甘挫败的九五之尊:“臣妹拭目以待。”

待他抑下暴怒,拂袖而去,我坐起身,捡起地上的紫貂大氅裹身掩去扯裂的衣裳,若无其事,走出东阁。

“把这些折子带去永徽宫。”

适才暗潮汹涌,可回头那位余怒未消的天子便令我将积压的奏折带回永徽宫批阅,确是应验君心难测,实在教人啼笑皆非。不过他既然将军政大权拱手相让,自是没有推委的道理,我恭声称是,背身正要唤宫人进里搬奏折,便听他冷然说道:“开春后,各地待选秀女就要进京,到时你也列席,替朕甄选新妃。”

素来只有皇后或是宠妃伴驾陪选,未曾听说有公主替皇帝哥哥选小老婆的先例。大致猜到他拉我下水的用意,轻嗤了嗤,我未置可否,转身扬长而去。

“本宫赶着回去处理公务,让他们走快些。”

虽是颐气指使,可厌恶的气息无处不在,令人一刻不愿多留。对伴来紫宸宫的薛公公冷淡嘱了声,我兀自掀了帘子,火急火燎地坐进轿去。倚向软垫,闭目养神,忖着回宫后先泡个热水澡,再行处理那堆即要批到手软的奏折。可冷不防轿身一震,忙是抓住近旁的扶手,稳住身子,即又听到轿外传来尖利的呵斥声,下意识皱眉,倾身掀帘一探究竟。

“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竟敢冲撞德藼殿下的凤驾!”

想来宫里的升平署近来定有请过戏班子进宫给各位娘娘唱戏解闷。望着自己宫里的首领内监拈着兰花指,尖声细气地训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我翻了翻眼,冷然清嗓,以令这个过去在客太后身边狐假虎威惯了的小人莫要越俎代庖,免得我一个不高兴,再让他受回皮开r绽的丈刑。

“都起来吧。”

睨了眼噤声退到一边的薛公公,我走出轿去,淡唤匍匐在地的两个宫女起身。许是以为得罪德藼亲王,形同触怒龙颜,回头我一状告到茈尧焱那里,她们的主子便会吃不了兜着走。冲我重重磕了个响头,方才低垂着脸,起身回话:“奴……奴婢是落英斋里的使唤宫女。”

前日触景生情,念及进宫后未曾谋面的德蓉公主,未想今儿个便撞见她底下的宫女,正是慨叹机缘巧合,便闻茈莞菁染了风寒,抱恙在身,不由关切:“御医可有过去请脉?”

只是细问之下,适才知晓两个宫女这般行色匆匆,皆因在御医院碰了钉子,往长乐宫求客太后下旨未果,病急乱投医,正打算去请圣旨。即便暗知深宫之中,趋炎附势亦是在所难免,可听得御医院今日当值的使唤太监这般目中无人,我蓦搓了火,怒斥出声:“再怎么着,二皇姐也是当今圣上的手足,若有三长两短,他以为自己的脑袋就可以担待得起吗?!”

近前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见我动气,忙是深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周遭宫人亦是深躬下身,诚惶诚恐。惟有奉命送我回宫的路公公泰然自若,低首恭声:“殿下大病初愈,务请保重凤体。至于此事,不妨由老奴去请顾御医,到落英斋给德蓉殿下请脉。”

尤记得先前曾有御医专程赶到朱雀守的宅子给我请脉,却被我扫地出门。此刻同为金枝玉叶的茈莞菁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四处碰壁。我微是一窒,心下惭愧,馁气点头:“有劳路公公。”

老公公和笑,不急不徐地躬身施礼,即便领着两个小宫女去往御医院。原想亲去探视,怎奈茈尧焱抛给我一堆烫手山芋,只得两相权衡取其重,赶回永徽宫,匆匆和焦灼等候的即家兄妹打了照面。

“过会劳你帮忙。先去书房等我。”

对朱雀守轻嘱了句,拢紧氅襟,支开欲要跟去寝殿的萤姬和婉朱,免得瞧见茈尧焱又次对我用强,徒添忧愤。待将扯坏的衣裳压了箱底,换上一身轻便的烟紫色衣裙,走进寝殿东边辟做书房的暖阁,便见朱雀守看着满桌奏折,若有所思。我干笑扬手:“从今儿个起,我可就是预备役皇帝了。”

也不知茈尧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般轻而易举地移交御批的朱笔,反教人心神不定。耸耸肩,我坐到书桌前,翻看最上面的几本奏折。

官场中人的劣根,乃是素喜对皇帝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且亦极重形式,通篇咬文嚼字,大意不过寥寥数行,看得我蓦涨了脑袋,恨不能甩手丢给近旁的朱雀守,让他藏头去尾,将核心内容翻译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再行批阅。然,当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自讨苦吃的帝王路,而今怨天尤人,亦是无济于事。耐着性子,在几道加急的奏折底下批注自己的意见后,递给前些日子刚认的师傅,请他考量有无纰漏。可待他看完手里的折子,未有置评我的批注,反是阖了阖眸,淡声说道:“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和他相熟的文人皆道他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

言下之意,便是冒牌皇帝的书法惨不忍睹,旁人瞧了去,露了马脚不说,徒惹人笑话。

我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现代白领用惯电脑,已有多年没有拿笔写字,故而当初刚到兰沧侯府的时候,苍秋亦若这位拐弯抹角的即大将军,甚是客气地送了本稚儿习字的临帖,请亲王殿下得闲的时候,好生练字。后拜了天地,正式进了苍家的门,常被母亲唤去荪蕙居一同养花弄草,顺带习字修性,书法多少有所精进。瞥了眼尚可入目的小楷,暗嗔朱雀守高标准严要求,偏首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却被他窥了去,莞尔摇首。这般一来一回,过了半个时辰,见我时而走神,时而慵睨工部侍郎那份俨然流水帐的冗长折子,愈发不耐,朱雀守淡说:“军政大事容不得分心。”

我闻言微怔,确是心有牵念,惭愧笑笑:“听说德蓉公主病了,进宫后也没顾得上去看她,你陪我去落英斋走一趟可好?”

无论何事,脚踏两只船,只有事倍功半。搁下朱笔,和朱雀守徒步去往皇宫偏隅的落英斋。只是走过大半个皇城,驻步茈莞菁的寝居,我怔忡良久,实难置信琼楼玉宇的皇城竟有这般破败的建筑,更有甚者,这个比邻冷宫的小院住的并非被皇帝厌弃的妃子,而是同为先帝所出的金枝玉叶,确是始料未及。咬了下唇,我冷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他这皇帝当得也忒悠适了些。”

话虽如此,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尚且不顾念手足之情,更毋庸实为陌路人的德蓉公主。看向朱雀守,墨瞳微黯,许是先帝在世之时,茈莞菁便遭此冷落,现下不过人走茶凉,被人落井下石罢了。叹了口气,他淡声催我进屋:“身子刚好,别又受凉了。”

望了眼轰塌一角的外墙,我颌首,走进冷清寂寥的院落。

当年卷入巫蛊之祸的梵愨妃不但失去帝王欢心,最小的女儿亦然交给他人抚养。从此德蓉公主淡出世人视线,先帝驾崩后的第二年,安嫔亦然染病故世,更是无人关念这位枉作皇家人的茈家公主。若非指名前去伽罗和亲,世人许已忘了这个沉寂深闺的女子,实则亦是出身高贵的金枝玉叶。环望y冷潮湿的屋子,虽是世态炎凉,可堂堂羲和国的公主身边只有先前所见的两个使唤宫女,犹不及寻常大户人家的闺秀,实在欺人太甚。正是暗忖可要从永徽宫里调几个宫人来此,同我底下那群胆小憨厚的宫人一般,犹带稚气的小宫女见我蓦然出现在落英斋,一惊一乍地弹起身来,险些磕到跟前搁着瓦罐的药炉。

“奴婢参见德藼殿下千岁。”

许是任性亲王名声在外,适才又见我疾言厉色,胡乱发了通脾气,她直挺挺地跪下身去,神色惶然。见状,我惟有苦笑,微勾手指,唤她起身:“御医怎么说?”

也不知茈家的女儿可是天生体虚,我适才见好,茈莞菁便步后尘,虽非重症,可常年住此y潮之地,湿气侵体,已落隐疾,这回偶染风寒,方才病势汹汹。听闻顾御医生此刻正在里间给公主施针,我颌了下首,低首看向药炉子:“这药闻来苦得慌。”

记得当年初到澜翎,隔三差五便与叶大夫打回照面,几成药灌子。闻着扑面而来的苦药味,我下意识皱眉,朝面前那个名唤琴儿的小宫女递出手去。不知我意欲何为,她僵直了身,目露惘色。我惟有叹气,径自取过小姑娘手里的蒲扇:“天凉了,本宫要暖手。”

颇是差劲的借口,然是面不改色,提起曳地的裙摆,径自蹲身煎药。久病成医,确有几分道理,头回给人煎药,毫未生疏,半揭开盖,察看药草成色变化的闲余,淡嘱局促候在近旁的小宫女:“皇姐和本宫一样,身体底子薄,回头你去永徽宫找婉朱要些野参,给你家主子补补身子。”

只是半晌未听她应声,我抬首,却见这个尚且不若其他宫人那般善于掩饰情绪的小丫头眼眶微红,满脸委屈。便知平日来此落英斋嘘寒问暖之人,当是寥寥无几。暗叹在心,皱了皱眉,问起她们每月领的月供,乃至不如一个低品级的宫妃。比照往日对茈尧焱送来的奇珍异宝弃之敝屣的自己,我竟错生身在福中不知福之感,自嘲一笑,见已深秋,琴儿仍是一身单薄裙装,想了想,对朱雀守道:“这药还要煎些时候,劳你回趟永徽宫,让婉朱多挑几匹缎子送去织造署,就说本宫要裁几身过冬的衣裳。”

宫里势力之人多如牛毛,打着德藼亲王的幌子,织造署的衣匠方不至敷衍了事。朱雀守会意,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必恭必敬,朝我躬身施了一礼,方才大步流星而去。我浅笑摇头,低首专心手头的活计,直待药草成色渐趋黑褐,接过琴儿递来的白绢包起手柄,透着纱网,将药汁滤进缺了口的青花瓷碗。

“……罢了,本宫顺道去看看皇姐。”

尤记得几年前在栎城的松月楼,那个夸夸其谈的梵公子曾经说过茈承乾时常欺侮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加之我未有知会一声,贸然探访,人家未必待见,思来想去,迟疑良久,最后还是厚了脸皮,婉却琴儿,亲自端药进里。见是爱使性子的德藼亲王,静坐屏风外的鹤发老者亟亟起身,正要行礼,我忙是抬指点唇,摇了摇头:“皇姐现下如何?”

许是物是人非,往日曾在栎城处过一段时日的老御医对我怅望片刻,方才道起德蓉公主的病况。听是须得好生静养半年,我微窒。羲和皇女远嫁伽罗国主势在必行,依茈尧焱的冷漠个性,断不会顾念这位名义上的皇姐的死活,顺延婚期,或是出尔反尔、另择旁系宗室代她远赴伽罗和亲。见老御医眼神亦黯,我抿唇不语,蓦听屏风彼方传来一阵轻咳,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

“煎副药怎得那么久?公主她……”

正给主子拭汗的小宫女秀眉微蹙,细声抱怨着转首望来,却见亲王殿下,骤然变脸,手忙脚乱地正要起身,我安抚笑笑,轻压下她的肩:“不关琴儿的事。是本宫手脚不够利索,让皇姐久等。”

说话间,我转望榻上的女子,渐近黄昏,落日在她苍白的面庞淡染莹柔的金晕。眼锋相触,略略惊愕,即便归于淡泊柔澈,轻唤了声:“梅儿。”

虚软扬起恬笑,愈发衬得她柔美的面庞清丽脱俗。凝望恬静笑颜,我竟怔忡良久,待恍过神,顿生惋惜。虽说茈承乾有位风华绝代的母亲,花容月貌与生俱来,可若令一对异母姐妹并肩而立,茈莞菁未必相形失色,即使五官不若妹妹精致,可比之茈承乾极是张扬的美丽,茈莞菁淡雅怡柔,同样教人移不开眼。适才乍见这婉约合度的女子,亦感这宠辱不惊的公主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内外兼修的美人,沉寂深闺十数年,无人问津,实是造化弄人,令她错生为皇家的女儿,终此一生,惟有身不由己。

按着茈承乾过去的叫法,我勉强一笑:“二皇姐。”

先帝膝下皇子众多,皇女却是屈指可数。早年所出的长公主幼年夭折,故而听说当年梵愨妃诞下二皇女,先帝极是欣喜,时常驾临延禧宫探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直待幺妹取而代之,茈莞菁亦曾被父亲视若珍宝地疼爱。可惜三年光y,昙花一现,不足以弥偿十数年被人置若罔闻的寂寥,坐在床沿给她喂药的时候,望着温雅恬静的女子,莫名心虚。许是察觉我没来由的局促,美眸微抬,莺声低柔:“听人说你忘了过去的事情?”

肆章 · 壬生 '四'

亦非寻常寒暄,语气挚真,我下意识愧然苦笑:“也不尽然。回宫后听婉朱说过去的事,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

回到自己的出生地,触景生情,亦是合情合理。女子淡扬起唇,颇是欣慰:“宫里的日子谈不上快活,可有些事情若是当真忘了,会教人觉得这大半辈子是在虚度年华。”

不论愉悦亦或感伤的回忆,皆是生命留下的痕迹,她耐得住半生寂寞,许正是参透我惘惑的世理。心悦诚服,我慨然一笑,想起前日在壬生寺不经意邂逅另位故人,淡说:“昨儿个去壬生寺进香,我见着尧烺哥。”

乍听我提及落发出家的异母兄长,她神色微动,眸中微露羡色。远离红尘,常伴青灯,犹胜被人当作棋子,嫁给迟暮老者。只是皇家女儿大多如此,不消片刻,柔澈眸子复又化作一汪静潭:“尧烺哥哥现下可安?”

幺妹乃是孺慕的庶母所出,不免另眼相待,可那位温儒的东宫亦未厚此薄彼,疏待这个几已被人遗忘的妹妹。点了点头,我浅笑:“尧烺哥对二皇姐多有牵念,临别前,特嘱我得空的时候,来落英斋探你近况。”

虽是不甚吉利,可刚应承茈尧烺,不出一日,得见其人,亦可算是机缘。见半倚床头的女子眼眶微湿,我移眸,权当未有看见她偶现的脆弱。相默良久,直待侯在外间的琴儿进里道是朱雀守已从永徽宫取了药材过来,顺道替萤姬传话,令我这个娘亲速速赶回永徽宫去,否则现正哭得震天响的小娃儿闹掀了穹顶,她概不负责。

“回宫前还好好的,过了半天,怎就闹成这样了……”

想来亦有听闻我近年所历变故,听我自言自语,茈莞菁笑中带怅:“转眼间,梅儿都是做母亲的人了。”

爱使性子的娇纵幺妹亦为人母,教人感慨万千。她柔笑,轻嘱近旁的宫女从蒙尘的镜台上取来一个首饰盒,自仅有的三件首饰挑出一颗夜明珠:“如不嫌弃,拿去给孩子玩赏。”

这等稀世珍宝送给旻夕做玩具,实在暴殄天物。这位慷慨的姨母亦然不知小娃儿不爱珍宝爱草人,眼下只有草编的小玩意儿方能入得我家郡主的法眼,苦笑了笑,正要婉拒,可见美眸一片挚诚,却之不恭,迟疑片刻,我终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我就代旻夕谢过姨母的见面礼。”

茈莞菁欣然颌首,可有病在身,略现疲态。我亦牵念小娃儿缘何哭闹,顺势起身告辞:“待皇姐身子见好,我带旻夕一起过来看你。”

她莞尔轻应,闭眸歇息。凝望恬美的睡颜,我没来由地心泛酸楚。

茈承乾的残忆里,茈莞菁仅是一道剪影,只因彼时趾高气扬的年幼皇女惊惶无措,看着被自己推下水去的异母姐姐凄厉哭唤,想要呼救求援,却因先前听信宫里的风言风语,以为弟弟夭折,乃因其母巫蛊所咒,恨屋及乌,杵在原地,迟疑不定。亦因此拼力挣扎的二皇姐乃成一道沉浮剪影,盖过其他事关她们两姐妹的回忆,令徘徊恐惧与自以为大仇得报的欣喜之间的激烈情愫渗入脊髓,刻骨铭心,亦令那句残在记忆角落的话语如哽在喉,静默半晌,迟疑着逸出:“对不起。”

兴许茈承乾亦知当年不过无端迁怒,只是娇纵成性的亲王骨子里不过是个倔强不愿服软的孩子,犟了十数年的悔意,经我道出,下意识绷紧的身子如释重负。而床榻上的女子闻言,未有睁眸,纤睫微翕,似有若无,渐漾一抹柔婉淡笑,抿却前尘。

“尽心服侍公主。如若手头缺什么,尽管到永徽宫找婉朱。”

对两个小宫女嘱毕,我放轻脚步,走出内室。见静候在外的朱雀守神色有异,我下意识轻蹙起眉:“旻夕怎么了?”

朱雀守未有做声,反是望了眼近旁的顾御医,当有难言之隐。我会意,朝老御医颌了下首,疾步向外走去。直待出得落英斋,朱雀守方道:“皇上在永徽宫等了你一个时辰。”

许是郁结在心,寻我解气。前个时辰尚与我不欢而散的茈尧焱驾临永徽宫,久候我未至,便命未央将正在梅蕊小筑午歇的旻夕带去御前见驾。亦不知那人对孩子做了什么,平日里逢人便笑的旻夕哭闹不休,茈尧焱欲要强行将她带去紫宸宫,更是不依,便在亲缘上算是伯侄的二人拉锯间,随侍旻夕的一个小太监冒大不韪,上前求茈尧焱留下小主子,等亲王回宫再行定夺。那个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的帝王自不会将此无足轻重的宫人放在眼里,不由分说,硬要带走孩子。见小主子祸福难兮,平日草木皆兵的小太监竟是冲上前去抱住皇帝陛下的腿,任近旁的爪牙如何踢打,亦不松手,最后还是小娃儿急中生智,狠咬茈尧焱的手背挣脱钳制,又对未央拼命咬打,那个小太监方才逃过一劫,没被未央当场斩杀。

“那人现下还在永徽宫?”

不知他意欲何为,我僵直后背,回眸冷问。朱雀守摇首,道是茈尧焱见到小娃儿像头发了狂的小狮子,执意不从,当即拂袖而去。虽是松了口气,可想到那男人对执着之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这般轻易放过旻夕,实在匪夷所思。皱眉,后怕中交织诸多猜疑,我不由加急了步,朝向宫城彼端的永徽宫奔走。

“妈妈!”

刚踏进梅蕊小筑,便见犹挂泪痕的旻夕爬下萤姬的双膝,跌跌撞撞,扑进我怀里。见她心有余戚,揪着我的氅领委屈嚎啕的模样,极是心疼,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慰。直待小娃儿抽着鼻子,哭声渐低,我转眼看向垂首在旁的一班小宫人:“刚才是谁挡皇上带走郡主?”

许是平日感情甚好,其中一个小宫女红了眼眶,嗫嚅回是今日当值的小吉子,现正在房里歇着。我二话不说,给旻夕添了身御寒的衣裳,抱她一起去看望那个挺身护主的小太监。

“殿下,不合礼数……”

这回出言劝说的并非尾随在后的朱雀守。朝在前引路的年轻宫人安抚一笑,走进y冷的房间,借着屋里昏黄的烛火,依稀望见倚墙的薄板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宫人,近前细看,见这失了血色的稚气脸庞颇是面善,转望身侧的朱雀守,他颌首提点:“上月你给了他一笔银子,殓葬他的妹妹。”

适才记起有日下朝回宫,见旻夕哭丧着脸,困惑问婉朱缘由,原是小娃儿见到和她要好的一班小宫人为了筹笔银子愁眉苦脸,亦染愁绪,细问之下,方知其中一个小太监在当年的内乱失去双亲,唯一的妹妹又染怪疾,走投无路,给自己净了身,进宫谋差,可仍是无力去请有名的大夫给病重的妹妹施医,陆陆续续拖了一年有余,终是不治。为令妹妹入土为安,他将攒下的微薄俸禄交给相熟的同乡,托他带去故里交给平日照料妹妹的邻居乃乃,代他立块墓碑,好生安葬往昔相依为命的亲人。怎料那人竟起贪念,带着银子不知去向,眼看妹妹走后无处安身,他心急如焚,可亦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凡进宫当差的太监皆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即使同在梅蕊小筑当差的一班小宫人知情后七拼八凑,仍不济事,正是愁云惨淡,不经意让我家郡主瞧了去,同悲同戚,亦令我这个娘亲顿起恻隐之心,寻了个名目,赏他十两银子,因有前车之鉴,另嘱婉朱提点他去求朱雀守,寻个本分可靠的人,带去他的家乡。

后因琐事缠身,没顾得上关心他妹妹的丧事办得如何。那日他按规矩前来谢恩,半垂着脸,亦未看真切,此刻端详,竟是相当俊俏的孩子,可惜命运多舛,叹了口气,对垂首在后的宫人道:“去御医院,令他们速遣一人来此给小吉子问诊。”

深宫内院,宫人命如草芥。听我遣他去请只给皇族宫妃问诊的御医,少年宫人怔愕,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他救了郡主,理当打赏。”

宫廷就是这么个吃人的地方,摆高姿态如是道,这些个初进宫时被前任主子打骂惯了的小宫人方才心安理得,依言行事。如释重负,舒了口气,他躬身称是,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的亲王侍卫说:“到了御医院,记得指名一位许姓御医。”

跟在先帝身边多年,他自比我这个初来者更熟悉宫里的人事,我对怔楞的小宫人点了点头,嘱他依言行事,随即将怀里的小娃儿放下地去,接过朱雀守手里的烛台,请他先行察看小吉子的外伤。

“未央下手不轻。”

解开衣襟,便见精瘦的身板满布淤青,摸其筋骨,几处要害皆有断骨迹象,额侧一片灰深的鞋印,显是未央重踢所致,如若大脑淤血,后果不堪设想。蹙深了眉,朱雀守探他鼻息,气息已弱,恐有性命之虞。

“小吉子……”

见妈妈和义父神色凝重,小娃儿隐知到平日感情甚笃的玩伴命在旦夕,抬手摇着垂在床边的手,嗫嚅轻唤,待御医赶至,我又哄又劝,方才将她拉离那个名唤吉卓的小太监身边。因是那位三十开外的御医检视伤势后,良久不语,神情渐凝,虽是心下焦灼,可亦只有耐住性子,望着他包妥几处皮外伤,方才起身回话:“微臣尽力而为。如能熬过今夜,这位公公许能化险为夷。”

听他模棱两可,我下意识蹙眉。可亦心知这少年宫人受了极重的内伤,是生是死,只有听天由命。眉黛浅舒,我说:“本宫欠这孩子一个人情,许御医若能救他一命,本宫对你感激不尽。”

这位行事稳健的许姓御医躬身施礼,语气淡缓,不卑不亢:“殿下言重,行医救人乃微臣分内之事,自当尽力为之。”

我颌首,见旻夕在旁抽噎,许会打扰御医施救,俯身抱起女儿:“先跟妈妈去用膳,明早再来看你的小吉子可好?”

虽是不甚甘愿,可旻夕对我不曾拂逆,耷拉下小脑袋,呜咽轻应了声,任我抱回梅蕊小筑,共用耽搁已久的晚膳。只是心有牵念,望着满桌珍飨,亦是意兴阑珊,见小主子扑闪着大眼睛,不停地落泪,当值的一班小宫人在旁陪劝许久,旻夕方才依言喝下小半碗鱼粥。待喂完女儿,我抬手挥退上前伺候用膳的宫女,就着跟前两道去了油腻的素菜,喝完剩下的鱼粥,便令人撤了晚膳:“都下去歇息,顺道唤齐侍卫进来。”

清曜,齐遥,虽是谐音化名,犹胜另个暗警他莫寻故国,安分度日的名字。待朱雀守掀帘进里,望见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仍是苦着小脸,垂头丧气的旻夕,和我对视了眼,稳稳将小娃儿抱坐在膝,和义女开始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虽是在旁听得啼笑皆非,可许是他过去兄代父责、亲手带大萤姬的缘故,比起我单方面地劝慰,朱雀守耐着性子,与歪着小脑袋费力凑长句的小娃儿对等谈话更见效用。即便懵懵懂懂,可听着义父心平气和,告之凡人皆需经历生老病死,她现下惦念的吉卓亦然,旻夕瘪了小嘴,哀睇我们,良久,紧闭起眼,似欲忍泪,黯声呜咽:“小吉子要觉觉,旻夕不哭。”

人死不过长眠,梦醒时分,又是另段人生。可看淡生死,方可坦然视之,对个尚不谙世事的稚儿,未免残酷,如若吉卓确是熬不过今夜,旻夕许会从此落下y影,故在她安置后,我彻夜未眠,边在书房批阅奏折,边是焦灼等待消息。见我心神不宁,伴在近旁的朱雀守每隔一个时辰便去打听吉卓的近况,直待透进第一缕晨曦,我仍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泄了精神。

“许御医怎么说?”

见探得消息的朱雀守进屋时,眉头深蹙,神色冷凝,半晌没有做声。以为吉卓已然回天乏术,心蓦得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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