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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花自飘落水自流 > 第 24 部分

第 24 部分

兴达用线衣袖子使劲擦眼,一边擦一边使劲点头,慢慢出声地抽噎起来,老太太也哭了。

我站起来,我说,那好,明天我过来领你去买书,你还缺什么你跟我说,好不好?

兴达不说话,光哭。

我跟老太太说,那就这样吧,我明天再来,您留步。

〈8〉

出了大门,周围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面相惨败的居民房,我走在其中,心情酸楚不已,也说不清难受个什么劲儿。

我掏出电话,按了半天又不知道该给谁拨,就在这个时候手上的电话自个儿响了,屏幕上出现一个呼入图像,无法显示的号码。

我接起来,又是从不说话的那个人,电话里安静得空d,一如从前那样刻意或无心。我停下脚步开始恍惚,真搞不明白对方出于什么心态,无独有偶,这事儿接二连三多少回了,如果说最初是谁错拨或者恶作剧,那么如今可以肯定下来,这绝对是处心积虑专门针对我的,这段以来所有的沉默电话应该也是同一个人所为。但为什么打了电话却不说话呢,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正想着,又一个等待号码拨了进来,我一看是蒋军的,就把那头儿的挂了。

蒋军说,sun你在哪儿呢,今天心情不好,出来陪我喝酒吧!

我拿着电话听见酒吧里的那种轻音乐,我说,你在哪儿呀?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第三章 命运弄人(15)

蒋军醉歪歪地笑,他说,你到底来不来,你别告诉我又有什么事情走不开,又跟谁已经先约好,又来骗我……

我打断蒋军,我说,那你在哪儿,你不告诉,我怎么找你去?

蒋军说,这个叫什么不知道,一会儿等你来,咱俩去徐家汇,去夜猫,我请你喝酒去!

我说,那这样,我现在在南京,怎么也得两个小时能回去,我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蒋军又笑,他说,狡猾,呆会儿就把手机关了是不是,好!我等你,多晚都等着你!

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从南京回到上海的时候天已全黑,上海灯火辉煌的夜色已经炫耀起来,跟这个城市丰富的夜生活融得情投意合,我也曾堕落其中,我很清楚,到天亮日出,这儿一片战乱。

在徐家汇车站的半跳台边儿,我给蒋军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挂了,不一会儿又打了回来。蒋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那个,没按好,不小心给挂了,呵呵,没想挂其实,眼花……

我听见有刺耳的重金属声音,不得不提高嗓门喊,你到底在哪儿呀?我过去!

蒋军有点生气,他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有表没?我来夜猫都等你多长时间啦,不早告诉你来夜猫一块儿喝酒吗?你怎么健忘是怎么,也不姓王却健忘,不来骗的又开始装啊……

我没听蒋军说下去,合上电话就叫了车往夜猫开。

“夜猫”是酒吧和迪吧集成的大型娱乐场所,一到了晚上,人山人海的全是人,爆满!什么找刺激的、买醉的、泡妞傍大款的、陪着客户觅乐儿的,反正各色各样的人那叫一个全乎儿。我刚来上海那年心如死灰,那时候挨个儿酒吧喝,还喝出俩酒友呢,我们一致认为夜猫属于上流社会的消遣场所,那可不是一般的贵!

蒋军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喝酒,我看见他的时候整个儿人已经喝得不清醒了,身子都软了,估计风一吹一跟头。我把酒瓶从他手里夺下来,我说,你想喝死呀?你给我下来!

蒋军醉眼惺忪地望望我,嘴一咧笑了,拽着我的手,老大声说,快,快坐,你可算来了!然后他也不管我怎么瞪他,拿起另一瓶酒接茬儿喝,还说,你怎么不喝呀,你们东北人不是感情深一口闷吗?来来,碰一下。说着用自己的酒瓶碰碰我手里的半瓶酒。

我看他那样要不是有个椅背就仰下去了,我一口气把半瓶酒喝光,蒋军蒙着看我,他嘴里说了句什么,但噪音太大听不见。我把他拽过来,我说,这酒陪你喝了,现在马上给我滚回家!下来!

蒋军若无其事,他说,回家干嘛?回家洗洗睡觉?sun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好吗?我哪儿不好,你说我究竟哪儿不好你不喜欢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不希望你去找她,可又心甘情愿帮你瞒着,真矛盾啊!

你喝醉了蒋军!

放开!我没喝醉!蒋军用他发抖的手指指着我说,你,我知道你为什么逃避我,就因为她!那个女的!就因为我是男的!sun喜欢女人对不对?你喜欢,我明天去变!我去变成女人不就行吗?

蒋军的脸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明一阵暗一阵,我朝这张脸狠狠抽过去,连拖带拽,把他从高脚椅上往下拉。就在这时候旁边过来俩男的,俩人一胖一瘦,顶多三十来岁,只须三言两语就能听出是仗着酒劲儿犯荤的那份儿人。我松开蒋军,他当时已经瘫软得拉不动了,那俩男人凑我跟前,一唱一合说,呦,搬个酒鬼回去有什么意思,没准儿n你一床,想着都恶心……来来,妹子,跟大哥走吧,去衡山酒店怎么样……什么什么,你别跟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睡哪儿呢,跟着我吧,咱去好望角,让哥试试你那好望角,哥一试便知好不好……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快吵起来了,我也不管他们,把没开瓶的酒跟吧台上退了,然后拿出钱包开始结账。结果我刚一转头,就听见“咣当”一声,蒋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不知用拳还是用腿把刚才要去衡山酒店的男人放倒了,他这一倒,那个要试我的男人马上精神头儿大长,小手包往地上一扔,就捋起袖子猛推蒋军。蒋军哪经得起推,朝后一仰,高脚椅也翻倒在地,接着就没见他动弹,任人家没头没脸围上去踹他。

那个时候我哪还顾着去接小服务员找回的零钱,我c起吧台一空酒瓶就砸过去,也不管抱头躺下去的是谁,对着还在狠踹蒋军的男人就是一脚,他倒不经打,这一脚踢得他一跟头栽在了吧台上。我一看,是刚才说要试我的男人,我越过高脚椅,揪着那王八的头咣咣往吧台上磕,一面磕一面问他,头坚实吗?他吓得战战兢兢连连说坚实。我说那么坚实吗?我试试!他赶紧说不坚实。我说不坚实怎么没像西瓜一样露红瓤儿呀?他说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腰都让你踹折了……

第三章 命运弄人(16)

蒋军这时候才撑起身子站起来,他傻着眼望望满头是血横躺在地的男人,完后又望望我,拽上我的手就朝外面跑,边跑边说,你这要弄出人命啊,你不是很久没练吗,快,保安追来了,快跑!

我跟蒋军跑出“夜猫”见车就拦,车还没停稳,我俩就钻进去,那司机好像看出点门道儿,挂上档就跑。

我们一直跑出那条道,一直到看不见“夜猫”的霓虹招牌,司机这才问,去哪儿呀二位?

我捅捅蒋军,没反应,仔细一看,人早睡了。

我跟司机说了老豆他们家地址,因为我不知道蒋军家要怎么走。

老豆的大儿子开的门,他把蒋军架进屋。老豆挺生气的,他说,这混球,是不是摔啦?怎么喝成这副德性,你们年轻轻的喝酒干什么,多伤身,你们不比我,反正也没几天喝头了,喝二两赚二两!

我说都怨我,非拖着蒋军去喝酒,不怨他,您别骂他。然后我把修配厂的钥匙交给老豆,跟他说,这两天我有事儿,去不了修配厂,钥匙您拿着,再有什么您打电话。

老豆一听特紧张,说,怎么了,是不是你爸那边儿出什么事儿啦?你跟我讲,你别不跟我讲啊!

我笑两下,我说您让我跟您讲什么呀,您别下水道坏了也要我告儿您好不好,一点儿自立空间都不给!快回去吧,外头冷。

老豆拍拍我后背,说那行,修配厂就放心吧,有什么事儿就给你打电话。

我说,有您我放心,等我给您买酒喝。

老豆说,买酒好哇,多买两瓶。

我说,知道。

那天后来又坐车,折腾了半宿,终于回到家,结果我使劲睡都睡不着,定了闹钟也睡不着,我觉得有时候爱与不爱之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体谅,比如理解,同病相怜什么的——我真的特别能体谅蒋军,即使他做再蠢的事儿说再没出息的话,我也不会瞧不起他,因为好多感情自己难以控制,那种抵抗我都有过。

天快亮的时候,我不放心蒋军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但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松幽默,让他也好轻松回答。我不想蒋军绞尽脑汁,不想他难为情。

“宇宙超级美男子,昨晚你让俩人海扁了一顿,因为怕你经脉已断,半夜来个撒手尘寰,我这么嘴笨,说都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叔叔跟我要人,你爸你妈也老远回来跟我拼命,以防万一,只好送你回去挨骂,挨骂总比挨揍幸福吧?怎么样,还活着吗?”

我本来以为这条信息蒋军起码要日出三竿才看得见,没想到过了十分钟,他就给我回了,那是一条挺长挺长的连锁短信,估计是看完我的信息马上开写,足足写了十分钟。

“sun,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很好,大家都喝醉了,都是手脚两轻,只是皮外伤,要说海扁,还是你把人家海扁一顿。sun,今晚我肯定让你见笑了,要是时间能够倒转,真希望收回几小时前胡说的那些话,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或者讨厌我,但我不想你瞧不起我!其实我心里知道,即使我真的变成女人你也不会爱我!你不是爱男人或者爱女人,你是只爱一个人!如果你见着哪个女的都爱她,早会有一打男的站出来追你,然后雇个漂亮女孩把你拴在他家,出门看一眼,一天气宇轩昂,哪还轮得到我在这儿琢磨……”

这条短信我看了几句就开始笑,到后来我就想蒋军这是把我当成精神妞怎么着,一环扣一环,亏他想得出。我回复说,蒋军,谢谢你用这么赞美的字句讽刺了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其实我特别期待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之间可以像好哥们或者好姐妹一样走在大街上,因为你真的是一个特别棒的男人,我不能做你女朋友,但我乐意做你妹妹。

我刚把信息发出去,蒋军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他张嘴就说,sun,我可以照你说的那么做,不再难为你,但如果你结婚,新郎必须是我!

那个时候,天已大亮,我看见太阳就升在卧室的窗口,我笑着说,这么着吧,你要结婚,我当伴娘!

我听见蒋军狠狠地说,你当伴娘我不要!你当伴娘那新娘肯定怎么看都丑!

我笑得出声,我说,嗯,我当伴娘那新娘肯定不嫁你!

〈9〉

这一天就这么开始了,在我和蒋军发来发去的夸张文字里,在我们急一句慢一句、真一句假一句的对话里,这一天的开始是那么的一如从前、平淡无味,它跟昨天、前天、过去五年的每一天毫无二致,它们竟然如出一辙的相似。

一大清早,我就如约赶到南京,我带着兴达去买书,可那些教程书不是书店全能买到的。我们挨个儿书店找,从上午找到下午,走了一小天,结果还是没买全。

兴达一时脑热把书都当废纸卖了,现在买的价钱把他吓一跳,我注意到每次结账的时候他就盯着人家的打价器看,每打价一本,他都紧张地望望服务员,然后再望望我,那神情既愧疚又无辜。

第三章 命运弄人(17)

路上,兴达很少跟我说话,即使说也是一问一答,我问还缺几本,他就说还缺几本几本,都叫什么名,哪个必须用,哪个可以暂时不买……我觉得兴达对我还是免不了陌生人之间的那种自我保护,他继承了我爸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上后天环境影响,他特别自卑自闭,比当年的我要严重得多。

我猜“兴达”这名字肯定是我爸取的,脱离革命时期军队武器的思想熏染,步入九十年代,祖国逐渐已经壮大发达起来,所以不会再像我出生的时候取些什么军什么武的名字,叫兴达,我爸大概是希望儿子飞黄腾达吧!不过“吴”这个姓真是不太好,谐音也是“无”,就是没有的意思。我以前就跟小晏说过这个问题,“吴小阳”听上去一点儿都没有我妈期望的那种光明磊落的感觉,可能叫个单字儿,还会比较好听一些。

接连走了三家书店都走空,走到第三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兴达把列的书单再一次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扫了两眼说,这些书我们大多都没有,打挑儿的有几本,要吗?

我把书单拿回来,我说打挑儿的我们已经买了,你知道这些书哪儿能有卖吗?

服务员说,你这些都是教科书,恐怕书店是买不到的,反正我们没有。

我说,那书店买不到去哪儿能买到?

服务员说,你找这些书干嘛用啊?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就说我弟弟他书包丢了……

服务员说,那好办,你去他学校看看,跟他们老师反映反映情况,学校不可能一套也没剩下,在学校买总比这么到处找省劲!

我一听,顿开茅塞,赶紧谢谢服务员,拉上兴达就走。

走出书店大门,我伸手叫车,兴达怏然不悦地跟在后面,他说,你去哪儿呀,今天礼拜六,学校下午全都放假。

我回个头,我说,那你也快走!

我和兴达被司机拉到就近的商场,开始,我本来是想带兴达去商场五楼吃饭的,后来路过一些卖衣服的柜台,我就想给他买几身衣服。我说,兴达,你看,你喜欢哪个颜色呀?

兴达提着一包书,他说,我不要!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我跟在后面,不经意看见他脚上的鞋已经开胶了,他穿的那些衣服都不像是自己的,裤子短,衣服肥,颜色和款式给窦俊伟穿还差不多,换了蒋军穿着都老!

在五楼的快餐厅,我要了几份炒菜两碗米饭还买了两罐热饮料,兴达和我坐对面,我说,快动筷子呀,你不饿呀?

我给兴达夹上两筷子菜,然后我们各顾各地开吃。吃饭的时候,我瞅准机会就把昨天没敢问老太太的话问了,不过不是正面问,兴达又倔又犟,好像对我也没什么好感,估计正面问肯定不能告诉我。

于是,我这么说,那些书,看来只能去你们学校找了,兴达,到了学校总不能也说你书包丢了吧?你能不能把家里事儿说给我听听,我去到学校也好跟你们老师说。

兴达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米饭吞下大半,他也不看我,也不吭声。

我装着为难,说,要不怎么办呢?无故不去上课,连书都没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兴达不用吸管,想喝饮料又烫得不能喝,他不耐烦地说,就告诉他们我哥死了,我嫂子差点也死了,我没钱上学了,就把那些书卖了。

我连连点头,表示可行,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你哥是怎么,是生病吗?

兴达毫不避讳,嘴唇一碰说,喝酒死的!酒精中毒!

我见答得流利,接着问,那你嫂子呢,你嫂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一问,兴达马上像只瘪气的气球,不但饭不吃了,眼泪也下来了,两只手背紧叨叨抹呢。

我也放下筷子,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没说,安安静静等他哭完一块儿吃。

兴达哭一会儿,望望我坐着不动,他就一点一点说给我听,他说,你看见我们家那小孩儿吗?她叫妞妞,那是我哥的孩子,我嫂子就是生那孩子差点丢了命!

啊?为什么呀?

她就是太累,太多事儿让她c心,又要照顾姥姥,又要供我念书,要不是她满哪儿干活供我念书,我早就得窝家里。

你就因为这个不去上课非要打工赚钱?

嗯,嫂子对我太好了,我想挣钱给她治病,给她买点好吃的。

那你嫂子到底得的什么病呀?

亚急性感染性心内膜炎。

什么病?严重吗?

我也说不好,就是罕见的心脏病,也叫重度感染心内膜炎,一般只有少数孕妇会得这种病。

那现在怎么样?现在没事儿吧?

嗯,嫂子人好,对谁都好,她有几个挺好的朋友,很帮我们家,自从嫂子得了这病,所有治疗费用都是她们拿的,要没她们,我嫂子得死,妞妞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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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命运弄人(18)

去你们家怎么没见着你嫂子呢?

她还没出院,妞妞也是刚抱回来。

这么说,你哥还没看见孩子就已经去世?

别提他!我现在恨死他了!兴达瞪着大眼珠子,他那双眼睛可不像我爸,兴达的眼睛特别清澈有神,让人看上去特别有男子气概。

为什么恨他?你姥姥跟我说,你以前很听他的。

那都是以前!他对我嫂子不好我就恨他!他以前不赌钱,他赌钱我就恨他!每回输了钱就回来偷东西,还打人,他早该死了!

兴达,你穿的都是他的衣服吧?

嗯。

等礼拜一,我就送你回学校了,我想给你买身衣服,重新上学,穿着新衣服也算是重新开始,好吗?

可能是跟我说了很多话,从心里慢慢地熟悉起来,兴达抬眼看我,他说,谢谢你给我买书,我不要衣服。

我说,不用谢,你好好儿念书,考个好大学,再别抽风闹妖儿就行。说完突然觉得不对,坐对面这又不是柳仲她们,可以随便掰,跟孩子面前怎么能这么讲话呢?

见兴达不出声,我心想他大概生气了。我赶紧说,兴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你得好好儿念书,别再惹你姥姥c心,还有你嫂子,好不容易供你念到现在,结果你说不念就不念了,你这算对你嫂子好吗?你要听话懂事儿不许再有打工的念头,你听见没?

兴达偷偷看我,点点头。

十七的兴达跟我十七的时候有很大差异,我那个时候家境富裕,整天跟文文她们一块玩琴,横冲直撞,万事钱撑腰,尽管有些自卑得不到父爱,但不愁生计。兴达不同,兴达比我老实多了,残破的家庭背景和错乱的家庭关系就如同一支箭,打他出生那天起就刺着他,随着成长亦越来越深刻,即使现在拔下,也难免留下疤痕和木屑。

兴达本身并没有神童的天赋,他成绩优秀,主要是肯学,肯熬夜出力。我觉得像他这种靠出力得满分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木讷,他们懂事、倔强、心思重,他们不能变着法儿地玩,否则学习就会跟不上,万一这种孩子遭遇兴达那样的身世处境,那么十有###跟他都一个样。

我给兴达买了一双旅游鞋,去试衣服的时候,我说,兴达,你把鞋也穿上,看看哪款衣服比较配这鞋。

兴达听话地把衣服和鞋都拿到试衣间里穿好,黑色牛仔裤,米色带绿条的棉杉,休闲半大两面服,这乍一出来,整个儿变了一个人。

我说,就买这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兴达对着镜子前后看看,然后又转过来不能肯定地问我说,好看吗?

我说,嗯,真帅!

兴达一笑,没说话。

付钱的时候,卖货的女老板逗兴达,说你这小伙儿穿衣服真好看真精神,怪不得你姐爱给打扮呢!

兴达横人家一眼,拎过换下的衣服包就走,买的书也没拿,也没等我。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专卖区,我说,你怎么了,书都不要,跑这么快,不愿意听我是你姐呀?

兴达说,我没,我就是不爱听那女的讲话,她那话没准儿都跟多少人讲过呢!

我笑笑,我说,你穿这衣裳真挺好看嘛,本身人也长得帅!

兴达显得不好意思,望望鞋尖,迟迟说,真的吗?

我说,哪能哄你啊,我这话可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兴达低着头,偷笑。

〈10〉

出了商场,我把兴达送回家,出租车把我们卸在巷口,司机说巷口容易调头。我掏出钱包,兴达这时左手拎着衣服包右手抱着书站在那儿等我一块儿走。

南京的冬天已经开始,巷里的老树只剩下空空的树枝,好像铅笔画一样在空中左单右调,兴达把手缩在袖子里,边走边踢着一个塑料瓶,兴达尽管早熟,相对同龄孩子显得沉稳,但怎么说还是个孩子,买了新衣服,马上就要回到学校,他的兴奋和喜悦都挂在脸上。

我跟他说,你是不是没手套呀,别忘了买手套,早晨上学,多冻手!

兴达回个头,说,不用,我有,嫂子说了,买的都不暖!说着推开门,朝着院子喊,姥姥——姥姥我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愣了半秒,不过倒没多想,跟着兴达p股后面,先后进屋。

老太太蹲在靠锅台的砖地上正在给孩子洗■子,看见外孙“一身新”地回来了,我也迈过门槛,她放下■子迎出一步。兴达哪顾得上跟他姥姥说话,那叫妞妞的小孩儿没人抱着哇哇大哭,兴达一头顶精神直往西屋钻,跑着去抱。

我跟老太太把先前满哪儿找书的经过说了说,我说等礼拜一就带兴达去他们学校,把家里的情况和他们教务处的老师们反映一下,兴达学习那么好,而且不是恶性错误,老师们应该会给想办法,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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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命运弄人(19)

老太太捧起围裙挨个儿眼睛擦擦,用孤儿寡母的那种辛酸,特无助犯愁地说,万一,要万一人家学校也没那些书,兴达是不是就上不了学啦?

我说,您放心,学校肯定有,学校就是没有还可以找他们上茬儿学生借呀,实在不行就跟他们手里买,这比卖废纸划算多了。

老太太这才安心点头,她说,那全靠你了,你可帮帮兴达,这一年工夫家里出了太多事儿,其实兴达是喜欢上学的,要不是他嫂子得了大病,他也不会狠心把书全卖了,他也不想今天这么费劲啊!

我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您洗吧,我去看看兴达。说着我朝西屋走去。

这间西屋比起老太太那屋要新一些,地面铺着纯色地砖,有简单的家具,衣柜镶着镜子,大方且实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代替了老太太那屋的火炕,还有一台闲置角落的电风扇,电视机是海尔的。

我走进来本来是想跟兴达说再见的,因为我看见外头那天又灰又暗,感觉好像是要下雪,似乎已经是下雪了,只不过雪花太小,没落在皮肤上就感觉不到。我说,兴达,你礼拜一在家等我,天不好,我先走了。兴达这时候站在床上,他把小妞妞抱在怀里轻轻掂晃,嘴里咿咿呀呀地逗着孩子,但孩子还是闭着眼拖着声哭。我看见兴达的姿势既生硬又吃力,我就笑他,我说你那么抱她对骨骼不好,孩子还不足月吧?不能那么抱,这不哭才怪呢!

兴达望望我,又看看孩子,他说,要么怎么抱?只要她不哭就行呗!

我说,这不还在哭吗?是不是饿啦?你去冲点奶粉给她喝,老哭别哭坏嗓子。

兴达两个眼珠滴溜溜转,他笨手笨脚地把孩子递给我,然后拿出奶瓶,一溜烟跑去了老太太那屋。我听见他跟正在洗■子的老太太说着地方方言,好像是问孩子喂没喂过。

这小妞妞尽管还是个没满月的婴儿,但她似乎听得懂话,我把她抱在怀里,我说,乖,妞妞乖啊,是不是饿啦?别哭,听话,马上就好!我这么一说,孩子真的就不哭了。

兴达也麻利,不一会儿就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把奶瓶拿了过来,朝我手里一塞说,先给她喝,不够再冲。

我说,看你,你都烫得慌,孩子怎么喝,拿着凉凉去。

这时候老太太进来了,老太太好像习惯了跟兴达说方言,两个人仿佛是金属互相摩擦,十分刺耳的对话,让人听上去如同吵架。我看得出他们对小妞妞都很上心,不过一老一少难免力不从心。

老太太舀出一盆凉水,把奶瓶放进去降温,孩子也真饿了,一给她,就闭着眼睛吭哧吭哧地吸吮着奶嘴儿。

这孩子多可怜啊!我怜惜地端详着襁褓里的孩子,小鼻子小嘴,头发虽未长齐,但你看她那眉毛多黑,她的皮肤一点儿也不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又红又紫,闭着的小眼皮儿上还有两道轻轻的横纹儿,估计长大肯定是个双眼皮的美女,肯定不会像我一会儿双一会儿单,一到困的时候又一只眼睛双一只眼睛单。

我和兴达坐在床沿上看着小妞妞饥不择食般地喝着奶水,我说,兴达,你看她饿的,你嫂子什么时候出院呀?她们家就没什么人先照顾孩子一阵儿吗?

兴达说,哪有,都伺候我嫂子,谁还有工夫照顾她呀,这妞妞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

那等礼拜一你回学校上课了,这孩子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能再逃课啊!你要那样我肯定不会再管你!

我知道。兴达红着眼望望喝着奶水一脸坚决的妞妞,他说,我肯定好好上课,好好学习。

我也顺着兴达的目光去看那个孩子,那个时候,我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她就是小晏的孩子!我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自己遍处寻找的女人竟然就是兴达嘴里那个既敬佩又苦命的嫂子,那个与自己阔别了五年的女人,她竟然一直就在上海的临城——南京,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我们的距离一衣带水,我怎么想得到呢?

我背上包,跟兴达说,那礼拜一我来接你,你在家等着我。

兴达抱着妞妞站起来,他闷哧闷哧,闷了半天说,姐,你慢点走。说罢,低下头看别处。

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兴达叫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眼睛一热,尽管曾经心里有恨、有嫌弃排斥,可现在真的见面,还是打心眼里希望这既单纯又忧愁的孩子亲近自己,这是为什么呢?同情吗?可怜?或者都是血缘的复杂力量推着我们一人向前一步!

我突然想起过去,我跟叶雨面前发狠,说要是我爸跟别的女人给我多出个弟,我会怎么怎么样,实在难搞就把自个儿命搭里边儿,豁出去拼了!

现在一想多可笑啊!

我冲兴达笑笑,我说,嗯,礼拜一见。

第三章 命运弄人(20)

老太太这会儿正在淘米呢,看见兴达送我出来老太太说,外头下雪了,你吃完饭走吧,我炒几个j蛋,熬点稀饭,马上就好。

我说,不用,您做给兴达吃吧,我改天再留下吃饭,今天再不走就没有回上海的车了。

我走出屋门,老太太和兴达跟在后面送我。这时候大门开了,我看见叶雨走进来,我心想这怎么回事呀,我不会是刚才想到叶雨现在在雪里又眼花吧?我打了个停儿,然后我又看到柳仲,紧接着我就看见文文推着一辆轮椅,坐在轮椅上那人——那——那是季晏你吗?是你吗?你把头发烫了吗?——我望着眼前的小晏,她的头发烫了,看上去没有五年前那么直那么顺,可她还是那么清纯,那么地叫人觉着纯情,即使我失去双眼我也认得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她!

我的脚站在那儿完全动不了,我听见兴达喜出望外地朝门口喊了一声,嫂子!喊罢,他抱着妞妞向前迎了几步。正是兴达的惊喜让叶雨她们也看见了我,她们本来有说有笑的脸上瞬间僵住。这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一张脸饱经了沧桑的模样是小晏的妈妈,她手拿两个鼓鼓囊囊印着大红十字的塑料袋,看见我们所有人都僵立着,她也愣住了。

曾经,我想过,如果可以再见到小晏我一定要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要跟她说自己一直在找她,这五春六冬,这整整五年来一直都在想她,反正我要让她知道当初不声不响地离开是不对的,我需要宣泄,需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这一刻,我整个人都傻了,我扭头看了看兴达怀里的孩子,然后又望着小晏,小晏也望着我。我们之间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但被雪花那么一飘却显得很远,我走过去,我也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过去的,我能感觉到心跳声在加剧,哭声似乎就顶在我的喉头,我使劲忍着,之前放声大哭的想法这时候竟然全都忘了。

小晏的那张脸就好像被漂过一样白,她从轮椅上站起来,盖在腿上的夹被掉到地上她也不管,她泪如泉涌,激动得走了一步就浑身瘫软下去。叶雨她们都跟我抢着扶她,兴达也扶,兴达当时肯定特蒙,他看到他的嫂子紧紧地将我抱住,他怎么能不蒙呢?

我浑身发麻,真的是浑身发麻,我再次跌进了记忆的门,所有的往事突然一拥而上,即使我再蠢再笨,之前的因惑和不解,在这个时候也该不药而愈了。

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事了,我要把这个女人死死抱紧,我要将她给我的爱加倍还给她,我想一字一泪地跟她说,但真是有太多要说,我的心情又有哪一句可以真正说明呢?结果,还是小晏先开的口,她摇着我的肩膀,刚一张嘴眼泪马上流成两行,她说,你为什么来呀?为什么要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样!我害怕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你知道吗!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忘了?我为什么就不能把你忘了啊……

我使劲把小晏抱住,不想让她再说下去,我觉得我们之间实在有太多要说,多得只能用眼泪倾诉,就让我们当着叶雨她们的面,当着两位老人和兴达、妞妞的面放声大哭吧!好好地倾诉这五年来没有对方的疼痛和遭遇,这五年来一直的思念和深情——

突然想起天天,我的小外甥,他说,你们知道飞机为什么撞不到星星吗?

笨蛋!因为星星会闪呀!

书外话——关于我

“王朝”这个名字,乍一看上去都爱往《包青天》上想,然后都愿意把“朝”字念成(chao),仿佛这俩字搭配在一起后者顺理成章就不是个多音字!我乐呀,这么听着多么有正义感呀,多么的君临天下,多么的江山永固啊!天~呐~横~

尽管我特别的美,特别地乐意别人这么叫着,但打小我们家老太太就把那个字定了格了,我妈说了,叫王朝(zhao),一天之际在于晨,朝(zhao)就是晨!

我本着尊老爱贤的态度,不管跟谁作自我介绍都把我妈这两句是理又非理的名言放在开场白上。二十几年下来,我真是恨呀,祖国字典那么老厚呢,叫个什么字不好非叫个多音字呀——愁得慌!

我的朋友们也愁,直到有一天,我正要跟一位新朋友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的一位老朋友异常果断地说,王朝俩名儿,就叫她小两,大小的小,黄金万两的两!

我一听,哎呀,黄金万两好哇,赶紧趁热打铁跟那位新朋友说,叫我小两,多多指教!

——关于友情

蜘蛛——闻名可想而知,这女子有非比寻常的毅力,她织的网犹如树精姥姥收放自如的树藤,捆钱那叫一个坚实!

忧伤,情绪化,常常工作日打给你,说特想肯德基j翅膀的那个人,就是她!

她的毅力就在于,她能从礼拜一坚持打电话到礼拜五,把奥尔良烤翅形容得你也流下口水,于是马上p颠p颠来到肯德基,自己吃一份,打包送到她单位一份。

那种诱惑根本不是默念两遍“吃一堑长一智”就能抑制的,跟她的妙语如珠相比,肯德基的广告真该花点心思了!

——小两最尊敬最信赖最最见多识广的朋友之一。

小艺——肢体语言丰富。开心果。

我们小艺可真是颗开心果,她的嘴除了具备吃饭喝水的功能,还真正实现了每日更新的说法,那些普普通通的文字被她又抽象又随意地排成句子,既明确地表达了所思所想,还把你笑得腰疼。

认识小艺一年半,我这腰就疼了一年半,目前,已严重到光见其人不闻其声,腰也发酸的地步。

——小两最疼爱的妖蛾子妹妹。

彭总——笨,且不吃软不吃硬,目前手下员工一名,正是我也。——吼吼,好企业,真庞大!

此人极笨,对于歪门邪道作j犯科这类需要头脑的事情没几许天分,容貌属于见光死的类型,丑!丑!哈哈哈…

其实不然的,主要是这女生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好看到我都觉得有点妒忌了,诅咒她丑点,过过嘴瘾!

——和小两一起长大,最最了解小两最最欣赏小两的人。

——关于爱情

关于爱情,我觉得不是我们想把它说清就能说得清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从古到今,爱始终存在着,尽管每每绝望的时候,我们曾狠狠诅咒过它,可又有谁真的可以容忍旷日持久的寂寞呢?

关于爱情,我唯一说得清楚也唯一想说的是,真正的爱与性别背景、高矮胖瘦、职业、年龄乃至生死,无关。

许多时候,它就如同自然现象中的花落水流,没有谁可以c控,包括当事人。

——关于亲情

提到父母,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但面对面又不知应该找个怎样的时机感谢他们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

实话实说,我不是一个擅长把握时机的人。

在这里,借着这个机会,我想跟我的王爸爸和房妈妈说,谢谢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和宠爱之情,谢谢你们对我写作的物质支持和精神鼓励,我爱你们,真是发自肺腑的!

——关于感谢

完成这部小说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了!

首先感谢华夏出版社的倪友葵老师、韩平姐姐和许婷姐姐,是他们的辛劳制作造就了《花自飘落水自流》,谢谢他们的耐心指教。十分钦佩他们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

感谢妹妹小艺和她的朋友微微,在大连渐入严冬的十一月底帮助我拍摄图片。

感谢王瑜姑姑在寝室断电的情况下,抱着笔记本摸着黑地为我制作图片和c字。

感谢佳佳、刘茵,感谢慧紫。

感谢所有支持小两关心小两的好朋友。特别感谢素未蒙面的苏相辉哥哥,祝愿他在北京如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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