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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部分

我略弓腰,目光询向车里,车身很高,我须仰视才得见内涵。宽敞空旷的后座,唐博丰坐得姿势惬意。看到我,他居高临下地瞥我一眼,嘴角牵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没想到他们开来这么一个活宝车。踏板高得即将过我膝盖,我穿着裙子,还脚踏中跟鞋,大跨一步倒是上得去,不过总归失了淑女的文雅。说实话,这事要是做了,简直就是丑态毕露,极不雅观。

我渐露怒容:他果然存心让我难堪。站在那里僵直,心中暗暗生气,故而纹丝不动。

那马仔上前欲询问,唐博丰车内看他一眼,示意不用。

他凑近我这边车门,朗朗双目灿烂,神情里满含讥讽,“自己上来,还是让我帮忙抱?”

他当着旁人,说话口无遮拦。我被当众调戏,竟噎住无语。

“你让开!”我冲他挥挥胳膊,先把包扔上,砸在他怀里。他一愣,忽然笑得诡谲,略往车内缩缩身子。

我紧紧裙子裹住大腿,索性打了个结,拽住座位旁的安全带金属扣扣,咬咬牙,几乎是用到爬的动作,才上得车去。一脸得意地看他,却看见他眼里写满了宠溺。

于是瞬间收回眼神,目不斜视,在他身旁坐定。车刚启动,他的大手就放在我的腰上,一揽,我就整个人撞在了他怀里。颈背都暗暗生疼。

他不以为意,估计是他不疼。

前座的司机打开音响,车内摇滚乐回旋,配着车本身独一无二的气势,荡气回肠。

他手伸向我打结的裙摆,松开并捋平那些褶皱。一边用暧昧地语气在我脸侧说道,“你又撒谎了吧?怎么骗过他的?”

“不用你管!”我挣一下,想摆脱他钳制,但没用。车恰好拐弯,照惯性我也动弹不得。

“不说也行,”他冷眸如寒星,瞥来一眼,语气在轰鸣的声响里,显得飘忽轻盈,却让我听了心里发紧,“只是不能这样骗我。”

“否则,我定会罚你。”他眼里融了肃杀的坚决。

那神情让我不容小觑,不由端正了心态面对他,“哎,晚上让我回去!”

“为什么?”他声音里含了不悦,“看你们柔情蜜意?今晚让你躺在他怀里——”

定定地盯住我,咬牙吐出未尽两个字,“?”

二字之音虽然微弱,我却胆战心惊,生怕前座的人听见,惊慌失措地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流氓!”

他放任我坐起,却斜倚靠背,只手撑肘,斜眼看我,“这么说,你会从现在起,为我守身如玉?”

“无聊!”我撇撇嘴,示意这话题极为荒唐。

他却认了真,坐直身子向我,语气猛然变得凌厉,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声音被嘈杂的乐曲掩盖:“他要再敢碰你,试试看!”

三十三 遥望水落2

后海是一片有水又能观山,垂柳清风拂岸的闲情逸志之地,向来适于文人抒发情怀。

说是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是旧时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俗语说: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它处于市中心,距天安门仅有四、五站地,与著名的北海一水相连,与景山、故宫遥遥相对。沿海岸边闲游,路边一不留神就会看到碧瓦红墙。

在那些高大庄严、又庭院深深的大门外,只能看到院内高大葱郁的树木。冬日乌鸦齐聚齐飞,夏日月影婆娑,悠悠地总透着神秘。历代的高僧们在这里修寺建庙,而王公大臣们则在岸边选址筑府造园,文人雅士也纷纷迁居湖畔,团团围就了:后海边独特的水居文化。

岸上的民居格调古朴、历经风云变幻却风韵犹存,周边的王府宅邸、名人故居更为自然美景,铺陈着无穷韵味。在这里,你会深深体会到中国历史的古典风情。街道散发着沉积了千年的浓郁文化气息,这里的风有悦耳的秦淮河的古韵,连带岸边的垂柳、飘飞的杨絮,都别有绝世独立的美。

北京有名的酒吧街,贴近西方文化的,在闹哄哄的三里屯;泛起人文古韵的,在后海的独门闭院式的酒吧里。一样的灯红酒绿,却有不一样的格调。自然的y影笼罩之下,后海的酒色气息之中,总有以静为本的淡泊、历史底蕴的怀旧,最容易让人伤感、沉醉。

车停在一个整砌一新的四合院门前,唐博丰先下了车,这次却是很绅士地,绕到我车下为我开门,向我伸出手来。

我略一迟疑,但还是大方地伸出手去,他轻轻一牵,却是背后带了企图,顺手将我抱在怀里,不放。

我信他一次,就被捉弄,不由心生悔意。瞪着他,想用小火苗点燃他的眉毛,让他不安。

他只觉得好笑,放我下地,“进去。”

不会吧?这里也是他的居处?唐博丰,你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都是我不知道的事?

跟他进门,绕过新砌的影壁,内里的人声渐渐热闹起来。

不小的院内,有人席地坐着,喝酒、闲聊。一角有烧烤架,一些人正在站着团团围着大快朵颐。俱是些五大三粗的年轻男人,年纪最大者也不会超过35岁。

见我们进来,一个我看上去有点眼熟的男人,热烈的上前来招呼,“唐哥!”

“这是,”他的目光转向我,忽然眼前一亮,“这是妹子吧?”

妹子?这称呼让我有点耳熟,想起来了,他是马征,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马征。

我还未出口,他已大叫,“呵呵,想起我来了吧?妹子是个爽快性子,我看就配我兄弟!”他呵呵笑得豪爽,一边拉唐博丰过去坐。

“来来来!”

唐轻轻扯着我,一同坐在院落的大石凳上,有年轻男子上来为我们端了些吃食,唐博丰大手一挥,笑道,“不用了,别尽忙活!”

对马征朗声道,“我过来逛逛,顺路看看你这里。”又瞟我一眼,眼中颇有深意,“也带她来认认门,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

“记得记得!”马征脸上有着憨厚的激动,“妹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是!哪会忘了我?”他笑得坦诚,“感觉真是十几年了,上次兄弟说找到你了,我就总想搭搭话,不过一直没机会。”他环视四周,竟然不好意思,“我这地方乱七八糟,妹子爱干净的人,千万别嫌弃。”

人如此待我,我焉能不敬?敛了适才的不悦,笑得诚心诚意,“马哥别客气。”

那小伙子似乎非要敬上些吃食才过瘾,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托盘来,摆满了北京的吃食。

细看之下,焦圈、豆汁、姜汁排叉、爆肚、白水羊蹄面面俱到。这些都是传统北京的小吃,坐落在后海的,有几家老字号:爆肚冯、月盛斋、小常陈。刚才车徐徐经过时,曾看见个个门口吃客络绎不绝,甚是人声鼎沸。

我向来对北京小吃不感兴趣。出身之地决定人之肠胃,这话一点不错。同样的定律应该也适合唐氏兄弟,他们曾饶有兴趣地带人进去尝尝,却喝一口豆汁,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

马征看出我们没什么兴趣,起身驱赶那端吃的来的兄弟,“去!去!瞎整甚?端这狗p玩意来!这是唐哥,你当是外地来北京的兄弟?!他在北京,黑白两道的人都得让他三分!小兔崽子,真他妈不会认人!”

“诶,——”唐博丰伸手止住他,脸色沉静,却是看我一眼,“没事,没事。”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三十三 遥望水落3

马征犹自叨唠,“这帮人,一代不如一代,办事都他妈没眼色。”

我在一旁冷眼观察了许久,忽然出言问,“这些都是哪里的人?听口音听不出来?”

唐博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对我肯主动沟通来了兴味,“行啊?你还关心这个?”

马征却打开话匣子,对我侃侃而谈,“嗨!咱这行都分地方帮。北京说有黑社会没有?有!政府说没有,那是蒙老百姓!”

指指后面的人,“咱这儿的,都是陕西的!关中大汉!看见没有,一个比一个壮实!”

我抿嘴笑了,“壮的是东北大汉。我倒是听说东北人在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远郊大兴、房山,黑车案,不都是出在东北人身上?”

他惊了,过几秒对我竖起大拇指,“妹子有见识!”

别夸我呀,我身居侯门,社会黑暗也就略知皮毛。看唐博丰嘴边漾起浅笑,我低下头去,莞尔不已。

“您只说对一半,东北人多猛,能猛得过警察?警察一来,只要闹事的,甭管谁都得进号子!”他面向唐博丰,“郑小六这小子,又他妈给我惹事,在夜酷看场子见人闹事,傻b跟人亮枪,结果让对方报警,给警察抓了,立马给送昌平挖沙子!我花了5000块,才把这事平了!”

唐博丰神色一紧,“这可不行,可得把住风!”

“我知道!嗨!”他看着唐博丰,眼里流露真诚,“兄弟,我想帮你的心,那是比谁都盛!咱俩打沙漠里一块杀出来的,谁不知道谁这条命不容易?!铁了心跟你干,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咱不玩打打杀杀那套,我全听!”

他却突然正了神色,“你花大钱养我们这帮人,就是给你看看场子?!我也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但咱也得干点事不是?天天好吃好喝地呆着,大把的钱挣着玩着,说实话,弟兄们都有点没血性了!”

唐博丰暗黑的眼神瞟向我,动动唇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忽然大掌拍上马征的肩,“别瞎琢磨,兄弟,听我的没错。”

语气带着回味的伤感,“弟兄们没文化、没学历,在夹缝中生存,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学会挣钱。挣钱是种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咱们不抢、不杀、不坑蒙拐骗,咱们就踏踏实实地去挣大钱!”

我静静地出言,“怎么挣大钱?”

他回看我一眼,满含讥诮,“杀富济贫!擒贼先擒王,听过没有?”

“不明白。”我诚实地答,对上他寓意深刻的眼。

“天下财富生来本没有主人,你不取,它就永远不属于你。”他语气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从平民百姓处巧取豪夺算什么本事?那些贪官、政客贿金见不得人,更应该拿出来物尽其用。”

这倒没错,政治思想与我同步,我原本也这么想。

他看我凝神在想,亮眸盯着我,问“你要去泽西,你知道,泽西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

泽西岛是英国海峡群岛中最大和最重要的岛屿,位于群岛的最南部。为森林茂密的高原。早期以饲养奶牛、种植水果、马铃薯、早鲜蔬菜及花卉,还有旅游业久富盛名。

虽然国防与外交上的事物完全是由英国担当,但是高度自治的泽西行政区拥有自己的税务与立法系统,有自己的众议院,甚至发行有自己的泽西英镑。

对我来说,它最大引人之处,是一个充斥着经济商业理论的乌托邦、金融的圣殿。

泽西以及其他类似的避税港,都提供了将管制与放任、合法与非法联系在一起的离岸界面。外资银行、金融机构、跨国企业和离岸公司遍布小岛。金融活动及交易极为活跃,是世界瞩目的金融中心,很多金融机构都在那里设有培训圣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三 遥望水落4

“泽西和bvi一样,是个避税岛。”他沉暗的语气传来,令我心神一震。

“很多跨国公司的业务都会经过泽西,通过这个离岸系统来避税逃税,甚至洗黑钱,这个社会的罪恶,远远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他若有所思,面向马征,却更象是说给我听,“黑白两个世界早已融合,早已没有纯粹的黑道。我们离不开金钱的融化渠道,非法所得、合法所得的界限不再明显。”

“只要够聪明,懂得构建网络,我们不用杀人,达到目的也能轻而易举。烧杀抢掠太野蛮、也太低级,不到万不得已,已用不上这招,”他笑面马征,“血性?这是伴随人终身的东西!我们安安静静的,难道就没了血性?”

“现在我们的成功,早已不是为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他眼中现出深意看向我,“我们有新的出路,就要放弃老办法,学会依附政府、利用国家金融。”

用别有用心的语气加了一句,“金融这玩意,纯粹是个玩物。它管理财富,实际上只要有财富的人,都可以玩弄它的规则、控制它,它就是个奴隶!”

知道他会说英语,去过美国,是个有点文化的、了不起的黑帮首领,但这句话听起来,内涵的技术等级,和不中听的程度,多少令我有点震惊。太让我震惊了。

bvi,学过金融的人都知道——那是避税天堂英属维京群岛的简称。

长久以来,避税岛都颇受争议。中国目前企业实力大增,近年在国际避税岛设立壳公司,再将境内企业资产注入壳公司,进一步寻求海外上市,已是内地民营企业的一种风潮。

国内游资通过bvi沉淀,再借机逃往国外,是越演越烈的一大逃资趋势。

表面上看,避税岛上那些离岸银行是在模仿国内的银行体系,但是缺乏透明度和责任感的整个泽西金融环境,给它们提供了极为宽松的交易环境,也就意味着这些离岸公司和它们的往来业务没有经过审计。

因此,也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拥有那些公司,谁会从离岸信托机构中受益,它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这些隐秘和未知性,为犯罪和提供了理想土壤,使这些勾当不那么容易被主流经济组织察觉。

他看看我越来越不以为然的神色,突然朗声笑着,语气里不无讥讽,“冰然,我看你好像不服,怎么,我抨击了你立足的事业根基,你有点不高兴?”

我正在想怎么反驳他的理论,耽思竭虑的同时也深觉碰上对手。他高瞻远瞩,似乎比我看得更透,但我,井底之蛙,视野有限,满腹理论,竟然难以回击。

“虽然我以前对金融界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这么厌恶,金融界的潜规则让人心痛,就像很多人士所说,只有穷人才会缴税,真正的富人是会想尽办法偷税的。”他带着深深的不屑,“金融界根本没有什么职业道德,只会虚伪地打着维护国家利益的旗号。”

“泽西垄断了世界上30%的非法交易,金钱游戏筑成了你想象不出的帝国城堡。在其上层,累累的是各国黑帮、黑手党的非法收入。所有金融机构都为了大量交易得到的巨额利润沾沾自喜。它们繁荣了一个小岛,并以此非凡成就举世瞩目。黑帮是杀人的刽子手,他们却帮助收拾残局!”

我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反驳,“你的背景,注定只让你看到黑暗的一面。金融是国家繁荣的表现,并不是所有的金融机构,都参与幕后交易!”

“这是连体婴,生死存亡,你分得开吗?”他对我暗含讽刺,“你的金盛,所有事就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毫无糟粕?”

我噎住无语,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而且向来公司的事就是机密,我不想跟他谈这个。

“非洲多次突发政变,血腥屠杀后平民血流成河。每次政变过后,大量不明来历的财富涌向泽西,暴徒叫嚣着要搜刮尽国家所有黄金和钻石,那些财富源源不断到达了西方的金库。”他拿起面前的酒瓶,就着瓶口喝了一口,“钱的来路不明,却根本无人追究来历。欧盟、美国金融因为新生力量的注入而持续繁荣,银行和证券业财富也堆叠出另一个顶峰。”

“金融界助纣为虐,他们不会关心,自己所做的会给发展中国家带来多么大的损失,也不会关心非洲有多少灾民,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金钱够不够自己的奢侈生活,自己的财富有没有达到骇人的程度!”他放下酒瓶,不含深意地看我一眼,“你以为你的职业很高尚脱俗?细想想,你所做的,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哈,我欲哭无泪,这番奇谈,真是闻所未闻。

三十三 遥望水落5

“在泽西,离岸公司并不是利用避税港来增加它们活动的经济价值,而更多的是利用它从事节省成本的‘搭便车’活动,或者是从事金融欺诈。”唐博丰看定了我,“避税港!它的工作会参与、洗钱、逃漏税、军火交易、黑手党敲诈勒索,表面上看道貌岸然,一切活动都符合标准,但背后是所有你看不见的黑暗!”

“这些活动,搅乱了真正的企业去创造财富,也破坏了正常的经济秩序,”他的目光深邃宁静,“可是,却人人钟爱用它来创造、剥离财富。”

“也包括你是吗?”我沉声,思维在不可思议的猜测里,目光却炯炯有神,“你都知道,但是,——”我欲言又止。

他泠然一笑,神情现出沧桑,“你想问:我既然都明白,为何行事却深谙此道?”

他真聪明,我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被他隔肚皮听了去。他的巨丰,明明就有洗钱、避税的嫌疑,只不过,至今未让我查出端倪。

他讳莫如深地笑,“那好,你以后好好研究研究我。哪天水落石出了,帮我写本书。”

一旁马征对我们高深的话题原本失了兴趣,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c嘴,“妹子,我看行。你可得好好写,他前10年的故事归我,以后的故事归你。呵呵。”

博丰只是抿着嘴笑,饶有兴致玩味的神色,看我的眼中更含深意。

他忽然站起身,“走了!”

马征即可起身挽留,“不再坐会儿?”

他却看着我,眯起眼睛,目光暗含,“你愿意在这听我神侃,还是让我带你去喝点东西,走走?”

“去你的!”我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他已明白我的意思。对马征挥挥手,“我们走了。”

……

出门去走出胡同,不过浅慢几步,就是一个装潢古朴的酒吧,芳名‘那里’。依水而建,亭台坐落水上,他见我驻足、远观注目,微笑问我,“进去坐坐?”

我无异议,被他揽着进去。这是一个水畔亭台,环形场地,领位小姐视我们如同情侣,一副艳羡欣赏的神色,带我们在靠近水的那一侧沙发入座。

我靠向窗侧,他却紧紧依着我坐下。

凝神细看那印刷精美的的宣传单,“生活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那里……”

真是处处有哲理,处处有生活的韵味。

我莞尔一笑,指着那句话读给他听。他侧耳认真,投入全情思索。

给我要了果汁,他自己要了甜马天尼。

来这里的人,似乎都是喜欢安静的人,没有喧闹,只有轻轻柔和的音乐在空间内环绕。红烛亮着淡淡的、随风飘舞的光晕,笼罩了周围窃窃私语的情侣。因为落水而建,拍岸水声淡响,亭台楼阁四处点缀笼罩,那些空旷的意味,让喧闹无处遁形,只让人不可思议地只可静静地沉思。

我依上座旁的栏杆,看来去的游船灯火辉煌。他们欢声笑语一片,衬得我们的所在幽暗沉寂。静与动,明与暗,在不可思议的空间里置换,淡淡地愁绪哀情,定会让人多愁善感。

我倚着漆红的栏杆,却惹得身旁的男人不悦。他大手一揽,牵我落在他怀里。他就那样笼着,跟我同看清风拂面。

他的心情一定不错,竟然在我耳畔,柔声哼起来《北京一夜》里的歌词:

one nightbei 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one nightbei jing 你可别喝太多酒,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四 更漏将阑1

三十四 更漏将阑

迎面走过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初夏的夜晚,用五彩丝线织缀的纱丽笼着她的瘦肩,欧美流行的超长裙,类似扎染的底色下,被团团锦簇的花朵围拥,脚下是一双古朴风格的纤秀绣花鞋,淡淡的桃红和浓艳的碧绿相印成趣,哪里都仿佛能看出仿似水乡女子的几分淳朴。

我看得眼直,唐博丰在我身侧,忽然轻轻揽紧我的腰,在我耳边蜜语,“等你回来,我带你南下去杭州,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是江南小媳妇的模样。”

月亮高悬,灯火暧昧,一阵悠然的二胡或琵琶声从湖上的游船上飘荡过来,使我周围宁静的空气显得不是那么冷清。月色不寒,有着几分俯瞰世间美景、含情脉脉的意味。

依水而思,记忆仿佛又回去十年,那年,我与他站在渭河桥边,恨不能把今生命运交付,相依相偎,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绝于世、无依无靠,需要这个男人爱我怜我;再后一年,我绝望寂寞、心碎欲裂,在桥上等他寻他,只有远山对我咿唔而语,让我将那段记忆沉埋遗忘。我从未曾想他仍会出现,南柯一梦居然暝然成真。

喃喃地吟出几句,“眉间早识悉滋味,娇羞未解论心事。试问忆人否?无言但点头。

嗔人归不早,故把金杯恼。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

他喜极,扶正了我,笑语,“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然然,你在告诉我什么?”

我看他双眸满是笑意,整个人变得活力四溢,他的不羁神情里,满是陶醉的喜悦,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呃,我是说,”我不经意间有感而发,此刻思索如何措辞才得当,“我想起了那年的我,还有那年的你。”

我喃喃而语,“博丰,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伸着脸轻声问我,“什么怎么办?”

“我,”我靠在他怀里,语气漂游,曵然而止,“我,——”

他扶正我,神色认真,却并不说话。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丝竹之乐绕梁不绝,空气里弥漫着幽静的气息,我们的心弦都被颤抖着的情绪拨动,但是谁,都不能开口。

不说话,但我知道,我想说的,都在眼里沉浮。他已读懂。

他看着我,沉着毅然,一字一句,“我昨晚在想:若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会怎么样?”

我大惊之下,刻意去读他表情,只见他磊落大方,神情丝毫不现别意。

“你当真?”我定神问。

“为什么不?”他笑得坚定,“你的,就是我的。”

那坦然的笑,真挚的表情,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怀疑。我怔怔地看着他,内心中一直威胁我、束缚我、纠结我的某种压力正在颓然瓦解。我不愿见到我与他之间有恨的存在,但怎么消除那些隔阂和偏见,一直是我能力和心灵的禁区。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改变,于是总是绥靖政策,轻易不碰、不触,由他去,过一天算一天。

他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大度吗?

那天,他满心满脑显露的残忍、冷酷和坚决无情,难道只是昙花一现吗?还是,他真的是想好了,真的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哪怕是一个他原本不能接受的错误结局?

“傻瓜,”他对上我的眼,笑得温柔而又严肃。

“我想好了,若你爱他,我亦爱他。视同己出,护如我子,决不加害。”

三十四 更漏将阑2

心中柔肠千转,此刻已不能再言。

关于承诺,关于婚姻,关于过往的柔情、平安、幸福的岁月,这一切,一切曾海枯石烂、曾感人肺腑的真情誓言,已象游船掠过湖面荡起的千万泡沫一样,在无形的夜半和风中缓缓破灭。

我的胸中突然涌起了千般愁绪、万般心酸,化作一行凄绝寒凉的泪,落在双颊之上。

晚了啊,经年的沧桑已成为层峦叠嶂的障碍,横在我与他的身形之间。

三年前,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过红地毯,高跟鞋无声无息地臣服在喜悦的喧嚣里,在祝福的欢呼声中,带着从心底深处、荡气回肠、动人魂魄的笑容,我走到了那欢天喜地着等待我的天龙对面。

西式婚礼的司仪,示意我们彼此交换誓词。

天龙前一晚,为免次日的磕磕绊绊,把誓词通篇都背过。在众人瞩目之下气宇轩昂、容光焕发、气势卓绝,深情注视着我,唇间吐出感人的誓言:

“然然,让我好好的端详你,把你这美丽的样子永远记在心中,永远不忘记,永远记住你愿将一生交付给我的这一刻。”

“可是,永远有多远?短短五十年后什么是永不分离,什么就是真正的永远。”

“亲爱的然然,我愿意给你整个春山的花香,给你整个海洋的月光,和你一起去爱这个世界,和你一起慢慢的变老,我愿意、我愿意给你终身的依靠,将来不管是贫穷和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永远伴随你走过今生,走过一世,直到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吗?

在鼎沸的欢呼声中,大家都喜极而泣。曾与我分享过那刻感动的人们,有的居然激动不已、拿出手帕擦泪。我脸上化着绝无仅有的妆,淡然地观望,深呼吸许久,才憋回即将呼之欲出、极难自已、风起云涌的情感。

握住他的手,带着欢喜的哭泣声,“我,愿意。”

而司仪亦曾问我,“你确定成为白天龙的妻子,以温柔端庄、贤惠体贴,来顺服这个人,敬爱他、帮助他、保护他,唯独与他居住、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尊重他的家人为你的家人,尽力孝顺、对他忠诚、尽你作妻子的本分到终身吗?”

我亦坚定地回答,“是的。”

承诺是一生,承诺是永远。真正的爱情原本不需要海枯石烂,真正的责任也不在于片刻或瞬间。我选择、我担当,我承诺,我应遵守那亘古不变的誓言。

那么,我又能怎样背弃?怎样视而不见?怎样故作遗忘?

唐博丰的话,击碎了我抵御这份情感的最后一道防线。为这份爱情,我曾经感到疲惫不堪。孱弱的身心,不可能背负10年的沉重情感。历史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字眼,十年恰似恍然一梦,但它不是过眼云烟。我欠的情、负的爱,终归要还。

一个率性、大胆、思维有着被压抑野性的女子,不知道传统的道德、品格、良知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但我曾想挣脱掉万般牵绊,心存不忍,情丝未断。我不想看见他孤凄一身,不想再让他为我用情,只想给这个孤单的男人一点安慰、一点温暖。

我以为,我可以用抚慰这个男人十年等待的心,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游戏——它就像银行的贷款与还款,只是轻轻松松地平一笔帐。

但我不知这爱热烈、深沉得象海洋,对拒绝深入它怀抱的船,会掀起惊涛骇浪,去强迫船只的服从、敬仰。

也不知道欲望会象星火一样燎原,给火花一点的希望,它就会把宿命的渴望点燃。若不能烧得轰轰烈烈,它一定会恨不能焚尽所有的杂草、牵绊。

既生瑜,何生亮?爱情世界里,不存在与人分享,永远都是独自霸占。此事古难全。

而永远究竟有多远?

古往今来的哲人,定是难得到此问题的答案。暗夜长风呼啸而过,它或是昨日,亦是十年,更或一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潮起潮落、百感交集已落落于眼中。他星眸亮闪,暗寂的烛光映得他俊脸上饱含温暖,弃了曾有的冷漠凌然、一贯的不屑奚落,隐了暗暗的心碎神伤。他认真地读着我不肯展现的心事,刚毅的表情,英气的鼻眼,让少见的理解宽容跃然而出。神情中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书包网 。。

三十四 更漏将阑3

“冰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再放你。”他深沉而又热烈的语气,似乎又回到当年,“那年遇见你,我不过少年。我出身农村,没有背景无处投奔,后来依附赵普云,被他重用,那声色犬马又藏污纳垢的地方,几乎快把我的良知埋没。我玩世不恭,对人冷漠,看那些女人自甘堕落。我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庸俗拜金,却偶然发现了不肯被钱收买、始终洁身自好的你。”

“后来你离开,又走得义无反顾,将那些诱惑抛置脑后,就是那样,更让我觉得你遥不可及。我对你的感情里,含了你未曾意识到的敬佩。我想象过你那样回去念书,将会进入怎样的处境。一想到你离开我视线、孤身一人即将面临的责难和误解,我就忍不住心疼和矛盾。但是,我不想拦你,我懂你内心深处百折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我唐博丰爱的女人,会和我一样坦然面对苦难、历经艰辛、千锤百炼,会是女人之中的强者!潜意识里,我就是这么认为。”

“你只有再去吃了苦、受了伤,才肯乖乖地回来,才会认同我的苦心,才会想起我全身心、对你一心一意的感情。”

他转换了揶揄的口气,笑面向我,“如此你是否满意?今日,你已非我笼中的金丝雀,你过得独立自主,又有独到的乐趣和见地。你靠自己的奋斗,为自己走出一条精彩的路,让我都忍不住欣赏,”他盯着我沉默的脸看,忽然语气又回复坚定,“冰然,正是这样的你,才对我有更大的吸引力!我要做你的男人,就从此刻起,和你共享财富,一辈子为你挡风遮雨,共度朝朝暮暮。”

“在我的世界里,你可以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活出你自己。我向来不喜欢女强人,也绝不欣赏她们那么太拼命,没有女人味。但我喜欢看你为你的立场尽力,那真的让我感到高兴,”他低头吻住我脸侧的发,“我喜欢你。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一点,都不想放下。”

我一直沉默地听,不可否认地被话中的真情打动。但末了却忍不住坐正身子,沉声坦言,“不错,我离开了,而你,却还在原地。”

脑海中浮现阳明山上惊心动魄的表演,想起他言语中若有若无的暗示。今日的他,更懂得权谋量衡,那些女人就是他手中举足轻重的棋子,或许,对整个巨丰集团的经济利益,都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不由盯着他,目光中露出倔强的坚持,“你始终善用女人的身体,她们是你手中的权术和资本,你玩弄她们于股掌之上,就是为了炫耀你不动一兵一卒,即可达到目的?”

他愣住,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在这柔情突现的场合,被这个现实的意见不合惊扰了梦境般的气氛。他沉默几秒,抬起眼,认真回答我,“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个做法,不过,总有人愿意这么生活。”

“而我,就是给她们提供这个机会。”

“最可恨的行为,就是打着救世主的旗号去救世,结果却是助纣为虐。”我冷言,“若没有你们这些皮条客,良家妇女肯定会多一些,社会风气也会更正派。”

“虚伪!这事我不做,也会有旁人做。”他嘴角暗含不屑,“为我做事,我至少能保证她们人身安全,遇到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

“时代虽然不同,做事方法也有不同,但,你骨子里还是放不下你那些根深蒂固的黑道理论。”被他反驳,我不以为然,转眼瞥向水上鼓乐齐鸣而来的游船,夜色灯光下,一路的水迹暗涛波光粼粼,不由沉下心,语气悠悠地看向他,“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这条路上,到底要走多久?”

他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虽然一瞬即逝,但也终究没在我眼前回避,“少年出道至今,手段虽令现在的你不齿,但毕竟已功成名就。我身家利益涉及手下万余人,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收手,已来不及。”

“若你真的不喜欢,我可以考虑放弃。”他黯然神伤的语气传来,这言听计从的感觉似曾熟悉。多年以前,他曾说:以我的利益为重,若我不喜,他可以为我放弃。难道今日,历史又将重演,还是——他已经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其他事物的兴趣?

我来不及多想,他再次紧拥住我,在耳边似陶醉般,喃喃而语,“然然,若你真心爱我,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能——再伤害我……”。 书包网最好的网

三十四 更漏将阑4

为他毫不掩饰的好脾气和温婉感到诧异,但转念之间也毫不客气地顺水推舟。

“博丰,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他抬起头,晶亮的眼睛注视我。

我不以为惧,直言要求,“天龙即使不是我的老公,也是我多年的朋友。那年……”

我将那年的事回忆道出。冷落、漠视、欺辱、希望、友情和新生。有伤痛有感动,自我的情感在记忆中唏嘘顿足,喟叹不已。

他的浓眉时而纠结、时而舒展,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见我动情处,不由得在我耳畔安抚性地印下一吻。

末了看定了他道,“你总是恨我嫁他、总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没有错,但他亦没有错。我们三个人现在的关系,于我而言已是一个死局。我在其中只有认命的失落和无奈,但,我实在承受不住你的任何一种迫。不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很冲动吗?”

他低头不语。但我能d察他正在认真思索的心。

“当年,我回家那种环境,若不是遇到他,一定会撑不下去。在我周围,全是漠视、敌对的空气,我很难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去为一个目标、做一件事。”

“他给我无私的友情援助,我跌倒了他鼓励我爬起来,气馁了他鼓励我要继续。那些灰暗、不如意的日子,他一样地为我担忧不已。没有他,我甚至不会过得象今天这么如意。他知道我不喜与人争执,淡泊处世,所以事事护着我,不让我过得辛苦。我表面上出人头地,内心却是清心寡欲。人生难得知己,我很幸运碰到了一个。他等我八年,到北京第一念头找到我。他对我,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浅薄,也不是你认为的什么错误。”

他浓眉再次纠结,似要出言,但最终抿了抿唇,不发一词。

“你爱我,他亦爱我。这两份感情,到现在,我已真的难以分清孰轻孰重。他的品格让我敬佩,一夜夫妻白日恩,更何况他一直维护珍惜我!你的痴情和执着又让我感动,我不忍心看到你这样情深义重!我不想脚踩两只船,背叛谁或抛弃谁!但你这样苦苦相,我确实找不到出路。我也很痛苦,”我认真地盯住了他的沉默不语,“人总是念旧情,你对我如此,我又怎能对他无情无义?这么多年,他从未负我,待我真心真意。若你不出现,我定会与他——”

小心翼翼侧视他沉暗的脸庞,但还是坦言,“我定会与他白头偕老。”

他果然并未生气,只是幽深的目光盯住我,“你想怎么做?”

“给我时间,别再我,”我坚强地直视他,不想表现任何无能或脆弱,这的确是至今我能做到的立场,我唯一的立场,“我们已是成人,都有各自的尊严和立场。给我时间,让我和平解决。”

“你们中的谁,我都不想伤害。”

他嘴角撇出一丝嘲讽,看着我,目光饱含奚落,“你倒是想八面玲珑,但又谈何容易!”斜眼看我,“说这么多,就是想今晚回去?”

我不语,这是表面目的,深层次的目的是——我真的需要时间,好好思考这份情的结局。况且,我有孕在身,跟他在一起,终归……

他低头,抚上我并无明显表现的腹部,目光在那里执着流连不已。

抬起头看向我,“我说的,全是我心里想的,你说的,我也全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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