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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官殇 > 第 3 部分

第 3 部分

一是回到南郡立即去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总局投案自首,等待法律对他的严 惩。这无疑就是等着去蹲大狱或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蹲大狱吃窝头咸菜的滋味他 没尝过,但可以想像,那里是社会渣滓、历史垃圾集中的地方,在那些小黑屋里和 那些没有头脑、没有是非、没有荣辱的人关在一起,简直是分不出人与兽来,那是 人过的日子吗?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自己且不说,自己的子女将怎样在社会中生活, 将怎样在人群里混日子啊?在中国这块有着几千年儒教传统的古老土地上,有谁能 宽容赵家不落井下石?又有谁肯闭嘴不去议论父亲已蹲在大狱的子女们的是是非非 呢?像自己这样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上百万、上千万的巨孽。法律上对他再从宽、 从轻,也要判死刑缓期执行或无期徒刑!再从宽是不可能的事。前几年已经判了一 大批巨孽死刑或死刑缓期执行。外地的暂且不说,光南郡市他认识的就有十几个! 比如钢城孽虎刘志诚等……都是他的部下,有的还是他的朋友。这些人要论过去的 功劳,哪一个都不比他小啊!现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法制观念比过去提高多了,法律 常识也比过去普及了,像他这样的巨孽判轻了,人民群众能答应吗?所以,这种选 择,在他看来是行不通的。

二是携巨款出国外逃,去美国、加拿大、墨西哥、德国、法国、俄罗斯……在 国外隐蔽数年后看看国内的政治风向……可是这种选择的成功率几乎等于零。 赵义同想来想去。总觉得后退是“无路”的,那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唯一的选择只有往前走了。他要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寻找那冥冥之路,上路后就可以 永远得到解脱了……

想到这里,赵义同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探起身在方向盘上“啪”地拍了一下, 随即汽车喇叭。嘟——“地长鸣了一声。

清脆的喇叭声在黑夜的山谷中回旋游荡。

仍然站在车外一拐弯处担任警戒任务的司机甄保奎,被突然鸣叫的喇叭吓得激 灵了一下,于是忙钻进车里,侧脸问赵义同:“赵市长,我们往哪方向走?” “往前!”赵义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低沉、y森森的话。 甄保奎未敢再多问,赶忙发动车。很快,黑色奥迪又沿着蛇形公路继续往前行 驶。

兔死狐悲,法律的尊严不可践踏,不管以往的功劳有多大,都不能将恶事做绝。

第四章 夜猫子恶叫枯柳

赵义同就要离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了。他留恋那纸醉金迷的生活, 但又不得不把脚步伸向通往“天国”之路……

汽车离开枯岭脚下的河防口,越过红土梁,来到一个叫梧桐豪的山丫口。赵义 同让司机停车。

汽车靠在公路边的一个崖d口旁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晴了。天空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些眨着眼的星星, 上弦的新月像一把镰刀似地挂在西边的天际上。

一路没有下车的赵义同,此刻从车内缓缓下来,抖了抖身上穿的那件从意大利 进口的黑色平绒风衣,又整理了一下那条暗紫色领带,走到公路旁的一个水泥护桩 旁,坐在上面往山下眺望。

赵义同对这地方很熟悉。这里是改革开放后新开发的市郊旅游和度假区,它的 右边是流泽水库,风景优美,气候宜人,著名的流泽度假村就建在水库边。那里有 他的高级别墅和楼房包间。他在那里曾度过无数个消魂之夜。沿着水库,有不少令 人陶醉的旅游景点,湖的东岸有白龙潭,西岸有黑龙潭、云峰山、省内第一瀑和关 圣庙……

赵义同想,要不是今天走到这一步,说不定他此时此刻正在流泽度假村的高级 包间里搂着美女、喝着佳酿寻欢作乐呢;要不是自己走到这一步,说不定此时此刻 他正在那些基层干部或善于溜须拍马的省城富户们的陪同下,“搓麻”捞钱呢;要 不是今天走到这一步,说不定此时此刻他正在美女的陪同下,在“瑶池”里洗着 “鸳鸯浴”呢……咳,这些“美好”的、令人迷恋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了……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赵义同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抬头望了望挂在天边的那 轮新月,心潮起伏。他想,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五彩续纷的世界了。这个世界多美呀, 他仿佛又回到了市府大楼上班,仿佛又看到了办公室里那些干净、整齐的现代化办 公设备和那些在走廊里、过道里、甚至电梯里见到他的处长、主任、秘书们对他点 头哈腰、谦恭地问寒问暖时的情形。他仿佛又看到了他坐到办公桌后面,秘书们把 一叠叠待签、待阅的文件给他送来,待他圈阅的情形;仿佛又看见自己在会议上作 报告、讲话时,那些在台下的基层干部们拿笔记本聚精会神地“沙沙沙”作笔记时 的情形;他仿佛又看到了他视察某些工厂、矿山等企业时,那些厂长、经理。主任 们谦恭地听着他作指示时的情形;他仿佛又看到了他去各区、县财政部门检查工作 时,那些将他视为南郡市“财神爷”的大大小小的书记、局长、科长们,请他多为 本地区、本部门的财政出出主意、多为他们拨一些资金的企盼情形;他仿佛又看到 了每年例行的市人代会结束后,那些像蜜蜂采花似的记者们追在他p股后面采访时 的情形;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曾经拉他下水、像三孙子似地给他行贿、献金表、献 美钞、献港币、献美女的大老板、个体暴发户甚至一些有影响的官员们的卑恭嘴脸…… 所有这些,他都记忆犹新,当副市长掌管全市的财政大权,那是多么荣耀、体 面、受人尊敬的职位啊,全市乃至全省国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名字,那又是多么光 宗耀祖的事啊……可惜,自己把党和人民给的这些荣誉、权力视为攫取金钱、美女 的手段和攀登高官厚禄的阶梯,以至掉进泥坑而不能自拔,这是多么沉痛的教训啊, 后悔也晚了——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所有这些都怨谁呢?怨那些像 三孙子似的行贿者?怨那些像痞子似的献美女者?还是怨……他想,还是怨自己吧, 谁让自己利欲熏心呢?谁让自己奢糜腐化呢?谁让自己……

赵义同想到这里,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慢吸着,白色的烟雾在眼前缭绕,一缕 儿一缕儿、一圈儿一圈儿向空中弥散开去。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随着他手指在上下 晃动,犹如一只钻进了“捕蝇罩”里的红头苍蝇在拼命地挣扎、撞击、寻找出路…… 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地形,又辨了辨方向,此地距他最终要去的地方只有10分钟的路 程。他明白,到了那里,只要自己选好了地点,决心一下,刹那间,他就可以迈向 “天国”之路,用不了多久,最多一、两天,他就将像手中的那支香烟似地被点燃 火化,然后变成一股青烟在空中散尽……

“走吧,那个世界不是也很好么?说不定那里也有汽车、楼房、美女和鸳鸯池…… 既然决心下了,还等着干啥?既然自己已经没有出路了,还坐在这儿干啥?……” 突然间,他对着漆黑的天空,长叹了一声:“也罢——”然后转身,对站在汽车旁 等候他的司机甄保奎说:“走!”

将死的人会后悔吗?也许,也许他只是留恋那威风凛凛的日子,那金迷纸醉的时光。

在义仁的一个小村庄里,赵义同想要最后看一眼他曾经工作过,也曾 经使他颠峰一时的、给过他荣耀的、使他发迹的、也使他纸醉金迷的省城 ……

10分钟后,汽车到了一个叫太子庙的地方,赵义同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停车!” 汽车嘎然停住。

赵义同开门下了车,双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觉得这里就是他的人生终点站。

“站”到了。

“路”走完了。

该“休息”了。

于是,他哀鸣般地对站在他身旁的司机说:“保奎呀,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我不往前走了。我今天要到前边那个小村看看,那里有我一个亲戚,我要从这里横 c过去,汽车过不去。你就不要送了。”

甄保奎听了后,觉得非常吃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忙问:“赵市长, 现在天已经黑了,您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去呀?您要是出了问题,我回去怎么交 待呀?要去,我陪您一块儿去。”

此刻的赵义同心里似乎比10分钟前坦然了一些。他想,如果不把这个司机打发 走,今天无论如何也上不了“路”,那岂不要坏了我的事?于是,他说:“没事。 这个地方我熟,最多,5分钟就可以到,甚至用不了5分钟。再说,这里的治安也不 像城里那么乱,你就放心吧。保奎,你的家不就在义仁县吗?今天你开车回家看看, 明天再回市里去。我,你就不要接了。今天下午,我已事先跟义仁县委打了招呼, 说好了的,他们明天有人开车来接我,你就不必来了。不过,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回到市府后,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在这里,听清了吗?”他说话的语调比平时低沉得 多,甚至有些发颤和悲哀。

甄保奎却没有注意赵义同语调的变化,他想得最多的是,赵市长今天为什么非 要坚持一个人到村里去呢?那里真的有他亲戚?或者他要到村里办一些私事怕自己 在身边不方便?这些都是可能的。想到这里,他就没再坚持,但还是追问了一句: “赵市长,您确实跟义仁县委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我让你走,你就走吧!”赵义同不想,也没心思再跟他多说话, 所以,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甄保奎见赵义同态度如此坚决地执意要他把车开走,便只好从命,怏怏地钻进 驾驶室,将车调头,又飞速地朝义仁县城开去……

……

甄保奎走后,赵义同想要最后看一眼他曾经工作过、曾经使他缘峰一时的、给 过他荣耀的、使他发迹的、也使他纸醉金迷的南郡城;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啊…… 在那里,他几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在那里他到哪里哪里的大小官员都会竭尽全力 招待他、欢迎他。到哪里他都会吃香的、喝辣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罪 人,一个千古罪人。他再也回不去了。倘若回去,等待他的不是高级轿车、别墅。 美女和金碧辉煌的超豪华的饭店、餐厅,而是手铐、监狱、窝头、咸莱……想到这 里,他爬上附近的一个山峪口,从那里放眼向省城望去,仿佛看到了那里是灯的海 洋、灯的世界,仿佛见到了整个省城上空被灯光照耀得一片彤红。他仿佛隐隐约约 地看见了中央电视台的发s塔犹如一个高大。细长的灯柱直通天空;他仿佛又看到 了披着彩灯的国贸大厦、长城饭店、港澳中心……这些建筑他是多么熟悉啊,有的 他还亲临现场为这些建筑作过资金预算呢,可惜,自己就要去“天国”了。永远见 不到了……

突然,附近一棵柏柳树上的猫头鹰“嘎——嘎——”地惨叫了两声。他禁不住 打了个寒噤,抬腕望了一眼夜光表,只见时针已指向深夜十一点,心里不禁暗忖: 自己的气数已尽了吧?不然为什么猫头鹰都催我上路呢?于是,他踉踉跄跄往山下 走去,想找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来结束自己浑浑噩噩的一生。

疑神疑鬼,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鬼。人变成鬼,就等于已经死去。赵义同的魂 在颤抖。

赵义同凄然地在一块花冈岩石上坐了下来,伸手从风衣兜内掏出一把 已准备好的“五六”式军用手枪……

南郡的春天,昼夜温差不是很大,但是北部山区,由于首先接受来自西北利亚 南移的冷空气的影响,经常在一天之中就有一个或两个天气过程。三个小时前,这 里还是细雨蒙蒙、清风微寒,现在则是晴空万里、月朗星稀了。他抬头往西方天边 望去,只见天际上挂着一把像镰刀似的残月,周围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在不时地 眨着眼,似乎在对他嘲笑,又似乎在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赵义同,你 在孽海里已经泅渡数年,你辜负了天下大众对你的期望,现在你的气数已尽、你被 孽海吞没,自绝于天下,是天意民心,也是你罪有应得,你还不上路,更待何时? 赵义同下山后,顺着一条山沟径直朝北走去,走着走着,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 片果园,大概是由于这片果园坐北朝南、向阳避风的缘故,园中的梨、桃、李等果 树已经花瓣陨落,贴在地面黏乎乎的,加之刚下了一场小雨,腐叶发酵,使园中散 发着一阵阵扑鼻的霉味,令人压抑、烦躁。

赵义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果园深处的一块空地上。他见那里有一个用山石板 搭起来的“石桌”,旁边放着几块方形的花冈岩石。这里稍干净些,他猜想,这些 “石桌”、“石凳”大概是看园的果农吃饭或休息用的,这地方很合适,我何不就 在此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他之所以选择在义仁县的太子庙附近自绝,其原因有二:

一是他早年曾在这附近任过职,因此,他也想在这里结束自己所走过的路,这 或许叫做“魂归故里”(不管是孽魂、罪魂或恶魂,总是“灵魂”)吧。大约是19 59年左右,他在附近的一个乡里当乡秘书、乡会计(都是以农代干,非正式干部)。 后来他发迹了,也是先从这附近开始的。正式职务是xxx乡的乡助理(那时叫人 民公社)。赵义同南郡人。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进城后,历任南郡市财政局科员、 副处长、处长剧局长、局长、市长助理、南郡市常务副市长,次年兼任南郡市委常 委。客观地评价:赵义同腐化堕落、贪赃枉法是近年的事,早年,他并非如此。举 例说,在他未蜕化变质前,在南郡市委、市政府系统中,财政局长出身的赵义同素 有“铁算盘”之称,平时对他所掌管的财务制度以及收、支预决算把关较严,上级 主管部门对南郡市的财务检查之后,都给予较好的评价。因此,客观地说,他搞财 政工作确实是一位行家里手。早年间,南郡市各区、县的财务凡经赵义同细查后, 如有作“花账”的,一般都逃不过赵义同的眼睛。他也曾严肃处理过涉嫌经济问题 的人,为此也还挨了不少人的骂。但后来,赵义同变了,彻底变了。他变得那么低 俗、那么卑鄙、那么龌龊、那么无耻、那么下流、那么贪婪……以至最后不得不堕 下万丈深渊。

二是,赵义同之所以找这个地方自尽,他是想死后不至于让市委、市府、乃至 省城里的人过早过多地知道他是畏罪自杀的。可想而之,倘若他死在市委、市府大 楼里,或死在省城的某宾馆饭店、某公园、某街巷,那在他的尸体被发现后,岂不 让诸多的人看见,岂不是立即满城风雨?赵义同毕竟身处高位。毕竟有些“尊严感”, 就是死也要顾全面子,选择远离省城去自杀,是附合他的虚谬逻辑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原因或自杀后达到什么目的、结果,就自杀者本身来讲, 那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像赵义同这样的孽官自杀更不例外。赵义同自杀后, 据现场勘查测定:赵从自杀到他的尸体被搜索发现,仅12个小时,在这短短的十几 个小时内,外界的天气、环境以及其他化学物质对他尸体的影响不会太大。在法医 对他的尸体检验时发现,他的脸部表情已经变形、扭曲;他的腿、他的前胸、他的 手以及他的脚等都有多处抓伤,且经科学手段进行的化验、鉴定,其结论都是他自 己在临自绝前所为。可见,赵义同自杀前的思想斗争是十分激烈而痛苦的。不过,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自杀前的恐惧、疑惑、回忆、留恋……使得赵义同的思维极度紊乱,因此,他 将已经对准太阳x的“五六”式军用手枪又慢慢放下,不知是枪柄碰了一下他的腿, 还是内心极度恐惧,抑或一阵凉风吹来的缘故,使得他的心紧紧收缩和抽搐了一下, 他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这个花花世界,可是两眼模糊得很,什么也看不清。他微闭 一下双眼,想静静神,然后一咬牙,一狠心,一枪了之。

稍静片刻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么个想法和疑惑——忘记了在什么时间、什 么地点、听什么人说过这样的话:凡是自杀的人,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有丝毫犹 豫,自杀工具不能有任何问题,否则,一次不成功,再想自杀是不可能的了。为了 保险起见,他想检查一下枪里的子弹是否已经上膛、子弹是实弹还是教练弹(笔者 注:实弹均系金属壳和弹头,有杀伤力;教练弹也系金属壳,但非金属弹头,一般 都是用软木或塑料制成,没有杀伤力,或杀伤力极微)。因为这支枪他从来没使用 过,不知机件是否完好。于是,他轻轻卸掉弹夹,检查了一下子弹,只见弹夹里的 子弹都是黄澄澄的实弹,可是,当他拉开枪栓一看,枪膛里却一颗子弹都没有,原 来他根本就未推机上膛。于是,他又重新装弹上膛。

就在他检查这支枪的时候,关于这支枪的往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前些年,由于赵义同贪污、受贿,攫取了大量钱财,而且逐渐腐化、堕落、生 活糜烂,他深怕有人暗地里或公开抢劫他,他也怕跟他的女人因得不到大量的金钱 或其他物质财富而对他怀恨在心,从而在与他寻欢时用暗器杀害他,为此,他以社 会治安不好为由、以副市长的身份,向有权持有枪支的某机关负责人要了这把“五 六”式手枪,但按规定只配发了他十几发教练弹。后来,在南郊某靶场练习s击时, 赵义同偷偷地将几发实弹装在兜里。他当时的想法是,有真枪,就应该配真子弹, 不然,要它又有什么用?但他那时并未想到自杀,想不到伴随他半年多的这支枪, 一直没有发挥作用,可是今夜里却要用它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自寻绝路者在生命离开躯壳前的片刻,那种恐惧、疑惑、回忆、留恋……显而易见。

第五章 穿三点式的黑花蛇女人

赵义同拔出手枪,子弹上膛,一时却下不了自杀的决心,因为金钱、 美女、汽车、楼房、佳肴、桑拿浴、前呼后拥的基层干部、个体老板、有 求于他的同属政府的官员……等等,还在诱惑着他,使他留恋。

赵义同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暗道:“这个世界真美啊,这里有金钱、有美女、 有汽车、有楼房、有佳肴、有桑拿浴、有前呼后拥的基层干部、有个体老板、还有 ……可惜呀,可惜……”

大概是他坐在那块花冈岩石上太久了,p股有些酸疼,本能地挪动一下微胖的 身躯,另换一块石板坐下。此刻,不知是由于精神紧张、沮丧,还是由于死神临近 的缘故,他下意识地摸了模自己的心脏,凭感觉:它还在跳动……他想,只要自己 将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x“嘭”的一声,那个已经跳动了五十多年的心脏马上就可 以停止工作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或许再多一点时间,整个身躯就可以化为一 缕青烟升上天空,到那时,这个r体已不复存在了……然而,他是多么留恋自己的 辉煌人生啊!可他又是那么恐惧!他想,自己已经罪孽深重,中央反腐狂飙正在向 南郡市乃至全国袭来,与其让那“十二级台风”刮到大海沉没,不如自己秘密自裁, 这样既“干净”、“利索”,也省掉许多法律诉讼上的麻烦。但为什么s出这颗子 弹这么费劲儿、这么难以下决心呢?是自己留恋这个花花世界不肯离去,还是自己 没那勇气,或者是死神尚未降临、时辰未到?抑或别的什么?……想着想着,赵义 同一时也难以理出个头绪。于是他想,大概自己选择这个自杀的位置不对。他忘记 了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什么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路是自己走过来的;脚印 是自己留下的,要想再回过头来把那些肮脏的痕迹都一个个抹掉,是绝不可能办到 的。他又想,自己再换个位置吧,换个地方去等待那个死神的到来,等待那丧钟敲 响的时刻……他抬腕看了看那块金表,时针已指向了凌晨3点15分。他挪动了一下笨 拙的身躯,站起来,缓缓地朝果园的西边走去。大概是他在果园中央的那块青石板 上坐久了的缘故,刚一站起来时两腿有些酸麻,头部有些发胀,于是,他靠在一棵 刚刚落蕾的柑桔树干上,望着那在微微晨曦中隐约可见的浅绿色枝叶,随手摘掉一 叶,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片刻,他只觉得口腔里有一股清淡的、发涩、发苦的味 道。他在那树干上靠了一会儿,又继续瞒珊地往前移动着,大约又往前走了有十几 米,突然“叭叽”一下被脚下的一堆硬物绊倒。于是,他顺势坐在那里,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堆形状各异,像螃蟹似的青石。青石旁有一个圆形的、约有二尺来深的小 土坑。赵义同想,莫非此地就是自己上西天的出发点?莫不是死神正在向自己打招 呼?他没有再站起来,一抬腿将双脚伸进那个小土坑里,双手支地,又将身子往前 挪了一步,顺势坐在那土坑的边沿上。他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吸着。说来也怪, 那一缕缕青白色的烟雾在头顶上轻轻飘动,很久没有散去。赵义同望着那白色烟雾, 心想,今夜无论如何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此地结束!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堆形 状各异,被风化了的豁牙短齿的青板石,看着看着,它们似乎不像青板石,而是一 只只被端上餐桌、被蒸熟了的“大闸蟹”。一件使他难以忘怀的往事又在他脑海里 翻腾、闪耀……

他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他应马六○(原首都钢铁公司总经理助理,因 犯行贿、受贿罪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何世平(原南郡市村镇通信开 发公司经理,因犯贪污、受贿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6年)等人之邀,以听取他 们汇报工作为名,在林敏等人的安排下,在流泽岭疗养院的一处避暑山庄吃了一次 “海鲜宴”,并在那里度过了消魂的一天一夜。

“作东”的是马六○。

马六○之所以在流泽岭避暑胜地宴请赵义同等人,目的有两个:一是他的亲戚 要赴港定居,办理单程赴港手续,有求于林敏和陈健;二是邀请赵义同这个堂堂的 副市长大人去那里避暑消夏,为的是寻求他的默许和庇护。当然,马六○同时邀请 何世平等人参加也是另有图谋的。

流泽岭疗养胜地分两大部分:一是流泽水库,那是早期开发的旅游、休养地; 二是流泽岭,是近年来才由各单位投资开发的。马六○邀请这些人在那里游玩、享 受(实际上是密谋为他办事),选择的是在流泽水库和流泽岭之间的一个鸟语花香、 绿荫遮避的高级别墅山庄里进行的。

这幢别墅楼,三面绿树环抱,一面濒临水库。在楼上,向后面可听到各种鸟类 的鸣啼声,向前面可听到水库的波涛声;特别是到了夜晚……

赵义同等人所吃的那顿“海鲜宴”是在这幢别墅楼的楼顶上进行的。这幢楼楼 顶与一般楼房的顶部大不相同:顶层的地面全部用人工磨制的带有暗墨色水纹大理 石铺就;四周安全护栏是用一米多高、锃亮的不锈钢钢管和钢丝网围起来的,与那 黑色大理石地面十分和谐;楼顶面临大海的那面有一张圆形的、r白色大理石石桌, 四周摆放的是钢制的、椭圆形转椅;楼顶四面各有一盏彩色的、光线柔和的聚光灯。 “海鲜宴”故名思意:宴席上所有的名菜佳肴基本上都是用刚从海上打捞上来 的鲜嫩的各种海里的动植物烹任而成的。据别墅里的名厨介绍:做“海鲜宴”,主 要原料除了硕大的海蟹外,还有海参、海贝、海菜等,此外还需近百种海产品和高 级海味作辅料,否则做不成真正的、正宗的“海鲜宴”。一顿这样的宴席没有三万、 五万的拿不下来,就是外国的千万、亿万富翁开办这样的宴席,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它的价格。为什么马六○不借花费巨资在这里摆一次“海鲜宴”呢?这顿“海鲜宴” 究竟意味着什么?赵义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七月南郡骄阳似火、万物灸人,太阳落山后,很长时间仍然闷热难忍。但流泽 岭之夜却凉风习习,气温宜人。晚上八点钟,濒临海滨的那座别墅小楼的楼顶上彩 灯闪耀、人影幢幢、欢声笑语、歌舞升平。这里聚着一群从南郡来的高级食客和他 们花钱从外地雇来的“高级”妓女,她们正围着硕大的圆形大理石桌推杯换盏、嬉 笑调情。坐在首席的当然是赵义同,紧挨他左边坐的是马六○、陈健,右边的是何 世平、林敏和胡小凡;另有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好,她们自称是这别墅楼里‘服 务厅“的”领班“和”招待科“”科长“(实际上是两个j头)。她俩并没有落座, 而是像两条水蛇似地围着圆桌游来游去,一会儿为客人斟酒,一会儿为客人布莱。 宴席开始后,第一道菜是”八八龟蟹糕“(”八八“取”发发“谐音,龟蟹取 ”长寿和避邪“之意),先上八个景德镇烧制的青瓷小碗,内装青蒸甲鱼、鹿r丸 汤,后上八碟蟹r加莲籽粉制成的白色粉糕。圆桌虽然是大理石制做,但桌面却安 装着自动旋转的电动装置,而且配有美妙、悦耳的轻音乐。

第二道莱是“八蟹戏龙虾”,即:八个十寸大拼盘里各放着一只硕大的海蟹和 龙虾。海蟹张开两只像剪刀似的前爪,横夹着龙虾。这道菜的取意是:“大刀阔斧 发横财”。

第三道菜是“海鹰衔珍珠”,只见一只24寸大拼盘里有只用鲜贝r泥加糯米粉 制成的正在翱翔的“海鹰”,它嘴里衔着一颗像j蛋大小的用鲜r制成的“珍珠”, 造型真、栩栩如生。这道菜的取意是:“展翅高飞”。

整个宴席的八道菜,全部用海蟹r加其他海味辅料烹制而成,而且各有很好听 的、寓意很深的菜名。

茶上三道。

酒过三巡。

楼顶四盏彩灯的交聚处,有几名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十分性感的舞女 (这些都是花钱雇来的卖y女),正随着音乐跳着各式各样的性感“舞蹈”…… 马六○示意为他们斟酒、布菜的两名女“领班”退下,然后举杯说:“今天十 分感谢我的老领导、老前辈——赵市长和林敏、陈健。小凡几位兄弟的赏脸光临, 来,这杯酒我祝赵市长和各位兄弟身体健康、事业发展,干杯!” 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轮到林敏举杯时,他说:“今天承蒙北方弟的盛情,让我们哥儿几个陪同赵市 长来到这旅游胜地观光游览,而且设有海鲜晚宴,实在是感激不尽。今后六○弟如 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哥儿几个帮忙的话,你只要打个电话、发个寻呼,我们招之即 来,一定鼎力相助。”

陈健也笑嘻嘻地附和着:“是呀、是呀,六○哥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您尽管 说,太大的事我们不敢跟您打保票,只要在兄弟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您说句话,我 们照着去做就是了……”陈健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后,他的脸色绯红,说话时多 少有些口吃。

胡小凡是个“混混儿”。说实在的,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知之甚少,但他 心里非常清楚,今天马六○花巨资邀他们来流泽岭绝不是仅仅来这里观光旅游,更 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闲谈叙旧。他敢肯定,马六○一定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 陈健、林敏去办。但究竟是什么事情,眼下这个火候他实在难以摸清。但他心里颇 为自信:此事不管马六○如何含蓄不说,只要他透露半个字,他就能知道他的真实 意图。马六○今天把他当做朋友邀到这里来,说明他对自己是有一定信任感的,至 少没把他当作外人看待。于是,他也端着酒杯,离开座位,走到马六○的身边,笑 嘻嘻地说:‘六○兄,我胡小凡身为一个仓储’保管员‘,无德无能,今天有幸受 老风盛情之邀来此观光赏景,而且品尝如此丰盛、稀罕的’海鲜宴‘,令我三生庆 幸。我代表我个人,也代表敝公司的’全体员工‘,只要贵’公司‘有什么需要我 们’协作‘的,我们一定以’四化建设‘的大业为重,真诚地与您’合作‘……“ 马六○对于胡小凡并不熟悉,在他的印象中只与他见过一面:那是去年的3月, 春节刚过,有一次湘钢与一个外国公司签一批订货合同,由于这批货物需要与海关 有关部门取得联系,而且有一批先期空运到南郡的’货样”需要在空港外国家指定 的“储位”暂存,这样,马六○通过林敏等人找到了胡小凡,目的是让他将那批 “货样”保管好,千万别中间让人“调包”(因为这种事在过去的对外贸易中时有 发生),所以,将他请来。马六○初次见到胡小凡,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其貌不扬, 龌龊,使人见后感到恶心。

但出于礼貌,马六○在那次宴请中仍然热情洋溢地与他碰杯祝酒,并互留名片, 并说些今后在业务往来、私人所需、朋友困难等方面互相帮助等客套话。后来,林 敏几次向他介绍说,此人虽很琐不堪、令人厌恶,但他与赵义同的关系非常好,很 多需要找赵义同办事的人,都先找他从中穿针引线,而且成功的概率很高。今天, 马六○之所以将胡小凡也邀到流泽岭来,主要目的是让他事先找几位漂亮的“歌女” 来这里为赵义同唱歌跳舞助兴,因为在这方面马六○确实不如胡小凡。他知道,胡 小凡在给“领导”“推荐”漂亮女人方面是个“行家里手”,这种事非他莫属。另 外,这个像痞子似的“总经理”,在“外交”、集会等场合是位非常活跃、非常会 讲话的人。为了这次流泽岭集会办得“有声有色”,像胡小凡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 能少的。

马六○见胡小凡离开坐位,手执酒杯亲自向他敬酒,也礼貌地站起来,笑嘻嘻 地说:“小凡,你老兄现在虽然是个‘炼铁’的头目,但并没什么大的本事,只会 帮助领导做点琐碎的、日常的工作,特别是在‘外交’方面,我几乎是个没见过世 面的乡巴佬,至于朋友之间的沟通我做的也很差,所以,老兄在这方面要很好地向 老弟学习……今天由于老弟的光临和帮忙‘串场’,使老兄我轻松了许多,也使这 次聚会增辉不少。来,我祝老弟官运亨通,事业有成,干杯!”

胡小凡本来想套出马六○这次邀他们到流泽岭来的真正目的,谁知马六○却来 了通虚假的“外交”辞令,使他很失望。但他并不急于想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坐在下首的何世平,此刻他正凝望对面水库里的那星星点点的星光,似乎陶醉 于这大山深处旅游胜地的独特风光和迷人夜景。他这次应邀来这里,是陪同林敏的。 来前,林敏曾告诉他马六○可能有些紧要的私事要他帮忙,请他帮助“参谋参谋”。 他与李敏的关系很好,早年间曾是中学同学,后来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期间 间断了几年的来往。前几年的一个夏天,林敏在南郡东郊的沙县参加一次关于“乡 镇企业开发及政策研讨会”时,偶然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何世平。二人相 见,谈得投机,除了叙旧外,谈得最多的还是改革开放后分配格局的调整和变化以 及有关的干部政策等。后来,林敏被任命为南郡市国家安全局副政委(副处级), 由于两人在业务上不对口,加之林敏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工作上的往来几乎没有。 但由于何世平一心一意想在仕途上大展“鸿图”,他考虑到林敏与原市委“头头‘ 们有着特殊的关系,因此始终密切与林敏的联系。这次来流泽岭,何世平一方面想 与他的老领导、常务副市长——赵义同进一步密切关系;另一方面他想更深地打入 圈子,更多地参与机密。像”肥六“(马六○的绰号)这样的人能邀上副市长到流 泽岭聚会,能不会有重要的事吗?如果他能从中c手帮忙的话,”肥六“能少得了 他的好处?在这种利欲熏心的驱使下,他欣然参加了这次”美味海蟹佐醉酒“的聚 会。没什么文化修养狗p不通的何世平端起酒杯,既没发表祝酒词,也未讲什么客 套话,而是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对大家说:”今夜的聚会真不寻常,上有咱们的老领 导光临,下有各位兄弟捧场,而且又在这省内外闻名的旅游胜地举行’海鲜宴‘。 为了给领导和各位兄弟助兴,本人不才,临时胡撰了几句顺口溜。“然后摇头晃脑 地念道:

横爬竖卧不露首,

隐姓埋名怕出丑。

壳硬r嫩双双满,

专为诸君来佐酒。

……

念完,在坐的各位鼓掌说这是一首好诗,并夸奖何世平是一位具有文化修养的 儒官。善于c科打诨的胡小凡,对他那几句顺口溜捧腹大笑:“何老弟你可真行, 你这首咏蟹诗真有点像咏龟诗!光咏蟹还不行,还得咏龟,蟹与龟从长相、动作和 他们对人类的‘贡献’来看都差不多,是亲兄弟,所以,我建议何老弟,再来一首 咏龟诗……”

何世平自知自己在朋友面前出了丑,于是忙把话题岔开:“我建议,还是让咱 们的老领导讲讲咏蟹的典故吧!”

于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赵义同身上,一致鼓掌表示赞同这一建议。 赵义同平时不苟言笑,公正地说,他并没什么架子,也喜欢参加各种聚会。不 管是他的上级,还是他的下属,只要他能脱开身一般活动他都参加。今天也不例外。 从这次“海鲜宴”开始,他月乎没怎么说话,但也时不时地c上一两句笑话。至于 对何世平刚才胡诌的那几句顺口溜他未加以评论,只是善意地笑了笑。此刻他正全 神贯注地观看楼顶平台上那些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的艳女们,她们正在轻音 乐中做着各种展示性感的“舞蹈”表演。在几名艳女中,他的两眼一直直勾勾地盯 着一名穿着一身黑色泳装,身材苗条、皮肤洁白的女人。凭赵义同一贯玩弄女人的 经验判断,她约有30岁左右。在这群艳女中,她的年龄大概是最大的一个,但她的 “舞蹈”动作却是最性感、最吸引人的。只见她那洁白的胴体穿上黑色泳装,犹如 一条黑白相间、反差很大的黑花蛇,通过不断变换的各种姿势,她向正在喝酒、行 乐的这群高级食客们展示着她的全部性感部位。

为了得到就得付出,对于色狼,女人是最好的礼品,也是最好的钓饵。

善于察言观色的胡小凡,见赵义同正用y邪的眼光盯着那个穿黑色泳 装的女人,立时明白了赵义同的用意,但他觉得火候未到到……

善于察言观色的胡小凡,见赵义同正用y邪的眼光盯着那个穿黑色泳装的女人, 立时明白了赵义同的用意,但他觉得火候未到到……便暂时末露声色,只是淡淡地、 恰到好处地提醒赵义同:“赵市长,听说您对《红楼梦》很有研究,曹公曾写过咏 蟹词,其中有一句叫‘螫封……’什么来着?记不清了。您给大家朗诵朗诵那句好 吗?”

赵义同这才醒悟到正在喝酒的那些对他忠实的部下们在点他的“将”呢,于是, 他翕动嘴唇,问胡小凡:“是关于咏蟹的诗吗?”

胡小凡:“是呀,是呀,就是那句‘……嫩r双双满’什么的……”其实,他 把那句诗的内容已经都告诉了赵义同,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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