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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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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走特别长的路回家,傍晚,所有的公交车都挤成罐头,身体贴着身体,我从车上逃下来。有时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只是胳膊撞到我的茹房,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摩擦到我的p股,而我没有办法分辨哪些是可怕的,我如此惊惧,也不知道正在害怕的是什么。

小镜听完以后就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恨她这副得意的模样,就好像她什么都懂得,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不要让男人碰你的那里。”这我也懂得,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碰,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加重了我的罪恶感,我知道这事情很糟糕,可是实在无法想象它将坏到什么程度去。在那个以为接吻就会怀孕的年纪里,我逗留了过分长的时间,以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想,如果妈妈还在,我会告诉她吗,就当她是个可以耳鬓厮磨的朋友,我会告诉她,然后求她给我买辆自行车,让我再也不用走路回家了吗。我只知道,如果她在,事情会好办很多。爸爸只会在我第一次来例假时,把正要走出门去上学的我拉回来,拿出一件他自己的男人外套叫我披上,我不肯,他就暴怒,不给我机会辩解,我不得不披着这件盖住p股的男人外套去上学,一路哭泣,直到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血早就渗到了裤子外面。可是我不知道哪个让我更难过一些,裤子上的血,还是过分难看的男式外套。

我告诉小镜这些事情以后,她陪我走过几次路回家,她有辆自行车,可不会带人,她说要学的,总是学不会。爸爸看到小镜就会高兴,他喜欢小镜偶尔住在我家里,这样他有时候便可以在单位里过夜。那些晚上小镜都在我家里翻箱倒柜,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收获,她问我:“你爸爸就没有那种录像带的么?”我想了想或许是有的,因为他有一只锁起来的抽屉,他每次带武打片的录像带回来,总有另外几盒是没有写字的,他用报纸把它们包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最后小镜还是从我爸爸的柜子里翻出一条女式的来,那条大概已经在这儿放了很久,墨绿色的蕾丝花边,在腰间钉了一颗假的小钻,闻起来一股樟脑药丸的气味。小镜说这属于我爸爸的女朋友,而其实我也并不觉得它可能会属于妈妈,但是我为爸爸狡辩了一番,整个晚上我们俩又都闷闷不乐。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钻石天空(3)

我想起有天晚上,我在厕所里刷牙,听到爸爸在屋子里打电话,于是我把厕所门打开,爸爸在电话里说他晚饭吃了什么,问那头的人你吃了什么,又说他现在正在看电视,又问那头的人你在做什么,最后他说你要不要我来看你,晚上我来看看你。我那时突然失控,我忘记嘴巴里还满口的薄荷泡沫,直愣愣地走回屋子里,看着爸爸,爸爸握着电话,没有挂掉,我们就发了会怔,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先挂了,然后他对我说,你去把长裤穿上。就这样,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你不正常。”小镜对我说,“你要去谈恋爱,跟你爸爸一样。”

“我不要。”

“阿槐不是喜欢你吗?”

“我不要!”

“笨蛋,你跟他谈恋爱,你就不用挤公交车了,他可以用自行车带你回家。”

如果阿槐知道我跟他谈恋爱是为了让他骑车带我回家,他绝对不会原谅我,但是谁在乎原谅不原谅这回事情呢,以后我也不会原谅爸爸,而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跟阿槐的事情不值一提,他只是每天清晨都在一个路口等我,于是我从家里早早出门,坐上他的自行车,放学后他再把我带回这个路口,我再走回家。他跟我说谈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有点沮丧,而我不用再挤公交车了,我有点顾不上他。他给我写了张小纸条,我翻课本的时候才看到,上面大概说他想要紧紧地抱住我,我记得他用了一个感叹号,或者是两个。我把纸条给小镜看了,她就嗤嗤地笑,那些词语依然让我恐惧。抱。紧紧地。这让我感到阿槐像是个陌生人,我比较喜欢在电话那头不出声的他,他曾经给我放一首《在钻石天空下的露西》,那是他从电台里录的,放了一半的时候就突然没有了,他也没有再继续找盘新的磁带放下去,我们俩就这样静默着,呵出来的热气喷在话筒上,后来我手心都出汗了。

小镜说阿槐跟她抱怨,说我不愿意与他接吻。我的确不愿意与他接吻。

我对小镜说:“我不想出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情?”她揶揄地看着我,仿佛准备好了我说出的答案必定是可笑的,她便会再次笑倒在地上。就好像我第一次长出腋毛时的惊恐地举着胳膊给小镜看,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爸爸身上的产物,是男人才有的,黑簇簇。于是这次我决心不说,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公交车上,男人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面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我感到茹房里的那颗硬核桃疼了一下,有一些无法入睡的夜晚,我学习抚摸自己,可是我知道一切都不得要领。

阿槐,他们,他们在索取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星期六的下午,趁着爸爸在午睡时,我摸了他放在裤兜里的钥匙去重新配了一把,打钥匙的铜屑溅到了眼睛里真疼,那个老头起劲地跟我说对不起,而我只是忐忑不安,紧张到肚子都疼了起来。我知道我想要懂得的事情大概就在那些录像带里,这种愿望突然变得如此迫切,竟然连带出许多肌肤的渴望来,那枚新到烫手的钥匙就被我藏在沙发的夹层里,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抚摸这枚钥匙,因为从未被使用,它的齿型还是磨手的,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在夏天的儿童乐园里也出现过,但是无法说清楚,我想起阿槐在小纸上写得那些字句。抱。抱,紧紧的。字字灼心,不得不狠狠闭一闭眼睛,把他穿着黑色牛仔裤,单脚撑地,骑在自行车上的样子彻底甩开,每回我从他的自行车上跳下来,他就是这副样子,瘦削削的,像只孤独的螳螂,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走得飞快,唯恐在他的目光里逗留时间一长,就被那股灼热的气焰烧伤。

钻石天空(4)

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看那些录像带,因为爸爸总是在,每个周末,每个夜晚,仄的房间也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在半夜三更偷偷打开录像机来,我只是趁他在洗澡的时候打开过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着户口簿,存折,装在信封里的发票,和录像带。

我再次感到肌肤强烈的渴望,是种走投无路的知觉。

倒是也在抽屉里看到一封很早以前的信,跟些黑白旧照放在一块儿,看日期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了,妈妈写给爸爸的,语气平淡,大意是说他们本来星期三约好去看电影的,现在她有事情不能去了,但是她明天可以去见他,因为她要去他家那儿的裁缝铺里取一条做好的裙子。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保存着这封信,我想,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与阿槐说话,那么平淡,那么无聊。

周末回家放学回家,却看到那枚光泽过分强烈的黄铜钥匙被爸爸醒目地放在茶几上,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消毒药水和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那些很久都放在不应该的位置的物件,都被挪回了原位,沙发上铺了层新的钩花毯子。

爸爸从厨房端着盘炒j蛋进来,看到我,就把钥匙朝我砸过来,我没有躲,砸在了我的右侧额头上,我感到大难临头,所以不能躲。

然后爸爸痛心疾首地想对我说话,但是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张嘴,找一个合适的句子,又摇头,又叹气,我等待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那么下流?”

接下去他说了很多话,他说起妈妈,我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大致在说如果妈妈在的话就不会这样,他说他不想帮我买卫生巾,他说很多事情他没有办法跟我说,他又说今天本来小姚阿姨要来的,但是现在他不让她来了,他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应付另一个女人了。

而我再一次地,还没有开口辩解就开始抽泣,越来越剧烈地抽泣。我们坐下来吃饭,我还在哭,眼泪掉在米粒上,掉在凉掉的炒j蛋里,电饭煲里煮出来的僵硬米粒梗在喉咙口,我咳嗽,狼狈不堪,伤心欲绝,我觉得委屈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看过那些录像带里的东西,以后我也再不会有机会看了,我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我不能问爸爸,可是这几天来盘桓在身体里的剧烈渴望突然就消失殆尽了,找不到痕迹,像一场惊悸醒来的梦。

我含着饭,满脸的泪水,我不知道小姚阿姨是谁,后来又想那大概就是电话那头的女人,于是我含糊不清地问爸爸:“那么小姚阿姨以后还来么?”

爸爸重重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筷子弹到地上,他看起来像是再也不愿意与我说话了。我想起初潮的那天把换下来的扔在厕所的脸盆里,晚上我在被子里百~万\小!说,爸爸走进来把那条扔到我的面前,什么话都不说,也是这样,仿佛再也不愿意与我说话,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俩隔得特别远,特别远,我也觉得他再也不可能给我买辆自行车了。

星期一的清晨我比平时早一点走去与阿槐相约的那个路口,阿槐已经在那儿了,他套着件白色牛仔衣,这让我突然意识到,已经是秋天了。我朝他走过去,他却惊恐地望向我的身后,然后惊慌失措地开始踩自行车踏板,我朝他挥手,对他叫:喂,等等,但是他一溜烟儿地消失在我面前雾蒙蒙的马路上,于是我回头看,看到爸爸,他就垂头丧气地站在我身后,他的手里拿着条扫帚,是在马路边上垃圾车上搁着的扫帚,现在他把扫帚扔掉了,他伤心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我的身体的另一半也死掉了。

钻石天空(5)

他打了我一巴掌,在马路上,这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打我。

“你怎么那么下流?”他说。

“我没有。”

“他怎么你了?”

“给我买辆自行车吧。”我央求爸爸,我央求他给我买辆自行车,一辆小小的自行车,一辆同学们都骑的自行车,我只是想要辆自行车。爸爸注视着我,我想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而我也再不会相信他了,他的承诺都是假的,他说:“快去上学吧,一会儿车子该挤不上了,自行车的事情回家再说。”我的一半面孔还是火辣辣的,我用舌头舔着右颚下的那块牙龈,那儿好像出血了,可是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灾难的日子又要开始,我不会再原谅爸爸,我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跟我提起自行车的事情,或许他也不会再提起小姚阿姨的事情。他只以为那些我晚归的傍晚,我都是在与阿槐或者其他哪个男孩鬼混,他说他总有一天要打断那些男孩的狗腿。其实我只是站在车站等待一辆放站的公交车,大部分时候没有,我就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傍晚就过去了,天就暗下来了。

这天我没有再与阿槐说话,我在走廊里看到他朝我走过来就转头走了,放学后他推着自行车跟我后面,一副永远不离不弃的傻模样,我在想早晨他为什么要逃走,他这样让我觉得特别猥琐。我很想告诉他为什么我要跟他谈恋爱,但是我胆小如鼠,而且那些小纸条里的字句再次灼热地跳跃起来。抱。紧紧地。我真下流,是的,爸爸没有说错,这一切让我觉得真下流。我在公交车站台上站了一会儿,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阿槐朝我走来,满怀渴望,我能够感到他的渴望,他想要抱住我,紧紧地,并且与我接吻。我想起小镜告诉我他说的话,觉得阿槐真的是要走过来,与我接吻。

于是我飞快地跳上辆进站的公交车,车门粗暴地关上,我从窗户缝里看到他空张着嘴巴,像是要谴责,又这么如泣如诉。我真不想再看到他第二眼。

公交车散发着久违的,臃肿身体的气味,我站在驾驶员身后的横杠边,把书包搁在发动机上,但是驾驶员粗暴地让我把书包移开,说遮住了他的反光镜。我往后缩,缩到一只粗糙的男人的手的旁边。我敏感地收缩起所有的毛孔,心里绝望地哀嚎。

这只手扶住了我的腰,这只手把我的衣服拽出来,我已经在外套里穿了一件毛衣了,那只手不厌其烦地拽着,摸索着,c进我的皮带扣里。我觉得疼,它的老茧蹭到我的皮肤,我用指甲掐它,但是它没有退缩。我想起的全部是爸爸的脸,他伤心的脸,他的皱纹,他的一点点白头发,他伤心的话我就会想死,所以我没有喊,我绝望地用指甲掐那只粗糙的,下流的,手,用尽力气,最后我觉得指甲都要断了,可是它粗暴地揉捏我,那里。小镜说不要让男人碰你那里,但愿她只是开了个玩笑,就好像无数个她对我开过的玩笑,最后她哈哈大笑地拍着大腿,但愿这也是个玩笑。

我觉得两腿间像被一把裁纸刀划过,疼。

车子迟迟不到站,到处都是红灯,昏黄的人流,骑自行车的人。

我仿佛花了最长的时间才回到家,可是爸爸已经平静了,他坐在沙发里看新闻,像是完全忘记了早晨发生的事情。我战战兢兢地走去厕所,不敢抬头看他,而他也没有看我。然后我坐在马桶上,把褪下,看到有点点滴滴的血,不是红色的,是咖啡色的,我从橱里找卫生巾,卫生巾都是爸爸买的,他每次都记不住我需要的牌子,买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全部都不是我要的,我拆开一包,才感到腿在颤抖,我又打开自来水龙头,我觉得该洗一洗,可是水就这样白花花地流了很久。

那是我最最悲痛的一个晚上,最后我坐在厕所里给小镜打电话,小镜已经快睡着了,她在床上听陈百强的歌,我握着话筒对她说:“明天出去玩么?”

“去哪里?”

“我们去儿童乐园吧。”

她顿了顿,我想她一定是笑了,因为紧接着她对我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啊,穿裙子都嫌冷,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儿童乐园呢?”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一定也因为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感到好笑,打开的透气天窗里,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现在是秋天了哎,那个可以去儿童乐园的季节已经毫不留情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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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最后一扇门(1)

他回溯记忆,却徒增一种旅途已经到头,开始凋败的感觉。

文/卡波特 译/潘帕

1。

沃尔特,听我说:如果每个人都讨厌你,和你做对,别以为他们是故意这样。是你自己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安娜说过这些话,虽然他内心较理智的一面告诉他,她并无恶意(如果安娜不算朋友,那么谁是呢?)但他还是因此鄙视她,并且告诉周围所有人,他有多么鄙视她,她又是怎样一个婊子。那女的!他说,别信那个安娜。她的坦率直言,不过是对她内心压抑的敌意的遮掩。可怕的骗子。一个字都别信她,危险。天哪。自然,他的话都传回到安娜那里。因此当他为一个他们计划一起去参加的新剧首演而打电话给她时,她对他说:“不好意思,沃尔特,我再也惹不起你了。我非常了解你,也有相当的同情心。你的恶毒太叫人恶心了。你也没太多可指责的,但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了,因为我没那么好,惹不起你。”可是为什么?他做过什么了?哦,当然,他说了她的闲话。但那似乎并不是他的本意。毕竟,就像他对吉米?伯格曼(如果世上有两面派的话,这就是一个)说的,如果你不能客观地评价他们,交朋友又有什么用呢?

他说你说他们说我们说,说来说去,说去又来,就像头顶上转动着的桨叶吊扇,转啊转,徒劳地搅动难闻的空气,像手表一样滴答作响,计算着寂静中的分分秒秒。沃尔特挪到床上凉爽点的部分,对着幽暗仄的房间闭起了眼。晚上七点他到了新奥尔良,七点半他住进了这个旅店。一个无名小街的一隅。现在是八月。绯红夜空中似有篝火在燃烧,那种南方超自然风格的景色,他曾在火车上不倦地观看,为使一切臻于理想境界,他回溯记忆,却徒增一种旅途已经到头,心下黯然的感觉。

他怎么会来到这个遥远的南方城市,来到这个空气闷滞的旅馆?他说不出来。房间里有个窗子,但他似乎打不开,也怕叫侍应生(那小孩的眼睛多奇怪!),他也不敢离开旅馆,因为迷路了怎么办?如果迷路了,即便是稍稍,他也会完全不知所措。他饿了,早饭以后就没吃过东西,他在萨拉托加买的一个袋子里找到几块剩下的黄油花生饼干,用一点四玫瑰威士忌冲下肚,最后一点了。吃下去便觉得恶心,他冲着洗手盆呕吐了一阵,回来便垮在床上,一直哭到枕头湿透。之后便躺在闷热的房间里,颤抖着,只是躺在那里,眼睛盯着缓慢转动的风扇。它的运动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是一个圆。

眼睛,地球,树的年轮,一切都是圆,沃尔特说,都有一个中心。安娜说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多蠢。要说他真有什么错,那也是他所不能左右的环境造成的,比如,他沉迷教会的妈妈;或是爸爸,一个哈特福德的保险公司的高级职员;或是姐姐瑟西尔,她嫁了一个大她四十岁的男人。“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理由。说实话,沃尔特觉得它足够充分。

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自己,不知道哪里是中心。第一个电话?不,那已经是三天前了,确切地说,那是结束,不是开始。哦,他可以从艾文开始,他是他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人。

艾文是一个甜美的小个犹太男孩,除了特别会下棋别无所长:他的头发丝般顺滑,粉红的婴儿颊,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其实有二十三了,和沃尔特一般大,他们在村里的一个酒吧相遇。沃尔特独自在纽约倍感孤单,看到甜美的小艾文如此友好,他认定也许对人友好会是个好主意——谁晓得呢。艾文认识许多人,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他把沃尔特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关上最后一扇门(2)

然后就出现了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差不多是艾文的女朋友。她相貌平平(凸眼,牙上总有唇膏,穿衣像十岁小孩),但却十分活泼好动,在沃尔特看来很有吸引力。他不能理解她怎么会和艾文搅在一起。“为什么?”他们开始了在中央公园的长时间漫步后,有一次他问她。

“艾文很好。”她说,“他很单纯地爱我。谁知道,我也许会嫁给他。”

“你太傻了。”他说,“艾文永远做不了你的丈夫,他只是你的小弟弟。艾文是所有人的小弟弟。”

玛格丽特很聪明,当然不会看不出这点。因此有天沃尔特问他能不能和她时,她说,好吧。如果他不介意,她也不会。从那以后他们经常。

艾文终于听说了这件事,因此某个星期一发生了糟糕的一幕,奇怪的是还是在那间他们相遇的酒吧。那天晚上有一个晚会,是以玛格丽特的老板克尔特?昆哈特(昆哈特广告公司)的名义举办的,她和沃尔特一起去的,后来两人就到这里喝睡前杯。除了艾文和几个穿肥腿裤的女孩外,里面很空。艾文坐在吧台上,脸颊粉红,双眼水亮,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男孩在扮大人,因为两条腿太短,够不到凳子的搁脚板,悬在那里就像玩具娃娃的腿。玛格丽特一看到他,就转身想出去,但沃尔特不让。不管怎样,艾文看到他们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放下手中威士忌,缓慢地爬下凳子,以一种悲哀的、做出来的强悍态度,傲慢地踱过来。

“艾文,亲爱的。”玛格丽特说,但又打住了,因为他给了她可怕的一瞥。

他的下巴抖动着。“你滚开,”他说,就像在驱逐一个童年时代的s扰者。“我恨你。”然后,他挥起手,好像是手中攥了把小刀,几乎是以慢动作的速度,击中沃尔特。那算不上一拳,沃尔特动也不动,只是微笑着。艾文颓然倒在自动电唱机上,尖叫:“打我啊,该死的懦夫!来吧,我会杀了你。我对上帝起誓我会。”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他。

他们走回家后,玛格丽特开始疲惫而虚弱地哭泣。“他再不会那样好了。”她说。

沃尔特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哦,不,你知道。”她对他说,声音低如耳语,“是的,你知道。我们都知道,我们教会了他恨。我知道他从前一点都不了解。”

沃尔特到纽约四个月了。他原来五百元的本钱只剩下十五元了。玛格丽特借钱给他付了一月份在布莱弗尔特的房租。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搬去便宜点的地方呢?哦,他告诉她,住在体面地段有好处。那么工作呢?他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或者他想工作吗?当然,他说,当然,事实上,他考虑了很多。但他不打算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小差使浪费时间。他想找个好的,有前途的,比如说,广告业的工作。好吧,玛格丽特说,也许她能帮他;无论如何,她会去和他的老板,昆哈特先生说说。

2。

所谓,是一家中型代理机构,但就广告公司来说,这样的规模很好,最好。克尔特?昆哈特,1925年创立它的人,是一个有着古怪名声的古怪男子,瘦长而挑剔,单身,住在萨顿广场一座优雅的黑色宅子里,宅子里装饰着有意思的东西,其中包括三幅毕加索、一个超炫的音乐盒、南方海岛面具,和一个结实的丹麦小孩,杂役。他偶尔会邀请某个员工,某个其时正得宠的人,去赴他的家宴。他总是在不停地挑选被保护者。一个很岌岌可危的位置,因为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联盟,具有不确定性。被保护者经常发现自己正在检索招聘广告,而就在前一晚,他还在和恩主非常愉快地同桌共餐。在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时任玛格丽特助手的沃尔特就收到了昆哈特先生的备忘录,邀请他去共进午餐。当然,这令他说不出地兴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关上最后一扇门(3)

“杀风景?”玛格丽特说,整了整他的领结,拔去衣领上的线头,“没那回事。只是,昆哈特先生是很好相处的,只要你不卷入太深,不然你很可能没法工作了。讲完了。”

沃尔特知道她用意何在。她一点都没哄到他。他也想这么告诉她,但他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很快,就会有那么一天,他将不得不除去她。给玛格丽特干活,太掉价了。而且,从现在起,会出现一种压着他的倾向。但没人能这么做。他想,看着昆哈特先生海蓝色的眼睛,没人能压着沃尔特。

“你是个白痴,”玛格丽特说他,“天哪,我见识过多少次昆哈特先生的小小友情,这什么都算不上。他过去还一度对接线员表示好感呢。不过是想有个人充当小傻瓜罢了。记住我的话,沃尔特,没有捷径:重要是的是你怎么做你的工作。”

他说:“你这样抱怨有根据吗?我做得已经达到了期望值。”

“那要看你所谓的期望值是什么意思。”她说。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六,他约她在大中酒店见面。他们准备一起去哈特福德和他的家人共度下午,为此她还买了新裙新帽和新鞋。但他没有出现。相反,他和昆哈特先生一起驱车去了长岛,成了罗莎?库柏的首次社交舞会的三百个宾客中最惊愕而虔敬的那个。罗莎?库柏(娘家姓为库柏曼)是库柏r品业的继承人,一个暗色皮肤、丰满、和悦的孩子,有点不自然的英国口音,是在朱厄特小姐那里四年的结果。她写了一封信给一个叫安娜?斯蒂姆森的朋友,这个朋友后来把信展示给了沃尔特:“遇到一个神仙人物。和他跳了六次舞,一个神仙舞者。他是一个广告总监,长得像天神一样迷人。我们约会了——一起吃饭和看戏!”

玛格丽特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沃尔特也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现在,除非有公司业务要讨论,他们从不说话,从不看对方。一天下午,知道她不会在家,他去了她的公寓,用一根很早以前她给他的另配钥匙进去的。里面有他留下的东西,衣服、一些书、他的笛子,他在这里东西里面四处翻找,发现一张他自己的照片,染着红色的唇印:这让他一瞬间有恍在梦中的感觉。他还看到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一瓶娇兰蓝调时光香水,还没打开用过。他在床上坐下,抽起一支烟,用手抚摩着凉凉的枕头,记起她的头放在上面的样子,记起来他俩在过去那些星期天的早晨躺在一起大声读连环漫画的情景:巴尼?古格尔、迪克?特蕾西、乔?帕鲁克。

他看了看收音机,一个绿色小盒子。他们经常伴着音乐,任何一种,爵士、交响、合唱,那是他们的暗号,不管她什么时候想要他了,就说:“亲爱的,我们来听收音机如何?”不过,这已经结束了。他恨她。这是他需要记住的。他又找到那瓶香水,把它放进口袋:罗莎也许会喜欢一个惊喜。

第二天,在公司里,他被拦在水冷却器旁,罗莎站在那里,定定地冲他微笑,说:“哦,我不知道你还是个贼。”这是他们之间敌意的第一次公开显露。忽然沃尔特意识到他在办公室没有一个同盟。昆哈特?他从来都不能指望他。其他所有人都是敌人:杰克森、爱因斯坦、费舍尔、坡特、凯普哈特、瑞特、维拉、伯德。哦,当然,他们都够聪明,不会实打实地告诉他,只要先生的热情依然持续。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关上最后一扇门(4)

哎,讨厌至少是明确的,他不能忍受的事情是暧昧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情感犹豫不决,模棱两可。他从来不能确定他是否喜欢x。他需要x的爱,但却不能爱他。他从来不能坦诚以对x,从未对他说过50%以上的实话。另外一方面,他却无法容忍x同样对他:有时沃尔特肯定自己被背叛了。他怕x,很害怕。上高中的时候有次他抄袭了一首诗,发表在校刊上。他不能忘记那最后一行:我们所有的举动,都是恐惧之举。老师发现他时,在他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他在罗莎?库柏在长岛的住处度过了初夏的大部分周末。房子里,照例有很多开心的耶鲁和普林斯顿的大学生,这很令人恼火,因为在哈特福德这类男生会让他觉得满心嫉妒,而且他们很少允许他涉及他们熟悉领域的话题。至于罗莎本人,则是个小可人。每个人都这么说,甚至沃尔特。

但可人儿很少是认真的,罗莎对沃尔特也不认真。他并不怎么介意。在这些周末他能够接触好些人:泰勒?奥弗英顿、乔伊斯?伦道夫(那个小明星)、麦克伊沃,有十几个人,他们的名字在他的地址簿里熠熠生辉。一天晚上他和安娜?斯蒂姆森一部由伦道夫主演的影片。他们还没落座,走道周围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她是他的一个朋友,知道她酗酒,不体面,不像好莱坞让她看上去的那么漂亮。安娜告诉他,他简直是个小女生。“你只有一个方面是男人,宝贝。”她说。

是通过罗莎,他遇见了安娜?斯蒂姆森。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她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穿黑色套装,戴着一个单眼镜,一根手杖,和一大堆墨西哥银饰。她结过两次婚,一次是和巴克?斯特朗,那个西部片偶像;她有一个孩子,十四岁的儿子,已经被安置到一个她称之为“修正学院”的地方。

“他真是个要命的孩子,”她说,“他喜欢拿一把点22口径枪冲着窗子外面乱开火,往下扔东西,还从伍尔沃斯超市里偷东西。可怕的小子,就像你一样。”

安娜对他不错,在她不那么沮丧和恶毒的时候,会好心地听他抱怨自己的问题,听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纵然安娜缺点多多,却一点不笨。他喜欢把她当成倾诉对象:他不管告诉她什么事情,她都不会从正统的角度来反对。他会说:“我跟昆哈特编过不少玛格丽特的瞎话;我觉得这样很差劲,但她也会这么对我的;不过我不是想他开除她,只是希望也许能把她调去芝加哥分部。”

或者,“我在一个书店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我们开始交谈:一个中年男子,感觉蛮好蛮聪明的样子。我出来时他跟着,落后一点点。我过街他也过街。我快步走他也快步走。这样持续了六七个街区,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大概是怎么回事时,心里痒痒的,想继续逗逗他。于是我在街角停下来,招了一辆出租,然后我转身,向那家伙投去深深的一瞥。他马上冲上来,笑容满面。我跳进出租,猛地关上门,探身出窗,哈哈大笑:他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简直就像基督。我忘不了。告诉我,安娜,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这好像是在报复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但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跟安娜讲这些故事,然后回家,睡觉。梦境清朗。

现在爱的问题使他忧虑,主要是他认为它不成其为问题。不过,他意识到没有被爱。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另一种心跳。没有人爱他。安娜,也许,安娜爱他吗?“哦,”安娜说,“事情什么时候会像看上去一样呢?此时蝌蚪,彼此青蛙。看上去是金子,但戴上手指后,却留下一圈绿色。就拿我第二个丈夫说吧,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可结果却成了我另一只痛脚。”瞧瞧这个房间,哦,你不能在壁炉里焚香,那些镜子,它们产生出空间感,但却是有欺骗性的。沃尔特,没有什么是和它看上去一样的。圣诞树是玻璃纸,雪不过是肥皂沫,我们心里扑腾的是一种叫灵魂的东西,你死去时,你还活着,是的,我们活着的时候,也不是活着。你想知道我是否爱你?别傻了,沃尔特,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关上最后一扇门(5)

3。

听,风扇,转动着低语之轮,他说你说他们说我们说一圈一圈或快或慢,时间在无尽的蹀躞中回溯自身,破旧的风扇打破了寂静,八月三号三号三号。

八月三号,那个星期五,在温切尔的专栏里,有他自己的名字:“大佬广告总监沃尔特?伦尼和r品业女继承人罗莎?库柏叫密友们开始买米了。 ”沃尔特自己把消息给了温切尔一个朋友的朋友。他把这个指给他吃早饭的那家“未兰”店柜台上的男孩看。“这是我,”他说,“我就是这个人。”那男孩脸上的表情真是有助消食。

那天早上他到公司比较迟,他走过办公桌之间的通道时,前面打字员中间出现一阵令人满足的小小s动。但没有人说什么。愉快的一小时在无所事事和乐滋滋中过去,十一点左右,他到楼下的药店去喝杯咖啡。三个办公室里的人,杰克森、瑞特和伯德在那里,沃尔特走进去时,杰克森捅了捅伯德,伯德又捅了捅瑞特,他们全都转过身去了。“他们怎么说来着?大佬?”杰克森说,他肤色粉红,早秃。另外两人大笑起来。沃尔特装做好像没听到,快步走进一个电话亭。“浑蛋!”他骂道,装做拨一个号码。终于,等了一会,他们走开了,他真的打了个电话。“罗莎,嗨,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哦,你看了温切尔专栏了?”

“是的。”

沃尔特笑了。“你觉得他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

沉默。

“怎么回事?你听上去有点好笑。”

“我吗?”

“你疯了还是怎么的了?”

“只是有点失望。”

“对什么?”

沉默。然后:“你这么做真是下作。沃尔特,相当下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再见,沃尔特。”

出去的路上,他付了收银员那杯他忘了要喝的咖啡的钱。大楼里有一个理发店。他说他想要修脸。不,剪个头发吧。不,还是修指甲,忽然,他瞥见镜中的自己,脸看起来几乎和理发师的围裙一样白。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罗莎是对的,他很下作。他总是乐于承认自己的过错,因为,承认了它们,似乎就能让它们变得不复存在。他走回楼上,在桌边坐下,感觉心里好像在流血,非常希望自己能相信上帝。一只鸽子在他外面的窗台上踱步,他望着那些阳光下闪烁的羽毛,那摇摆又镇定的动作,过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拿起一个玻璃镇纸扔了过去。鸽子平静地向上攀去,镇纸像一个巨大的雨滴斜斜飞出。也许,他以为,会听见一声遥远的惊叫,也许会打中什么人,把人打死?但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打字员击键的声音,还有一下敲门声!“嗨,伦尼,想见你。”

“我很抱歉,”昆哈特先生说,一支金笔胡乱涂写着,“沃尔特,我愿意为你写一封信,随时。”

现在在电梯里,那些敌人,都和他一起沉在底部,沃尔特被他们挤在中间。玛格丽特在那边,扎着一条蓝色发带。她看着他,她的脸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那么漠无表情,没有生气。那上面仍有同情。但她看着他的时候,似乎看穿了他。我这是在做梦,他不允许自己相信别的。但他的胳膊下夹着梦的对立面,一个马尼拉信封,里面装满了从办公桌上撤下来的个人物品。电梯间里的人都出到了大堂里,他知道他必须和玛格丽特说话,请她原谅自己,请求她的保护,但她飞快地向一个出口走去,消失在敌人中间。我爱你,他说,追了上去,我爱你,他说,什么都没说。书包网 。。

关上最后一扇门(6)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她转过身。蓝色发带很衬她的眼,她的眼,望着他,神色柔和,相当友好,或者说流露着怜悯。

“请等下,”他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喝杯饮料,去宾尼,如何?我们过去喜欢宾尼,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我有个约会,已经迟到了。”

“哦。”

“是的,我迟到了。”她说,开始跑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奔向远处,发带飘动,在夏日傍晚的天色下闪着光。然后她不见了。

他的公寓,格莱默西公园附近一个无电梯单室套,需要来次通风和打扫。可沃尔特倒了杯饮料,说了声见鬼去吧,便往沙发上一躺。有什么用呢?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多么努力,到头来都变成零。每一天每一处每个人都在被欺骗,有谁可怪?奇怪的是,躺在这暮色下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慢慢啜饮威士忌,他感到相对平静了,天知道他躺了多久。这有点像那次他没通过代数考试,感到那么轻松,那么自在。失败是明确的,一种确定性,而确定性总是让人平静。现在他要离开纽约,来一次旅行度假。他有几百美元,可以支撑到秋天。

他寻思着该去哪里,立时看见许多画面,脑海中就像开始放电影似的:丝绸帽子、樱桃色的和柠檬黄的,小个子一脸聪明相的男人穿着波尔卡圆点上衣。闭上眼,他忽然间又回到了五岁,那些有着欢呼声、热狗、爸爸的双筒望远镜的记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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