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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部分

刚才有细微波纹的水面静了下来,映出来的,却不是我们三个人的身形和面容。

水里显现出来的是一座美丽的庭院,有个穿白衣的少年坐在石凳上读书。

水面上那个少年是辉月自己。

他那时候还没有束发,他坐的那地方我也认识,是神殿的偏院。我和行云,曾经在那里一起读过书。我还爬过那院子里的树。

许多久远的回忆,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脑海。

从在那条暗河中,我变成一条龙开始,总是零零星星想起前事。

有人走进来,辉月直起身迎上去。

是少年时的奔雷。

他手里牵着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小孩儿,脸上蒙着一块布巾。

他们似乎在说话,辉月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伸手把那个孩子揽着,揭掉他脸上的布。

那个孩子脸上有纵横交错的青黑的斑痕,猛一看很可怖。

水面突然模糊了。

接着又看到一张威严的面孔,穿着白袍站在高处。那是大祭神,辉月的恩师。辉月垂着头立在阶下。这时候他束了发,穿着镶银边儿的正袍,应该是已经做了辉月殿主。

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辉月一直在摇头。

然后大祭神脸色一变,招手叫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我也认识,是克伽。

辉月脸色变得极其惨淡。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辉月咬着唇点了点头。大祭神这才慈祥的一笑,克伽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辉月喉头有轻轻的格格的声响,忽然身子直向下栽了下去,我看得呆了,竟然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抱住他。慕原的动作慢了一步,辉月落进了溪水中。

我已经尽量让语气温和了,可是还是带着呛人的质问的味道:“你……到底用的什么法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醒来?”

慕原有些尴尬:“你相信我,我用过许多次了从来没出过一次问题的。我想可能是他身体太虚弱,那些事情让他看到,或许刺激到了他的记忆……说不定他可以恢复过来啊!”

真是乐天派。

刚才我跳下溪水把辉月抱住,他身体冰冷,水淋淋的,脸色极苍白,我的心神到现在都定不下来。

虽然辉月呼吸是有,心跳也是正常的,可是双目紧闭一直都不醒来。

成子过来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用了然的眼神扫一眼慕原,带着点讥讽的说:“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来不及说话,慕原已经跳了起来,怒目圆睁:“他身体不好,怎么能说是我的法术不行?你也知道我们龙族控水是一流的,我只是让水波显现一些他头脑中的事情,又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这完全是意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成子冷冷哼一声:“意外?意外到人家现在半死不活?你这意外未免大了点儿!”

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一边去吵,我紧抱着辉月,试图用体温去熨热他,手扣在他背心运灌灵力给他。他身子一直软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如此?

是吓到了?还是心神受损太重?

辉月,别吓我,醒过来。

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好奇让慕原在你的身上试验,不该让你遇到这些。

别吓我了,快醒过来。

远远的慕原与成子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把辉月身上湿的衣服脱下来,用干软的毡毯把他整个包住抱在怀里。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睫毛才轻轻动了一下。

我惊喜交集:“辉月。”

他眼睛睁了开来,满满的全是倦意和茫然。

“身上觉得怎么样?哪里痛不痛?冷吗?”我一迭声的问,手伸进毡毯里去,摸一把他的脉膊。他似乎是吓坏了,本能的向后缩。

“不要怕,不怕。慕原不在这里,我不让他试了,再也不试了,不要怕。”我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脸轻轻在他的颊上蹭了两下。他很喜欢这样的动作,从我们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发现他开心时或是不安时总是喜欢和我挨挨蹭蹭。

这样做完之后,他果然静了下来。

我觉得十分抱歉,本来他这些日子就都在怕水,刚才居然还在我眼前让他落入水中。

“对不起,辉月,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冷么?”发觉他的身子轻轻颤抖,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想让体温传递给他。

他不说话,身子慢慢缩了起来,抖得更厉害。

我没办法,干脆把毡毯揭开,将辉月贴在怀里,然后把毡毯再包在我和他的身上。

他的胸口还是暖的,可是手脚冷得怕人。

虽然觉得他的身体在渐渐回暖,可是颤抖一直没有停止。

“肚子饿不饿?”我一手环抱着他,一手伸到旁边摸了点心:“先吃这个,晚上到客栈的时候,给你好好弄一点热食吃。”

他迟疑着,没有伸手来接。

“是不太好吃,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我有点无奈:“野味你又吃不下。乖,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我口气温柔到十分,生怕再吓到他。

辉月的手慢慢伸出来,肩上的毡毯一滑,露出他光l的肩膀。他眼皮一跳,手又缩了回去。

“很冷么?”我觉得心疼。把毡毯给他拉上来包得密密实实,手里拿着点心递到他的嘴边:“吃点东西会暖和些。”

辉月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点心慢慢咀嚼。

我终于松一口气,抱着他的手紧了一紧,让他靠在我肩上,一面喂他吃东西,一面分神听外头慕原和成子到底吵些什么。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出老远,只是隐隐听得还在叫嚷。

真是……

不是冤家不聚头。

辉月吃了两口,便摇头不吃了,闭了眼睛靠在我肩膀上,似是十分疲倦。

我知道他这些天来都惧水,现在一定是心力交瘁,也不再强迫他吃东西,又喂了几口水,把他卧放下来。他身子沾上褥垫,便极快的陷入了沉睡。

眼前黑影一闪,慕原揭开车帘坐在一边,脸气得通红,强压着声音说:“还没有醒么?”

我小声说:“刚醒过,又睡了。”

慕原松了一口气,不大好意思地说:“真对不住,飞天,我不知道他身体这么差。但是这个法术我用过许多次,绝不会伤害人的身体,况且我这次只是想开个小玩笑,还没有催动一成力,实在想不到他会昏过去。”

我摇了摇头:“这事责任也不在你。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他惧水。”

慕原恍然的点点头,只是还不能释然。

“你们又争执了?”我转开话:“要是为了这件事,就算了吧,没有什么事了。”

慕原脸色不大好看,忿怒羞恼兼杂:“不要提他。”

我虽然心情不太好,仍然忍不住好笑:“你只说他脾气坏,我看你也不象是好脾气的样子。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吵?”

慕原声音高了起来:“他从来都不信任我!我做什么事他都看不起!”

话一出口他立刻惊觉,一手掩口看向辉月。辉月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他压低了声音说:“反正我和他就不该呆在一块儿!上次分开了多好,他还来找我做什么?真正多此一举。”

我不好再说。

这种情侣间吵架的事情,一般来说都很难劝。

说成鸿的好话他会气,顺着他说肯定更不妥。

我不吭声,慕原还是消不了气,一直瞪着眼。

第章

在一片不自然的沉默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遗忘了很久的问题:“慕原你刚才说你是龙族?”

他哦了一声,没有抬头。

我心里象是翻江倒海,龙族?龙?

我想起自己在深水中变化过的身体……

“你可以,变成龙么?”我声音有些颤抖。

他点一点头:“嗯,有深水的地方才成,这里可不能变出来给你看。再说了,变一次要耗我太多灵力,比竟龙族是半人龙,传说是远古的时候人龙混血的后代,并不是真龙。”

心头有巨大的震动,不亚于我从现代大梦一场醒来,在飞天殿里受到的震憾:“这世界上有多少龙族人?都聚在一起还是分散各地?都会变身的么?”

慕原耐心回答:“真正的龙族人已经所剩不多,因为一代代混血的缘故,能变身的也越来越少了。剩下为数不多的能变身的龙族人,大多因为不适合外面的环境,一直待在一个秘密的地方。那里有极好的水可以养护身体有助修炼,下一代若在那里降生,能活下去的可能也高一些。其它的水族或是半龙族的人,散居各地的也有,和一般天人逐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瞪大了眼睛。

龙族……

我也是么?

辉月的身体动了一下,我俯过身去看他,并没有醒。伸手在额上试试,还好,也并没有发热。慕原探头出去向后看,成鸿一直是远远跟在车的后面。

慕原恨恨的扭过头来不吭声。

飞天轻轻的为辉月换了一个姿势,怕他就着一个方向睡,回来会血流不畅腿脚发麻。

一开始没有注意过,辉月醒来的时候,动一下就难受得直掉眼泪,扯着他的袖子,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不舒服。

抱着他无措地看着他掉泪。

不知道他是渴了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照顾不会说话的孩子……真的很辛苦。

慕原看着我的动作,轻声问:“你要送他回上界?”

我知道他猜出了辉月身份,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

他说了一半咽下去,还是忍不住:“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那里真的适合他吗?有人能象你这么细心的照顾他?我看不会。”

我的手抖了一下,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

只是想得不深。

“他相貌太美,从前是完全凌驾于他人之上,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稀世奇珍摆在谁也拿不到的地方,自然是人人仰望着,是极安全的。可是现在他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就象是玫瑰花儿的刺全摘掉了。”

“你就不担心……有人来折花么?”

“旁人能好好儿的对他,照顾他?”

“能好好儿保护他?”

慕原叹口气:“相处这些天,不要说我看不出来。你觉得把他带到上界去就算是完成了这个任务,可以放下这个责任了?”

“你想得太简单,也太美好了。飞天。”

“你和孔雀的事情,这里也有传言……我那天去采买食物的时候听到了。”

我一直不出声,把辉月轻轻抱起来,让他靠在我肩膀上睡。

“对爱人生死相许,旁人的确要赞你一声情深义重。可是,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一样东西值得你全心付出。”

“你的朋友这样为你,不惜一起跳下堕天湖,你就一点儿不感动么?”

“难道你觉得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就算是尽了责任?还上了他这份情?”

我一直沉默着。

车子摇摇晃晃的前行,慕原专心看着前方的道路不再说话。

辉月睡得深沉,呼吸吹在我的皮肤上,气息扑上来的时候有些热,而散去之后,就有些凉。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前路亦然。

我抱紧了怀中柔软的辉月的身体,觉得茫然。

慕原说的话,是我一直回避去思考的。

究竟辉月能不能恢复?

究竟……我们的前路,是通向何方?

低头看着他,他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侧着脸睡得正香沉。

长长的睫毛上似有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伸出手去抹一下,那水迹沾在了指尖上。

慕原在外面轻轻唱歌,咬字含糊不清。

仿佛听到这么两句。

不用千年万年,相思化灰只用一转眼。

不要千年万年,两情相许只要一转眼。

行云。

抱着辉月,我在心里念着行云的名字。

行云,我想你。

很想你。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来入梦。

我该向哪个方向去?行云,帮我拿个主意,好么?

慕原反复唱着那歌,吐字愈来愈轻,后来成了轻轻的低吟,根本没有咬词。

风挟着花香,空气中全是那紫色的忧郁的味道。

风有些凉,辉月的手脚都缩了起来。我把他整个儿抱住,希望把我的全部体温给他。

我希望可以把所有都给他。

不再剩下心痛和想念。

除了心痛和想念,我却觉得自己不再拥有其他。

辉月,我能给你什么?

我想给你全部,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给你。

慕原提高声音说:“说不定会有梦兽什么的过来s扰,晚上我们轮流守夜好了。”

成鸿坐在火堆另一边一声不响,也不抬头看他。

两个人这次呕气倒象是来真的,谁也不理谁,连互相看一眼都不看。

我在心底叹气,接着说:“我守上半夜,成鸿接着,你最后吧。”

慕原不吭声,但也没有反对。

成鸿头低得厉害,象是在仔细寻找地上是否有蚂蚁那么专注。

“那就这么定了。”

辉月一直困倦难醒的模样,一句话也没说过。给他吃些东西,帮他理理头发,解掉外面的袍子,拿大毡毯包起他。

他卧在车里,头发散得到处都是,象是黑色的流水。

“睡吧。”

轻轻拍他后背安抚。探头看车外面的时候,慕原靠着火堆旁边一棵树闭着眼,成鸿却卧在那树的横枝上。

泾渭分明,象是有仇似的。

叹口气,半坐半卧着靠在车壁上。

辉月的手无意识的摸索,握紧了我的一只手,似乎是找到了依靠,安心的放软了身体,呼吸绵长而平稳。

落水真的吓坏了他。

下午一个字也没有说过,长长的睫毛半睁半合,挡去了那水波样的眼睛。

有些心酸着这样的辉月。

已经这么久了,还是会怕水。

即使是相处了好些天的慕原,也不能让他放下戒备的姿态。

这样的辉月,送他回到天城,真的可以医好么?

我一分把握也没有。

而慕原所说的残酷前景,却是九成九可能发生的事实。

辉月……

从前你总是教我一切,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教我,应该怎样做才是对你最好?

星月满天,夜空深邃而空灵,要把人全副心神都吸走一般。那样纯粹而壮丽的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是多么的渺小。即使有翻江倒海的本领,面对这样的苍穹,让人倍感自己的渺小,茫如沧海一粟的存在。

冥冥中有着一双不可抗拒的手,摆布每个人的命运,c纵着变化的世情。

决定了你或悲,或喜。

我轻轻吁了口气。

总是听说,人本来就是天上的星宿所变,死后还会回到天上去。

抛开一切唯物的理论,我真的希望,行云他是这繁星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用他美丽的眼睛注视着我。

寂静的深夜里,轻风,花香,月光。

我听到了细微的沙沙的轻响,象是风吹动草叶。

只是……

有些寒意。

绕在臂上的碎银鞭无声的游动着,将辉月护在圈中。

我闭了一下眼睛,灵觉瞬间提升。

阴寒的力量,从前后左右包围了过来。

是慕原所说的梦兽?

会被人熟睡时发梦引来的,靠吞吃幻觉而生存的一种灵界的低等魔物。

虽然一只两只不可怕,只是让人醒来后觉得疲倦。

但是这种长在原野上的,成群成群出来活动猎食的,是另外一回事。

有可能……

会把人心灵中所有的希望,感觉,梦境和力量,都暗暗的噬尽。

被吞吃了心境的人,永远不能再醒来。

再睁开的眼睛,有些微的刺痛的感觉。

这种法术我是第一次用,在暗夜里去捕捉那些平时不在意的时候看不到的东西。

一条一条的飘浮物,象是黑色的纱的带子,又象是夏夜的游丝。

随着风飘浮,只是越来越近。

刚才还是空旷的花海上,有模糊的飘浮的影子。

这种用刀剑杀不死的,低等的梦兽,甚至连实体都没有。

靠偷吃人们觉得虚渺不重要的梦果腹生存。

它们没有实体,所以刀剑是杀不了它们的。

慕原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无奈地说,倒不是难对付,就是让人不愉快。

风吹得有些紧,有一条黑带子浮到了我的面门近前。

我皱一下眉,照着慕原所说的,手心聚了一点灵力,气流在手心打着卷旋转,一开始微弱而缓慢,但是下一瞬间,就象是一个急速的水漩一样成了一个风涡。那条向我靠近的黑色的带子,根本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象是水面上的一片枯叶,迅速被那漩涡卷了进去。

一条,接着一条。

象是海上的暗流漩涡,吞噬了所有靠近的飘浮物,甚至还有空气和花香的味道。

慕原所说的不愉快的感觉,随着那些黑色影子在我的手心聚集,慢慢涌上来。

破碎的画面,象一幕幕幻影。

慕原说的是,用这样急旋,把它们吞过的梦都绞出来。

等到它们赖以生存的那些梦都离体而去,它们就会化为乌有。

只是那些被吞的紊乱的碎梦,一瞬间扑到身上的时候,让人一眼看到无尽的纷乱。

那些梦兽短暂一生中偷吃来的各种各样的碎梦,乱绞在一起,然后被急流挤迫,全部喷涌乱溅。

慕原苦笑,这年头儿人们的恶梦多好梦少,那些恐怖荒乱贪婪暴力的负面情绪一扑一身,真让人不舒服到极点。

梦兽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由贪念和执念纠结所化。

所以灭不尽。

这里消失一个,在遥远的地方,一个人咬牙切齿的贪婪的梦中,又会生出一个。

空中飘浮的黑影渐渐少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碎银鞭现在由我使用,虽然不象辉月用起来那样威力强大,但是要防御一些小小的梦兽绝对不是问题。

手心里那一股旋风,渐渐缓了下来。

夜空重又变得澄澈。

低下头来,才看到碎银鞭上还有一道黑色的绸带似的梦兽,以一种很缓慢的姿势。慢慢挨近辉月。

大约因为它极慢又极弱,碎银鞭上那强大的灵气竟然也没有想要去挡住它。

我五指成爪型,掌心虚空,轻轻运力。

那黑带子一端在辉月的额角打了个转,身不由已被我吸在手中,一下子便挤碎了。

那无声的梦兽的死亡的瞬间,

我看到了,它吸到了辉月的一个梦。

“那个孩子在心里喜欢你,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蒙蒙的黑暗中,听到那威严的声音:“辉月,你让我失望。”

辉月的声音响起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软弱无依的声音:“师尊,他是我看着长大,我信他决不会做出有害上界的事情。”

那人冷笑了一声,慢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辉月沉默着,然后问:“那么以师尊之见,该当如何?”

那人顿了顿道:“克心为上。”

辉月呼吸一窒,却没有应声。

昏暗渐渐褪去,看得到那站在殿中的两人。

大祭神尚真,辉月。

“师尊……”辉月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我愿用性命担保,将来他若是有危害上界的意图,我会第一个杀他,绝不姑息。”

尚真微微一笑:“你现在已经心软,将来又怎么能杀伐决断?”

辉月反过手来,掌心是一枚淡红的莹珠:“我现在便可以服下断情丹,正式掌执神殿,师尊便不用疑虑我会以后会多情误事。”

尚真摇了摇头:“为了这么个妖异,你居然肯断情绝爱?辉月,你是我的爱徒,为师怎么能让你下半生孤寂?虽然你算得是神殿掌教,我却并不想你一生孤独。”

辉月张口还待再说话,尚真摆手:“借口我不想再听。你要回答,你是不是听从我的吩咐?”

辉月黯然却坚定地摇头。

“当真不肯?”

尚真似是自言自语:“他来历不明,身份成谜,野性难驯,可以降服兽族的法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危机,留在帝都实属不智。”

他拍拍手,沉稳轻快的步声由远而过,克伽从边门走了进来。

向尚真躬身,不发一言地站在旁边。

“若是你硬不起心肠,现在便杀了他,倒也省了日后的麻烦。”

辉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克伽明日去东战,作奔雷的副手,由他在乱中出手,决无不中之理。”尚真语气平和:“也免得你为难。”

辉月咬住嘴唇,血珠在苍白的唇上分外扎眼:“他剑术卓绝,对奔雷也忠心耿耿,现在杀了实在是可惜。”

尚真点头道:“这倒是。”只说了这句,下面便不再接口。

辉月握紧的拳松开来,声音冷淡:“师尊说得有理,还是留着他用处大一些。等后日他来神殿授冠,我自会见机行事。”

尚真慈祥的笑了,眉舒颜展极宽慰的模样:“你一向看事深远,为师自然放心。”

眼前光亮一闪,天色象是更亮了些,似是夏日的晨曦,和风妩媚。

我看到了自己……

还没有成年的自己,头发乱蓬蓬的披着,手里抱着一顶五彩辉煌的头冠,大步的跑近:“辉月哥哥!你说要为我授冠的,可不许躲赖。”

辉月的手指尖冰凉,飞天一把握住他手:“时辰到了,你还不来。我知道我平时多有得罪你,你也不用这时候迟延报复我啊!”

“我们去正殿吧?”

辉月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到那时的自己兴冲冲的拉着他转身欲走,辉月轻轻摆脱了我的手,伸指在颈后轻轻点了一下。

我看到自己一声不响的闭上双眼,向后仰倒下来。

辉月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我,在空无一人的殿阁中怔怔出神。

他的指尖,在我的眉上慢慢抚过去,向下缓缓划到下颔。

“飞飞。”

一滴水打在脸上,辉月抱着失去意识的我,无声的流下眼泪。

“飞飞。”

身后无声的走近了一人:“狠不下手来,现在就杀了他最好。”

辉月眨一眨眼,回过头去的时候面上一无异样:“我施术的时候要绝对安静,你出去。”

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离开。

“抱歉了辉月殿下,这是大祭神的意思,我一定要在旁看着你施术。”

那一瞬间辉月的眼睛里有很复杂的情绪,屈辱,无奈,伤痛,怨忿……只是一瞬间,那些闪动的亮光就无声的又消没了。

他简单的应了一声:“好,那你看着。”

辉月的手势极好看,带着凄凉的无奈。

满满的悲伤扑在脸上,我轻轻喊了一声“辉月”,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不知道是自己想要流泪,还是辉月梦中的悲伤太沉重,沉重到我不能负载。

辉月一无所觉,散了一身的头发象流水一样,他仍然在睡梦中。

他能记得住他做过的梦么?

他会不会想起从前他所经历的一切?

我不知道。

哪里才有答案,我又该去何处寻找。

哪里能找到,那个失落了的辉月。

成子与慕原终于还是慢慢的开始说话,只要说话,就有转机,总比相看两相厌的继续冷战好多了。辉月这一天醒得晚,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们也已经上路。用湿手巾替他擦手净面的时候,他睫毛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虽然心智象孩童,但是不能否认辉月的绝世姿容和优雅仪态,还是足以让人惊艳。

起码第一次看到他慵懒地睁开眼,纤长的手指挡住阳光,略有些爱困的样子,慕原睁大了眼,半张着口说不出话。

成子在一旁重重哼一声,用力抽了马臀一鞭,快奔向前。慕原嘀咕了一句什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了头继续赶车。

花的原野已经渐渐到了尽头,辉月扒着窗子向外看,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

慕原回过头来嘱咐:“接下去要上大道,中午就可以到芥城。那里很不太平,你注意不要让他抛头露面。”

这个他,自然是指辉月。

我把窗帘放下来,辉月转过脸来看我。

“戴上帽子好吗?”我柔声和他打商量。戴帷帽有些气闷,也难怪他前些天载着这个总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慕原和我手边都没有易容膏或是类似的东西,希望在芥城可以买到,就可以省了帷帽的麻烦。

他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我把帷帽给他带好,然后系上带子,再把纱帷放下来,挡住他的他的脸。

“中午到城里,给你弄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我耐心的哄他,怕他会任性:“想吃些什么?你以前好象很喜欢一味叫岁寒三友的汤是不是?回来我让人给你做来喝。”

慕原在前面嗯了一声:“倒是好风雅的名目,估计是喜欢这雅名而不是汤了。”

我没有说话。

辉月靠在车壁上,今天他十分安静。

松子用干的烧热的锅爆炒,松香味浓郁的飘开。

梅子用糖培过,竹笋切成细的丝。

慕原和成子在一边看着我忙碌,慕原一边咋舌一边咽口水:“到底是上界的人会琢磨这些吃食,这样子做出来的汤是什么味儿?”

我笑笑没说话。

这汤是辉月自己试着做着好玩的,当初……行云,我,会跟前跟后,剥松子,挖竹笋,去找最好的蜜酿青梅。

不要下人帮忙,一切全是自己动手。

洗手作羹汤的辉月……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辉月安静的坐在厨下一张小凳子上,衣摆迤逦到了地下,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我忙碌。

笋丝丢下水,然后是青梅。

看着在青碧的汤中上下翻浮的细的笋丝,水气袅袅,清香幽幽。辉月安静地注视着我,我回以一笑。

汤盛出来,洒上一层碾碎的松子。慕原迫不及待盛了一大碗,我看着他的猴急样子只是笑,然后盛了一碗给成鸿,他接过去的时候还不忘道谢。

然后是给辉月的。

拿调羹舀了,递到他的嘴边。

辉月眼睛看着我,张嘴喝了一口。

“味道不如你做的好……”我低下头,在汤的热气中掩饰变得朦胧的眼睛:“样子也不好看,没有配青竹叶和梅花瓣……不过如果不计较细节,还是有点那个味道的对不对?”

辉月乖乖的喝汤,并不出声。

“对不起,昨天吓坏了你是不是?以后我再也不鲁莽了,也绝不让你受伤害。”

“一直都不搭理我,还在害怕吗?”

辉月始终安静。

现在的我多么怀念他牙牙学语的时候。

虽然音发不准,可与现在的不言不语相比,那口齿不清的一声声飞飞显得多可贵。

喝了汤之后几个人都没有吃客栈的饭食。

用慕原的话来说,就是尝过了这么清雅出尘的味道,谁还吃得下红尘烟火?

清雅出尘的是辉月,不食人间烟火的也是辉月。

备了一大桶的热水,本以为会很困难才能劝辉月净身。

但是他看着热水的时候面容很平静,一点儿没有露出畏缩来,倒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把他的外袍解下来平放在一边,然后伸手去解内衫的带子。

辉月身体抖了一下,眼睛定定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他的心智是不会抗拒我的照顾,但是被那样的澄澈又深远的目光扫过,我突然觉得手指有点不听使唤似的。

好象我在做什么……

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一瞬间象是过去的辉月站在面前,让我有种在冒犯他的清贵那种犯罪感。

摇一摇头,丢开那种错觉。

手指轻轻拉脱了衣带,软薄的内衫从辉月肩膀上滑了下去。

屋里唯一的烛火是在靠外间的桌上,屏风里面的浴桶这里显得昏暗。一线月光从天窗流泄进来,照在浴桶的水面上,有一点点的亮的象鱼鳞的波光。

软暖的水气弥漫在屏风内这一角,辉月的长发披了一身,象轻盈却丰厚的绸缎。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点花香味道,是路上那紫花的香。

象对待最珍贵易碎的玉器,轻轻把他拦腰抱起来放进浴桶的水中。热水装得刚刚好,淹到他的肩膀的位置。

拿水瓢舀了水,从他头顶淋下去,看着晶莹的水珠迅速没入发丛中看不见。

掬起那湿了水的象是美丽水藻的头发替他揉搓。

辉月垂着头看着水面。

端起一边木盆,用里面的清水替他荡涤发尾,把湿发挽起来在头顶,用一根玉棒绾住。

然后用湿的布巾替他清洗身体。

辉月的背部平滑光洁,在月光下融融生光,白皙美丽让人不敢视。

正中凹下去的一条脊线象是月亮上的淡淡影痕,一直没入水下面去。

微微别开眼,用轻柔力道的擦洗。

辉月伏在桶沿上,乖巧地一动不动。

肩膀上黏了一j乌发,蜷曲盘停在那里。我用指尖去拈,触到他湿热滑腻的肌肤。

他忽然回过头来。

分明的看到辉月的面容,在暗影中似一朵盛开的花,洁白而清艳。

“飞飞……”他口唇微微张翕,眼睛清澈得象泉水,轻轻喊我的名字。

“怎么了?水冷了么?”

我的手伸下去试水湿,并不觉得凉。

辉月的手在水中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绕上来缠住我的颈子。

“飞飞。”

这一声比刚才又低了一些,象是耳语。

有些茫然,象是被这月光和眼前的人蛊惑了一般,我没有想到要推开他。

辉月仰起头吻住我的唇。

他的唇温软带着氤氲的水气。

没有清晰的思考。

无论什么时候都清醒冷静的人,其实应该是很痛苦的。

比如,从前的辉月。

无论何时都保持清醒,下最恰当的决定,把伤害减到最小,把一切抹平象是云淡风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别人看到的永远是白衣胜雪,高贵出尘。

无人知道白衣下的血污,高贵背后的哭泣。

辉月的哭泣,我以前从没有看到过。

因为没有看到,所以认为他是不可击败的,不会痛楚,不会心软,不会流泪。

不会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推不开他。

手已经抬了起来,放在他光l的肩膀上。

可是却没有推开。

手放在那里,有些颤抖不稳。

并没有推开他。

在他拉近与我的距离的时候,手顺势滑下圈住了他的身体。

慕原认为这样的辉月不幸。

如果这样可以快乐,那么这样子一直保持下去也不是坏事。

辉月,如果可以,我想永远保护你,让你快乐。

我已经不能够再给行云任何东西。

而你,起码,我可以给你一个安全的保护。

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行云,辉月。

“飞飞?”辉月的声音清冷却又奇异的低哑,象软软的羽毛在皮肤上扫过去,让人全身战栗。眼神清纯中带着迷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那种清纯和迷惘。

我喘了几口气,拿干的毡毯把他包住,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手心里有他激情中释放的精华。

虽然心智象孩子,但是身体是成年人。

辉月刚才吻我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他只晓得将身体挨近我,在那样的贴近和摩擦中,身体载来越热,情欲却找不到出口。

很自然的伸手,握住他脆弱的地方,帮他纾解。

他的呼吸变得烫热,头无力的靠在我肩膀上,呼吸软软的吹在耳上和颈后。

月光透过层层树杈枝叶s进窗来,影影迭迭,亦真亦幻如梦境一样。

“飞飞?”辉月软软卧在床榻上,充满魅力的声音慢慢说:“抱……”

我在已经有些变凉的浴桶那里洗干净手,然后慢一拍想到辉月又多说了一个字。

“飞飞”“怕”之外,会说“抱”。

有些惊喜,也有些唏嘘。

一天一天,他在进步。

虽然很慢。

但是总在向前的。

他会不会有完全恢复的那一天呢?

继续象一轮清冷的天上明月,高贵但遥远。

洗好手,脱下袍子要上床的时候,辉月大剌剌摊开手脚占了大半张床。

那张毡毯不知道什么时候踢散了,辉月美丽光洁的身体就这样呈现在眼底。

那双柔如春水的眼睛,带着薄雾似的光华。

“会着凉。”柔声说着,拉过毯子盖住他。

内衫没有除下,就这么卧在床的外侧。

辉月自然的翻了个身,手脚一齐缠上来。

他身体上带着清新好闻的气息,头发还是潮湿的,有两丝萦在颈项后面,凉凉的,有些痒。

“快睡吧。”

辉月身体挪动,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姿势。

呼吸声渐渐平缓均匀。

真好。

生理需求都满足了,就一无牵挂可以酣然入睡。

孩子的世界是完美的。

所有的黑暗都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藏着,面前有人可以遮风挡雨,永远只看到阳光,什么事也不用挂虑。

月光在风中轻舞,暗影在斗室内幽暗。

手慢慢抚摸他的头发,我小声说:“辉月,但愿你永远都是孩子。”

曾经许下过诺言。

漫长的人生经历,一点一滴的渐渐想起。

许下那样的诺言,只有一次,却没有能兑现。

行云,在我措不及的时候,失去了他。

不想这样的一幕再上演一次。

这一回,我会好好保护辉月。

希望他能幸福。

能快乐。

能平安。

不知道生命的长路还有多久要走。

但是辉月,我会一直保护你,你不用长大也没关系。

慕原笑着说:“快到我们族人住的地方了……虽然说族规甚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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