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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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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长叹一声。弘文帝就是这样,不过是伤风感冒而已,就如一个孩子,小病当成大病,可是,他已经有很多人可以看护了,嫔妃、御医、宫女、太监……他偏偏不满足!

借助这一场病,要自己终日陪伴着他!一如他早年的那场大病,整夜整夜地,都不让自己离开半步。

他要什么,她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得早就疏远了,淡漠了,今非昔比,自己这个尴尬身份,既不可能亲自去看护他,也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了。

芳菲苦笑一声,看着孩子焦虑的脸,他又认为,陛下和太后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可是,这裂缝,并不会愈合,而是一直存在,也许,还会越来越大。

“太后,今晚给父皇做一个獐子r苹果干好不好?”

芳菲摇摇头,看看那一堆奏折,温和道:“病人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这很不好。宏儿乖,自己去玩儿,太后要做事情了。”

宏儿非常失望,一个人走出去。

大不了痛哭一场2

宏儿非常失望,一个人走出去。

小小的心里,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要好的两个人,现在一年比一年疏远了呢?为什么以前可以一张桌子上吃饭,一起谈笑风生,一起带自己玩儿,一起逗弄波斯猫,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小小的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惆怅。

世间安得双全法!

弘文帝这一躺,又是三天,不但没有起色,反而更是加重。到第四日时,更是暴躁,除了小太子外,拒绝任何人的探望,连御医也不见了,甚至拒绝服用任何的药物。就算米贵妃等,也不许来探望。她自从少女时期就在太子府的人,也越来越揣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而冯太后,忙于处理各种的政事,也根本不可能去将就他。

弘文帝一趟四五天,冯太后竟然连面都不露一下,就算是煎药,也是请人送来的。他心里,满腹的冤屈,更是说不出来,病情虽然无恙,但情绪更是急躁,精神也更是不好。

小太子察觉了父皇的转变,每一日来看他的时候,并不如昔日那样父子俩亲密无间,谈笑风生,而是紧闭嘴巴,有时一句话也不说。

小孩子终于忍不住了,怯怯地:“父皇……你好起来,就带宏儿去打猎好不好?”

他微微闭着眼睛,并不回答。

“父皇……父皇……你答应过宏儿的,要去打猎呀……我们去桃花林打猎好不好?太后最喜欢带宏儿去那里玩儿了……”

太后,太后!

“出去!”

“父皇,宏儿叫太后一起去好不好?”

“出去!”

小孩子终于注意到,父皇的脸色,语气,那么大,那么凶。

“出去!别提太后!”

宏儿从未见父皇对自己这么凶过,嘴巴一扁,几乎要哭起来,怯生生地低了头,可是,又不走。

大不了痛哭一场3

弘文帝见儿子委屈的小摸样,低头在那里,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更是郁闷,怒吼一声:“叫你出去,你听见没有?!出去!”

孩子“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转身就跑。

弘文帝急促地喘息,也不叫住他。

“宏儿……这是怎么了?”

门口,冯太后拉住哭泣的儿子,心里一沉。弘文帝,又在发疯了?这一次,连儿子也给他赶跑了?

“太后……父皇他……父皇他……”

孩子悄悄地落泪,又不敢大声说话:“父皇他……只是心情不好……”

“来人,把小太子带下去。”

赵立来牵了小太子的手,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真担心父皇又冲太后发脾气。

冯太后屏退左右,关了门,她淡淡地:“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弘文帝嘴里喘着粗气,只是不说话。

忽然听得敲门声。

芳菲道:“进来。”

却是宏儿。

宏儿怯生生的:“太后……父皇没怎么,是宏儿惹父皇生气了……是宏儿的错……”

原来,他还是生怕两个大人吵架,又跑回来。

弘文帝眼眶一热,这有这个孩子维护自己,只有这个孩子维护自己!除了他!

“你怎么惹父皇生气了?”

“宏儿要父皇去桃花林打猎……父皇不乐意……”

她牵住儿子的手,声音十分温和:“等父皇好起来,我们就去打猎。”

孩子眼睛亮了:“真的么?”

“真的!宏儿,你先出去,太后给父皇看一下病。”

孩子出去,芳菲再次随手关了门。

弘文帝躺在床上看着她;她站在他的对面。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是清晰可闻的,仿佛没有任何的距离!

许久了,两人不曾如此的面对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都已经记不得了。

大不了痛哭一场4

从芳菲的内心深处来说,是不愿意再和弘文帝争吵,分裂的。现在的局势下,和弘文帝的任何裂痕,都会被朝臣们无限度放大!

后宫的纷争可以不管,但是,大臣们的敏感度,希望看到的结果——各执一词,对他们才是有好处的!他们可不希望帝后真的一团和气,保证一团!

无论是从孩子的角度,还是政治的需要,两个人应当是联手,而不是斗气。这样下去,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才会来。

哪怕是以太后的身份,以庶母的身份,哪怕是表面的一团和气,都要做到。心里那么憔悴,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呢!

她亲自提着药盒,柔声打破了僵局:“陛下,我给你送药来。你前些日子c劳过度,应该好好滋补一下……最主要的是情绪,只要情绪好了,精神就好了,朝中大事纷纭,还都指望着你呢……”

他冷笑一声:“朕有什么重要的?你冯太后什么都能处理,有没有朕,算得了什么?”

她缓缓的:“陛下,如果你认为我c手不妥,我也可以随时收手,你是知道的!”

“哈,冯太后,你这是在威胁朕?”

她的声音还是十分温和,十分诚挚:“陛下,请别这样说。你知道,我们都希望北国变得更好,更强大。我就算不在台前,也会支持你……”

“哦?你冯太后,还真是宽容大度,母仪天下。也难怪,我们北国离开了你,天都要塌下来了。”

芳菲还是没有生气:“我们至少该想想宏儿……陛下,有些事情,我以前的确做得不好,可是,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关系能够真正融洽一点儿……至少,别让宏儿忧虑,那么小的孩子……”

“你也知道是那么小的孩子?你冯太后所做的一切,考虑过他么?”

“不考虑他,我这一次就不会出面了!”

大不了痛哭一场5

弘文帝勃然大怒:“好,你冯太后顾全大局,高瞻远瞩,拜托你离开点,我不需要你来看……出去!出去……”

三句话不到,弘文帝又是歇斯底里。

芳菲有点怀疑,他就像罗迦死前的症状,精神不济,暴躁易怒。忽然想起,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还是三十六岁了?

她心里一震,竟然站在原地,也不回答。

“怎么?冯太后还想留下来?你留下来做什么呢?朕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妃嫔服侍……你能做什么?”

她还是心平气和的:“我知道有各位娘娘的服侍。今天,我只是来看看,开个药方而已……”

“有的是御医,你装什么好心?你是看朕到底会不会死吧?”

芳菲凝视着他,没有回答。

“出去!”

语气一如对宏儿。

可是,她是冯太后,不是小孩子。

“冯太后,请你出去!以后,再也不许来看朕了!”

“陛下……请别这样!我只是希望你好起来……希望你身子康复……”

弘文帝喘息急促,迎着她的目光,神情竟然有点儿狰狞:“冯太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越来越讨厌……朕有时真的觉得,你像吕后!”

吕后??!!

芳菲如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身子都差点儿摇晃了。辛辛苦苦,殚精竭虑,换来的,竟然是一句吕后。

吕后家族横行,安c自己的父兄,妹夫,亲族,侄子……朝野遍布吕家的势力!

自己呢?

自己孤身一人,形影相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所启用的一干汉臣文人,哪一个是自己的远亲外戚?

纵然如此,弘文帝也怀着如此的警惕!

其实,自己不过只有他!

只有他!

只有宏儿而已!

她垂下头去,许久都没有说话。

大不了痛哭一场6

弘文帝嘴巴一张一合的,本来还要继续咆哮,心里那么长久的压抑,郁闷,悲苦,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安慰,得不到天伦之乐的痛苦……这些,非要发泄出来不可!要狠狠地冲她发泄,而且,也只能充她咆哮!

其他的,还敢说给谁听呢!

却见她头低下,双手也垂下,扭着,几乎如宏儿一般,惴惴不安。

那么强悍精明的冯太后,忽然就像个小孩子,低眉顺眼,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也不敢还手。

他喘息着,骂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芳菲才转身就走。

“冯太后……芳菲……芳菲……”

她停下来,淡淡的:“陛下,是你太贪心了。你还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么?”

弘文帝心里一震,腾地坐起来。

“只有三个月了,你都等不及。陛下,是你自己放弃的!难道这也是我的错么?你在蹉跎岁月的时候,我在北武当,难道是在风流快活么?你痛苦的时候,我就很好受么?”

“!!!”

“现在,你儿子成群,妃嫔成群,你却还要我不顾道德人伦,不顾自己的名誉身份,跟你苟合偷情?陛下,你现在还能不顾一切,力排众议,让冯太后变成冯皇后?”

弘文帝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

她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还是十分轻柔:“陛下,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了,何必再拘泥于这些男女私情?把一切都抛开,按照我们本来的身份做事,难道不好么?”

“!!!!!”

“如果你不放心我,我愿意撤手,李冲,王肃、李奕这些人,他们随时会向你效忠,只要你按照对国家有利的方向走就行了……至于我,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象征性的人物而已……我早就察觉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你反倒会放开手脚重用他们!”

“!!”

大不了痛哭一场7

“而且,现在你还有许多儿子……”她犹豫了一下,想起那句“吕后”的评价,锥心的刺疼,低声地:“当然,这些孩子中,也许,还有资质远远胜过宏儿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废黜宏儿……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希望宏儿当太子的……也许,他就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王,一个普通的封地,庸俗无为地过一生,不必有太多的责任和远大的报复,也没有压力,才更加幸福……”

弘文帝目眦尽裂,心如刀绞。

是自己先伤她!

有吕雉,必然有戚夫人。

儿子多了,不可能一丝一毫也不觊觎那个皇位!这是皇家的天性使然,你不防备我,我也会暗箭伤你!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从来不可能有皇家子弟,真正骨r相亲,一团和气,团结一致的!

这是不可能的!

隔着许多女人的肚皮呢!

岂能真正血脉相亲!

就如刘邦,最后不一直希望让戚夫人的儿子做太子么?

难怪,这些年她总是不乐意让宏儿回到平城——不愿意让他太早,太深切地,把太子之位,在自己思维里扎根,以免某一日,从高位跌下来,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性命不保。

甚至,不希望他太过认为自己是太子!就连唤他也是不一样的:宏儿,宏儿!

甚至不怎么在慈宁宫让他穿小太子的衣服,都是便装的,一般孩子一般。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冯太后,从未真正认为宏儿的地位,牢不可破过。

岂能忽略?他的太子位,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是弘文帝最最炽热的时候,做出的决定。

情浓时,一颗心挖出来都愿意;

情淡的时候呢?

母凭子贵,其实,何尝不是子凭母贵?

商纣王,甚至还是凭借母亲的正位受宠,才能做皇太子登基的。

大不了痛哭一场8

他伸出手,想拉她:“芳菲……芳菲……”

她竟然没有挣扎。

就站在原地,任他拉住自己的手。

一时,竟然有点儿恍惚,就如在太子府的那些日子!就如宏儿出生的最初两年,那些甜蜜温馨的日子。

“芳菲……是我的错……是我……”

她的声音也有点儿恍惚:“陛下……我也很痛苦……男人再痛苦,可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女人,她们会服侍你,讨好你,给你生许多其他的孩子,而且,正大光明,无人谴责……难道,你宠幸其他女人的时候,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难道,你看着儿子们一个个地生下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在解剖他;他也在解剖自己,犹如解剖一只青蛙。

一个男人,从一个一个的女人身上下来,然后,一切的错误,反倒变成了自己的!

她惨笑一声:“是,你们都说是我在你。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让你等几年么?难道这几年,我自己不也在等待?……陛下,你太贪心了……也或许,是我要求太高太高了……你知道米妃来问我要米贵人儿子的封赏,我是什么感觉?她还指望,太后不偏心,公平地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孙子’呢……”

孙子!

自己生的儿子当孙子!

以保全可怜的贞洁,可耻的名誉。

“芳菲……芳菲……”

他只能喊出这两个字,喉头彻底被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就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兽。

死刑已经开始,一刀已经挥下来。

是她的,也是自己的。

二人,都是死刑,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而且,这样的话,也是她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肯这样掏心掏肺了!

此后,才真正是政治合作伙伴了。

大不了痛哭一场9

“陛下,你知道,我的政见,看法,其实,完全取决于你支不支持。如果你防备我,希望我收手,请你明言,而不要再这样冷嘲热讽,旁敲侧击!就算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斗胆向你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芳菲……芳菲……”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喊她,只求软弱的挽留——不知道是要留住自己的青春,还是想留住不堪回首的天伦之乐——

“芳菲……都是我错,是我的错……”

他溺水了,就连分辨,连挽留都没有办法。

她的手是放开了的!

彻底放开,不会再拉他一下,就如自己之前,先放了手!

芳菲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停留。

直到门轻轻打开,又关上,弘文帝才猛然跳下床来。桌上,放着她的药盒,揭开,还冒着热气。

就如一个人的前半生,就如一段快要过去的感情——热气散尽,一切不再。

而芳菲,她竟然还记得那一个一年之约!!

他都忘了——在那个儿子生病啼哭,赵立却请不回她的夜晚,他就彻底忘记了!愤怒之下,破罐破摔,越走越远。

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在纸醉金迷,在绝望放荡里,已经回不了头了!等到瓜熟蒂落,等到烽烟四起,才明白,这一场噩梦陷入太久了,一切的凉薄,形如自己的祖先,形如历代的帝王!这才明白,为何会有不公平——就如父皇的不公平,连一些孩子的面容他都想不起来!

就如神殿摔死的两个小王子,父皇连哀悼自己难产死掉的孩子,也不曾过多为他们哀悼!

凉薄,原来是父子传承的!

他颓然靠在门上,喘息着,眼前一团漆黑。

人生,失之毫厘,便差以千里。

无数的人都在错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夕阳,落在天边,要坠不坠的。

大不了痛哭一场10

夕阳,落在天边,要坠不坠的。

宏儿已经被赵立等护送回去。芳菲一个人走在山间小道上。北武当的仲夏之夜,天际高远,云彩浓艳,流淌的瀑布,缎带般的山涧……每一处,都是风光绝佳。

她往前走了很久才停下来,坐在一块几乎算得很丑陋的大石上。

抬头看时,才发现这是通往罗迦陵墓的路——只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但是,她没有走近。好多年了,再也不曾走近过了。

为先帝守陵的太后,竟然不敢真正去谒见先帝,驻守洒扫。

那么强大的屈辱——于罗迦而言,那是屈辱么?

可是,罗迦呢?他不也有过小怜,张婕妤?甚至以前的那么多妃嫔,那么多儿子——为什么男人就不是屈辱呢?

弘文帝也生了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女儿,为什么他们可以和别的任何女人生儿育女,鱼水欢乐,事后,不但他们自己不觉得耻辱,而且,世人也不觉得耻辱呢?

只有女人耻辱!

只有女人觉得女人是耻辱的!

所有人都为弘文帝不平,自己呢?

世人对女人的要求,何等地苛刻!

她忽然愤愤不平,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谁知道一个女人的艰辛呢?

罗迦在责备自己,群臣在指望自己,弘文帝在警惕自己,儿子,要依赖自己……自己呢?唯独为什么就是没有自己呢?

自己的这一生,比之弘文帝,何止艰难百倍?

就因为自己一直隐忍,一直苟且偷生,所以,他便可以大摇大摆地,做出比自己更加痛苦的样子——让自己觉得亏负他!

其实,到底是谁亏负了谁呢?

她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甚至连哭泣,都只能躲藏在y暗的角落,犹如一只见不得光的地老鼠。

人生有什么了不起呢?

大不了痛哭一场!

哭过之后,还不是明日复明日,日子要过路还长。

————ps:今日到此。周六一早更新。

皇帝太子1

两日之后,弘文帝宣布痊愈,着手处理政事。

在回平城的头一日,再下一道诏书,册封小太子为皇帝太子,同时,太子太傅京兆王另赋要职,由冯太后推荐的能臣中书令李冲出任太子太傅。

诏书一出,众皆哗然。

太子太傅由李冲出任也就罢了。

皇帝太子——这个实在太离谱的词,把大家都雷住了。这还是个新名词,之前,从未有过的。也就是说,弘文帝,已经在太子的基础上,把儿子完全当大半个皇帝了!

所以叫皇帝太子!

一生,再也不许废立。

消息传来时,冯太后正在慈宁宫教导孩子念书,传旨的是弘文帝本人。

没让任何人通报,自己悄悄进去的。

宏儿见父皇再来慈宁宫,而且满面笑容,他许久不曾见父皇如此,这一欢喜,立即跳起来:“父皇,父皇……”

伸手就去抱他。连沾染了墨汁的手也不管了。

和其他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那么浓烈的感情,甚至不因为自己曾经喝斥他而有任何的改变。

弘文帝紧紧搂住儿子,心情,那么轻松,那么愉悦,仿佛一股强大的辛酸和喜悦在胸口交织,要爆炸一般。

他见儿子用毛笔写字,脸上沾染了一团的墨汁,样子十分可笑,一把搂住他,轻轻替他擦拭额头上的墨迹,柔声道:“宏儿,今天写的什么?”

“父皇,你看宏儿写得好不好?”

“好,真是好极了。”

他仔细地看,称赞了儿子,见儿子小脸上满是喜悦和自豪,这才拿了圣旨给他:“宏儿,你看,这是什么?”

宏儿拿起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完,抬起头,又惊又喜:“父皇,不要以前那个太傅了么?”

“对。李冲做太傅,他讲得更加有趣,宏儿一定会喜欢的。”

皇帝太子2

“对。李冲做太傅,他讲得更加有趣,宏儿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冯太后,不经意的。她在一边,淡淡的,他看不出表情,只知道她在认真地听宏儿念。

“哈。宏儿真是开心,李太傅讲课才有趣呢!比之前的任何人都有趣……父皇,李太傅说,以后要教宏儿黄老之术,什么叫黄老之术呀?”

“等宏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可是,父皇,这个皇帝太子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宏儿是我们北国的小皇帝呀?父皇百年之后,宏儿就要做皇帝……”

芳菲一直站在一边,没有作声。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弘文帝,除了偶尔必要的政事交谈,此外,绝无任何一句私人言语。此时,听得弘文帝这句“百年之后……皇帝太子……”,竟微微有点不安。

弘文帝下这道诏书,可不是他忽然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心里长期的堵塞——自从那日最后的一场争执之后,他便明白,纵然自己和冯太后的争吵,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有时争吵也是一种幸福。怕的就是,连争吵的人也没了。

那么疲倦,那么惊惶,那种失去的痛苦和悔恨,又不知道如何弥补的遗憾,只恨不得,马上把儿子扶持上皇位——只要她们母子平安,一辈子有保障,马上让儿子做皇帝,他都愿意。

“父皇……你一直做皇帝,宏儿做太子,这不是很好么?”

每个孩子,都希望不长大,一直让父母遮风挡雨。

每个父母,也希望真的一辈子能够为子女遮风挡雨。

但是,岂能真正遮挡一辈子?

他笑起来,小孩子的时候,当然是做太子好。但是,十八九岁后,成年后,变成了老太子,处处受人掣肘,就如当初的自己,有力气也使不出来,长长久久地做太子,便成为了一种悲剧。

皇帝太子3

“宏儿,父皇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得妥妥帖帖,让你做一个做好最稳固的小皇帝。”

“父皇,宏儿现在也很稳固呢!”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稳固,而且,他还不曾见过自己那么多的——兄弟——意识里,父皇是自己一个人的,而且,也只爱自己一个人。

几曾有什么恐惧呢?

弘文帝心里竟然是欣慰的,希望的也是如此——但愿一直如此!但愿这个孩子,一直坚信自己是最受宠爱,而且是唯一的宠爱,永远不会改变的一个。

千万不要像自己,五六岁开始,就懂得了害怕——害怕自己的太子地位朝不保夕。

那时,父皇粗心大意,不曾发现,也没有那个心思来发现,以为太子的龙袍穿上了,东宫就高枕无忧了。

其实,不是这样。

所有,他才会给儿子加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太子”——皇帝还在太子之前——以真正确定和巩固儿子的地位。同时也是诏告天下:谁也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朕有生之年,永不改变!

“父皇……”

他搂住儿子,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话:“宏儿……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父皇最爱的儿子,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

就如一次的表白——对儿子的表白,甚至,其他的表白。

小太子不解其意,又理直气壮,难道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宏儿,你要听太后的话,凡是太后说的,都要听。”

“当然了,宏儿一直听太后的话呢!”

弘文帝又笑了。

现在当然听了,以后呢?那些不明就里的鲜卑大臣,岂不一逮住机会就教唆,挑拨?他是亲自听过陆泰等人授课的——他们无孔不入,随时准备离间小太子和太后的关系。

在外人看来,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和小太子——完全可以离间!

皇帝太子4

在外人看来,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和小太子——完全可以离间!

一切,他都是心知肚明的!有时故意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心底无法压抑的私心杂念而已。

所以,这一次才果决地,彻底连太子太傅也更换了。

已经无法正大光明地为她做什么——那就为儿子做点什么吧!

反正,她这一生的希望和丰功伟绩,也在于这一个儿子身上了。

一个女人,再是要强,再是出头——但是,一个母亲,岂会跟自己的儿子争风头?她们总是无条件地,把最好的,最杰出的,全部推到儿子面前。

小太子不知道“皇帝太子”价值几何,但是,知道父皇的和颜悦色,宠爱温存,抱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父皇,今晚陪宏儿用膳嘛,好不好?你明日就要走了……宏儿又很久见不到你了……”

弘文帝回头看冯太后:“可以么?”

芳菲悄然地移开了目光,心内酸涩。

其实,不过是孤儿寡母。

自己,宏儿,也不过只有他而已!

一辈子,也就依靠着一个他而已!

如果他不在了,自己母子,还算得了什么呢!

“父皇,太后答应了耶……父皇,我们一起用膳呀……好久好久没有一起用膳呢……”孩子高兴得蹦蹦跳跳。

饭菜上桌,很清淡的几个菜肴:白水煮j,灰灰菜,野蕨菜,苹果干炖獐子r,拔丝苹果……全是冯太后的拿手菜。

身上透出的一丝烟火味,让她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极其寻常的女人。仿佛这一生的岁月,并非是在围绕着鲜卑贵族们斗智斗勇,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做好了饭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然后,看丈夫,儿子,吃得开心。

比改革成功更大的成就感。

她亲手盛饭,给弘文帝,给宏儿,最后才给自己。

皇帝太子5

她亲手盛饭,给弘文帝,给宏儿,最后才给自己。

“好香呀……父皇,我们已经两个月没吃过獐子r炖苹果干啦……太后一直都在忙碌,一直不做……今日,太后见父皇来了才做的呢!”

这獐子还是去年偶尔猎获的一只小兽,风干成了干r挂着,整整炖了四个时辰,味道浓郁,芳香烂软,在起锅之前,用特制的苹果干花包过滤了一层浮油,所以,汤鲜味美,一点儿也不腻人。

每一道菜,都是弘文帝喜欢的,甚至那白水煮j,以及用北武当的一种山椒和野葱调制的蘸水,一口下去,清脆爽口。

他食指大动,心情畅快,一连吃了三大碗饭。

几乎几年不曾觉得饭菜如此香甜过了。

尤其是对面的女人,换一身便装,很素朴的灰色单衫,她的脸颊,已经不是少女时代的光彩照人,青春人了,但是,反而多了一层成熟的妩媚,一种风韵的情怀。

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的时候,过了这道坎,便是彻彻底底的下坡路,往衰老的方向奔去了。

他忽然凝神,觉得自己亏欠她——是自己亏欠她!

如果,如果……只是没有如果!

他给她夹菜,是自己喜欢的白水j:“芳菲,你也多吃点,你太辛苦了……”

孩子惊奇极了。

芳菲,父皇竟然叫太后的名字。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却不问,只暗暗地开心——父皇叫太后的名字耶!只有他最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叫太后的名字。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暗暗地,只一个人悄悄地笑,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样了。

“芳菲,你再吃点菜,你今日都还没怎么吃呢……”

她的碟子里,小山一般。

孩子更是惊奇,父皇先给太后夹菜呢!以前,都是先给自己的。

皇帝太子6

孩子不是妒忌,小小的心里,竟然无比开心,暗自窃喜:仿佛是一次好转!自己期盼的那种好转!

弘文帝竟然丝毫也没发现儿子的偷笑神情,心里,眼里,都落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仿佛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啊!

他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当时还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

因为太过的温柔,芳菲反而充满了困惑,只默默地吃饭,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人过中年,岂能再去追赶似水流年?

就如那些开满鲜花的小径,一季花开,这个季节就过去了,春天,已经走完了。

只弘文帝,满脸都是笑容,但求这顿美好,往后,谁知天地高下?

这一年,北国的俸禄制和均田制,都轰轰烈烈地继续推行。尤其是俸禄制的约束之下,鲜卑贵族们的凶性掠夺,大面上是收敛了,到当年秋季,第二年春耕,均田制的好处终于彻底体现出来,北国各地,粮仓丰满,赋税增加。

但是,同时也发现一个问题:许多地方,耕地虽然空出来了,但是没有自耕农去耕种——人呢?

人到哪里去了?

当务之急,当然是要把这些自耕农找出来。

来年的北武当之行,便开始了绸缪已久的第三项制度:三长制。

这是内务府秘书令李冲发起的改革地方组织的一项制度。

十六国时期的北方豪强聚众自守,设立“坞壁”这类独特的社会单位(陈寅恪先生曾作考证,认为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影s的就是“坞壁”)。北魏的行政管理简单化,直接任命坞主为宗主,建立“宗主都护制”。结果呢,人们都在宗主的庇护下隐匿户口,以逃避赋役,严重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户里头有三五十家的情况,这个户口就失去了真正的意义了。

有了三长制,北魏的基层组织就有了制度性的保障。

皇帝太子7

有了三长制,北魏的基层组织就有了制度性的保障。

如此,方可真正壮大北国的户籍数,人民数,和兵源数。

和均田制和俸禄制还不同,这个三长制,不但损害鲜卑贵族的利益,而且,北方豪强的汉族大户世家,也必将被损害利益。

当年的均田制,怕激发鲜卑贵族们的反对,李奕等提出了缓冲的办法,具体就是土地分配原则“力更均量”,即“力业相称”,经营能力与经营规模相适应,能种多少种多少。

当时,北国有相当一部分土地掌握在国家手里,罗迦生前,南征北战,每攻灭一个国家,就会拥有一大片土地。积少成多,农民的数量又没有今天多,不怕土地不够分,怕的是没人来分。

如此,就基本不曾动用大贵族们私人占有的土地,不但抑制兼并、照顾平民,“先贫后富”、“照顾孤寡老人不还田”等,而且让大贵族们,有很多耕牛的人,也多分土地。

也就是说,有奴隶多,耕牛多的人,分的土地就更多,获利更大。

大贵族们也获利了,虽然抱怨几句,怕奴隶们从封地上跑了,但是,连续经历了几次教训,就都安分守己,认了这项法令。

当时偏安江南的南朝也有同样的问题:土地要分配了,人却找不到。人到哪里去了呢?多被豪强地主荫附。南朝政府搜检荫户,推行土断,都是强行从豪强地主手中抢人,效果并不好,得不到高门士族支持。

冯太后鉴于此,靠李冲等出谋划策,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让农民们自己从豪门地主庄园和坞堡里走出来。

均田分土地就是胡萝卜,那么大棒是什么呢?三长制!

前文我们已经说过,所谓“三长制”,即五家为一邻,设邻长;五邻为一里,设里长;五里为一党,设党长。如同相当年,就象我们现在的农村组织里,设小队长、队长、村长、镇长。如此,便一举瓦解了“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坞堡,废除“宗主督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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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以前和鲜卑贵族们斗智斗勇,现在,却主要是要和北方的豪门大族斗智斗勇。这些人虽然大多数不在中央的核心机构,但是,却是地方权力的实际掌握者、而且地域分布广阔,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年来,基本形成了一种默契,弘文帝处理平城的国事和前线的军事,和南朝,以及各边境小部落的征战。而冯太后,便是负责这些法令的推行。

在李冲等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被搁置已久的三长制,终于隆重推出来了。

与俸禄制一样,三长制的颁布也遇到了莫大的阻力,李冲上奏后,冯太后向百官一公布,满朝文武可就炸开锅了。

不止是鲜卑贵族,就连汉人豪门的代表们也都不干了。

这一次,各地来的豪门贵族代表,荥阳郑氏郑羲、渤海高氏高佑等立即表示强烈的反对,郑羲甚至当场就愤愤怒吼:“太后,此法万万不可推行,一出去,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反对。等事情搞砸了,您才会知道我说的话是正确的。李冲等人,书生误国啊……”

另一文臣也火上添柴:“我们现在沿用的是魏晋的九品差调,已经实行了很长时间,一旦改变,必会引起天下s乱。”

“李冲的这个建议,看起来很有用,其实难以推行。如若不信,不妨在小范围内试行;失败之后,就知道臣等所言不假了!”

多数大臣处于两方之间,认为时值农忙,新旧制度难以衔接,不如缓行,等到秋收之后再颁布。

而这时,陆泰等人反而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笑话:这个顽固透顶的女人,不但和鲜卑人作对,现在,又跟汉族豪门们干起来了。

他和几个老贵族很有默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天知道,自从俸禄制推行后,弘文帝杀了多少人!

皇帝太子9

他和几个老贵族很有默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天知道,自从俸禄制推行后,弘文帝杀了多少人!

前前后后的肃贪,整整杀了两百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时间,人人收敛,风声鹤唳。

这一切,他们当然不会怪责在弘文帝身上,而是深深地痛恨那个该死的冯太后。若不是这个女人,强行推行什么俸禄制,岂会如此?

弘文帝,只是她的棋子,她叫弘文帝干什么,弘文帝就干什么!这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幸好,现在汉臣跟她干起来了。

当时,那些汉人文臣可是支持她的。

现在好了,起内讧了。

先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倒要看看,这一次,他们的政策还能不能推行下去。

但是,令他们稍稍失望的是,虽然豪门大族反对,但是,冯太后的几个铁杆粉丝,高闾,王肃等人,却坚定不移地支持。

陆泰等人暗骂,这几个家伙,只怕冯太后要他们去死,也会照办。

心里诅咒一万次,也无可奈何。

众人吵嚷成一团,整个朝堂,简直如在开集会一般。

冯太后依旧在上首,听着这些汉臣文士们的千万条理由,几百个恐吓,引经据典,口水滔滔。

就在这时,一个人挺身而出。

正是东阳王。

他不止是东阳王,而且已经是太尉了。太尉掌管兵马。

东阳王,京兆王,源贺,弘文帝,冯太后——此时,这五个人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好比是政治局五大常委。

弘文帝和京兆王有事情,暂时没出现;源贺领兵在外;五大常委去了三,现在,两大巨头,谁的意见都是关键性的。

只要东阳王一反对,今天这事情,就没啥指望了。

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东阳王。

豪门大族们固然抱了期望:毕竟,东阳王是鲜卑老臣,不一定就赞同冯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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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东阳王。

豪门大族们固然抱了期望:毕竟,东阳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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