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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

他愣了一下,听到警察两个字,他的酒醒了一半,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转身撒腿钻进了一条小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中。

上了段承志的车,沈染拨通了林茹的电话,“林姐,你住哪儿?”她问。“花影大院,”林茹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那里方便吗?”

“方便。”

“我今晚住你那儿。”

“出了什么事,已经十二点多了。”

“见面再告诉你,我挂了。”

“小妹,你太任性了,”段承志见她挂断了手机才说,“你的那些同事都是些什么人?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与这些人为伍,三更半夜跑去……”

“我的同事都是最普通的打工仔、打工妹,”她打断了段承志的话,“他们是没有你们高贵,但他们活得真实,他们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打工挣饭吃。其实我早就该搬出去与他们为伍了,最起码,这样我活得更真实一点。”

“染,”突然,段承志的眼神变得异样,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其实我早想对你说,你的事你外婆全都告诉我了,那个男人背叛了你,那样无情地伤害了你,这才是你离开雪城的真正原因。”他停了片刻,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想要的生活,哥能给你……”

“大表哥,”她的脸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样,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没醉吧?”

“我没醉,我非常清醒。”段承志热切地说,“今晚,我先送你去酒店开一间房,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就带你去看楼,给你买套两房一厅……”

“停车!”她真的急了,大声喊着,伸手就拉车门,“我要下去!”

段承志也急了,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按住沈染。“小妹,你误会了,”他忙靠边停下车,“哥没别的意思,哥只是想帮你,哥心疼你,”他的脸憋得通红,“哥绝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哥发誓,哥向你保证……”

此刻,沈染全明白了,为什么表嫂会对自己反应得如此激烈,她已经把老公看透了,知夫莫过妻呀。

“大表哥,”她笑了,“我尊重您,因为您的年龄,”她真想说,“您的年龄都可以做我父亲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您比我大,在广州我举目无亲,我一直把您当成我的亲哥哥。”

“我明白了,”段承志的脸变得惨白,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阿染,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现在就送我去花影大院。”

“好!”

段承志苦笑了一下,掉转车头,过了广州大桥直奔花影开去。

第二天下班,林茹陪沈染回到东山小楼,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着箱子走下楼来,“表哥还没回来,出于礼貌也该和吴秋芳道个别吧,”她想,“她毕竟是我的表嫂。”

“表小姐,”阿姨站在楼梯口,挡住了吴秋芳卧室的门,“这五千元是太太让我交给你的,她身体不舒服……”

沈染接过钱在手上掂了一下笑了:“阿姨,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她走过客厅,把钱放在茶几上,“你替我谢谢表嫂,就说我心领了,但这个钱我不能要。”说着她朝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她回过头来,大声说,“我会靠自己的力量生存,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城市立足的!”

搬出豪华的东山小楼,沈染和林茹在花影大院生活区找到了一套房子,和房东讨价还价最终以六百元房价成交,按规矩要交“两押一租”,就是两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总共一千八百元。

沈染翻遍所有的口袋,从家里带来的钱只剩下一千元了,她拿出九百元递给了林茹。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哪,”林茹接过钱叹了口气,“索亥(傻b),都给我你吃什么?”她仗义地拿出三百元还给沈染,“押金我出吧,这个月的房租你交,下个月我交,”她摇了摇头,“我看你是煮熟的鸭子,r烂嘴硬,明明手里没钱了,还不肯接受那个富婆的……”

沈染一把抓住了林茹的手,“我是索,但我没有傻到丧失做人的尊严,”她说不下去,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林姐,谢谢……”

“索,谢什么,大家都是出来‘混’的,碰到一起就是缘分。”

一个月的试用期就要到了,在广东最大的私人影业巨星干过的“老广告”已经找到新工作,他每天上班喝茶、看报纸,偶尔打个电话只等拿工资就走人了。

“麻秆是个索亥!他规定试用期只有一个月,真是蠢到了极点。”林茹喝着老广告沏的茶对沈染说,“正常的运作,拉一条广告,从找到真正的客户到和客户沟通、给客户做方案、草签合同到签订正式的合同,最少也要一个半月。我拉到的那条鸣谢广告纯属瞎猫碰上了死老鼠,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回。”她老到地说,“我一看就知道麻秆根本没做过业务,他只会溜须拍马,闻总用他做业务主管,是天底下第一大索亥,照这样下去他的公司最多能维持一年……”

沈染知道老广告和林茹在广州的几家影视公司做过,在这一行里算是老资格了,于是便诚心向他讨教。老广告已经准备走人,就卖了个人情,“阿染,我看你跑得太辛苦,就教你一招吧。做户外广告和电视剧贴片广告或剧情广告的客户是不一样的,做平面广告和立体广告的客户也是不一样的,但又是相通的。像你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客户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捋了捋头发又指了指脑门,“这里有很深的学问,你要想在这行做下去,光靠勤奋、热情是不行的,要多动脑筋哟……”

老广告说了一大通,其实等于什么也没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找到准客户,是不是自己那套大海捞针的办法,太老土,太笨了,可通往成功的捷径在哪里?

吃过午饭,大家又围坐在一起打纸牌,沈染边收拾丢在桌上的饭盒边打开了电视,突然,一部重播的反映当代广州人生活的电视连续剧《公关小姐》吸引了她。女主人公中国大酒店公关部经理周颖受酒店委派,去山东曲阜引进孔府菜,经过她的努力,最后取得当地旅游业和大酒店双赢的情节让她顿开茅塞。“对呀,周颖能够借用别人的成功,成就自己的事业;我能不能从那些已经做了电视广告的商家中‘挖’到业务呢?”

想到这里沈染兴奋地记下了各频道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贴片广告,她知道这些厂家或公司都有固定的广告代理商。但他们既然做过贴片广告,就说明有这个意识。再说现在公司正准备拍摄的《花城靓仔》,是一部现代轻喜剧、青春偶像片,最适合做剧情广告,很多商家的产品都可以在剧情中出现,只要自己的计划书做得好,价格合理,相信一定能找到切入点。

这时一条酒的广告吸引了沈染,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外地酒业公司,在广源大厦包了整层楼;她又找来报纸,果然这家公司也在多家报纸上做了广告,而且版面越占越大。看来这家公司对整个南方市场势在必得,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准客户吗?

她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才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首先以商家的名义拨通了销售部门的电话,了解一下这种酒的各种包装和价格。然后她打电话给公司的其他部门,尽量变换口音婉转地了解公司的许多情况。毕竟是学中文的,谈起中华民族的酒文化,让对方的企划经理都大为折服,但她却只字没提广告的事。

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电话,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发现这家公司总经理的秘书肖小姐虽然一口的港台腔,但谈得尽兴时,还是掩饰不住尾音儿的东北味儿。正当她为自己的发现庆幸时,林茹兜头给她泼了一桶冰水。

“阿染,你省省吧,”林茹见她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连一口水都没喝,于是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我和这家公司打了半个多月的交道,连他们的陆总我都见了,是个老头,很保守,没戏,他回答得很干脆,他们不想和我们这样新成立、不知名的影视公司打交道,更没有做剧情广告的打算。”

“林姐,”她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我还是想试试,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

“阿染,我劝你别太认真了,”林茹诚恳地说,“你在这里只当是长长见识,混两个月,等你拿到学历证,还是去大公司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吧,拉广告不是谁都能做的。”

“林姐,”她笑了,“你是不是担心我抢了你的客户呀?”

“瞎说,”林茹脸一沉,嗔道,“好歹我也比你大一岁,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有钱大家赚,都是凭本事吃饭,广告客户就这么多,谁有本事能把客户‘争’到手,那是她个人的运气、造化。”

“好!借你吉言,”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想试试,死马当活马医,把你放弃的这个客户捡起来,万一我运气好,也像你似的,瞎猫碰上死老鼠哪……”

“好吧,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试试吧。”林茹的眼睛在她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我劝你不要‘感情投资’了,你身上已经没多少钱了,下个月万一被老板炒了鱿鱼,你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沈染用自己的方式,用地道的东北话给肖小姐打了电话。她说在广州喝了他们公司的酒,味道很纯正,她很想带一些回老家,问她能不能帮忙买一箱出厂价的酒。

“我也是东北人,”好久没听到这么地道的乡音了,肖小姐马上热情地说,“没问题,咱们是老乡,你到公司来一趟吧,我给你写张条,你自己去批发部取货。”

放下电话,她早把林茹的劝告置于脑后了,伸手叫过一辆的士直奔广源大厦。

电梯上了十三楼,走出电梯,沈染一眼就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打扮非常入时的女孩,正送两个男人出来,凭直觉沈染认定她就是肖小姐,于是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你是肖小姐吧?”

“啊,你是沈小姐。”

肖小姐一见沈染,就喜欢上她了。原来不光男人喜欢漂亮的女孩,就连女人见了漂亮的女孩也愿意交往,美丽一下子拉近了两个女孩的距离。

“哇噻,肖小姐,你长得太精致了,”沈染夸张地一把拉住她的手,仔细地端详起来,“你一点都不像咱们东北人,倒像是苏杭的女孩子……”

谁都知道苏杭出美女,而苏杭的女孩子又是以温柔、秀丽著称,说你像苏杭的女孩,比直接夸你漂亮听起来更让人舒服。尤其她是给老板做秘书的,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温柔、有女人味,沈染这么含蓄的夸赞,肖小姐听了很是受用。她热情地把沈染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就从写字台上拿过信笺,“先别忙着写条,”沈染一笑按住了她的手,“肖小姐,咱们可是东北老乡呀,你又是做‘酒’的,哪有见面不喝酒的道理。”

“对,应该喝,应该喝,”她也笑了,“不过,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小姐,咱们都是东北人,你就叫我美玲吧,我请客,我们去‘东北人’,喝它个一醉方休。”

“好!美玲姐,”沈染爽快地说,“白酒你请,带上你们公司最好的酒,不过下酒的菜和啤酒就由我来请吧,别忘了是我来求你办事。”

肖美玲也是读中文的,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广州的食文化和茶文化,聊着聊着话题很自然转到来广州后的酸甜苦辣、职场艰辛。一顿酒喝下来,两个漂亮女孩惺惺相惜,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沈染还是只字没提广告,她不想太急功近利,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对方的反感,她知道东北人的性格豪爽,眼里不揉沙子。

从东北人酒楼出来,沈染坚持要打的送肖美玲回去。

“不用了,我男朋友有车,”说着肖美玲打开手袋拿出了化妆盒,很快补了妆,“后天是y历七月初一,巧了正好是周日,我们一起去莲花山吧。”

“好,”沈染说,“来广州快一个月了,我还没去过莲花山哪,听说那里的望海观音香火很旺。”

“是呀,那里很旺的,广州人都说初一早上的第一炷香很灵,”肖美玲诚心诚意地说,“早上四点半我们开车接你,在菩萨面前许个愿,烧了这第一炷香,我保证你的学历证很快就会……”

“美玲姐,”沈染的眼睛潮湿了,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谢谢。”

天蒙蒙亮沈染就起来了,为了给菩萨进香,她虔诚地走进冲凉房,打开淋浴喷头,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然后找出白色的连衣裙穿上,又仔细梳理了一番,直到确信自己非常整洁,这才拿起手袋出了门。

清晨四点,长满参天大树的花影大院静极了,一个人影也没有。

花影是个有一千多职工的老牌国营电影基地,一进大门右边是行政大楼、洗印间,对面是职工娱乐中心、服装、化妆、道具间,左边是录音剪接制片大楼,一条主干道直通置景间、摄影棚、电影资料馆;隔开生产区和生活区的是一个中心花坛。沈染住在生活区的最后一排,房子是五十年代盖的,楼面的墙皮已经开始剥落,有的地方还长出青苔,但即便这样也总比租农民房好多了。

每天上班她都要穿过整个院子,离中心花坛最近的几排房子是新盖的,现代的设计,宽大的落地窗和阳台、不锈钢的电子大门、粉红色的马赛克墙面、楼宇间的草坪花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人们显示,这是艺术大师和上层权贵的住宅,每次路过这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都会掠过一丝希望,一丝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晨露从树叶上滑落下来,轻轻滴在她的脸上,好凉爽,好惬意。黎明前的城市雾蒙蒙的,恬静、淡雅,静得像个天使。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那样自然。今天是初一,好兆头,好日子,尤其是和肖美玲一起开车去莲花山,给菩萨进头炷香,她的心情从来没有的好,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比往常轻快。

走到离中心花坛最近的那幢楼,她不由得抬起了头,这是一座五室两厅外表华丽的楼房,每每经过这里,她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目光在这儿停留几秒钟。

就在她放慢脚步的刹那间,半空中,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随着这声惨叫一个黑影坠落了下来。沈染吓得一声惊叫,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汗毛倏地竖了起来。仰面坠落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鲜红的血从她张开的嘴里淌了出来。

也就在这一刹那,沈染清楚地看到,五楼的阳台上一个中年男人惊恐地转身逃进了房间。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腿像被钉住一样,嘴张得大大的,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冷汗顺着她张开的毛孔淌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吓得真魂出窍的沈染才猛醒过来,“救命!来人哪……”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五楼的窗口、其他楼层的窗口陆续地亮起了灯,两名手里拿着对讲机的保安从大门口的方向跑了过来。

“快,快救人,有人跳……”她迎着保安跑了过去,她想说有人跳楼,可她分明看到那人仰面朝天坠了下来,“有人坠楼。”

她的手机响个不停,这会儿她的脑子全乱了,什么也听不到。

“快,快打110报警,”保安拉住她,指着她的手袋说,“小姐,你是目击证人,快用你的手机报警。”

此刻她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抖动了半天才从手袋里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110,“喂,喂,”她惊魂未定地说,“我,我是,我在花影大院,这里发生了命案,好像死了……”

“小姐,你说什么,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案发地点在什么地方,你是目击证人吗……”

一句“你是目击证人吗”,如五雷轰顶,她的脑袋“咔”地炸开了……

外公外婆是理科教授,他们有个公主般美丽的女儿———雪儿。可他们却很少在沈染面前提到雪儿,更是绝口不谈她的生父。沈染只知道雪儿生下她就悄然无声地走了,她甚至连生父姓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她还是从表姨妈,也就是段承志的母亲那里得知,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故事———外公和外婆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隔离审查关进了“牛棚”,家也从大学的教授楼———带花园的日本小楼搬到学校后面破旧的筒子楼,他们的小女儿一夜间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

那天读美院附中的雪儿和一个同学,躲在学校的储藏室里偷偷画大卫的石膏像。晚上回来时,天全黑了,两个人路过大学的行政大楼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一个人重重地从上面坠落了下来。两个人跑过去一看,是他们最尊敬的校长伯伯,他仰面倒在地上,还没有断气,鲜红的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雪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五楼窗口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孩子们的哭喊声惊动了整个校园,当人们赶来时,老校长已经断气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雪儿的目击指证,一时间在大学校园掀起了轩然大波,“老校长不是自杀!”凶手很可能就是她看到的那张脸———当时的校革委会主任。

然而,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雪儿竟被冠上了“诬陷”“阶级报复”的罪名,被迫去农村c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为什么?这难道真是巧合吗?”沈染怔怔地合上了手机,“为什么,二十多年后,也让我遇到这种事,这难道是命吗?”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整幢楼只有五楼没有防盗网,很明显死者是从五楼坠下来的。

“五楼是闵总家,他老婆在加拿大……”

“这个女孩和闵总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在早上四点多从他家阳台上掉下来呢?”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

听到人们的议论,沈染的脑子在爆裂,表姨妈的话也在耳边震响,“雪儿太傻了,和她一起的同学一口咬定什么都没看见,可她却坚持看到了那人,要不然,她是独生子女,就是按当时的政策也不会轮到她下乡c队,她也就不会死在那个小山村……”

沈染使劲捂住了耳朵,这会儿她只想逃,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不是110又打了过来?”她激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拨开了人群逃了出来,定睛一看显示的是肖美玲的号码。

“阿染,你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早就到了,在花影大门口,你赶快出来……”

“不好意思,”沈染只好撒谎了,“手机在包里,我没听到……”

“小姐,”跟在她后面的保安说,“保卫处也报了案,110一会儿就到,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对不起,”沈染慌乱地说,“我有急事,我的朋友在大门口等我……”

沈染关掉了手机拼命地奔跑着,奔跑着,大脑一片空白,身子飘飘的只剩下一个躯壳……

3。 有权就有一切?

看到沈染神情恍惚地奔来,肖美玲打开车门把她拽了上来。她男朋友海哥开的是一辆底盘很高的白色越野吉普,过了客村立交桥,顺着广州大道南,车子飞快地朝落溪桥开去。

“怎么?阿染,”她问,“今天是初一,好日子呀,可你好像有点不对……”

“啊,啊,”沈染这会儿还是有点魂不附体,她直愣愣地望着从车窗划过的落溪桥收费站,“我们这是去莲花山吧,求菩萨显灵,求菩萨保佑……”

“阿染,出了什么事?”肖美玲疑惑地看着她,“刚才把你的手机都快打爆了,你也不接……”

“没什么,一大早能出什么事?”沈染的脑子乱急了,还无法理出头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也许神明、菩萨会……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广东人求佛拜神是出了名的,就连外省人进入这片土地都会受影响,这里虽然以佛教为主,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有庙就有神,人们见佛就拜,见观音就磕头。谁也说不清广东有多少神仙,这里几乎是家家有神龛,不是奉观音就是供财神、土地、黄大仙……电光香烛、长明灯火,风水八卦、流年运程。

莲花山风景幽美,钟灵毓秀,坐落在莲花山上的望海观音引来无数人的朝拜。

“菩萨,菩萨保佑……”

买了昂贵的门票和香烛,沈染几乎是一步一拜,登上莲花山顶,点燃一炷香,她合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十几米高的菩萨塑身面前……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默念着,“显显灵吧,求您给我指引……”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响起了钟声,她慢慢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可太阳却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她抬起头来,却怎么也看不清云雾中菩萨的那张脸。

“阿染,我们也去敲钟吧,”肖美玲提议道,“听说菩萨莲花宝座下的大钟有仙气,很灵的,只要我们诚心地敲响它,定能保我们一年的好运……”

“好。嗯,”沈染心想,我这么虔诚地求菩萨,可她却不肯从云雾中露出脸来。为了不扫肖美玲的兴,她说,“那,好吧。”

交了钱,两个女孩抱着巨大的钟槌,奋力地敲着。

“当———当———当———”

钟声在山谷里回响,心头不由得又升起了希望。

“但愿如人们所说,这钟声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也许,”从山上下来,一路走沈染一路默念着,“回到广州,我该去珠江分局……”

山脚下的观音崖,有好多善男信女等在这里烧香求签,据说初一这天求的签是最灵的,轮到她们时,沈染一摸口袋,发现身上带的散钱一路拜下来,十块、二十块的都已经“掏光”了。“要不要拿百元的大钞哪……”肖美玲看出了什么,忙上前一步,掏出二十块钱,从一个身披袈裟的法师手里拿过两把香,她们把香点燃跪在供奉的菩萨面前。

突然,沈染手里的香,忽地燃成了一团火,她吓得跳起来失声惊叫。

“阿弥陀佛……”法师用眼角瞟了她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火把”晃了几下,火灭了,香头还在闪闪跳动。

“这是凶兆呀。”海哥偷偷扯了跪在一旁的肖美玲一把小声说。

“胡说!”肖美玲伸手打了他一下,转头忙安慰沈染,“阿染,别听他的,这是吉兆,火烧旺运……”

沈染没说话,心里一阵忐忑,“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没给钱吗?”这个念头一闪,她马上自责起来,“罪过,菩萨是大慈大悲的,怎么会爱钱呢?”

从法师手里接过香,沈染深深地给菩萨叩了三个头。肖美玲伸手拿起签筒轻轻地摇着,一支签从竹筒里滚出,“上上签,”她拿起签惊喜地喊道,“菩萨保佑,我抽到了上上签。”

拿到签,站在一旁的法师又伸出手来,肖美玲忙会意地从口袋里掏出百元大钞。接过钱,法师煞有介事地指点肖美玲再次三叩九拜,方才清了清嗓子,振振有词地解起签来。

轮到沈染拿起签筒,跪在蒲团上,她虔诚地摇着摇着,哗啦一声所有的签都掉到了地上,“这绝不是吉兆……”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地把掉在地上的签捡起来,放进桶里重新摇起来,终于求到一支签,“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的心一阵怦怦乱跳,她把签捂在胸口闭上了眼睛,许久许久,她才睁开眼睛一看,霎时,她的脸变得和死人一样惨白,冷汗刷地从脊梁沟里冒了出来。肖美玲忙跑过来,从她手里拿过一看,是一支下下签。

看到站在一旁身披袈裟的“法师”又伸出手来,示意要给她解签。沈染愤然起身叫道:“菩萨!我已经够虔诚的啦,难道你真的是一个接受贿赂的佛吗?!”

车子开出莲花山公园的大门,肖美玲提议去当年鸦片战争的旧址,虎门炮台和林则徐销毁鸦片的海滩。

傍晚他们才回到广州,把沈染送到花影大门口,肖美玲对她说:“阿染,今天求签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美玲姐,我没事。”沈染一笑,“谢谢你们开车带我玩了一整天,来广州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玩得这么开心尽兴……”

“其实,我也不是很信的,大家都去拜,我也不过是跟着拜拜……”

“美玲姐,”沈染正色道,“如果菩萨是非不分,只是一味地接受人们盲目的供奉、贿赂,这个菩萨不拜也罢!”

走进花影大门,天已经全黑了,道路两旁参天的大树y森森的,枝头在夜色下像鬼魅一样晃动。

刚走到中心花坛,就起风了。

“呜……呜呼……呜……”

风中的呜咽带着一股冷飕飕的鬼气,使沈染的头皮发炸,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两腿抖个不停……

“一定是那个女孩的冤魂不散……”

蓦地,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下,她撒腿没命地狂奔起来,一口气跑上九楼,推开房门看到林茹时,她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染,”看到她面如土色,林茹忙伸手拉她,“你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见———鬼———”她吃力地呓语着,“我,我是见了鬼……”

“出了什么事,”林茹追问,“为什么一天都不开手机……”

“我,我……”

她的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了,林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连拉带拽把她弄到沙发上,她瘫软在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茹,“林姐,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茹被她搞糊涂了。

“早上,”她捂着还在突突乱跳的胸口说,“四点多发生的事,你听说……”

“怎么?!”林茹跳起来抓住了她的手,“早上四点发生的那起命案,你就是那个目击者?”

沈染使劲点点头。

“我就猜到那个打110报警的可能是你,”林茹的手抓得更紧了,“可你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警察在到处找你……”

“警察在找我,他们知道我是目击证人……”

“不知道是你,我听说他们在找打110的人,他们分析打110的人很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林茹的话音未落,她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过掉在地上的手袋,拿出了手机。

“你要干什么?!”

“打110,向警方说明情况……”

“索亥!”林茹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你知道出事的是谁家吗?”

“知道,花影的闵副总。”

“既然知道,你还敢出这个头?”

“我只想把我看到的告诉警方。”

“猪脑子,”林茹骂着朝卫生间走去,打开手机取出了卡,“你要干什么?”沈染追过来伸手夺回了卡。

“索亥,索亥,索亥……”林茹气得使劲点着她的脑袋,“你简直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傻b,”她骂道,“搞搞清楚,闵副总是什么人,厅级干部、地道的广州人,有权有势,你一个外来的打工妹,这样的人你惹得起吗?”

“怎么……”

“早上我下楼去士多店买泡面,听说了此事,我跑去一看,几个刑警还在拍照、勘察现场……”

“那个姓闵的在吗?”

“在,不过不是老闵,而是小闵,闵总的儿子……”

“他的儿子?”

“对,他的儿子小闵,还有保卫处长和两个巡夜的保安,据说是案发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

林茹滔滔不绝地叙述了她所听到的全部“事实”经过:清晨四点多,小闵被n憋醒起来上厕所,路过客厅听到阳台外有动静,他赶紧走到阳台探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顺着通向顶楼的排水管已经爬到了五楼正想跨上阳台,他大叫了一声,“有贼!”那个黑影一惊,吓得失手坠了下去。当巡夜的保安闻声赶到时,发现坠楼者已经断气,保安当即确认她是入室行盗的“女飞贼”,于是刚巧路过的一个小姐就用手机拨打了110报警。正在熟睡的闵总被惊醒后,当即血压升高,被送往医院救治……

“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沈染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穿着短裙、高跟鞋的时髦女郎怎么可能是女飞贼哪,她就算做‘j’,也不可能做飞檐走壁、溜门撬锁的飞贼呀。再说我分明看到,当时在阳台上的不是高中生小闵,而是有点秃顶的老闵……”

“这就对了!”林茹说,“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那个女的不像飞贼;有人怀疑,很可能是闵总‘招妓’,或是和他有瓜葛的什么女人;有人推断那女的一定是在他家过的夜,是小闵睡熟后他悄悄带回来的。不知为什么清晨他们发生了矛盾,大概是怕小闵听到,才躲在阳台上争吵,那女的很可能是在两人的冲突中,不慎坠楼的。人们分析以闵总的地位和他一向的为人,不会是故意谋杀,再说他不可能蠢到在家门口杀人,肯定是意外……”

“既然不是谋杀,”沈染说,“我就更应该向警方说明情况,协助警方破案……”

“你以为你是谁呀?”林茹讥讽道,“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呀,你是正义女神的化身吗?不是!你只是个为了生存、温饱挣扎的打工妹,那个女孩是外省人,没有身份证,没查到案底指纹记录,没有姓名,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更确切地说:她没有‘苦主’,没有人替她说话,她的父母、亲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在这座城市里,她微不足道得就像一颗沙砾……”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是呀,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只是一颗小小的沙砾……”

“你想过没有,保卫处长、两个巡夜的保安、公司的上层领导都在为姓闵的说话,这会儿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渠道打通了关节。有权就有钱,就有一切,这个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你现在‘挺身而出’,不是找死吗?!你知道姓闵的背后有什么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吗?”

“关系网……关系网……”表哥的话在沈染耳边炸响,“这是一张无形的网……”

“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无名女孩,你犯得上得罪姓闵的吗?你的证词一旦危及他的名声地位,把他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他很有可能买凶,雇用黑社会对你下手,弄死你一个没有根底的外来妹,还不是蹍死一只蚂蚁……”

“别说了!”

沈染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为什么不让我说,”林茹的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卡,“警方通过你的手机号码就能找到你,你是目击证人。如果你说了实话,你很可能会陷入黑社会的追杀,在这座城市里,你将永无宁日!”说着林茹向她伸出了手,“别傻了,给我吧,这个卡消失了,警方就永远找不到你,你也可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一松卡落到了林茹手上,她长长舒了口气,把卡掷入马桶中,卡在水流中打了个旋消失了……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林茹把她拉到房间里,递给她一瓶红酒,“把它全都喝进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染又梦到了那个小山村和那个小女孩儿,没有人告诉她,但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儿是雪儿,是她的妈妈,她就出生在那个小山村……

那个飞雪的冬日,一辆雪橇,把雪儿带进了偏僻的山村,雪橇在一间被雪覆盖的土坯房前停下,里面走出一个强悍的男人和他的母亲。

一个声音对雪儿说:“你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男人一声不响地把雪儿的行李搬进了屋里。从此,村头大槐树上的钟声一响,雪儿就和他一前一后出工干活。晚上,收工回来雪儿累得一头倒在炕头就沉沉地睡了。隔着母亲,隔着布帘,躺在炕梢的男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炕头传来的异性的体香、轻轻的鼾声,使他体内被压抑的欲望躁动……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收工回来,夕阳染红了大地,雪儿哼着歌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面采了一把鲜嫩的小花,他把花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好香,好美……”他赶上一步把花递给雪儿,雪儿接过花笑了,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突然她的衣衫被树枝绊住掀起,露出了雪白的纤腰,男人的眼珠子好像一下被抠出来粘在她身上,“你,你要干什么?”看到他的眼神,雪儿不禁连连后退。“是呀,我要干什么?我要……”他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爆裂,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花散落在地上,她挣扎着,山谷里回荡着她叫喊的声音。他用厚厚的大嘴堵住她发出叫喊的小嘴,他伸手剥开了她的衣服,她的肌肤白嫩透明,能清楚地看到一条条细小的血管,他的喉头一阵发紧,呼吸急促起来。

“求你,”她本能地用手护住自己,晶莹的泪珠从她大大的眸里滚落,“放开我……”

他吮吸着她花瓣一样的双唇,一股清香的气息顺着他的喉管一点点地渗入。“我,我,我要你……”

他脱掉衣服露出了结实隆起的肌r,夕阳把他l露健美的身体染成了玫瑰色,“哇,简直就是一幅油画……”她被男人身体的美震撼了,她停止了叫喊,本能地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他被鼓舞了,全身一阵痉挛用力抱住了她……

一丝月光透过枝头的缝隙像一条小蛇爬在她的脸上。周围静极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软软的草地上,闭拢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男人跪在她的身边,把脸深深地埋在她起伏的双r中。夜看起来没那么黑,星星还是那么多,那么密,一闪一闪的和往常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进入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zg像着了火一样,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喷涌,她感觉整个身子都在飘、在飞……

七十年代末,父亲把雪儿接回了雪城。三天后,她逃了,父亲追到小山村时,雪儿已经被村里的人吹吹打打送入了“d房”。一个飘雪的早上,沈染在她痛苦的呻吟中降生了,她也有雪一样白的皮肤,有和雪儿一样美丽的大眼睛。

早产大出血,雪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她留下一个谜,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回到那个小山庄,是爱,还是因为有了腹中的小生命……

3。 有权就有一切?(4)

周一早上,林茹拉着沈染避开通往大门的那条主路,绕到花影的西门,出了西门过了客村立交桥,她们在马路对面挤上了129路公交车。

周一的例会照例是闻盈主持,麻秆晃着脑壳煞有介事地宣布:试用期一个月到了,老广告被炒了鱿鱼;小靓女因一直配合麻秆工作暂时留用;沈染因和青云酒业有进一步的接触,也继续留用跟单。大家都心知肚明,麻秆炒了老广告,是“杀j给猴看”。

“小沈,”闻盈喝了一口茶说,“听说你和青云酒业的肖小姐是老乡,昨天还一起去了莲花山……”

沈染感激地看了林茹一眼,她知道林茹已经在闻总面前替她美言,她才不用费口水,可以继续留下。

“以青云酒业在广东乃至全国的发展势头,它将是我们公司和其他影视广告公司争夺的最有潜力的准客户,”闻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赵经理已经通过关系了解到,肖小姐是青云酒业老总的外甥女,你一定要把握住到手的机会,必要时,多一些感情投资。闻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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