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陆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结婚的对象了，”陆长决走进屋里，面无表情地给老母亲宣布，“隔壁兴民大队的乔嫣。”

“啊？”

这下不止是陆母，陆家一家人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包括一开始给陆长决介绍对象的徐燕两口子。

陆父顿了好久，反问道：“你说谁？”

“乔嫣，住在村头的乔老三家里三闺女，您认得吗？”

乔家塘以前是个整体的村，后来分成了三支大队，并没有影响大伙的来往。农村人邻里关系紧密，陆父并非不认识乔嫣，那样问只是惊讶。

儿子居然主动说有结婚对象了？

回来这几天，他和长决他娘探过他的口风，可是陆长决都闭口不言，谈到结婚的事总会转移话题。

现在竟说他要结婚了。

陆母不敢置信：“长决，你是不是和娘说笑呢？娘以前可没听说过你和乔老三家的丫头有来往，怎么现在你说她是你结婚对象。”

“以前是没有什么来往，但我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乔嫣是大嫂给我介绍的。”

一家人的目光迅速转移到徐燕身上。

徐燕还愣神着，那天陆长决和乔嫣见了面回来什么都不说，她还以为没成，怎么这才过去多久，陆长决说要结婚了？

陆母问她：“是你介绍的？”

徐燕结结巴巴道：“嗯……我、我之前拜托八娘……”

“胡闹！”一向脾气好的陆母眉头一皱，难得凶了一声，“那丫头现在的情况长决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啊？这样你还介绍给长决，安的什么心！”

从一开始徐燕安的就是这个心，被婆婆训也不生气，佯装难过地皱了皱眉，“我想给长决介绍的时候，也没发生这档子事啊，谁知道那乔家丫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说着，她冲陆长空使了个眼色。

陆长空立即帮媳妇解释：“娘，徐燕也是好心，听说那乔嫣和她城里的那个未婚夫吹了，才给长决张罗……”

陆母表态：“俺不同意！俺不管她和谁吹了好不吹好，最近闹得这么难看，俺不会让长决去淌这个浑水。”

陆父也说：“俺觉得你娘说得对，长决找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一定要找她一个名声有损的？俺们老陆家丢不起这个人。”

两老的态度完全在徐燕的意料中，她冲丈夫那边扫了两眼，仿佛在说“你看吧”。

面对父母的反对，陆长决并不慌张，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表情：“爹，娘，乔嫣那边的事情是个误会，我先前和她见面的时候，她给我解释过了。”

陆母惊道：“你居然和她见过面了？”

“是的，毕竟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您也不希望我马马虎虎吧。”他坐到他娘身边，慢慢说，“我和她见面讨论了一下婚事，听乔嫣这个人说话办事我觉得还不错。”

“不错？不错她和她姐夫搅一块？”

“娘，您先别急，听我说。她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在这边生活，应该比我清楚，他自己婚事黄了，来乔家闹，目的就是逼乔嫣嫁给他。要是乔嫣真的和他搅一块，会把事情闹这么大吗？

陆母知道儿子不笨，可最近乔家闹得风风火火，他们实在犯不着要去攀这门亲，“是真是假是一回事，村里人觉得是什么又是另一回事，干干净净的姑娘多的是，娘改天重新给你找一门。”

陆长决浅笑了一下：“娘，我晓得在你心里头我是千般好万般好，你肯定是觉得城里姑娘配我都绰绰有余，可要人家看得上啊。”

“你都当副团长的人了，凭啥看不上你啊！”

“那人家愿意给石头当后妈吗？”

把石头搬出来，陆母顿时哑言了。

陆长决这个年纪不结婚，他主观原因是一回事，客观原因就是有个养子。

城里头的姑娘金尊玉贵，陆长决一是农村出生，二还驻扎海岛，城里的姑娘不见得愿意去海岛过苦日子。陆母希望小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可要从乡下挑，又没合适的。

思来想去，像乔嫣那样读过书，模样长得俊，还能干的姑娘，算是乔家塘独一个了……

陆母长叹了一口气。

陆长决见他娘有了些动摇，还特地陆母叫到一旁，继续对症下药。

没了他大哥大嫂在身边，陆长决给陆母坦白了乔嫣的境况。陆母是个心软的，听说乔嫣好心收养了大姐的闺女，还被赵国栋使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姓赵的，可真不是人！当初乔家老大去世，他不好好给人下葬，拉着尸体去闹的时候，俺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长决点头：“乔同志找上我也是期待我能帮上她一把，从她宁愿养她大姐的闺女也要和原先那家退亲的事上看，我觉得她是个对孩子好的人，以后肯定也会好好对石头。”

你这么为石头操心，那石头也不是你亲生的啊。陆母话到嘴边，想了想这样说还是不合适，便咽了下去，“所以你已经是打算好了，给俺说压根不是要和俺们商量的。”

“您要是真不同意，我也会听您的。”

明知道陆长决说这句话是为了哄她高兴，陆母还是十分受用，摇了摇头说：“你年纪大了，只要能把事情定下，是乔家那丫头娘也认了。那娘明天和你爹提块腊肉去乔家给你提亲去。”

陆长决却拦住陆母：“娘，亲事我已经和乔同志商量好了，十一那天我就要走了，初十摆个席就行。”

“这么着急？”

“嗯，部队只给了这么几天假。乔同志担心我们上门，她姐夫会来咱家闹事，所以她私底下给她爹娘说，等到初十那天，咱们把亲戚朋友全部叫上，去她家接亲。”

陆母愣了半晌，惊讶儿子已经安排好之余，更震惊的是这种办婚事的方法。

一般来说，两家人结亲，要先定亲，确定下婚期，再风风光光嫁娶。陆母心里头不是滋味，可一想，这是她儿子急着回部队才没时间，便也释然了。

时间上着急是一回事儿，但陆母还是打算，那天席面要好看一些。

次日一早，她就拉着儿媳到镇上的供销社置办东西。

与此同时，乔嫣也在百货商场里买结婚要用的物品。

钱是赵国栋付，她花起来一点也不心疼。打着新婚的旗号，她给自己买了两套衣服，给大丫买了两套，又买了一堆蛤蜊油、雪花膏，各色各样的糖果和零嘴。

赵国栋跟在她后头，看她大手大脚的，只觉得心在滴血，忍不住说：“摆个席面，你买的也太多了。”

乔嫣的脸当场就拉下了：“这才哪跟哪，这些都是婚后可以用的，席面的钱还没算呢？现在买不到猪肉，你不去大队里杀猪吗？到时候人家来了，给人吃清汤寡水。”

“那也没必要买这么多。”

“行行行，不买了，那这个婚也不结了。”乔嫣说着，就要把东西还回去。

赵国栋连忙拦住她，“哎呀呀，我就随口一说，买，都给你买。”

“那席面呢？摆席面总不能我爹娘出钱吧。”

赵国栋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败家娘们真费钱，可想到结了婚乔嫣就是他的了，咬咬牙道：“你要多少，我拿钱给你置办。”

乔嫣张口就说：“一百。”

“一百？摆满山珍海味也要不了一百。”

“我是因为你才没有嫁去吴家的，你不把席面摆好看了，到时候吴家听到风声过来，嘲笑我俩我俩都没底气反驳。”

赵国栋被开除的事，固然有乔嫣的错，但在赵国栋心头，最可恨的还是吴厂长大题小做。

若是结婚再被嘲笑，赵国栋得呕死。

他之前听说，吴海峰可是喜欢乔嫣喜欢得紧，现在乔嫣要嫁的人是他，把席面摆好看了，也是给了吴海峰一巴掌。

一百块钱是肉疼，比起让吴家人吃瘪，他还是愿意出的。

说服了自己，赵国栋点头：“听你的听你的。”

在城里置办完东西，乔嫣从赵国栋那里拿钱，回到了大队。

她没给葛秋莲他们细说都买了什么，而是把东西全部完好无损地藏在柜子里，等着日子过去。

初九那天，兴民大队和兴华大队的村民们都收到了吃席的邀请。

兴华大队的人听说，陆长决要和乔嫣成亲，初十摆席。

兴民大队的人听说，乔嫣要成亲了，初十摆席。

接到乔嫣消息的孔婶子一脸讶异，问：“你要成亲了？不会真的是和你姐夫吧？”

乔嫣笑了笑，没说话。

孔婶子在和大队里几个妇女聊天，大家都听见乔嫣说的，又见她沉默不语，权当是默认了，有人道：“嫣丫头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呢？”

乔嫣没有和大家聊的打算，“婶子们明天记得来啊，我还继续去通知人呢。”

“哎……”

她说完，掉头就走。留下几个大婶面面相觑，孔婶子摇了摇头，“啧……你说这个是什么事啊，估计乔老三夫妻俩都觉得没脸，让她自己出来通知。”

“是我我也觉得没脸，这还摆席面呢，怎么想的。”

……

乔嫣走出去没多久，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走得急，也没太注意，直至要撞上对方，才紧急避开。这一避，倒把她吓了一跳，对方居然是吴海峰。

算起来，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吴海峰了。

此时的吴海峰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眼底下都是青黑，根本没有之前见到那样朝气蓬勃的模样。

乔嫣惊讶：“吴……吴同志，你怎么来了？”

吴海峰嘴唇翕合了一下，手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下去，开口时，声音粗哑干燥，“乔同志，我来村里的时候听说你要和人结婚了，是……是真的吗？”

“是呀。”

吴海峰如遭雷击，原本眼中还含着一丝希望，此刻在听到乔嫣亲口承认后，那道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音色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为什么你不等我……”

乔嫣满头雾水，“是你妈亲口说不和我家结亲，从那天之后，我没见过你，我爹上门两次都被你家拒了，我为什么要等你？”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吴海峰想说，他其实想来找乔嫣的，可是他爹妈不准。为了不让他来乔家塘，王香甚至还把他关屋里，让吴海潮看着他。

吴海峰试过很多办法，求他爸他妈，绝食，托人给乔嫣带信，没一样能成功。

今天还是他磨了海潮很久，海潮不忍心看他哥这样，才放他出来的。

谁能想到，他刚踏进乔家塘，听到别人说乔嫣明天要成亲了？

吴海峰只觉得两眼一黑，脚下踉跄了两步。乔嫣以为他要摔了，下意识扶了他的手一下，吴海峰却突然拽住她的手说：“乔同志，你能不能别结婚，你说好要嫁给我的，你把婚退了，嫁给我好不好？”

乔嫣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吴海峰的手：“吴同志，你还是别说胡话了，我已经许了人家，明天就要结婚了，快回去吧。”

“可是你之前明明是许给我的。”

“你也晓得，那是之前。我之前也以为，是要嫁给你的，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得缘分。”

“我……”吴海峰想继续说什么，可他觉得口头干涩，在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乔嫣确实没想到她今天居然还能遇到吴海峰，对吴海峰，她一开始确实有过怨气，怨他表现得想娶她，却在事后并不露面，但那点怨气很快就消散了，若不是吴海峰出现，她都想不起来。

乔嫣说：“吴同志，你快走吧，明天我要结婚，让人看到我和你在这里，又怕有闲话，最近我家忙，就不招待你过去了。”

语毕，乔嫣匆匆离开。

吴海峰看着她走在小路上的背影，一双拳头死死攥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海峰的事情算是一个小插曲，初九一过，就到初十这天结婚了。

天不亮，乔嫣便被人从炕上挖起来梳妆。

大丫也早早醒了。

她穿着那天赵国栋买的新衣服，扎了两个羊角辫，坐在炕上看人给乔嫣化妆。

说是化妆，其实只涂了点口红和腮红。乌黑莹亮的头发绑成两个辫子，上面系了两个红色的蝴蝶结，大丫跑过来，望着乔嫣道：“小姨，好……好漂亮！”

乔嫣笑了笑，这头妆化好，又要接着忙活其他事。

一直到了天亮。

新郎过来接亲的时间是上午，过了午后，就把新娘接回家。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天，乔老三夫妻二人想到乔嫣是嫁给赵国栋，心里都堵得慌，和别人聊这个话题都是支支吾吾，不愿意多讲。

既然来吃席了，人也不会故意给乔老三添堵，大伙都看得出来，乔家人似乎不太高兴。

等到人逐渐变多，也有小孩儿跑过来，嘴里喊着：“新郎来了！”

只见一群人浩浩汤汤从远处走来，乔老三夫妻再不愿意，也要上前迎接。

等着人走近，他们看见为首的男人穿着军装，身形高大，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跟在他们一起的有人喊：“我们来接亲啦，新娘子快出来咯！”

乔老三眯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才要问你们是谁，又有一个孩子跑过来道：“三爷，三爷，来接亲啦，赵家的人来了。”

聚集在乔老三家院子里的人都愣了。

新郎不是已经过来了吗，那边又喊来了是怎么回事？

这点疑惑没问出口，又听见原处在喊：“来了，来了！吴家的人来接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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