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似一块丢进湖中的石子，乔嫣一句话，在几人的心中荡起不平静的波澜，屋里也顿时静了下来。

大丫满不置信地看着小姨，随即眸光一暗，她在梦里梦到，小姨也说要养她，但是姥姥一家人都不允许，小姨也只能放弃了！

果然如她所想，葛秋莲一个健步冲上来，往乔嫣的手臂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在这里添什么乱，和你有什么关系？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孩子算什么事，你马上就要定亲了！”

乔嫣手挨了一下，感觉整个手臂都被拍麻了。

她咬咬唇，想到大丫可怜兮兮，谁都不愿意要的现状，心一横：“大丫是我大姐唯一的孩子，既然当爹的不想管，那我这个小姨来管，我不希望我大姐去了下面还因为没有养她的孩子心寒。”

葛秋莲恨不得拧乔嫣的耳朵，“胡说什么，哪里会有死人心寒的。你大姐去都去了，大丫又不是没亲爹，有你这个小姨什么事？”

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要接大丫这个烫手山芋，赵母哪里能放过。

立刻跳出来和葛秋莲呛上：“亲家母，你这个人也是怪的嘞，自己不想养外孙女就算了，你家嫣丫头愿意，你凭什么不准啊？”

说了，赵母看向乔嫣，喜笑颜开道：“嫣嫣，我们都晓得你是最心好的，你看看，长得又俊又懂事，你放心好了，大丫只是让你照顾一段时间，等你姐夫这边亲事说好了，有人能照顾大丫了，我们就把大丫接回去。”

这赵母可真是个妙人，红脸唱得，白脸也唱得。

乔老三夫妻二人不养大丫，她恨不得跳起来掀乔家房顶。现在乔嫣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她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

所幸乔嫣是个明白人，赵家人什么嘴脸，她已经看清楚了。

“不用了！”她说，“我说养大丫，就没有把大丫还回去的道理，大姐夫就好好找新媳妇吧，也不用操心什么时候把大丫接回去。”

听点到自己，赵国栋看向乔嫣时，先是一愣。

她之前就觉得乔家姐妹有点像，但乔娅在他看来早就是没有滋味的老黄牛了，哪里比得上乔嫣明眸善睐，肤白貌美。尤其是这纤细的身段，穿一身棉衣都比别个儿好看。

只可惜乔嫣晚生了几年，要是她和乔娅差不多大，起码都成他的人了！哪里会看得上乔娅呢。

目光贪婪地把乔嫣上下扫了个遍，赵国栋顿时换了个语气，人都温和多了：“哎呀三妹，我晓得你是心疼大丫，可大丫毕竟是我闺女，让你一个做小姨的养，我这个做姐夫的也心疼不是？”

乔嫣差点气笑了。

见过虚伪的，没见过像他们这样虚伪的。明明是自己不想养，还要搞得冠冕堂皇，去在意那点名声，要把表面功夫做得漂漂亮亮的。

乔嫣才懒得和他们扯这些：“我可担不起这个心疼，反正我话摆在这里了，要么把大丫给我，要么现在带着大丫走。”

话音一落，乔嫣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紧。她低头望去，只见被自己牵着的小丫头一脸忐忑，脑袋上冒出一个黑色泡泡：“爸爸带我回去肯定要打我，我想和小姨在一起。”

其他人跟着看了看大丫，和平时的反应没有差别，看来，的确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大丫头上的泡泡。

赵国栋和赵母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他们也没想到乔家人居然会这样把大丫要过去，毕竟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个结巴，谁稀罕啊？他们原来的计划就是，把大丫丢给乔家带几年，等乔家真的不愿意养了，再接回来养几年赶紧嫁出去换彩礼；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塞给乔家，那就自己囫囵养着呗。

可乔嫣这一出，倒是意外之喜，赵国栋心里十分痛快，表面还要做出割爱的模样：“三妹你都这样说了，那大丫就跟着你，我相信你肯定会好好对她。”

“那好，现在说说你们打算一个月给多少钱吧。”

赵母叫道：“钱？什么钱？”

“当然是养大丫的钱了，我大姐的赔款你们收，孩子丢给我养，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事实上，这母子二人还真的在幻想这么好的事。

一旁的乔老三忍不下去了：“钱钱钱！你们当我是死了？”又冲乔嫣吼：“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边儿凉快去，你以为养个孩子是养小猫小狗啊，说养就养。”

“我说我养，又不是让你们养！”

葛秋莲也道：“你懂什么！你和吴家的亲事都说好了，就等着定亲，现在带个孩子在身边，你以为吴家肯要你啊？”

“不要就不要呗，我非得嫁给他们吴家吗？”

“你……！”乔老三举起手，“信不信我打死你。”

葛秋莲连忙去拦乔老三，一时间屋里乱成一团。

赵家母子见状，并不打算和乔嫣讨论怎么给钱，趁着乱一趟溜了。乔老三看到，大喊：“别跑，把大丫带走，谁家丫头谁自己养，我可没答应过要养。”

赵家母子一听，跑得更快了。

乔老三也不惦记揍乔嫣了，一把把大丫扯过来想追上去。乔嫣现在哪里肯放手呢？手一捞就把孩子抱在怀里。

乔老三夫妻二人登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个负责抢孩子，一个负责追，大丫被拉扯得嘤嘤嘤地哭起来。

葛秋莲跑了两步，正好碰到才睡醒的小儿子乔跃进走进来，连忙抓住乔跃进喊：“跃进，儿啊，快点去追你大姐夫，快快快！”

乔跃进没睡好，连口饭都没吃，怎么会有力气追人，倒是看了一眼没把孩子抢过来的乔老三问：“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怎么闹成这样？”

葛秋莲懒得解释，双手一甩，“哎呀”一声，往外头追去了。

乔老三抢不过乔嫣，站在原地，双手叉腰，“反了反了，都不听我话了是不是？”作为一家之主，他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被小女儿狠狠挑衅，当着小儿子就数落乔嫣，“跃进，你看，这就是你的好姐姐，人家不要的孩子，她跟个宝似的抱回来养，还是个高中生呢，读书读成猪脑子了！”

看了看一边怒不可遏的父亲，又看看护着大丫的三姐，乔跃进打了个呵欠，很快理清楚情况：“意思说，我大姐夫他们不要大丫，我三姐要养吗？”

“养，她养个大头鬼！我就不信她能养得起。赵国栋那个没良心的，自己闺女都不要，就你上赶着给人养孩子。”

乔跃进见他爹气得不轻，象征性地哄了两声：“爹，你别气了，大丫是我大姐的血脉，咱们养就养了，不就多一张嘴吗，而且等我三姐结婚了，吴家条件多好，难不成还养不了一个孩子？大丫，莫哭了，一会儿舅舅带你去玩啊。”

本着想劝解，结果乔跃进的话把乔老三说得更生气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还“就多一张嘴”，是个儿子就算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谁爱养谁养！

他又想骂乔嫣这个缺心眼的两句，乔嫣根本不给他机会，抱着大丫回屋了。

葛秋莲去追当然是追不上，在外头还差点摔了一跤，便灰溜溜回来了。

这一折腾，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葛秀莲做好午饭，乔嫣才带着大丫从屋里出来。乔老三准备再骂她两句，被葛秀莲劝住了，说等吃完饭再讲。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心不在焉的。

尤其是乔老三，原本他对这个外孙女没啥看法，现在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每每感觉到姥爷的视线，大丫就缩着脖子，饭也不敢吃了，还是乔嫣给她夹菜，才勉强又吃了些。

用完餐，乔老三站起身，喊了乔嫣一句。

乔嫣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把大丫带回屋里，给她说：“大丫，你要是困了就在炕上睡觉，小姨有事，一会儿再过来。”

大丫懂事地点点头。

等乔嫣回堂屋里坐下，乔老三开门见山：“你找个时间把大丫送回去。”

“不送。”

“胡闹！”乔老三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碗筷都给震了一下，“大丫是你姐夫她闺女，他连自己亲生的都不要，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傻啊？”

乔嫣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乔老三，语气十分坚决：“我知道养孩子不容易，但大丫是我大姐的闺女，我怎么可能看着不管。”

“你大姐都嫁出去十年了，她早就是赵家的人，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管这些事情作甚！”

葛秀莲也道：“就是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大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大丫姓的是赵，你一个单身姑娘带个别家丫头，以后去吴家，人家怎么看你，怎么看你爹你娘啊！”

乔嫣一直都知道，爹娘不喜欢大姐，对大姐也不好，但真听到这话，心里头还是一阵悲凉。

乔娅年长她9岁，几乎是把乔嫣拉扯长大的。乔老三夫妻生了六五个孩子，老大乔娅，老二乔妮，老三夭折了，接着才是乔嫣和乔跃进。

在乔嫣的记忆中，爹妈忙着上工，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务的活自然落在了大姐二姐身上。

二姐乔妮是个贪懒的，有空就躲着去玩，所以小时候都是乔娅拿个背篓，背着两个弟弟妹妹，割猪草啊，挑粪啊，在家里做饭啊。

后来，弟弟妹妹长大，乔娅没有那么累，却也到该嫁人的年纪。

赵国栋是工人，条件比乔家的好，可乔娅嫁过去并没有享什么福，一是因为她怀不上孩子，受婆家人挤兑，二是娘家一直找她拿钱。

她没有钱了，只能去接一些手工活做，白天上班，晚上照顾一家人，还要抽时间做私活，所以乔娅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太好，身材也十分佝偻，看起来要比同龄人老了十多岁。

即便是这样，在乔嫣初中毕业，乔老三不让她继续读书后，是乔娅说她出钱，要把乔嫣的高中供出来。

乔娅当时给她说：“我看城里读书的姑娘们都懂得多，我妹子聪明又漂亮，读书多学点东西，以后嫁到城里来过好日子。”

她这才顺利把高中给读完了。

这样好的大姐，这一家人丝毫不记得她的好，在她活着的时候，拼命压榨她最后一丝价值，连她的死，也被这些人用来当做给木材厂要钱的工具。

人死如灯灭，他们甚至没有对乔娅的一点怜惜。

乔嫣为大姐不值，忍不住讥讽：“现在晓得大姐是泼出去的水了，那当时去木材厂闹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你这死丫头，今天就讨打是不是？”

“爹，我不想和你吵，你冷静下来想一下，我大姐夫那个没良心的，他们都不要大丫了，以后能好好对她吗？到时候再有一个后妈，大丫的日子怎么过？”

乔老三冷笑：“那也只是大丫的命，怪她命不好，娘早早去了。”

“那我问一句，我大姐怎么死的你们知道吧？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个临时工，你们也知道吧？”

这年头，工厂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乔娅这种嫁过去的，是不会被分配工作的。

她去木材厂做临时工，是因为乔跃进不想读书，年纪慢慢大了，乔老三想给他安排到工厂里。

他们便合计着，等乔嫣结婚后，让吴家人通个关系，给乔跃进找个工作，活动人的钱，就让大姐来出。

乔娅身上没钱，又要操心弟弟的工作，就去木材厂做了临时工，才导致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提到这个话题，乔老三和葛秀莲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也很清楚，不是为了钱，大女儿也不会去干临时工，而且后来木材厂赔的钱，也够给乔跃进安排工作了。

话说到这里，乔嫣不想再继续下去。

她站起身，只冷冷道：“你们不心疼大姐和大丫，那我自己心疼，大丫我是养定了，吴家那边也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去说。”

说完，她转身走了。

回到卧室，就看到大丫躺在炕上，一双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转着，就是不睡觉。

一见乔嫣进屋，她一骨碌翻起身，过来抓住乔嫣的衣角，道：“小、小姨，你是不是没、没钱？我吃不了多少，只吃、吃一点点，不不……不花钱的。”

她是个小结巴，说这么长的一句话都有些费劲，只是因为先前听到小姨给爸爸要钱，她很害怕，小姨要是没钱，又让她回爸爸那里了。

见小家伙这么懂事，乔嫣想到故去的乔娅，鼻头一酸，却是笑着揉了揉大丫的脑袋，笑着说：“别担心，小姨会有钱的，肯定不会饿着大丫。”

赵国栋钱拿了，孩子不养，想得美！

该他们出的，乔嫣一分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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