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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卯时,宁澹准时睁开双眼。

撩开床侧的幔帐,宁澹的眼睛和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一样清醒,就好像他在睁眼前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

窗外的天幕仍是沉黑,寒风阵阵呜嚎,从院墙上、屋瓦上掠过时,声音高低各有不同。

飘进来的雾气很刺骨,今天又会是一个冷透了的天。

门内的灯烛亮了,门外的人也跟着忙碌起来。

羊丰鸿送进来用炉子暖过的衣物,身后跟着服侍洗漱的小厮。

宁澹曾听一个九十高龄的人感叹过,每天早上睁开眼时就是最幸福的瞬间,因为他又能多活一天。

那句话宁澹听的时候并未触动,但不知为何从此刻在了他心中。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总会想,他感受到了什么吗?

庆幸?没有。烦躁?没有。难过?没有。

似乎只是平静。

只要睁开眼就能感到高兴,这种事像是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八岁时宁澹确认了自己最擅长的事就是执剑。

他同侍卫比试,后来同禁军比试,直到无论面对什么年纪、什么体格的敌人,他都不会再战败,自那一天起,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对于自己总是格外的苛刻和清醒。

从小到大,宁澹听过无数的夸赞。他身边从来不乏害怕他的人,也不乏恭维他的人,溢美之词总是环绕在他的周围,说他是武学天才,是苍天赐予大偃的一柄神剑化身为人,仅仅十五岁他便由皇帝授命统领一支飞火军,权限甚至高过宫内禁军。

但他知道不是。

他不是天才,他只是依靠剑而活,只有赢和不断的赢能带给他意义。

曾有许多人对他表达过感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感谢他的保护,他听得很漠然,因为对他来说,那只是一次胜利。

所以他坦诚地告诉他们,不是我而是陛下救了你,是他的命令。于是他们转而开始赞美他的忠诚,浮着满脸恭敬的笑,嘴唇张合喋喋不休,宁澹便不再开口。

他心想为什么不懂呢。

是陛下要救你,所以我的剑会保护你。如果陛下要杀了你,我的剑刃也会立即割断你的颈项。

母亲发现这一切之后问他,若是有一天陛下不再对你下令呢?

那就听您的。他当时回答着。

母亲的眼睛里很失望。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错在哪里。

母亲和陛下都盼着他改变,他开始学着模仿。

模仿陛下的思维,借此猜测他们究竟想要他做什么。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陛下说。

或许是他表现出来了抵抗和不耐烦,陛下又安抚地补充了一句,慢慢等,总会等到的。

他从没怀疑过陛下会错,而这一次陛下也仍是对的。

宁澹终于察觉到自身似乎有所改变的契机,是在某个早晨,他在照例思

考完自己空荡荡的情绪过后,另一个问题主动跳进了他的脑海——

沈遥凌今天会跟其他学子吵几回架,会在第几回之后跑进赤野林来找他?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新鲜,而且直到这一天结束,他都会很想知道答案。

宁澹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把变凉的毛巾扔回水盆里。

他穿好甲胄,出门上马。

今天只需要简单的巡视,寒冬的清晨非常安静,他坐在马背上如鬼魅般从将亮未亮的天色里穿过。

偶尔有屋舍里亮起了暖黄的烛光,传出低声的私语,但很快就被吹灭,生怕浪费了一丁点的灯油。

藏在寂静的黑暗中彼此牵着扶着走动的人是很亲密的。他比从前要理解这种亲密。

天边的星子有些闪动,天光很快就要大亮了。

宁澹心情平静,脊背挺得很直,古印骑马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着哈欠。

古印是他的下属,也是他今日巡视的搭档。其实自从那夜关于“流言”的交谈后,古印总是刻意避开与他的私下接触,免得自己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夜之后过了不久古印才知道,原来宁澹后来派人重新调查过他。

这不是什么奇事,飞火军的每一个人都要经得起反复的查验,而且无论怎样彻查都不算冒犯,只是应该的。他们每一个人在主子面前都应该像一张白纸,反过来也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肝胆相照。

但这次调查的内容却与他是否忠心无关,而重点围绕他曾有过多少个小情儿。

古印对自己的几段情史再了解不过,生怕这不算纯情的过去影响主子对他人品的评价,进而惹出什么麻烦,于是心虚地问旁人,主子听后究竟是什么意见。

那人道,主子只评价了一句,经验丰富,建议值得参考。

古印于是又吓出一身冷汗。

暗自决定往后闭紧自己的嘴巴,免得又不小心给出什么“建议”被主子给瞎记住。

感情这事,怎么可能靠外人指点迷津。

所幸宁澹本身极其话少,也就很难察觉到古印近来在他面前的沉默。

两人相安无事地快要度过一整个白天,经过江东坊的时候,一辆眼熟的马车快速从他们面前驶过,惊走树枝上挤在一起取暖的几团灰鹊。

“沈遥凌?”

古印就听见宁澹这么嘀咕一声,接着便像个木偶人突然被灌入了神魂,精神提振了几分,忽然驱马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

沈遥凌一行赶到将军府时,只看到一片混乱。

别说王将军本人,连一个迎客的小厮都没看见,大门敞开着,寒风呼呼往里灌却无人在乎,偶尔能看见几个家丁匆匆跑过。

沈遥凌干脆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人家家中。

另外几个也赶紧下来,在她身后跟成一串。

正边走边看,院内迎面冲出来一个高壮大汉,拳头大得似沙包,见到他们便瞪大双眼,瓮声瓮气

道:“尔等何人?”

沈遥凌见他装束气魄,即刻反应过来,行了一礼:“王将军。”

李达将李萼和安桉护在身后,闻言惊疑不定。

这便是王杰那大哥?

长得果然是凶恶无比。

那人没否认,便确实是王镇江无疑,上下扫他们几眼。

沈遥凌续道:“我们是堪舆馆的弟子,今日众学子奉典学之令前去观摩,王杰却无故失约,故此,我们将典学的责罚带来。”

李达高大的个子有些瑟瑟发抖,听着沈遥凌当着王将军的面撒谎。

典学哪有要责罚王杰?

李萼却拉了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出声。

毕竟这是最合适的说法,不然能怎么说?我们怀疑你欺压幼弟,所以前来看看情况,讨个公道?

王镇江瞳仁和鼻孔皆是硕大,哼地喷了口气,怒声道:“请代为转达,王杰并非有意缺课,乃是在江东坊被禁军抓了去。”

沈遥凌和其他几人皆是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上午。”王镇江语气烦躁。

沈遥凌又问:“定是误会。王杰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天,半个月,一个月?”王镇江越发不耐烦,“鬼知道。”

“你!”李达气愤至极,眼眶也有些红了。

他们只是一介学子,连面对同窗家的将军兄长都忍不住恐惧,哪里敢招惹禁军?他都不敢想王杰被人抓去后会有多么害怕,后果又会如何,王镇江这个兄长却一点怜惜也不见。

王镇江扫了李达一眼,并没理他,叱问道:“还有何事?”

“……无事。”沈遥凌让开一步,王镇江大步跨出门槛,很快消失了踪影。

李达握紧拳:“我去拦住他!他怎能不管王杰?”

沈遥凌摇摇头:“先别急。我看王将军并非不管,他这时或许是急着疏通关系,找人帮忙救王杰去了。”

李达犹疑着难以相信。

沈遥凌道:“若是王将军当真对这个弟弟毫不负责,方才就根本不会向我们解释。王杰不管是被典学责罚,还是被禁军扣押,他都无需动怒。”

李达前后想了一遍,终于冷静些许。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沈遥凌沉吟:“去江东坊看看。”

路上沈遥凌一直想起宁澹的那几次警告。

禁军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一个普通学子,定是有什么事在悄然地发生了。

江东坊虽算不上最热闹繁华之处,但来往人员很多。此处为进京城的第一个落脚处,大部分外来富商、官员都会选择在这里的驿站休憩一晚。

可现在,大街上空空荡荡,安静得像张画儿似的。

看来今日闹出的动静不小。

好在禁军的标志显眼,沈遥凌很快找到他们的驻扎地。

屋外的街道上散落着行囊、包裹,寒风吹得零碎物品到

处都是。

镇守在外的禁军黑甲黑靴,森然矗立。

这个场面莫说李达他们害怕,就是沈遥凌也从未见过。

她上前一步,又犹豫。

回头对李达说:“你们先回去。”

李达摇头:“遥姐我们一起走吧。”

看到这个情形,原本着急焦躁的李达也被泼了一脑袋凉水。

这根本不像是他们能搞得定的样子。

沈遥凌知道希望渺茫,但已经到了这里,至少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禁军非同寻常衙门,若是决定拿人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王将军那边去疏通关系也不一定有用,只能在押送进宫前想想法子。

况且,就算不是为了王杰,她也很想搞清楚眼下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上一世时,她只知后来的变故,只看到后来的一团乱麻,却未曾有机会弄明白其中的起因经过,自然也就无法解开这复杂的绳结。

这个冬季她曾经过得无波无澜,最关心的事就是如何把婚帖送到宁家去,跟个闭目塞听的傻子一般。

这次她总得改变些什么。

沈遥凌看了眼殷殷望着她的二个同窗,坚持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我只是去问问情况。”

沈遥凌对车夫嘱咐说,路途遥远又在不同方向,免得路上耽误时间错过宵禁,便先将他们二个送回去,再回头来接自己。

李达他们自然不愿,但也只能被关上车门拖走了。

沈遥凌慢慢走上前。

她并不是存心想要挑战禁军的仁慈,她唯一凭仗的只有沈家二小姐这个身份,即便她真的惹怒禁军被关押,陛下也会认出她,不会将她如何。

她缓缓接近,身着防寒大氅,毫无威胁的模样,守在门外的禁军注意到她,并未有所动作。

沈遥凌心里生出一丝侥幸,心想难道他们是可以沟通的?

又缓缓走了几步,到一丈远时,“唰”的一声,沈遥凌足前齐刷刷地戳来一排枪尖,锋锐的银光中透着森然寒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人扎透。

沈遥凌抬了一半的脚僵住。

手心有些发麻。

正打算换个方式再尝试一次,“吁”的一声响哨,急促马蹄声接近,她的视线也被随之遮挡。

“她是来找我的。”宁澹冷淡平稳的声音传来。

沈遥凌仰头看他,见他身穿一身甲胄,骑在马上拦在她与那些禁军之间,大约是巡逻路过此处。

宁澹低头俯视她,目光之中显然是警告和不同意,驱赶她尽快离开。

沈遥凌发现自己不是很喜欢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和笃定得像个将军一样的神情,仿佛她已经是他麾下的士兵,因为受了他的恩惠,所以要对他言听计从。

他的解围很及时,但沈遥凌并不需要他的搭救。

不过,如果他愿意变成同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沈遥凌额前的细汗慢慢收了回去,没急着退后

,顺着他的话道。()

嗯。我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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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等你的时候,我听说太学院的一个同窗被扣押了,所以好奇想来问问情况。”

她仰头看着宁澹,向他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目光中写满了衡量。

“宁公子。”禁军向宁澹行礼,又朝沈遥凌道,“小姐,这不是你该好奇的。”

沈遥凌抿嘴不语。

宁澹看了她一会儿,问:“什么名字。”

沈遥凌立刻道:“王杰。”

宁澹偏头看了眼那几个守卫,翻身下马低声对沈遥凌道:“你先走。”

沈遥凌定定地看着他,仍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在等宁澹开出下一个条件。

宁澹松开缰绳,走到禁军面前,说了些什么。

守卫面露为难,宁澹似乎拿出了一个玉佩。

禁军犹豫一瞬,让开一步放行。

宁澹上前后,他们又迅速地站拢回来拦住入口,显然不再允许其他人进入。

宁澹转身,看了沈遥凌一眼,他俊美的面孔上带着最后一次问询和确认。

沈遥凌隔空向他点了点头。

宁澹转身,大步走进了那间被封锁的驿站。

沈遥凌憋在胸中的一口气缓缓松懈下来。

她知道宁澹的本事,也相信宁澹有多守诺。

宁澹既然决定帮她,王杰就一定不会有事。

若王杰是清白的,肯定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而若王杰当真犯了事,宁澹也不会让他在里边儿受苦,至少在陛下下令审讯之前,都会安然无恙。

此时寒风又盛,沈遥凌退到直道对面的走廊里避风,观察着驿站里的情况。

她确实答应了要先离开不给禁军惹事,但是她待在这个走廊里还是待在家里,对于宁澹和禁军而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至少禁军现在已经完全视她为无物。

沈遥凌原本做了要等很久的准备。

结果,大约也就过了一个时辰,车夫都还没赶回来,她就看见王杰从对面驿站里跑出来了。

王杰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好不算狼狈。

沈遥凌高兴得踮起脚尖,想伸手同他打个招呼,结果王杰害怕地瞅着旁边戍守的禁军,低着脑袋夹着腿跑得飞快,根本没瞧见她。

虽然样子怂了些,但看那一溜烟的脚步,看来是没事了。

沈遥凌咧着嘴角,结果下一刻,又看到驿站里出来一个人。

宁澹双手负在身后,身板笔挺地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下,似乎在找人。

沈遥凌赶紧缩起身子。

她和宁澹做了一个无声的交易,而现在宁澹达成了他的许诺,她却没有。

沈遥凌毕竟心虚,不想和宁澹对峙,于是缩着等了好一会儿,探头往外看。

大街上已见不到人,沈遥凌料想宁澹已经寻去了别处,便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溜出去。

() 一直走到没了遮挡的地方,沈遥凌似乎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下。

宁澹迈着长腿又出现在了方才无人的地方,望见她便定定看了过来,目光像个爪子把她抓住。

沈遥凌僵硬一瞬。

接着抬脚。

宁澹似乎提前猜到她要做什么,警告地喊出声:“沈遥凌。”

沈遥凌抓紧斗篷拔腿跑走。

宁澹立刻追上来。

沈遥凌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因为她根本跑不过宁澹。但是其实也并不算多么愚蠢,因为不管她跑还是不跑,她都会被宁澹给抓住,她从没看见哪个犯人从宁澹手下逃脱过。

宁澹心腔咚咚地加速,有种怪异的热蔓延到喉咙口,灌进喉咙的冷风也无法将它浇熄。

他眼中有沈遥凌摆动着的斗篷,试图逃跑的姿势笨拙得堪称可爱,而这一切像一个抖动的鱼漂,牢牢吸引他的视线。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她,但是他现在不想,他觉得沈遥凌想在他面前逃跑,是跟他在开一个很有趣的玩笑,他觉得很有意思。

在这样堪称玩闹的追逐里,宁澹高度地专注,兴致高昂,心情愉悦,快要入夜的雾气从呼吸旁边流过,一段画面流入他的脑海。

黄昏时苍白的云和雾气,临江处盛放的烟花,骑在马上的他,还有边想着“沈遥凌会在看这场烟花吗”边慢慢前进的归途。

幻象褪去,宁澹喉咙干涩了一瞬。

他的这种幻象真是预言吗。

还没有想清楚,宁澹已经开口喊住前面的人。

“沈遥凌。”

“看左边,有烟花。”

沈遥凌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跑错了路,跑到了一个大平台上。

前面有遮挡,原先没瞧见,跑近了才发觉,再往前,就是二人高的高台边缘了。

她步子慌张地慢下来,又听见身后的宁澹在喊她。

叫她看左边。

沈遥凌下意识随着指令回头,就在这一刹那,“咻——”的一声尖啸,临江的天幕上炸开一朵灿烂的光华,“砰”的爆炸声随后而至。

纤云飘散,艳回烟彩,在她回眸的这瞬,长发和斗篷和焰火一齐在风中荡开。

沈遥凌看得痴了一瞬,没注意脚下踏空。

一个人从后面飞速地冲上来,用手臂揽住她。

她趴在宁澹肩上,短短的瞬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目光还在凝视着空中的焰火。

她失重,火光坠落。

她落地站稳,焰火从她的眸中倒映到宁澹的双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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