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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红酥手 > 24. 莲鲤知,连理枝 “想做你口中,你与之……

24. 莲鲤知,连理枝 “想做你口中,你与之……

轻细软糯的声音徘徊在耳畔,和着余娴身上的淡淡香气一起传来。心觉奇怪,那是他从前没闻到过的,一种香甜得令人上瘾的气息。

“不敢?”萧蔚的声音低哑,拧眉哂笑,“我是你的夫君,与你亲热本就是天经地义,你看我敢不敢。”手却抖得愈发厉害。

余娴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他。你来。

手控制不住地捏紧,萧蔚调整了下握她双腕的大掌,省得捏痛了她,另一只手缓缓端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黛色青远山眉,水盈盈横波眸,挺翘得恰到好处的纤巧鼻,莹润的唇珠挂在菱形唇上,娇艳欲滴。她是个美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美对人心的冲击。

恰似方才院中风卷落木的晃荡调。

他不敢,他不能。他不过是为了……为了玉匣来的,怎么能……怎么会?

万千思绪还在翻涌,可萧蔚回过神时,嘴唇已经贴到了她的唇边,他与她俱是一惊,瞳孔震颤。

萧蔚往后退开一步,脸红如血,羞涩地低下头,屏住呼吸,偷偷凝睇她。

余娴被松开的手缓缓落下,她还在傻眼中没恢复过来,只觉唇角处尚存余温,全然没觉出口中是什么滋味,于是乎愣愣地说了一句,“这么近你都亲不准吗?”

“……”萧蔚挑眉,自尊心严重受挫:?

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汹涌,萧蔚沉眸,一言不发,双手重新将她的双手一提,高举过头顶,摁在墙上,低头对准她的唇亲下去。陡然一触碰,这次两人都清晰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和柔软。

余娴心想,他的唇怎比那双红酥手还要温凉惑人,鼻子挺拔得抵在了她的脸上,嗯……亲吻是这样的?这么贴着就够了吗?可萧蔚心想着,她的唇,果然像鱼冻。

窗外两叶落木因风纠缠,晃悠悠一触即分。

他将心中那股异动磨了又磨,放下闸门阻挡暗潮,控制着那一吻如蜻蜓点水,退开时却见她脸红得过分可爱,顷刻间暗潮破开闸门,他有些慌了,只觉手心湿热一片。

余娴这才将心神落到了握住她的那双红酥手,她抬头去望他们交握的十指,望一望左边的,又望一望右边的,便咬住下唇,露出了极度羞怯的样子。萧蔚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心防大破,因此时利与欲交织对抗的思绪太过复杂,他控制不住地喘气。

几乎同时,两人都蹲了下来,余娴靠着墙垂首捂住脸,萧蔚亦扶住额埋头喘气,消解红颊。他们的青丝从肩侧垂下,交织在地上一处。余光都瞧见了,但谁也没吭声。

知道的是蜻蜓点水一碰的吻,不知道的,以为两人刚打了一架,耗了多少气力似的。

须臾,萧蔚先清醒几分,想问她与面首嬉闹之事,“娘子今日待要离开祁国府时,在看什么?”他总算从脑海中翻到了一页战术,倘若她回答说“面首”,他便强势将她揽入怀中说“不准”。顿了下,又思考着自己将她揽入怀的可能性。

余娴心思微转,却以为萧蔚是在试探她有没有看见梁绍清与他眉来眼去,她可不打算承认吃醋,让他再得意,犹然想着掩饰一番方才在院中说的那句话,“当然是在看梁绍清身后的美人。”

良久,方尝过亲热之事的萧蔚,还真羞得做不出将她揽入怀中的动作,正思考如何进攻时,门被敲响了。

“小姐,去寿宴还顺利吗?”春溪的声音骤然响起,“怎的不在房中点灯啊?”

两人同时站起,萧蔚上前一步将门打开,春溪看见脸色通红的姑爷,愣了一愣,福身问好,她只听小厮说主子进去了,没说这两人待在一处,脸色还如此诡异啊。她的眼神在屋内探着,并未瞧见余娴。

萧蔚将视线落到门后示意春溪,然后就走了出去。

春溪把门翻过,果然看见余娴站在角落,正用绢帕擦拭青丝,她狐疑地钻过去,“小姐,您和姑爷在这作甚?”

余娴咬了下唇,轻声道,“讲悄悄话。”

春溪是个伶俐的丫鬟,见她模样也猜到几分,没有点破,同她说起正事,“小姐不是让奴婢趁着候在祁国公府外时,偷偷拿着银子去一趟书斋吗?喏,老板将此物交给奴婢,奴婢给您拿回来了。奴婢抱了一摞书回来作掩饰,良阿嬷没起疑。”她说着,掏出藏在怀里的信封。

信封有两份,对应着余娴当时交给书斋老板的两份。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封口处,确认了中途无人打开,“你去点灯吧。”

“是。”春溪知道是要避开她看的,也不多嘴。

实则这两封信中,并非同一内容。她将两件事分开调查,交给不同之人,是怕有心人将二者联系起来,猜到她真正要调查的是什么。

这信,一份查的是两年多前绑架她,后入狱被斩首的薛晏,另一份查的,却是麟南陈家陈雄的独女陈桉——余娴的母亲。

对于阿娘的过往,真到了窥探的时候,她确实生出几分怯意,倒不是怕阿娘真做过什么事,她怕的是时时想起阿娘不允许她追查玉匣的耳提面命。她被教化太久,要偷偷做事,还是有些胆怯。

思虑片刻,她鼓起勇气打开其中一封,抬头写的是薛晏的身世,她松了口气。然而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她发现,这封信,昭然而揭的,是阿爹的过去。

“薛晏,前朝巡盐御史薛何如之子,随母居于乐苏一带,新帝登基时,薛父被诏回鄞江,降,任礼部员外郎,子薛晏四岁。次年六月,彼时刑部主事余宏光邀薛父观一玉匣,有意结交。不日,余宏光却上奏陛下,称薛父诈降,私下结党密谋复国。薛家被抄入狱,余宏光施以酷刑,拷问同党,薛父宁死不屈,以囚服腰带相系,于牢中自缢而亡,薛母追随。陛下怜薛晏年幼无知,下令留他性命,送入苦渡寺修行,数月后,薛晏却不知所踪。直至两年前,薛绑架余宏光之女,被捕入狱,数罪并罚,被处以极刑。”

信中小字提到,薛晏所犯的“数罪”指的是这三条:一,不知感恩,违抗圣令,从苦渡寺出逃;二,绑架重臣家眷,行勒索报复之事;三,他被捕后污蔑重臣余宏光,当年对他这个无辜稚子也同样施了酷刑,还曾以多种刑具侮辱薛父、薛母尸身,最终烹骨肉分食于各位高官1,后又将他自苦渡寺掳至荒山,摆秘宴,请高官嬉射,已被主审人萧蔚判为不实。

端朝有刑法,不得对稚儿施重刑,亦不得对死者不尊,所以薛晏才会提到此事。可这些都太过荒唐!什么摆宴嬉射?什么侮辱尸身?什么烹肉分食?何等残忍之人才能想出这等乐子来?阿爹清正耿介,绝无可能!

余娴气得发抖,攥紧信纸,险些想将它全撕了。难怪两年前萧蔚公布真相时只说此人与余府有深仇大恨,并未详尽叙述,定然是萧蔚也觉得此事可怖不可信。稍稍冷静后,她继续往下看。

后面便是疑似薛晏消失的这十余年间的动向,但瞧着只是同名者,不像是她要了解的原主,不过乃花家尽责附上罢了。

看完后,余娴仍是不能完全平复心绪,“绝无可能。”她坚定地喃喃这四字,稳住心神,又想到另一佐证:彼时薛晏不过是五岁稚儿,怎么可能将所有细枝末节都记得这般清楚?

但这一点用来作证,确实牵强。倘若薛晏真的经历了这些,记忆如伤疤经年痛痒,想要忘记也是很难的。

“我心口处有一旧疤,凉如薄冰,经年痛痒。”

“痛痒的怕不是伤疤,是受过牢狱之祸的心吧。”

猛地,她想起去花家为萧蔚寻医时,那老医者之言。余娴愣住了,一双手比方才颤抖得还要厉害,仿佛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通身寒颤。

萧蔚,萧瑟萧,蔚起蔚。既荒芜,又茂盛。

薛晏,薛蒿薛,晏日晏。蒿草2生于荒芜之野,晏日晴朗催生茂盛之态。

她曾奇怪,萧蔚的名字,为何既荒芜又茂盛,如此极端。但倘若以“薛晏”二字解释,仿佛说得通了。

不,不可能。余娴摇头,萧蔚自小就在小楼唱戏,她听过他唱,必然是自小练就的功底才能那般惊艳老道。而且,倘若他是薛晏,那绑架了她又被捕入狱的人是谁?分明是萧蔚审讯的薛晏,怎么会是同一人呢?就算能让人顶替,萧蔚在听到“薛晏”陈述父亲“罪状”时,又怎么可能直接将其判为不实?要多强大的内心,才能面无表情地审讯遭遇了那一切的“自己”?

再者言,萧蔚一直对她很好,或许可能和梁绍清有些不清楚吧,但从没做出过让她伤心,让余府受难的事,他面对阿爹阿娘时一片和气,阿娘辱他立食他也没有怨言,还曾说仰慕父亲机关术,神情言辞都不似作伪。她不相信,人能这般自如地对待仇人。真做到这样,人能有多可怕?怪诞若妖。

萧蔚是温柔而真切的,方才还吻了她,还会害羞。

她又想起阿娘让良阿嬷寻人查过萧蔚的身份,想必也曾担忧过萧蔚就是回来复仇的薛晏,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他是清白的。

更何况,这些仇恨还都是薛晏信口开河之言。余娴只会相信前半段薛晏的身世,绝不会信后半段他污蔑阿爹的言论。

而前半段最为诡异的事情,依旧是“玉匣”。为何前一日阿爹还邀请薛父观赏玉匣,一派和乐,看完后却能发现薛父是诈降逆党,次日就将其捉拿了?

玉匣,还能辨明忠义?

余娴又通篇看了一遍,如今阿娘这封信还未拆看,她已经有些头昏了,怕是看不进去,得先将薛晏这一篇细咀一二,并着阿娘那篇藏下。藏在哪儿?是个问题。

她想了半晌,心觉只有二哥送她那方机关匣,是唯一的好去处,因为那匣子唯有萧蔚和她才打得开。

她唤春溪将机关匣拿来,把两封信放了进去,待锁好后,她想了片刻,直接将其置于床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良阿嬷会来卧房清扫,若藏得太深,让她找出,反倒怀疑,届时可能会直接禀了阿娘逼迫她打开。

外边通禀用膳,余娴净手出去,思考着,阿娘的那一封,要给萧蔚看吗?两人都亲过了,那便是要坦诚相待的真夫妻了。他答应帮她揭开玉匣之谜,自己若是连信息都不共享,怎算同盟?

可其中万一有阿娘不愿让萧蔚知晓的事呢?还是待自己看过后,甄选一二,再告诉萧蔚妥当。

用膳时萧蔚并未出现,说是有公务要做,在书房用便饭即可。余娴庆幸,门角一吻,要再全然端着矜持面对他确实是难事,又失落,毕竟那一吻……实在撩动心弦,余韵悠长。

她以为萧蔚借口公务,同样是羞怯不敢相见。殊不知,书房这厢,萧蔚正拿着话本钻研攻心之术。回想方才浅尝辄止后紧张到蹲下喘气,实在有损颜面,导致之后计划将她揽入怀中,彻底断了她对那群面首的非分之想,却都不敢伸手,功亏一篑。

可这话本也说不清何为情,何为爱,如何以情诱,以爱惑。他从前以为拿捏了余娴的心,此番才知,那些之于余娴,原都是过眼云烟,情爱不过是皮囊,她见了别的,便移心了。他垂眸,见杯中茶水映出他耳梢上一抹红影,随着烛影一道晃晃,心也一道晃晃。

看出了神,只觉数道晃晃交缠,重重缠,重重晃,最后与涟漪重合,映照出一脉风月。他合上书,望着窗外月,似乎悟了。原这俗世情爱,不过是风月。以情诱,以爱惑,都不如风月撩人。

夜凉如水,远处云山雾缭缭,月皎皎。

余娴走进卧房,便听见屏风后的撩水声。脚步一顿,知道是萧蔚在沐浴,她的心怦怦然。从前,他们两人沐浴各自只会识趣出门,但如今,他们亲热过了。虽只是轻轻一触,那也不同往昔。她还要避吗?

“娘子。”犹豫间,萧蔚先开了口,“可是害羞不敢进?”

余娴心道你自己不也害羞得躲到书房去用膳了?她轻关上门,踌躇了下,才昂首挺胸,故作坦然地走进来,“我只是怕你想要避讳我,我可不用避讳,我、我看过的多了去了。”她家中绘了图的情爱话本上,男子健硕,女子窈窕,站于萧萧树下,别提多养眼。

萧蔚没想到还能听到意外收获,梁绍清这出格的女人果然什么事都做得出,竟还让那群面首对她袒胸露腹过了?也难怪她会淌鼻血。他听见余娴的脚步往床榻去了,“既然如此,娘子可能为我递上一方沐巾?方才忘拿了。”

什么?刚撒谎说完大话,就要被验明正身?余娴绞着手帕,硬着头皮站起,“放在哪儿的?”

萧蔚即答,“我备好干净的衣裳放在小榻上了,沐巾就在衣裳下面。”

余娴拧眉,怎的有人将位置记得这般清楚,却忘了拿?怕不是有意要逗她?她走到小榻前一看,不仅有干净的衣裳,还有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亵衣亵裤。她的脸微微羞红,伸手掀开衣裳,另一手赶忙把沐巾拿起。这衣裳刚熏过香料,一掀,松香味扑鼻而来。

那是他身上的味道。因是刚焚香熏的,还带着暖意,像是日光最盛时他身上的香气。日光最盛时,他们躲在门后亲吻。

一瞬间身临其境,余娴抿紧了逐渐酥麻的唇。

“还没找到吗?”萧蔚的声音适时响起。

余娴恍然回神,“……找到了。”

她拿着沐巾朝屏风走去,听见水声泠泠,原是萧蔚起了身,浴桶旁的座灯将他的影子映射于屏风之上。他一手拨开柔顺如瀑的青丝,将其尽数置于一肩侧,身躯线条赫然显现。余娴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停住了,埋头避开视线,又忍不住抬眸偷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是被吸引得目不转睛。

流畅的弧线勾勒出一幅山峦竖景,他微微低头,一只手叉在窄细的山脚,闲然歇放,另一只手撩动着如云雾般稠密的湿漉漉的长发,隆起的山脊一会被云雾遮掩,一会露出,若隐若现。他举手拨晃时,骤雨斜下,顺着山弯流到沟壑,再弹入谷中,发出珠落玉盘的声响,不知那细密雨珠,在起伏山峦上蜿蜒下坠的样子,是何等美景。

灯架上烛火晃晃,他一重一重的影子在屏风上晃晃,余娴的心也跟着晃晃,微微呼气。

萧蔚从浴桶中出来,眼看着要走出屏风,余娴赶忙阖上眼眸别过脸。

她手中一空,应是沐巾被萧蔚拿了去,风过处有松香味,一阵一阵扑来。想必是他就这么坦坦然站在她面前围的沐巾!她将眼睛闭得更紧,直到萧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娘子不是看得多了,怎的反要避讳夫君呢?”

她甚至觉得萧蔚身上的热气都扑到了她脸上,萧蔚到底知不知道,她哪是避讳?她怕的是自己把持不住,太过主动,丢了端庄和面子,对不起空等他两年的自己!余娴下意识要抬手去推,“虽然下午时我们是亲了一下,但并不是说,我就同意……”

话还没说完,余娴推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了他的胸膛,手感却并不是肌肤,是一层贴身的湿漉漉的衣裳。她迷茫地睁开眼,抬眸看了过去。怎么会有人沐浴是要穿衣裳的?!

萧蔚面无表情,在乎的却不是这个,“同意什么?”他在乎这个,“说下去。”

这哪能说下去?她不要面子啊?余娴觉得萧蔚今日很不一样,遂岔开话题问他,“你是不是因为和梁绍清见了一面,勾起与她的过往伤心事,受了刺激?才这般对我。”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萧蔚有点没反应过来,凝着虚空一点神色一宕,他缓缓看向余娴,“我和她,没有过往。但你和那群面首,似乎有了开始。”

“可是梁小姐说,你赠了她厚礼,还在宴前与她谈笑。”余娴故作轻松地浅笑了下,“不过,你我尚未圆房,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倘若各自寻乐找到了真爱之人,和离便是,鄞江人对我的指指点点不过是因为我家自视甚高瞧他们不上,才蓄意生出的言语报复,但端朝对和离之妇,倒是没什么偏见的。”

这是实话,但落在萧蔚耳中却不怎么好听。什么叫各自寻乐找到了真爱之人?萧蔚想了片刻,“所以你真和那群面首有了开始?”他不敢相信,自己曾作的相思局,居然轻易就被男色瓦解得一丝情意不剩,到了要跟他和离的地步。

什么?这人怎的听人说话抓不住重点?余娴深觉自己已经很放下面子,委婉提醒他主动圆房了。且还以梁绍清与他的笑谈作了铺垫,他若是个看过些话本子的人,就该知道此时应一把给她搂住,解释他和梁绍清的笑谈都是扯淡,并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与她和离,再与她水到渠成地圆房。

现下却问她和那群面首是不是有了开始?

“知好色则慕少艾3,实则,并非羞于启齿之事。”这下应该懂了吧?都点得这么明白了,她对那群面首的美貌是坦坦然的倾慕,而他亦有美色,还有平日里对她聊表的情意,比那些面首多了真心,自然是不一样的。此时当然要统统拿出来。

她承认了?她馋面首的美色。萧蔚眸色渐深,心道情爱果然只是风月,平日里聊表情意,多余了。想必是气自己作的相思局无用,他的心口涌上些酸涩的热潮,他将其归为懊恼,催得眼底淡漠似讥嘲,轻轻抬手抚她发丝,却又流露出一抹柔色,“那我呢?”

他呢?他此时一身湿意,如白莲幻化成妖,出水伏岸,披着清冷月色与她夜聊,又仿佛下一刻就要变为鲛人遁水离去。

余娴痴迷地望着他,还不忘拉扯一番,“你如何?你……想与我和离吗?”

她痴迷的模样,像跃出水面攀咬莲花的鲤鱼,频频咬,频频触,频频落,溅了白莲一身水,咬下白莲的心瓣,却自得地摇摇鱼儿尾巴就想溜走,去寻下一抹莲。这条鱼儿鳞红泛光,滑嫩鲜美。萧蔚微微眯眸,觉得眼前这女子,似乎学去了他几分钓惹的招数,难怪发掘了与别的男子寻乐的趣味。

实则,余娴天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矜持端庄而已,她有什么错?萧蔚若不想同她和离,必然会主动解释与梁绍清笑谈的事。

可萧蔚没有,他好像有点生气。也不知道气什么,是还没想出如何解释,恼羞成怒么?萧蔚也不像这样的人。

“我想。”他故作一顿。

想什么?与她和离?余娴下意识拽紧了他的衣襟。

萧蔚感受到鱼儿又朝他跃起时扫过瓣边的鱼鳍,遂用狐狸眼勾她再跳一次,“想做你口中,你与之寻乐之人。”再跳一次,我给你咬。

气氛一滞,两人几乎同时合眼探身凑近。

传说鄞江有一神池,白莲会折腰,锦鲤要咬心。初时,莲瓣一层层掉落,散得满池都是,鱼儿徜徉池中,频频被散落的莲瓣所绊,原来那莲瓣之散亦有迹可循,只为将鱼儿引到一个地方。

沉梦之枕,就在此处。余娴缓缓睁开眼,帐帘朦胧,萧蔚正看着她,侧颊血红。

然而极度荒谬的是,池深水沉之处,鱼儿和白莲都不喜,咬着莲瓣的鱼儿遂又浮起,辗转至上。

一浮至水面,顷刻莲聚似潮,将鱼儿推至岸边,此处有水为镜,映照出莲貌,再看红鲤,叼着心瓣,无水窒息之状,频频呼气,煞惹怜爱。

于是莲瓣被神池之水推着涌抚鱼身,鱼儿浅鳞渐落,露出与白莲相接时留下的醒目痛痕,鱼儿欲回水,频频攀莲而咬,白皙的莲瓣上,便留下一处处狼藉咬痕。

此成莲折腰,鲤咬心之怪传。

然而折腰咬心,又名斩腰食心,亦是悍世酷刑,如雷贯耳。萧蔚猛地睁开眸,自余娴的颈窝处抬首,陡然撞入镜中人眼眸,原是梳妆镜内映照出的他,正满脸惊诧慌乱,凝视着自己。

与此同时,映照出的还有赤心莲与碎鳞鲤的缭乱之景。

心脏传来异常的刺疼,他捂住心口。

这是什么?

他在做什么?

面前这人,可是余宏光的女儿!他只能为利诱她,不能被她所惑。

他低头看向余娴,忽然退却的暖意让只着片缕的她觉得有些冷,遂蹙起眉缓缓睁眼,见萧蔚正凝视她,她心慌得不知所措。

萧蔚与她对视,暗中压制心绞之痛,余娴也就一直这么看着他,揣测颇多。

待绞痛散去,心念磨平,他的欲也终于平息。

忽然,余娴似想通了什么,红着脸问他:“难道……你真有隐疾吗?”

萧蔚的火差点没又翻上来,咬牙切齿回,“我没有。方才我都……”他话说一半,难以启齿,大感窘迫,遂别过头躲开她的视线,暗擂心鼓。

怪了,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会因这个羞恼?从前听她说要为他烹煮牛鞭都很淡然,现在却在意她说这样的话了?他想说,方才他都如何?

余娴想了想,恍然大悟。此话之意,此话所述,确实悍然。她捂住脸。

见她这般反应过来,萧蔚也生出尴尬,这风月真是……无端催生恼人之意,不是人该沾的东西。

两相沉默不知多久,外边敲锣声提醒三更天,他俩才没那么害羞,只是彼此都不敢看对方眼睛。余娴拉了拉衣襟,方才太荒唐,她再回想起来竟觉得出格,不像是她会做的事,遂推开他,将散落在地的衣裳捡起来还给他。他迎她便和,他拒她不留,这般模样,应当称得上是弥补了矜持。

萧蔚接过衣裳,吞吞吐吐地谢过。

要入睡,便要登床榻,想起方才还在这上边滚了一圈,双双又红了脸。

余娴脚指尖儿都快抓进地里了,她的外裳和鞋就是在此处抛飞的。

天啊,杀了他吧,他都干了些什么啊!萧蔚咬牙,扶住额紧张道,“我、我还有公务,今日去书房睡。你快歇息吧。”说完他落荒而逃。

枕上,还有两人交织的发丝香气。余娴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趁着萧蔚上朝还没回来,余娴吩咐春溪去跟良阿嬷回话,她想通了,她要去陈家避几天。这世上还有比行房到一半打住,之后两个矜持的人都频频回想起各自荒唐更难堪的事吗?压根没有。

听闻她想通了,良阿嬷当然高兴,当即为她打点行装,生怕慢了一步她会反悔,从得信,到出门,拢共只用了半个时辰,可谓风驰电掣。

因着余楚堂出事那日,余母就有了把余娴送到麟南住几日的打算,所以麟南那头也一早派了人来,就等着寿宴后把人接回去。十几个带刀护卫,插着陈家的幡子,不管是无意者还是有心者,都不敢接近。

余娴并未带走机关匣,阿娘那封信她还未拆看,倘若回来时萧蔚私自拆过了,她必能知道,而他为何拆看,也需要给出说法。但她相信萧蔚不会动。

萧蔚当然不会动。他昨夜揽着余娴去床榻时,就瞥见了。突然将此物放在显眼处,定是余娴为了防良阿嬷,那么里面除了花家的回信不做他想。余娴上次同他说,她调查的是薛晏,却问他要了五十两,这个价格,一定还查了别的。他不知是什么,但昨夜与余娴的亲密,会让余娴亲口告诉他的。

思及此,他回想起昨夜险些没有收住势的翻覆,若不是想起了斩腰烹肉的陈年旧事……

那高官褪衣盘礴,坐于草席之上,接过玉碗问,“余兄,此物是……?”

山中烈日照在阎罗面庞,连汗水都是摄人的,只见他狰狞大笑,“肉糜罢了!怎么,你不敢食?”

高官喃语:“何肉之糜?如此怪异。”

他于刀剑缝隙中怒目,听得字句:

“前朝余孽,罪臣之肉。你脚边这一名无知小儿,便是他们的遗子。”

饶是侍主不同,也是铮铮铁骨,宁死不屈之人,为主敬忠,大义而死,最终落到他口中,不过“肉糜罢了”四字。

两年前,萧蔚于死牢中审问“薛晏”。“薛晏”控诉余宏光惨无人道之行,何止罪状书上寥寥几句,牢中闻者伤心,无不悲戚,但余宏光走了过来,问他审问得如何,他也只是风轻云淡地向他施礼,回道,“罪徒狂言,字句不实。”

不是不实,又确实不实。如今的余宏光仿佛被玉匣抹去了真面目,仁义厚德,行端坐正,全不见昔日残暴。这时候无论是谁站出来说他是嗜血啖肉之人,都不会有人相信。这让萧蔚一度怀疑,余宏光是不是换了个人,与他并无仇怨。

可这几年共事间,他也发现,倘若有人提起二十年前,余宏光又会胆战心惊,作遮掩之状。

这一切隐秘,一定就在玉匣之中。揭开玉匣,就能揭开他的真面目,揭开蒙蔽陛下赦免于他的那层面纱。

他搜罗玉匣数年无果,接近余宏光数年,亦从未见过。要拿到玉匣,行不通。只能去问窥过玉匣内景之人。除了陛下和余氏夫妇外,只有那些被请去窥匣的官员。他们身上的谜题,无非就是三点,杀他们的人是谁?为何看过玉匣就会被杀?他们死后,家眷去了何处?

第一点可解,如今看过玉匣又活着的几人,定然就是杀他们的人。无论是谁,这么大的事陛下没有深究下去,那么一定经过他的首肯。因此,玉匣内景,一定涉及新朝初立时国之根本。

因此,第二点亦可解,几位高官所窥之景为绝密,不死,恐会撼动朝野。

第三点他查了多年,无法追寻,假如这些人死了,那么高官死的那一夜,就不会活。说明陛下有心放过家眷。这等只能从余家之口撬出来的东西,唯有依靠余娴的力量,才能为他探清了。

而此时,余娴也如心有灵犀一般,坐在马车上,边吃着春溪和阿嬷剥的新鲜的葡萄,边试探良阿嬷。

“阿嬷,阿娘幼时也像我幼时一般顽劣吗?”

良阿嬷微愣,陷入回忆,“夫人要顽劣得多。你幼时的顽劣,只是活泼,和夫人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余娴沉吟,“那阿娘幼时都玩什么?”

良阿嬷用签子为她剥了果肉递给她,“爬山,打渔,挖地洞,钓虾子,你能想到的,她都做,带着奴婢和陈家的护卫们上山打鸟,打得那片儿鸟都不敢来了,和猪圈里的猪崽滚一身泥,老家主佯装训她,她还皱鼻子哼哼,不服管教。”说着她笑起来,想起快活日子。

余娴笑得拍手,又欣然问,“爬山打鸟?是每年都办灯会的庙子后头那座山吗?”她说的是花家那座山。

良阿嬷手中动作一滞,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摇头,“不是那座。”

“那便是更高的那座了!”余娴惊呼,“阿娘幼时的身体那样好吗?爬上去了还有力气打鸟?”

良阿嬷的喉头上下一梭,点点头,轻声道,“夫人以前,身子是很好的。”

“那后来呢?”余娴想起阿娘常补的药膳,“为何突然不好了?”

良阿嬷戳那果肉,似是忽然花了眼,怎么都戳不着,蹙起眉头,显得皱纹更多了,“谁知道呢,也许是鄞江的风水,一直也不养她。”

静默片刻,余娴伸出手将签子拿过来,一下就戳中了果肉,她挑出来,放到银杯子里,递给阿嬷吃,又似不经意地问,“那阿娘为何还要逃婚?”声音轻细谨慎。

“为了你阿爹那个冤种。”良阿嬷笑了,“真是傻透了。”

她竟不称呼父亲为“老爷”,还用“冤种”骂他,余娴愣了瞬,“阿爹怎么成冤种了?”

敛起笑,良阿嬷并不回答。

余娴又岔了话题,“马上要到年末了,阿娘今年会回麟南吗?要不,咱们到时候去接她,夫君还没回来见过外公,一大家子都回来,热热闹闹的,好不好?”

良阿嬷摇头,“今年更是不会回去了。”

余娴心中揣测,今年唯一的异状,便是玉匣,难道当初阿娘和外公不睦,除开阿娘逃婚,以及让陈家归顺了朝廷外,玉匣还占了首要原因?又或许,这三件事,本就有什么联系。

她认真将三件事串了片刻,恍然惊了。假如,阿娘为了冤种父亲逃婚,只为共面玉匣之祸,阿爹当时下了大狱,外公为了帮阿娘救阿爹,才让陈家归顺。她竟觉得能说通。真要如此,那阿娘击鼓鸣冤,请陛下窥的,或许不是玉匣,而是百年锻兵世家的臣服,只是托了这番说辞。

但外公会救阿爹吗?他本就不愿阿娘逃婚去鄞江,巴不得阿爹死在牢中才好,怎么会拿陈家救他。除非阿娘以自己的性命相挟,但阿娘当时要救阿爹,她要真死了,外公更不会救阿爹了,外公肯定知道阿娘不会真的自尽,所以阿娘也绝不会这样逼迫。

一定是阿娘做了什么事,外公要救的,是阿娘才对。

余娴这次留了个心眼,没直接问出来。生怕阿嬷一封书信寄回鄞江,阿娘不管什么隔阂,直接跑回麟南来打她。

回过神,良阿嬷已经盯着她不知看了几时了,余娴怕被看破心思,忙问道,“怎么了阿嬷?”

良阿嬷瞧着她颈子上的痕迹,斟酌了下说辞,“姑爷昨夜……对你好了?成了吗?”

余娴抬手捂住,红着脸摇头,声如蚊吟,“没有。”

良阿嬷便叹了口气,拳头都握紧了,也不知她怎么就喜欢这么个人。和夫人一样的没得眼光,搭进去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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