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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入梦的祂 12

简青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安静下来。

月光明亮,透过雕花门窗,如水般倾泻一地。清风掀动着柔软的薄纱帐,一时间,房里安静得出奇。

简青能听见自己如擂般的心跳声。

无论谢关山到底是不是一名神祇,他都无比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一道天堑似的鸿沟。

谢关山永远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独自抗衡的对象。

相反,他现在,必须得仰仗于祂的存在,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存活下来。

简青眼睫如扇,微微翕动。

被握着的手腕挣出微红,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察觉谢关山动了。

祂松开了他的手,从简青身上起来。两人之间缔结的纽带在此刻也消失不见。

谢关山利落地起身,披上那袭红袍,背过身去,淡淡的月光照见他苍白羸弱的脖颈,无端营造出一种脆弱易折的神态。

可祂没有多言,猩红的袍角随着行走的动作翻飞,如天边逸散的流云。

不多时,祂便走出门口,没有回头一度:“好,我答应你。”

·

谢关山出来的时候,天仍蒙蒙亮。

祂隐去身形,坐在桃树下。

其实祂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在简青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前,祂其实也有别的事情要做。

祂的势力遍及整个世界,所谓的鬼灾,也只是祂每一次灵体不稳时,会产生的动荡——

谢关山在地府是判官,坐镇一方,管理的那些小鬼们大多数都是枉死或是冤死的,因此怨气很重,无法轻易度化,便只能由祂亲自拘束着。

然而,谢关山的灵体在近年来越发不稳,于是鬼灾连发,都靠祂在清醒的时候一个个度化。

但现在,祂不想去处理那些烦人的公务,只想坐在这处桃花源里,看着桃花纷飞……抑或是,在等一个人。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灵境里终于走出一个人。

在祂看来,简青的脸色有些白,眼睫很长,微微下垂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到底藏着怎样的神色,更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他走到桃树下,在距离谢关山近在咫尺的地方落座。

简青微微勾着头,下颌线清晰又锋利,脖颈却很纤细。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明明是最素的颜色,可在他身上,配合着脖颈处深红色的吻痕,却莫名显出一种妖艳的错觉。

就这么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时,也像只受尽委屈的小瓷娃娃,可怜得让人心生疼爱。

而谢关山站在原地,立在简青身侧——祂没有刻意隐藏视线,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简青一定是能够感觉到的。

祂在等简青的求和,或者其他的话。

可简青却一言不发。谢关山便站在原地,目光持续性的落在他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肯率先破冰。

终于,东方既白,整个桃源村像是被倒转过来一般,裂开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那些粉色的桃花、巨大的树木与残破的村落被黑洞吞噬进去——

瞬息之后,谢关山仍立在原地,面前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简青离开了。

一句话也没有和祂说。

这个认知让谢关山有些恼火,而更多的,其实是淡淡的不解。

于祂而言,这种行为没有什么问题,更称不上过错。

桑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倒吊着双脚从树上垂下来,做了个不太好看的鬼脸:“你别急啊,关山,小误会啦。他现在就是一时生气而已,肯定还是喜欢你的。”

谢关山顿了顿,转头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红袍掀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桑阳在树上叫祂:“喂喂喂!谢关山,你去哪啊?今天不回天子殿啦!”

天子殿是谢关山办事的地方,那些逗留人间、身存罪孽的鬼魂们每日都会排着队进入天子殿,等待判官的审判。

然而,谢关山脚步未停,颀长的身姿迈过一束亮光,消失不见了。

祂答:“不回。”

·

谢关山觉得,自己小看了简青的气性。

在祂眼中,这人长相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温文,没想到性子这么强硬,如何也掰不直。

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他便真的这样做了。

谢关山便跟了简青一整天。

他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使那所村里的学校开不了了,他也没有停下,坚持回到那间破烂萧索的土屋里做教案、去那些还存活的孩子家里做些家教,尽己所能地让中断的教育之火继续熊熊燃烧起来。

谢关山便站在颓坯的篱墙外,沉默地望着他。

简青坐在一个看上去灰扑扑的小孩桌边,身上的白衬衫染上了墙灰的白,碎发随着风轻轻摇动着。

他低着头,在写些什么东西,连眼睫都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遮住那双清透漂亮的眼。

谢关山听得见他在说些什么。

这节课应当是作文课,简青教语文,有意去培养一些能够用在作文中的文学素养,每次来小孩家补习的时候,都会带几本相对冷门的书,念给他们听。

这节课已到尾声。

窗外的槐树茂密的枝叶随着秋风轻柔缓慢的涌动着,吹动他的眼睫。

“……那一夜,男爵又做了悲哀的梦。他所有英勇的宾客都逐一变貌。”简青的声音很淡,咬字清晰,声线平稳,“变成魔女、恶魔和肥大的蛆虫……”

谢关山垂着眸,心思淡淡的飘向远处——

在祂遇见简青的这段时间内,祂和简青为数不多的交流只有短暂的问答,听不出这人任何的感情。

可他却会对一个灰扑扑的,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小孩这样微笑。

他真的怕祂。

像是能感知到谢关山的

目光,简青适时抬起眼,目光落到窗外某处,恰巧是谢关山站立的地方,低声念出了最后的一句:

“那真是个漫长的恶梦。”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

对于谢关山而言,这种日子是令祂不快的。

在某种程度而言,简青可以算得上是言必信行必果的真君子。

这两日来,他从没有在别的时候找过祂——除却每一个夜晚。

他沉默,谢关山也一言不发。

肌肤之亲成为了例行公事,本就没有一点儿温度的身体和温热的躯体相碰时,彼此都为对方的体温微微颤了一下。

红罗帷帐随着微风翻飞,简青闭着眼,微微抿着苍白的唇瓣,攥紧了被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他能感觉到,谢关山的兴致并不高。

可就算这样,祂入侵的动作和姿态仍然是无法拒绝的,甚至……比往日还要粗烈。

祂像是要用暴行让简青明白,这种沉默的抗争对祂而言全无作用,只会让自己受伤——而这位掌握实权的判官神祇从不会在意一个小小活人的意见。

他只能承受。

反抗的权利,从不属于他。

于是,这几日的简青晚上都很不好受。

往往昨日刚缓和一些,晚上便旧伤复发,每次承受都像是一场酷刑。

可他的坚持和韧性似乎比谢关山所想的还要强劲一些。

无数次,祂看着简青面色苍白,浑身轻颤时,便以为终于要等来简青的求饶,可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东方既白时,谢关山裹着一袭红衣走出幻境。

桑阳坐在高高的桃树枝上,冲着祂贱贱的笑:“你对人家那么凶狠干什么?不怕他恨你?”

谢关山站在桃树下,头一次仰起头,正眼望向他:“恨我?”

没等桑阳回答,谢关山像是自嘲似的,轻声自问自答道:“现如今,他本就恨我吧。”

“那倒没有。”桑阳晃荡着双腿,“要是一直恨你的话,他肯定不会愿意继续和你进行这个所谓的结亲啦。你好好哄哄人家嘛,不要那么凶,不然小青青肯定会讨厌你的。”

谢关山的目光淡淡,看着桑阳,打断他:“你上次也这么说。看来全是谎话,一句也不能信。”

祂死的时候还未及冠,却也不是愚笨无知。

现在且不必探讨简青到底喜不喜欢他了——谢关山很清楚的知道,简青恨祂。

也许,这二十日一过,等祂度过不稳定的那段时期,等简青成功养好身体,他就不会再留在祂身边了。

或许他会像那些下乡支教的其他老师一样,回到城市里,一辈子远离这个地方,也远离祂,再也不回来。

……

谢关山心中忽然漫上一股不可忽视的烦躁。

祂背过身,腰间悬挂着的蛇头银链随着行走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桑阳一溜烟从树上跳下来,好奇的跟上来:“怎么,还把你说生气了?”()

未曾。谢关山抬起手,巨大的青铜拱门在眼前隆隆升起。黄泉前吹起的阵阵阴风吹起祂如瀑的漆发,连带着那只银蛇耳饰也摇荡着作响。不多时,面前的黄泉展现在眼前,一片昏黑的景象落在二人眼中。谢关山侧过脸,淡淡的看着桑阳,薄唇启开,只是去行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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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阳:“……”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虽说他平日里很是放心谢关山,但今日,未免祂做出什么冲动举动来,桑阳还是尽职尽责的跟在了祂身后。

果然,谢关山的表现没让桑阳失望。

那些违规的小鬼们原本在忘川里哀嚎着,见谢关山过来,还未开口诉说自己的冤屈,就被一鞭子抽折了脖颈。

剩下的也未幸免遇难,掉头的掉头、断胳膊的断胳膊……总言而之,没有一个好好开口,留下一句完整的话的。

旁观的桑阳嘴角一抽,身子感觉到了一阵幻痛。

……今天祂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这个别扭精——明明那么在意,却还不开口,就这样生着彼此的闷气,笨蛋笨蛋,都是笨蛋!

就在谢关山砍瓜切菜得正忘我时,桑阳忽然嗷了一嗓子:“关山——那个简青……”

他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寒光一闪,脖颈处溅上几滴桃花鞭上沾染的忘川水,随即是一阵叮当脆响。

眼前,谢关山逆风而立,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可强大的威压有意无意的落在桑阳身上。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何事?”

“……”桑阳弱弱举起手,懒洋洋地小声提议,“你想他,就去找他呗。他怕你的话,就换个身份去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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