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要杀自己这种事, 无论是谁都没那么容易放下心结。

他平日就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性格，哪怕现在看起来好像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言晏晏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于是用轻松的语气说起在江南时, 与他分别后的趣事。

“……只听那说书人口中讲道……”

言晏晏记忆很好的将说书人编的故事讲完, 哭笑不得道：“若非他后面提起瘟疫, 我都以为他是自己瞎编的故事。”

“七分假三分真，如此故事才能吸引人。”四阿哥听着她模仿说书人语气讲故事时, 给面子的弯了下唇，随即道。

听着外面的雨声, 一面与她闲聊，比起之前在承乾宫时, 四阿哥的心情已经宁静许多。

他望着对面还在温言细语的说着趣事的人，想到相识至今, 她已经帮了自己许多，如今还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宽慰自己, 心里有些动容。

能与她相识，实在是人生幸事！

四阿哥心里这么想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并不大, 二人闲聊间就渐渐停下。

言晏晏端起茶抿了两口后, 望着门外道：“雨停了。”说完，她起身来到门外的廊上，庭院中的花并没有在这场雨中凋谢，经历过雨水的洗礼反而更加娇艳。

四阿哥跟着出来, 顺着她的视线欣赏了一会雨□□院中的花。

立在廊上的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围只有屋檐上的水滴落时发出的滴答声。

等到红日开始西斜，四阿哥开口与她告辞。

“没事就带明德过来我这玩。”亲自送他走出大门，言晏晏道。

“好。”

目送他走远，言晏晏这才重新进门，却也提不起什么心情做其他事，于是坐在庭院里荡秋千。

等到德妃被贬为贵人打入冷宫的消息传开，后宫的妃子们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就是往日与德妃合不来的宜妃都觉得难以置信，更别说其他妃子。然而派人仔细打听过后，后妃们发现事实还真就是如此。

这让她们感到好奇，毕竟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舍得如此对待德妃，可惜派出的人却打听不出来具体原因。

宫里有些规矩虽未明写出来，却是大家都默认的，发现除开皇上口谕中的“以下犯上”这一点外，再打听不出一点其他消息的后妃们明白，原因或许不是她们能知道的，于是吩咐下面的人不要再继续探听。

德妃膝下还有两位格格与十四阿哥，最大的那位格格已经有七岁，在宫里已经是懂不少事的年纪。

听说额娘被打入冷宫，她第一反应先去找四阿哥。

也是巧了，她来到阿哥所时，四阿哥刚从西华宫回来不久。

“主子，七格格过来了。”

听到门外太监的传话，四阿哥当然猜到这位妹妹过来所谓何事，握着笔的手一晃，这幅还没写完的字就算是毁了。

经历过德妃之事，此时听说七格格过来，他不免在想这位往日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妹妹是否知道她额娘心中的想法，她心里是不是有同样的想法。

这会，四阿哥实在没心情看到永和宫的任何一个人，于是道：“不见。”

着急的七格格此时根本等不及下人的通传，何况在她看来，四哥虽养在佟皇贵妃宫里，但与额娘关系还算亲近，觉得他知道后肯定会和自己一样急，于是直接跟随下人来到书房。

“七格格您……”

听到他说不见自己，七格格也没多想，直接伸手，碰的一声推开门，旁边的太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顿时后悔不该看在她与主子的关系上让她跟过来。

“四哥，你知不知道额娘被皇阿玛打入冷宫了！”七格格踏进书房，语气里透着焦急。

看到她擅自闯进来，四阿哥眉头微皱，随即将方才写坏的纸换下，重新提起笔。

“四哥！”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写字，七格格喊了一声，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桌案前，“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她语气有些重，声音也有些尖，四阿哥写完第一个字后抬头望过去。

对上他古井无波的双眸，七格格不知为何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弱下来：“四哥……”

“来人，请七格格离开。”四阿哥朝外面吩咐。

七格格睁大了双眼，不明白他为何知道额娘出事竟然是这幅漠不关心的态度，想到额娘平日里为他准备的东西，对他的关心，顿时为额娘感到不平。

“额娘对你那么好，听说她出事你就是这种态度？果然你心里只有皇贵妃，根本没有额娘，我真是看错你了！”

七格格吼完，红着双眼直接从书房跑出去。

对我好？

四阿哥垂眸，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紧。

“主子您小心手！”感觉他情绪不对，苏培盛赶紧上前先抽出他手里的笔。

跑出阿哥所后，七格格伸手抹着眼泪，带着一腔愤怒回到永和宫。

随后她不顾宫人的劝阻，牵着妹妹让人抱着还小的十四阿哥准备去乾清宫求情。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出永和宫大门，李德全就带着人过来，传皇上的口谕，让人将七格格带回自己院子。

徬晚，佟皇贵妃来到阿哥所：“可用过晚膳了？”

四阿哥点头，扫了眼想说什么的苏培盛。

“你也不要多想，还有额娘在呢。”余光看到苏培盛闭嘴退到一旁，佟皇贵妃猜到他肯定没好好吃饭，叹息着拍着他的手。

“我知道。”对上她慈爱的目光，四阿哥终于没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额娘，她为什么要……”

“人心复杂，除了她自己外，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不论如何，总不是你的问题，日后就当没有她这个人就是……”错就是错，事到如今，佟皇贵妃也没兴趣知道原因。

“嗯。”

听完她的一番安慰，再想起今日言晏晏也说不是他的错，四阿哥心里好过一些。

“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知道她不放心想多陪陪自己，四阿哥主动道。

佟皇贵妃起身道：“那你也早些休息。”

次日，四阿哥照常去尚书房。

诸位阿哥们已经知道德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在不清楚内情下，多少有点担心四阿哥的心情。

于是这日，就连最爱打闹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消停下来。

下午，阿哥们到曰射殿后，太子牵着自己的马邀请道：“四弟，咱们赛一场？”

“好。”

四阿哥同意后，大阿哥与三阿哥也表示要参与。

几匹马同时跑出去后，一开始是大阿哥领先，随后太子与四阿哥的马慢慢追上。

等跑快到目的地时，四人并驾齐驱了一段，最后四阿哥几乎和大阿哥、太子同时到达终点。

“四哥厉害！”

“没错。”

等到他们比完，九阿哥鼓掌夸道，十阿哥跟着附和，八阿哥也点头随后夸了一句。

“四哥骑术越来越好了，什么时候也指点指点弟弟。”九阿哥继续捧道。

“还有我。”

实际上认真算的话，四阿哥只能排第三，但他们这种变相的关心，他还是领情的，也没去强调什么事实，反而点头道：“好。”

“前段时间竟然无缘无故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你那骑术是该好好练练。”太子用手里的马鞭点点九阿哥。

这说的却是四阿哥没回来时发生的事，太子当时还以为又是马出了问题，哪知是他自己不小心。

“那是老十找我说话我才分心，再说不是没摔下去。”九阿哥解释道。

被甩锅的十阿哥嘀咕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说个话都能分心，若换到战场上，敌人都不用动刀，对你叫唤几句就成了。”大阿哥嘲笑道。

“行了，让四弟好好教教就是。”

眼见九阿哥快要恼羞成怒，三阿哥打圆场道。

四阿哥既然答应，自然说到做到，接下来便亲自指点九阿哥的骑术。

刚开始，九阿哥也没觉得有什么，等发现他比教骑射的师傅要严厉得多，就有些叫苦不迭，觉得方才不该一时口快。

“四哥，我自己练一会，你去教教老十，你看他一直等着呢。”九阿哥指着看自己热闹的十阿哥。

我才没等呢！

想着四哥对他的严厉，十阿哥可不想亲自尝试，一抖缰绳，直接骑马跑开。

这个老十……

九阿哥见他这么没义气，竟然直接跑了，磨着牙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直到休息的时间到了，九阿哥才终于从四阿哥手里解脱，坐在椅子上，口不对心的道：“四哥你不当先生真是可惜了！”脸一板看起来比先生还凶。

“这有何可惜，日后让四弟当你的先生就是。”太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

九阿哥才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三阿哥也道：“我瞧着四弟方才教你教得挺好，你以后就与他学好了。”

这话却是不假，毕竟九阿哥脾气可不算好，师傅教他时也不敢太严厉，进步自然要慢些。

兄弟几人正一面喝茶一面拿九阿哥打趣，忽然从后方传来喧哗声，不由回头看去。

“这不是……德妃吗？”认出来被太监追着的人是谁，九阿哥下意识的看向四阿哥。

想到德妃明明被打入冷宫，现在竟然跑出来，还到了这里，太子等人皱眉。

德妃的速度太快，尤其是在看到四阿哥后，再次加快了速度，后面的太监直到她跑到阿哥们近旁，才堪堪将人拦下。

“怎么回事？”太子看向那几个太监。

见还是惊扰到太子和阿哥们，几位太监跪下行礼赔罪后解释道：“回太子的话，德妃……德贵人非要出来，奴才们说要请示皇上，她就以死相逼，奴才不敢拦着，这才让她跑出来……”

德妃虽被打入冷宫，但不提她当初有多受宠，单是冲着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两位格格的份上，下面的人也不敢让她自尽，如此一来，可不就让她跑出来。

“唔唔……”德妃望着四阿哥，发出的声音似乎在叫他。

比起往日的优雅，她此时脸色苍白，头发微乱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看到堂堂四妃之一如今落到这种下场，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场的阿哥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她到底是四阿哥的生母，左右人已经跑出来，太子没有立刻吩咐太监将人带回去，而是看向四阿哥，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不觉得与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更不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苦衷，正想让人将她带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

德妃已经出其不意的扑过来拉住他的右手，早就握在另一只手里的匕首猛地刺向他的心口。

这一瞬，周围静得吓人，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声，显然是四阿哥身上最后那颗平安珠碎掉的声音。

发现本该一击即中的匕首竟然没刺进去，德妃眼中先是惊讶，随即满是恨意的想着肯定又与那个仙子有关。

“我看你是疯了！”回过神来后，大阿哥反应迅速的起身，夺下她手中的匕首，一把将人甩出去。

重重摔到地上的德妃闷哼一声，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不甘心的望着四阿哥。

德妃明白被打入冷宫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病逝，冰冷破败的环境非但没让她感到后悔，反而越发钻牛角尖。

她觉得前世四阿哥都那样对待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这一世肯定更不会放过自己的小十四，于是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比起派人动手，亲自杀自己的儿子德妃不可能一点负担没有，但她抱着杀掉他自己也随后自尽的想法，还是选择动手。

不知道德妃有毒害四阿哥的前科，在场的人全都被她方才的行为吓到，冷宫的那几个太监第一时间上前将她控制住，生怕她再次对哪个阿哥动手。

“她是不是疯了？”九阿哥一脸难以置信。

十阿哥无意对上德妃的眼神，不由抖了一下，点头认同他的话，觉得德妃肯定是疯了。

太子脸色难看的吩咐道：“将她押回冷宫，若是再跑出来，孤拿你们是问！”

“奴才遵命！”

太监们额头都吓出汗来，见暂时逃过一劫，磕头过后，赶紧押着德妃离开。

“你去将方才的事与皇阿玛说一声。”太子朝身边的太监吩咐完，转头拍着四阿哥的肩膀，“没事吧？”

有平安珠的保护，方才的匕首连他的衣服都没划破，然而四阿哥却觉得心口说不出的刺痛。

生母竟然要杀他，怎么可能没事。

见他反应慢两拍的摇头，觉得太子问完全是废话的大阿哥道：“走走走，去我那喝酒去。”

四阿哥还有些愣神，就被大阿哥勾着肩膀直接带着离开。

“我也去。”三阿哥说完，跟了上去。

虽然觉得借酒消愁愁更愁，但太子不放心，想了想还是一道过去。

“九哥，你说德妃无缘无故为什么会要杀四阿哥？”

几位小阿哥落在后面，十阿哥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声的问。

九阿哥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八哥，你觉得呢？”十阿哥又看向旁边的八阿哥。

“或许与她被打入冷宫的原因有关。”八阿哥说完，转移话题道：“咱们快跟上去吧。”

乾清宫。

康熙看到太子身边的太监过来，本以为是太子有什么事，等听完他的话，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个乌雅氏，她当真是疯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对阿哥下手！”

传话的太监闻言，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的消息，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在龙案前转完两圈，康熙语气冷厉的吩咐：“李德全，你亲自去一趟冷宫，送她一程。”

本来为儿女考虑，康熙还想给她留些脸面，等过段时间再让她病逝，事到如今，显然已经没那个必要。

“奴才遵命！”

李德全带着人准备好东西后往冷宫而去，一路上都想不明白，德妃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何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自己找死。

冷宫里，被带回来关在房间里的德妃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双眼有些失焦。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阳光洒进阴暗的房间内。

“德贵人，奉皇上旨意，奴才特来送您上路。”李德全示意后面端着托盘的太监上前。

见此场景，德妃一点都不意外，她看向放着毒酒的托盘，甚至不用李德全催促，起身直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毒发前，德妃想着，若能再次重生，她宁可不进位分，也不要再生下那个逆子。

带着希望再次重生的想法，德妃倒在地上渐渐断气。

放着好好的娘娘不做，这又是何必……

试过鼻息后，李德全摇摇头，带着人回去复命。

曰射殿在大庭广众之下，方才发生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开。

听说德妃被打入冷宫还不知悔改，竟然还要跑出来亲自对四阿哥动手，佟皇贵妃气的心口疼。

“主子莫气，四阿哥不是没事嘛，她这完全是自己找死。”旁边的嬷嬷赶紧拍抚着她的后背，劝她消气。

“嬷嬷，你说她到底是与四阿哥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自己亲手弑子？”佟皇贵妃捂着自己的心口十分不解。

哪怕四阿哥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但凡他受了点伤佟皇贵妃就感同身受，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德妃竟然能忍心杀他，甚至还自己下手。

“奴婢觉得她或许是疯了，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嬷嬷道。

后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妃子们，与嬷嬷一样，觉得德妃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与此同时有阿哥的妃子们还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儿子，得知他没有被波及到，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乌雅氏，往日里就觉得她虚伪至极，没想到竟然还会做出这种狠毒的事，真是不配为人母。”确定儿子没事后，宜妃对身旁的宫女道。

在她看来，哪怕真疯了也不是伤害自己孩子的理由，更何况她到底疯没疯还不确定。

“经此一事，皇上肯定不会让她活着，主子您也不用再看到她就心烦了。”知道满宫里主子最讨厌她的宫女道。

宜妃摆弄着手上的护甲：“只是可怜四阿哥。”

西华宫。

“姑娘不好了，听说德……德贵人从冷宫跑出去刺杀四阿哥！”

言晏晏正在庭院中吹箫，忽然听到夏竹一面跑过来一面喊，手里的箫差点没掉到地上。

“四阿哥现在如何？”言晏晏站起来问。

夏竹呼吸有些急促的道：“好像没被伤到，已经与其他阿哥一同回阿哥所。”

听说他没事，言晏晏提起的心放下，觉得这个德妃当真是不知悔改。

“我去一趟阿哥所。”言晏晏随手将箫放下，直接飞往阿哥所的方向。

她才到阿哥所大门外，门口的侍卫行礼后道：“太子与诸位阿哥们都在大阿哥院子里。”

点头表示知道后，言晏晏直接进入大阿哥院子。

正对着门口方向的大阿哥第一个看到她，起身招呼道：“你来了，正好，上次的鱼还有没有？”

言晏晏进来与他们颔首示意后，随手拿出几份小鱼干放到桌上，然后坐在四阿哥身旁的位置上。

看桌上的空坛子，显然他们已经喝了不少，眼见四阿哥抬手又喝完一杯，言晏晏想劝他少喝些，却不知如何开口。

忽然，她想起空间的洞府内也有酒，觉得那酒应该比这些凡酒好，于是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坛。

“尝尝我这酒。”言晏晏对身旁人道。

四阿哥无所谓喝什么酒，听到她的话，下意识的伸过酒杯。

其他几位阿哥在她拿出酒坛时就看过来，等她打开酒坛的瞬间，闻到那股让人飘飘欲仙的酒香，异口同声的吐出“好酒”二字。

方才越喝越清醒的四阿哥闻到这酒香就有些醉意，等将她倒好的酒一口饮尽，三秒不到就栽倒在桌上。

“额……”

端着坛子准备给他添第二杯的言晏晏见此，不由看向桌上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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