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折腾后, 天色将晚，如果现在要往回走，需要夜晚赶路。

晓沐云平常看起来好说话, 其实性格倔强得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获得相关的线索, 他是不会离开的。他在苏令自焚的房间里铺了一块布, 坐下后，和司雨霏说：“我在这里待两三天看看情况, 这件事情和你无关, 我会给你一些钱，你去之前的镇子里找个客栈休息, 时间到了，不管有没有线索我都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去找你。”

晓沐云说完，捏了一捏自己前面的布。

他等了一会, 没有等到司雨霏的回答，疑惑地转过头。果不其然，他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阴森恐怖的面具，而且那个面具基本上和自己贴着脸。晓沐云有点无奈, 将脸转向另一边。

司雨霏的脚往旁边跨了一步，重新对着他。

“你有话可以直说。”晓沐云如此表示。

“这里很奇怪。”司雨霏提醒他。

“如果门口放着一堆尸体, 我都不觉得奇怪, 我就白修炼那么多年了。”晓沐云告诉他。

“而且你住在死人的屋子里。”司雨霏可怜他，“晚上会遇到鬼的。”

晓沐云闻言，委婉地提醒他：“我是修仙者。”

如果只是一般的鬼或者妖魔, 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司雨霏的鼻子动了动，仿佛在闻什么味道，最后闻到了晓沐云的身上。

晓沐云的手撑在地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躲开他的鼻子。因为角度和动作，晓沐云只能仰视他那张青铜质感的狐狸的脸。

司雨霏闻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便告诉晓沐云：“你的身上有死气啊。”

晓沐云忍不住翻白眼。

司雨霏笑了。

晓沐云后知后觉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做了什么，立刻拿出那把折扇，打开后，挡在两人之间。

“我在这里陪你吧。”司雨霏说，然后在他铺好的布一旁坐下。

晓沐云收起扇子，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认识路吗？”

司雨霏坐在他的旁边，双手做了一个法诀，本想进入冥想，他听到晓沐云的话后，看了他一眼，暗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乐于助人的人。

司雨霏不再理会晓沐云，修炼心法，想要进入冥想。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和尚念经的声音，他敲打着人骨做成的钵，细数人的眼珠子，口中念出的是普通人读不懂的语言。

声音连续不断，闻者莫名烦躁。

司雨霏之所以突然开始冥想的原因也是这个，他能感觉自己从看见那个和尚开始，心中就有一种嗜杀的冲动感。如果不是之前在魔域，他已经对着晓沐云发泄了心中的欲望，估计在那个和尚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直接拿着一把剑捅破他的脑袋了。

冥想最怕就是心有杂念。

司雨霏突然睁开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

晓沐云还在纠结地算来算去。

司雨霏盯着他。

感受到了视线，晓沐云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晓沐云问他。

“你都不害怕吗？”司雨霏问话，但是没头没尾。

“我很害怕，如果那本书流落在外面，就要出大事了。”同时，他要是被他的父亲知道他没有拿到那本书，估计就要被关在祠堂，不知道要反省多少天了。

不过比起反省，还是那本书被心怀不轨的人得到更可怕。

“不是说那个。”司雨霏嫌弃他，“你说话都不讲道理。”

晓沐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判自己。

“我是问你，怕不怕，我？”司雨霏说。

“你吗？”晓沐云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子，然后问，“你哪里可怕？”

司雨霏虽然听不到他的心声，但是看到他的动作，蔑视一笑，说道：“知道怕就好，那我现在要冥想了，不要打扰我。”

说完，司雨霏收敛起情绪，闭上眼睛，开始静下心。

晓沐云掐着的手指因为司雨霏的突然打搅而停住，他低下头一看，自己居然在捏兰花指，虽然无人看见，还是尴尬地松开手指。他放下手，随后转头看了司雨霏一眼。

他再怎么看，都只看到了冰冷的狐狸头。

晓沐云不敢承认，他当然对司雨霏有阴影。即使他清楚，在当时的情况下，被杀了几十次，他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没有疯掉，简直就是奇迹。

但是呢，他没有疯掉，原因也是因为司雨霏在帮助自己。不管他是想要完成任务，逃出魔域，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晓沐云就是因为他在魔域得到了慰藉。

晓沐云是因为看到他的本相漂亮，所以才赶过去帮忙的吗？

如果仅是这样，晓沐云就要大大松一口气了。

他赶去找司雨霏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如果不在司雨霏的身边就会心慌。

偶尔突然回想起在魔域的百次死亡，便开始呼吸急促，只有见到司雨霏，他才可以安心。

晓沐云觉得这种想法比见色起意严重多了，只希望在他拿到书、司雨霏找到人、他们两个人分开之前，他可以将这种奇怪的情绪释放掉。

这样想着，晓沐云的耳朵里，传来了和尚念经的声音，他听着听着，也许是天色晚了，他有点累了。

入梦进入大门。

晓沐云在梦中，看到了一条往下走的阶梯。

他不知为何，大概是附近一片白茫茫，除了这一条楼梯，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所以就迈步走了下去。

“一、二、三……”

他数了七十下，随后就到达了平地。

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或者说，视线之内的白茫茫多了起来。

晓沐云抬起头。

他的面前站着两个巨人，依照他的身高，他抬头居然只能看到他们的脚踝。

巨人庞大，看不清真容，不过他们不是故意不让人看见，而是因为他们太巨大了，两个巨人手里拿着长剑，挡在前方。

一堆眼珠子从阶梯的上方滚了下来。

两个巨人见状，便挪开剑，一同伸出手，指着往下掉方向。

晓沐云顺着他们的手指看过去，又是楼梯。

因为是梦，晓沐云的身体不太受意识的控制，他下意识地按照巨人的指引，往下走。

“一、二、三……”晓沐云下意识细数，当他站到地面上的时候，“七百。”

数字止步于此。

晓沐云突然回过神。

当他抬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临海的海边，而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入肉眼可见的无法预测的恐怖大海，再往前看，海被劈成了两半。海之上，一条船漂在空中，青天白日，冲向月亮。

“哇。”

虽然是梦，但是未免也太夸张了。

就在晓沐云为梦中的一切感叹不已的时候，他的身后，飘着白云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人头。那颗头往前探，看着晓沐云。他就存在于天空之中，就先现实世界，太阳经常挂在天上。

这里和魔域不一样，是让人愉悦的。

现实的世界里，晓沐云趴在地板上睡着了。司雨霏打坐，眼睛闭着，毫无声息。

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发出来的声息是不同的。

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出现在窗口，来者在确定他们都没有了声响后，才敢出现。他的四肢扭曲，但是动作却异常灵活。他明明就是人，但是却像是蜘蛛一样爬了过去。他静悄悄地推开门，然后爬到了司雨霏的面前。

司雨霏戴着面具，呼吸轻微，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人。

畸形儿兴奋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他想要杀死司雨霏，但是原本拿在手里刀不知为何却从手中滑落，往下一弹，发出声响，滚到了他的身后。

畸形儿见状，狼狈地往后退。

他想去捡回刀，但是在转身的时候，裤子碰到了匕首，将其又踢远了。他不得不辛苦地整个身体转过去，然后伸出手。

偏偏他今天倒霉得很，捡一把匕首，捡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人在原地打转，就像是一只被人戏弄的蠢狗一样。

被人戏弄？

畸形儿一愣，然后又一次转过身体，用脑袋对着司雨霏的方向。

面具上的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双瞳并行，黝黑的眼睛阴森地看着他。

“啊啊啊……”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眼睛……眼睛……

司雨霏眨了一下眼睛，将其中一双瞳仁收起来。

他慢慢站起来，一身黑衣比黑衣更深。畸形儿是趴着的，司雨霏站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巨人俯视他。他的手往侧边打开，掉在地板上的匕首就到了他的手中。

司雨霏拿着刀，朝他走过去。

畸形儿本就是天生身体和心灵都扭曲的人，他能判断人的恶意，同时看出，眼前的人携带着比恶意更恐怖的东西，虚无。

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畸形儿手脚并用，屁滚尿流。

司雨霏随意将匕首扔了出去，他没有测量力度，也没有瞄准方向，一切都是随便。

那把匕首从门内飞出，擦过畸形儿的头顶，将他的部分头发削了，随后一下子插进地板上。

畸形儿见状，无声呐喊，然后四处逃窜。

司雨霏一个念头，那扇门就主动关上了，房间里升起了蜡烛的光。

他无需用法术，都能把人耍的团团转。

光明一至，本应该让人安心，但是司雨霏却见，天花板上，挂了一只像他手臂那么大的紫色蜘蛛。

那只蜘蛛正在结网，对上司雨霏的眼睛后，翻转了身体。

它的蜘蛛躯体之上，有一张人脸。

司雨霏手中拿出斩魔剑，用发诀驱动长剑，飞了上去，直接划穿蜘蛛的身体。

他能确定自己是攻击到了蜘蛛，但是蜘蛛依旧稳稳地挂在天花板上继续织网。

司雨霏有点沉默，他的斩魔剑对这只蜘蛛没有用，证明这不是妖魔。

那么，是什么？

他着急地摇了摇晓沐云的身体，说道：“醒醒。”

这个地方果然有问题。

他摇了好几下，晓沐云都没有醒过来。

司雨霏见状，一拳头砸向他的脸。

晓沐云依旧纹丝不动。

司雨霏反应过来了，晓沐云中招了。

问题是，在这里的是什么妖怪？为什么他一点预警都没有。

不等司雨霏考虑清楚，他们所在的房间，漆黑的墙壁开始褪色，那些字又重新出现。

墙壁上浮现一句话：不要害怕，和我们一起来吧。

“哦。”司雨霏坐在晓沐云的身边，伸出手揪着他的脸颊，想要把他掐醒，“你今天白天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

『我看见了，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原来是对的，舍弃理智、放弃身体，按照指示，可以得到，永生』

“你……做了什么？”司雨霏有疑问。

『我打开了书，我一直忍着不打开，但是那本书希望我打开。我本来希望麒麟山的人在我忍不住打开那本书之前，将它拿走。但是错误的，如果它想我打开，我根本是承受不住那种诱惑的。它只不过是，想要让我在那个时间点打开罢了。我打开了那本书，根据我要的东西，念出了那一页纸上，需要我念出的东西。神一开始先接走我，但是我那时候不懂，执迷不悟，把神当成了怪物』

“你想要什么？”司雨霏问。

『永生』

“你得到了吗？”

『是』

“你还要什么？”司雨霏觉得这里有变化，一定是因为他还做了什么。

『我没有要什么，神和我一起看了神州大地最后的结局。这里，终会覆灭。神很仁慈，他说我进入他的世界，已经脱离了被毁灭的结局，得到了永生。但是其他的人太可怜了，现在，神被限制，无法离开这里。但是他可以尽力把能带走的人带走，起码苏生村的人能带走。是我，和神联系，也给予了苏生村的人永生。要得到永生，就要先摆脱□□，你也一起来吧……是永生，而且神说了，以后，我们也会成为神！越多的人得救，越好』

司雨霏没有接受，但是也没有拒绝，他吊着苏令，是为了问一个问题：“那么，书呢？”

『啊啊，你不承认神。不承认神的人，是无法和我们一起的，告辞了』

墙壁恢复一片漆黑。

外面的声响突然越来越大，甚至那种声音相当陌生，让听到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司雨霏撇嘴，随后看向睡在地板上的晓沐云。

“啧，麻烦死了。”

司雨霏一脸嫌弃地背起晓沐云，离开这间屋子，跳上了屋顶。

当他站在了屋顶，这才看清楚了整个村子的状态。

每个屋子上都有一根蛛丝，那些蛛丝连接起来，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紫色的蜘蛛在每个房间爬来爬去，随着它们的织网，网的中央掉下了一只又一只掉怪物。那些怪物身形大小像是小孩，但是老态龙钟，脸皱成了一团，头顶的头发所剩无几，就像是老人。他们佝偻着前进，脚步却很快。

它们走到了门口，用强而有力的手拖走尸体，塞进嘴里。他们咬着烧焦了的尸体，好像品尝什么美食，骨头被坚硬的牙齿咬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随后，他们一边吃着，一边拖着尸体，往森林那边走去。

“啊啊啊……”

这个地方出现了突兀的声音。

居然是那个畸形儿。

他和一只食尸鬼，在争夺一具身体，那是他的母亲。

食尸鬼只会吃尸体，既然它会去拖动那具身体，自然是因为那是死人。但是畸形儿似乎无法理解这件事情，看到一只怪物要拉走自己的母亲，就特别着急地上前，想要抢回来。

他攻击食尸鬼，手脚并用，狠毒之极。

食尸鬼疑惑地看着他，岿然不动。

他们只吃尸体，所以，食尸鬼一下子抓住畸形儿，手中一用力，将他的身体撕开。

“啊啊……”

食尸鬼将畸形儿的尸体一并拖走。

蜘蛛快速织网，很快，还有更多的食尸鬼出现。

“阿弥陀佛。”一道法号声传来。

司雨霏转过身。

今天白天见到的和尚。

事已至此，他如果不是人，不需要再维持人形。但是他静静站着，不做变化，手中拿着的人眼佛珠长度更长。他用一种慈悲的眼神看着司雨霏，问他：“我本来答应了呼唤我名字的人，只赐予他永生。但是我愿意给更多的人无尽的快乐和永远的生命，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他没有一丝恶意，是纯粹地好奇司雨霏为什么还不快入梦，领受他的奖赏。

“你给予的永生，就是让那些怪物吃掉他们吗？”司雨霏不太同意他的做法。

也许因为司雨霏的态度还不错，不净愿意好声好气地给他解释道：“不，只是我的永生之境，需要从梦中走进去。一旦人醒了，就会脱离那个世界。我知道解决办法，就是在他们入梦的时候死掉，就不会醒来了。”

司雨霏闻言，恍然大悟，说：“是哦。”

还有点道理。

不净笑了。

司雨霏睁眼，因为脸上的面具，就像是一只敏锐多疑的狐狸在注视他一样。

不净说：“我没有恶意，你应该清楚的啊。”

“也许吧。”司雨霏说，“但是……我不信神是那么慷慨的东西，你真的是神吗？”

“当然。”不净承认，“也许不是你们所知道的很有名的神，但我确实是。”

“那你慷慨吗？”司雨霏又问。

“我赐予百人永生，还不慷慨吗？”他觉得他的问题越来越蠢。

“那你就慷慨的把我身后这个人唤醒，然后把他要的那本书给我。”司雨霏如是说，“给我展示你的慷慨吧。”

不净眯起眼睛看他。

司雨霏也学他的表情，同样眯起眼睛。

“你不信我，无法度化，阿弥陀佛。”他说完，行礼过后，消失在原地。

“我没有不信你啊，你再说服我啊。”司雨霏想要挽留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不接受他的说法，只是，可能他还需要多说一点。

因为他的心，不求永生。

司雨霏能感受到，所有的人早在梦中死去。而唯一没有入梦的人，那个畸形儿，也被撕开。

人如果身体被分开，就会死。

司雨霏在心里给自己说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然后，他松开手。

没有了他的托住，晓沐云立刻从他的身后滑下，就要一直往下掉，摔在地板上。

就在晓沐云就要这里掉下去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浮在半空中，他的胸口上有什么轻微一动，有东西在保护他。

“这是还没有死的意思吗？”司雨霏惊讶。

他还以为按照那个和尚的说法，是人睡着了，就会死的意思。

眼看晓沐云没有死，司雨霏不得不上前，把他重新捞回来，抱在怀里落在屋顶上。

食尸鬼拖走尸体后，就不见了，那些蜘蛛只在织网，什么都不做。

向导不易，得到要珍惜。

见晓沐云身上有东西在保护他，他干脆就把晓沐云搁在屋顶上，再给他画了一个保护的阵法，就跃身飞起，直接追上那些食尸鬼。

他记得今天白天的那些字。

如果想要达到神的世界。

一是要走下阶梯。

二是要跳下悬崖。

三是要走过鬼的洞穴。

这里没有普通的鬼，只有食尸鬼。

司雨霏跟着拖行尸体的食尸鬼，看到它们来到了一处洞穴。

食尸鬼们原本麻木地工作着，直到，活人的味道逼近，它们瞬间全部应激，张牙舞爪，在地板上疯狂地走来走去。

“火术。”司雨霏双手结印，催动法术。

火球席卷而来，将食尸鬼的身体焚烧。

它们被吓到四处逃窜。

“水遁。”趁着混乱，司雨霏化为一道水，一下子飞过去，穿过火焰，同时也穿过了食尸鬼的洞穴。

入口不同，所见景观便不一样，司雨霏到达所谓的永生之境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了一个巨人走过。

他的身上很吵。

仔细一看，他的躯体居然都是人体粘合而成的，所有的身躯堆积在一起，那些人随着巨人行走的动作，被挤压，发出了惨叫声。

他的身上不止有人的身体，还有兔子，一只兔子掉到地板上，立刻对着司雨霏嚣张地龇牙咧嘴。

司雨霏看了它一眼，伸出脚狠狠一踢，将它踢飞。

这不叫欺负小动物。

因为司雨霏既会欺负凶恶的怪物，也会欺负小动物，所以就不是纯粹的欺负小动物。

“有道理。”他又被自己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