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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 130 章

臧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妱月殿的。

双腿犹如千斤重, 心口堵的发疼。

踏出妱月殿后,他自腰间摸出一支发簪,栩栩如生的紫色牡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高贵而又美艳。

与尊贵的公主殿下很是相衬。

这是他特意为她选的, 准备用它向她表明心意。

可没想到他小心护了千里的东西, 竟没能送给她。

雨夜种种,历历在目。

姑娘娇吟求饶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旋。

臧山闭上眼,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将簪子收回腰间。

他竟还觉得那声音与她有几分相似,简直是疯魔了。

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荒野山村。

臧山缓缓回头看向那三个烫金大字,心被揪着疼。

他这一生, 怕是都与这里无缘了。

看来老天爷果真是公平的, 让他顺风顺水了十余年, 却让他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或许,是他太过贪心了。

他本只是一介孤儿,蒙恩人照拂占了一个参选太子殿下贴身侍卫的名额, 后有幸得太子殿下看中, 入了东宫。

从此以后, 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再寄人篱下, 也不用再吃百家饭。

太子殿下对他格外优待,一切吃穿用度堪比京中世家公子, 不仅有单独的院落, 还指了个小太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般锦衣玉食的将他养着,一点儿也不像是来伺候人的。

他曾因心中不安问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回了句,想要刀杀人快, 就不能耽误磨刀的功夫。

听起来, 他像被豢养的杀手。

但他明白太子殿下是把他当自己人看的。

倒是宋叔偶有一次喝多了, 对他说了句大实话。

对待长得好看的人, 太子殿下向来要宽容些。

说白了就是殿下喜爱美人。

但这些年来,被太子殿下放在心中的美人,却只有那一位唐大小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泪水顺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滚落,尽是无奈与心酸。

那抹刺眼的红色,是挡在他与公主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得找到那位姑娘。

她以清白之身相救,无论如何他都得负责。

他大约能猜到她们母女为何连夜离开。

他当时一身刀伤,定是将她们吓到了。

可在如今这世道,未出阁便失了清白的女子很难生存,且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她们还能去哪里。

年轻侍卫的背影苍凉而又落寞,步伐沉重且坚定,身后的妱月殿越来越远,他离她亦是。

年少的情窦初开就此偷偷珍藏,不敢再露半分端倪。

从这日起,臧山便开始躲着公主,东宫的点心花草再未无缘无故的消失,妱月殿的墙头也再不见紫衣少年郎。

刚开始,公主不死心的试探过一二,可结果皆让人心寒不已。

贺北妱的最后一点温柔也终是被磨尽。

此后几年,公主越发张扬跋扈,霸道冷冽,让京中许多人闻之色变。

后来,臧山随太子殿下征战北周。

两人隔着千里,未有半点联系。

每逢京中来的书信臧山都有意避开,他害怕听到公主的消息。

走时已有不少青年才俊向公主示好。

他既希望她能遇良人,可同时又无法接受。

这两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折磨的他苦不堪言。

再次相见,是在天子犒劳众将士的庆功宴上。

他见她仪态万千朝殿下的八角亭走来。

矜贵肆意,盛气凌人。

以往的那点柔和不复再见。

那一刻,他心痛亦愧疚,因为他明白,她身上的仅存的那点柔和原是给他的。

只后来,被他亲手毁了。

她未看他一眼,才让他敢贪心的偷偷的打量她。

“我这名声都这般要不得了,他们怎还往上凑。”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清冷了,语气带着些微微的嘲讽。

臧山垂首,心中无比酸涩。

她自毁名声不愿下嫁,都道是因唐府一案未平,可他清楚,其中也有几分是因他。

若他未曾辜负她

“山山回来了啊。”

公主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臧山身体一僵,猝不及防对上公主的醉眼朦胧,媚眼如丝。

他用尽全力克制内心的冲动,垂首端正行礼。

“卑职酉时刚到。”

公主又盯着他瞧了许久,才哼了声:“无趣。”

时隔两年再次相见,除了那声一如既往的山山,好像真的与他已再无瓜葛。

最后,贺北妱亲点了宋峤回妱月殿,有意避开了二人单独相处。

直到天子寿宴,他们才算有了进一步的交集。

那日,有许多年轻公子借着敬酒的名头靠近公主,公主来者不拒,杯杯饮尽。

他得殿下之命守着公主,看着她一杯又一杯的往下灌。

“你不拦着点儿?”他没忍住碰了碰一旁的云眠。

自他与公主疏远后,云眠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眼下的语气更是冷的让人后背发凉。

“我若拦得住,太子殿下叫你来做什么。”

被云眠怼了回来,臧山默默垂首不再做声。

但在看到公主与一位公子连饮数杯后,理智终是占了下风。

他上前一步将公主的酒杯夺过来,沉声道。

“三公主醉了。”

他心里既忐忑,又复杂,他不该再次靠近她的。

可他实在无法忍受她与旁人把酒言欢。

出乎意料的,贺北妱没有生气,反而朝他轻轻一笑。

“原来是小山山啊,本宫就说,谁这么大胆,敢从本宫手里抢杯子。”

语气轻缓,尾音拉长,醉酒的公主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臧山匆忙颔首,压下狂烈的心跳,不敢再看公主:“三公主赎罪。”

“赎罪可以,接下来的酒,你都替本宫接了吧。”

臧山一怔,如此不合规矩。

但事已至此,不容他拒绝。

“微臣遵命。”

之后贺北妱的每一杯酒都是臧山替的,直到帝后离席,他才放了酒杯。

“三公主,该回宫了。”

贺北妱偏着头盯着他清明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还是没能将你灌醉。”

“回宫啊,回宫可以,你送本宫。”

若公主没有饮酒,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醉酒后,某些痴念便疯狂的增长,让她不受控制的想要去靠近他。

臧山心中如雷在击,他哪能不知公主此话何意,他甚至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她。

他想啊,他好想能名正言顺的立在她的身侧,陪着她,护着她,而不是需要借着殿下的名义才得了这片刻的放纵。

“三公主,云侍卫在,微臣不敢逾越。”

他有时候特别羡慕云眠,可以光明正大的陪在她的身边。

不论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若刚刚挡酒的是云眠,那位梁公子定不敢有半分不满。

因为,他名正言顺。

“那便云眠送吧。”

就算是醉的狠了,公主亦有公主的骄傲,做不来一味的主动。

“本宫有些晕,你抱本宫回去。”

他听她冷冷道。

夜色中,侍卫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抱着公主游刃有余。

看起来,般配极了。

直到那一对身影消失,臧山才缓缓离开。

他不该再生贪恋,半点也不该。

可心中那满腔的情意,越隐忍,就越浓烈。

后来一段日子,他一如既往的躲着公主,就在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公主有交集时,命运又与他开了一个玩笑。

安云巷一战,他受了重伤。

浑浑噩噩醒来时,便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诊完了就退下吧。”

“微臣/奴才告退。”

是公主在遣退御医与宫人。

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睁眼。

他能感觉到公主在看他,但视线并不强烈,好像好像只是在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她那日的反常是因为她在来他的院子时,发现了太子妃的身份。

或许,也是因此愉悦,才会有兴致给他刮胡渣。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醒来,否则,本宫手一抖,就要伤到你了。”

他没有醒来,也不想醒来。

他还是在贪恋着她。

刮胡渣的过程很漫长,他能感觉得到她兴致极浓,好像是对他的胡渣充满了好奇。

贺北妱的心情的确很好,知道了阿娇还活着,且成了她的皇嫂,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她欢喜呢。

连带着看眼前的人都顺眼了不少。

她知道他惯来爱干净,也爱收拾自己,若是醒来定不会喜欢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

况且,她亦不喜欢他留胡渣。

这会让她想起那一夜。

所以,她便亲自动手了。

刮完后,看着那张俊朗的脸,她心里莫名堵得慌。

“本公主许久没有这么温柔过了,你倒是好福气。”

她何时这般伺候过人!

为了这东西,当真不值。

贺北妱心里不满极了。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就当就当是庆祝阿娇回来了,给他的赏赐罢。

“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懂吗?”她威胁伺候臧山的小太监。

他对她无意,知道这事只会平添烦恼,况且,她还要脸呢。

而她此时并不知,她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臧山坐在床上摸着下巴,面色平静的威胁小太监。

“我刚刚没醒,懂?”

小太监:“”

只可怜他一个小太监被人左右为难。

侍卫与公主的纠葛,东宫与妱月殿都看在眼里。

只是身在局外,有些事无能为力。

但撮合撮合还是可以的。

臧山与云眠在东宫打了一架,贺北城借此刺激贺北妱。

彼时,苏梓芸也在。

是以那一场战斗,让好几人暗自伤神。

公主是最先出去阻止的,她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

她是真的不想看他受伤。

在那日,贺北妱向唐娇娇吐露心扉,道尽了自己十几年的爱念。

也是在那场晚宴后,臧山第一次不加掩饰的同人说出了对公主的痴念。

苏梓芸被藏山拦住时,便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明白于臧山而言,他们之间仅仅是那一夜他救她的渊源,而他不知的是,那年初春红墙下的惊鸿一瞥,眉眼带笑的紫衣少年就已入了她的心。

如她所料,臧山是来道歉的,也是来拒婚的。

可她不甘心,她想知道原因。

京城将她捧为第一才女,她自认能担得起这个名声,上门提亲的公子也不再少数,可为何,偏偏他不愿。

多年后再忆起那日,苏梓芸仍无半分悔意。

若不是那夜她放下矜持逼了他,恐怕有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答案虽然让人惊讶,却也在她意料之中。

天子寿宴,他替三公主挡了一夜的酒。

明知如此不合规矩,他却去抢了三公主殿下手中的酒杯,偏三公主还纵着他。

而今日,在看到公主不管不顾挡在二人中间时,她心里猜测更甚。

女人的直觉往往都准的可怕,她果然没有看错,当时,三公主担心的是臧山,而不是云侍卫。

她刨根究底的问他们为何如此互相折磨。

缘由让她意外且震惊。

只能说命运弄人罢。

那一夜后,苏梓芸便知道不论臧山与公主结局为何,她都已经挤不进去了。

挤不进去的感情,不如干脆放弃。

但尽管被辜负了心意,她亦没有心存哀怨,反倒是帮臧山寻起了他口中的那对母女。

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真的将人寻到。

只是那位姑娘,并不是臧山以为的民间女子。

而正是,他心上之人。

那一刻,她忍不住落了泪。

真是两个傻子!

竟因一场误会蹉跎了数年。

那时臧山已随太子殿下出了宫,她便想着先去见三公主,可没想到会经历一场逼宫。

她带着玉玺自玉坤宫暗道而出,一人一骑不分日夜的往永安奔去。

就在她的体力到了极限时,终于碰上了太子殿下一行。

她自马背跌落,他如那一夜般安稳的将她护住了。

意识消散前,苏梓芸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喜欢的人啊,还是这么俊朗,可很快,他就属于别的姑娘了。

误会多年的真相,在苏梓芸醒来后被揭开。

让人猝不及防。

臧山心中满是懊悔,自责,然不可否认,还有天大的惊喜。

他没有碰过别的姑娘,那夜的人是他心上人。

虽然那时,公主已在那方小院里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但臧山没有打算放弃。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风风光光的迎娶他的公主殿下。

接下来的路程中,公主的身边多了个黏人的侍卫。

贺北妱刚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她明明已经决定彻底放下了,他为何又来招惹她!

可怎么骂,怎么赶人都不走,公主索性就不理了。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帝后大婚。

一向远离妱月殿的臧大人,竟然抱着所有家硬闯妱月殿,拿全部积蓄向公主求亲。

贺北妱当时被惊的不知所以,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有了裂痕。

求亲?

他向她求亲?

他莫不是吃醉了酒来她这里撒酒疯了!

可是他口中一遍一遍叫着的,的确是她的名字。

那一夜,妱月殿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半点不为过,耍起酒疯的侍卫没人招架得住。

最后还是把卫高叫来,才把人弄了回去。

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臧山不可能全身而退,尤其是新帝还不保他的情况下。

事情捅到了太上皇处,惩罚很快就下来了。

罚去边关一年。

但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成全。

臧山离开那日,去了妱月殿。

云眠持剑阻拦,那一战云眠用了全力。

而臧山未携带兵器,赤手空拳下,必是惨败。

并不是他当真不能带兵器入妱月殿,而是他在赌公主会心软。

结果如他所料,公主心软了。

在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中。

他将所有的误会全部说开,也将自己的情意尽数道来。

贺北妱一开始是不信的,她不信相互折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一个误会。

可最后,臧山微微哽咽:“殿下,我疼。”

那是她曾经问过他的问题,如今,他给了不一样的答案。

看着跪在雪地中的侍卫,贺北妱沉默了许久,折身离去。

“活着回来。”

一句活着回来代表了公主的回应。

她不是喜欢与自己过不去的人,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他的一句心仪多年,她怎么忍心,怎么甘心不要他了。

臧山被这个惊喜砸的激动澎湃,语无伦次的朝公主的背影喊。

“殿下,您是答应了吗。”

“您不说话,臣就当你答应了。”

“殿下放心,臣一定活着回来。”

“臣这就走,争取早去早回,殿下一定要等臣回来娶殿下啊。”

贺北妱唇角轻弯。

“傻子。”

公主看向窗外的大雪,眼中带泪,那是否极泰来的欢喜。

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温暖,让她冰冻已久的心化成一团火焰,灼热的让人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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