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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仁无爱

说当年孙中山等革命党跟康梁等保皇党论战，就中国到底该不该共和争论不已，双方争论的一个焦点就是“民智”到底开没开，康梁认为没开，因为没法共和，更不要说什么民主，孙黄等人说开了，共和民主毫无压力，后来中国果然共和，只是民智这玩意，还是说不清。

民国的建立算是中国的一大进步，只是即便是当初同保皇党的论战中最坚定的共和分子，在这个时候也不见得真的相信民众的智慧，民国12年成立，19年才爆发新文化运动，文学思想史上将这个运动称之为中国的现代化启蒙，出现了鲁迅胡适等一大批思想家，有时候想想就气，近十年前你就说民智已开，现在民国等成立7年了，你才特么启蒙，当初既然说民智都开了，你还启个屁的蒙？直到今天，作为一个文科生，许多老师在课堂上跟我们说：中国人的现代化启蒙始于1919年，后来被抗战打断，45到49年断断续续，新中国一成立，启蒙彻底完蛋，因此我们这些人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继续中国的启蒙事业。

当初被老师忽悠的一愣一愣，当真觉得自己成了智者，走在路上，总是不由自主的用智者看愚者的目光看人，就我所知，文学院的老师，但凡稍微活跃的，大多对共党没好感，乃至于深恶痛绝，张口就是共党对内实行愚民政策来巩固自己的统治，这种论调在网络上更不少见，在那些人的口中，似乎睁眼望去，全是愚民，偶尔有几个不愚的，那是英雄所见略同，当然这么想的人是绝不会把自己归入“愚民”这一行列中去的。

但现实往往又是矛盾的，批判中国政府实行愚民政策者，往往又鼓吹实行西方式的民主，并大多以中国人的民意代表者自居，说中国人有足够的智慧选择自己所走的道路，不需要政府替民众选择。于是问题来了：说中国人是一群尚未觉醒的愚民的是你，说中国人民智已开的也是你，你到底认为中国人的民智到底开没开呢？

就像我在网络上经常看到一段话：“你是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要当英雄，哪怕只有几分钟，你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来自心底的革命呐喊，只为惊醒少数人。”

很多人喜欢拿这句话当签名，以此显示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众人皆醉我独醒，其中“来自心底的革命呐喊，只为惊醒少数人”这句话，可谓点睛之笔，这句话非常明确的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觉醒了的叛逆者，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布道者的口吻对他眼中的愚民谆谆教诲，尤其是“只为惊醒少数人”，更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真是……矫情到了极点。就像《临高启明》中的那句话：众人皆醉我独醒与民主是一对矛盾体。一个国家要实行民主，前提就是这个国家的民智已开，就像法律中规定的18岁成年才享有各种社会权利一样，如果一个小孩子心智不全你就让他去玩什么“独立自主”，那是不负责任的害人，同理，让一群智慧低下的民众当家作主，那也是居心叵测。

混迹网络的人，估计没一个承认自己心智不成熟，就算全世界都是笨蛋，唯一的那个聪明蛋也得是自己，这种心态本身毫无问题，十分正常，有问题的是：你是不是认为周围的人都是笨蛋，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聪明鬼。

有些人认为自己跟大多数人差不多，而有些人，就真把自己当成卓尔不群的启蒙者了，总觉得周边被一群麻木沉睡的愚民环绕，这种人，不管嘴上再怎么呼吁民主，其骨子里都是**的，因为他压根不承认普通人的智慧，总认为自己的看法才是真理，总想用自己的观点去“惊醒少数人”，民主民主，说来说去，不过是他自己当家作主。

从革命党跟共和党的论战开始，关于“民智”这个话题不知说了多少，但就我看来，在整个民国时期，不管是统治者也好，知识分子也好，反正各个阶层的社会精英，就没几个打心底里认为中国人“民智已开”的，孙中山就不去说他了，那些民国的大师们，他们笔下的民众，有几个是以“觉醒”了的，有独立人格的精神面貌出现的？这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最让我们熟悉的是鲁迅，我们都学过他的文章，看看他笔下的小人物，真是再确切不过的“愚民”的代表。

整个民国基本上都是如此，统治者想大权独揽，然后扭扭捏捏的作出点民主样子来，知识分子以社会的良心和智慧自居，觉得自己是最先（“”看最新章节）进的，但看看他们的言行，尤其是那“启蒙”二字，真真是把民众当成了屁都不懂的小屁孩。我个人的理解，民国时期知识分子所谓的民主，不过是让他们这些人去当家作主，他们所谓的“民”，实际上就是他们自己，从这一点来说，民国建立之前他们一个劲的高呼“民智已开”倒也有些道理，明明许多像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睁眼看世界了嘛，既然“民智”开了，那让这些“民”参与政治，享受各种政治权利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也是民国立国的基础。

至于那些更底层的劳动者，他们是没包含在内的，不信你看看民国历史，那些知识分子不停的争取参与政治的权利，包括投票权，监督权，选举权，有几个人会把码头上的苦力当回事？说这些人也有参政的权利？他们的心底其实还是那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思路，说到底，他们是打着“人民当家作主”的旗帜为自己捞取权利，至于这权利能不能落到劳力者的身上，他们是不关心的，他们甚至懒得纡尊降贵跟这些劳力者混在一块商量对策——这种拒绝的姿态本身就是对劳力者智慧的否定。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五亿中国民众的智慧才被承认，这其中，鼓吹最多的是太祖，他不停的向他的战友和追随者强调：要相信民众。劳动人民是最伟大的。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从理论上赋予了中国最普通的人民“民智已开”的政治地位，接下来让这些泥腿子参政议政就顺理成章了。

看一看毛时代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万名代表，除去那些干部，将帅，文理知识分子，超过一半的代表是一线劳动人民。某个代表，可能他今天还在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明天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进入人民大会堂开会，身上的土腥味和汗味还没完全消除。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看看欧美那些参政议政的议员们，他们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又有哪一个从事着最卑贱的工作？从这一点也可以理解太祖为什么对那些知识分子深恶痛绝，像胡适这样推崇美国制度的知识分子，是决不愿意跟他眼中的掏粪工庄稼汉坐在一起商议国策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礼崩乐坏，斯文扫地啊。

当然，我们都知道，太祖的努力失败了。嗡嗡嗡的悲剧就是他失败的最佳体现。他不断的强调“群众的智慧”“人民的力量”，最后真把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权力交到了民众的手上。他同林帅结成联盟，防止军队出动。然后把监督权和审判权交给民众。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官官相护、黑白颠倒等伎俩都是见不得人的手段，一旦将这一切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坏蛋都无所遁形，大字报和批斗会由此而来。人可以在暗室里胡说八道，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胡说八道吧？

然后嗡嗡嗡开始，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口号下，却冒出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人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胡说八道，中伤诋毁，我当然不会认为拨乱反正时那些被平反的人都是冤枉的，但其中无辜遭难的却绝对不在少数。在这场太祖主导的新文化运动中，民众用自己的行为宣告了太祖的失败，用自己的行为终结了手中所拥有的政治权利，太祖一死，这些权利随即被收回去，民众像一个穷汉乍富的暴发户一样将自己得到的横财挥霍一空之后，再次穷得叮当响。　　嗡嗡嗡的失败，在一定程度上宣告了太祖所谓“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个理论的破产，他所追求的“大民主”成了破碎的镜花水月，在这场运动中所展现出来的人性的丑恶和扭曲本身不是太祖的错，却因为太祖而无限放大了。嗡嗡嗡的失败本身也给了很多人能够利用的弹药。

第一个就是当年共党中被打倒的一派。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拨乱反正，乃至于矫枉过正，在“稳定”这个大前提下吝啬的同民众分享权利。

第二个是知识分子。在他们的解释下，嗡嗡嗡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斗争，不但不民主，反而极端独裁。从这一前提出发，更说明了社会主义的落后和野蛮，用这种反差来推崇欧美的资本主义变得顺理成章。在他们的理论中，嗡嗡嗡展现了社会主义最黑暗的一面，欧美资本主义可以完美的避免这一切。以此为契机，他们跟民国时期的前辈一样，不断向统治者发起进攻，企图从他们手中夺取权利，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不断的把民众拉上作为自己的后盾，以民众的名义要求“民主”，但话里话外，总透着股子“你们是被洗脑的愚民，而我是觉醒的领路人”的味道。

从清朝末年革命党和保皇党之间的论战，到民国时期知识分子对参政权的争取，再到如今人们对欧美制度的推崇，这关于“民智”“民主”的一切口号和论战，都没有把民众真正的包含进去，人民只是一个幌子，是那些奔走呼号的人的一个道具，他们其实是不相信民众的智慧的，更不会真的让民众当家作主。他们只相信自己。把民众当成傻子。

真正让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过了一把民主瘾的，正是那惨不忍睹的嗡嗡嗡十年，用调侃一点的语言说，这是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奇葩的十年。可能人类社会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岁月了，我们可以说，当年太祖力排众议发动嗡嗡嗡，算得上是“聚九州之铁，铸此大错”，不过这个“大错”到底是作为某种罪证还是珍贵的文物流传下去，就有待后人的发掘了。

唉，说到这里，我自个都对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只是一时感慨，没想到罗罗嗦嗦就说了这么多，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