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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山雨欲来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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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夜半时分,唐夫人与夏承希相对坐在餐桌前,二人互相瞪着,空气中气压极低。

决云和唐唯并排坐着,两人的脚都够不到地面,唐唯抬腿轻轻踢了下决云,低声道:“别管他们,我们吃吧。”

唐夫人憋不住,斜眼瞥着夏承希道:“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皇上下旨,所以回来看看。”夏承希喝了口酒,将筷子放在桌上,“京城变故极多,不知家里怎么样?”

唐夫人笑道:“我们宣平侯是开国功臣之后,御赐丹书铁券,我又不是容廷裴极卿,孤儿寡母的,他摄政王又能如何?”

“话虽这么说。”夏承希道,“可还是小心些好,今日之时虽是意外,可若我不在,难保这意外不被有心之人利用,唯唯,你以后要收敛点,不要……”

“有道理。”唐夫人打断他的话,伸手摸摸唐唯后脑,“以后唯唯就别去那书院了,我还是请先生来府里,之前那些先生不愿意教,娘亲给找更好的!”

夏承希:“……”

唐唯抬头瞟了眼夏承希,向他吐了吐舌,又迅速转头给决云夹了鸭腿,决云摇摇头,缓缓将干净的饭碗放在桌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唐夫人回头望着侍女,道:“郎少爷的房间好了吗?”

见侍女点头,唐夫人接着道:“那今儿先歇了吧,明日再说,我也困了。”

裴极卿带着决云走进侯府整洁温暖的客房,决云揉着眼睛倒在床上,裴极卿打来热水,轻声道:“起来擦擦脸。”

“我想睡觉了……好困……”决云眯着眼睛,任由裴极卿为他擦脸擦手,裴极卿握着那只小手,轻声道:“你真的没见过夏承希?”

看到夏承希的表现,他应该与明妃有些渊源,并且明妃会写的字很少,却能完整的写下“夏承希”三字。

可就是这三个字让人奇怪,明妃将所认识的汉字都教给决云,为何偏偏落了这三个。

“是啊。”决云靠在裴极卿怀里,迷迷糊糊着轻声道:“不过他身边那个侍卫,倒是很像连漠叔叔,名字也很像,我听到唐唯叫他‘连朔’,夫子叫我们背过什么,‘一去紫台连朔漠’。”

一去紫台连朔漠?

裴极卿愣了一下,不禁伸手摸摸胸口,那里正放着明妃留下的遗书,他轻轻将决云放在床上,为他掖好被角,嘱咐道:“你先睡觉,明儿不必早起。”

决云眯着眼睛,却还攥着裴极卿的手,裴极卿笑笑,将那只小手塞进被窝。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被人叩响,裴极卿连忙起身,夏承希从挟着寒风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你没吃饭吧。”

裴极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遗书取出,他拉着夏承希在桌前坐定,便掀起衣摆跪了下来。

夏承希一愣,道:“这是何意?”

“草民容鸾……”裴极卿将遗书放进夏承希手里,郑重道:“受裴极卿与明妃托付,将小主子托付给夏将军。”

裴极卿不知道夏承希是不是想要利用决云,只好刻意隐瞒天子剑一事,夏承希却瞬间脸色惨白,他颤抖着将血书打开,动作仿佛僵硬的木偶。

将近一月,血书上那歪歪斜斜的十二个字已干枯发黄,边角如同虫蛀,可夏承希却似如获至宝,一直盯着看了许久。

夏承希抬起头,望着摇晃烛火中决云干净精致的面孔,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他停顿许久,轻声道:“原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敏月的儿子。”

裴极卿看到夏承希的反应,便也长出一口气,问道:“只是草民实在不知,将军如何与明妃相识。”

“明妃本是辽人,你应该知道吧。”夏承希抬眼远望缓缓开口,仿佛自白墙之上看到茫远千里,“辽国美人自漠北而来,是我带着兵马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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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前春和景明,绕过锦州便是漠北,那时夏承希二十五岁,带着大队人马迎接辽国郡主入中原。辽国日益繁盛,也愈发不将大周放在眼中,之前说好将让郡主入宫为妃,最后却推说郡主病重,只换了几位美人入宫。

沙暴突如其来,众人只好暂时停步,夏承希身着黑甲,手中牵着匹刚刚得来的汗血宝马,想将它拉进驿站,汗血宝马性烈如火,饶是夏承希紧紧拽着缰绳,马头却依然高昂,两只清澈如泉的大眼睛与他对视,目光中满是对被人牵引的愤恨。

夏承希紧皱眉头,将马鞭牢牢抓在手中,他向上一跃,试图坐在马背,汗血宝马却高抬前腿,将他甩落在地。

夏承希愤愤扔下马鞭,一旁部将将马鞭拾起,道:“这马性烈,不打是不服的。”

夏承希还未开口,那部将已手持马鞭向前冲去,汗血宝马高大挺拔,岂能容人随意抽打。部将还未靠近,宝马已骤然回头,将坚硬如铁的马蹄高高抬起,正对着那人后脑,夏承希一惊,却见停憩的马车中跑出一个女子,脚踩着驿站围墙高高跃起,竟一下坐在马背之上,她拉着缰绳猛然转身,宝马一声长啸,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那部将双腿颤抖,直接瘫软在地,女子骑着马走了几圈,伸手拍拍马背,用契丹话低声讲了几句,又指指夏承希。

夏承希能听得懂契丹话,那女子大概是叫汗血宝马认他做主人,夏承希翻了个白眼,汗血宝马却真的回头,极不情愿的向他走去。

夏承希顿时呆在原地,女子却已经下马,她将缰绳放入夏承希手中,操着极不熟练的官话道:“你,别,打它。”

夏承希望着女子如扇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笑着用契丹话道:“谢谢,我不会伤它。”

那女子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夏承希会讲契丹话,她停顿片刻后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夏承希的肩膀。

夏承希牵过缰绳,轻声道:“你身手不错。”

“脚快速踩过墙上,通过三个发力点。”那女子兴奋着回答,声音清脆如泉水击石,“人便能高高跃起!”

那女子叫做敏月,但看面貌,她似乎不是纯种的契丹人,反而如胡人那般高鼻深目,肤色如雪。她穿着一袭沙色衣袍,将脸上防风的面纱缓缓取下,亲昵的凑在赤色宝马前,她的双唇丰盈红润,如同一只樱色的菱角。

与其他被视作“贡品”的美人相比,敏月美的无比风尘,但笑容中竟还带着无限天真,仿若是不谙世事的画中飞天。

沙尘天寸步难行,众人便在大漠扎帐暂住,篝火旁,敏月与其他人提着酒囊坐在夏承希对面,她们本就不在意男女避忌,既然要入宫,便真的向这个会说契丹话的中原将军打听起皇帝的性格相貌。

夏承希愣愣看了敏月许久,才描述起傅从龄的样貌,傅从龄自然很高大,很儒雅,吟诗作对,无一不精。

敏月听着这样文气的描述,似乎有些小小的失望,夏承希也不好说下去,他起身去牵马,敏月便跟在他的身后,听他将马唤作“榴火”,敏月好奇马的名字,夏承希便取过宝剑,在地上划出两个汉字。

敏月歪头,雪白指尖在手心来回划着,似乎是想学一些汉字,夏承希沿着雪白细沙向前走了几步,又划出一个“夏承希。”

沙暴一过,队伍便重新启程,夏承希圆满完成任务,将辽国的美人送进金碧辉煌的皇城,傅从龄在宫中迎接,夏承希便跪在殿前埋头谢恩,却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辽国郡主未到,傅从龄也无需正装,他身着一袭玉色,眉目间一片月朗风清。傅从龄温言示意那些女子起身,敏月也大着胆子望了一眼,那藏不住心思的琥珀色眸子中却满是欢喜。

傅从龄无心声色,便将辽国美人草草安置,只有敏月得了一个明妃的头衔,夏承希本是边将,领命后便带着圣旨匆匆返回,将大周的赏赐交与辽主。他骑着榴火返回锦州驿站,榴火已不再是桀骜不驯的烈马,它会时不时低下头,用脖颈亲切的蹭蹭夏承希。

后来,夏承希从锦州回京城探亲,却听到明妃出宫修养一事,想到敏月去的是一座废弃许久的行宫,心里突觉有事发生。行宫无人照管,夏承希使了许多钱,终于将身边侍卫连漠替换进了行宫,他这才知道,明妃有孕,傅从龄不忍心杀害亲子,又不能被他人知晓,只好将敏月安排在无人问津的行宫。

她曾说男子汉当上阵杀敌,却对着儒雅的中原男子一眼心动,只可惜傅从龄是个懦弱的皇帝,他既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也没办法将一个异族的小小贡品真正视作妃子,好好呵护她。

夏承希愣了许久,他嘱咐连漠好好保护明妃,只说是自己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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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夏承希踟蹰抬眉,正对上决云憋着眼泪的双眼,他不知何时醒来,却没有叫人,反而无声的听着夏承希断续的回忆。

夏承希攥着手中血书,反复摩挲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有些控制不住的向床边走去,伸手将决云揽在怀里。

决云毕竟是个孩子,尽管明妃无数次叮嘱他男子汉不能在人前哭泣,但闻得母亲旧事,又回忆起明妃讲过的那些漠北风情,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不禁蕴满泪水。

其实除了挺直的鼻梁与微微深邃的眼窝,他倒更像傅从龄一点,夏承希望着决云稚嫩的面孔,愠怒道:“太上皇做事优柔寡断,永远左右为难,能有今日局面,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裴极卿皱眉道:“将军深知边关情势,太上皇这样做,也是成全人情与大局,若非如此,将军又怎可能见到小皇子?”

“那太上皇若是果决之人,摄政王又岂能逼宫。”夏承希转身,冷笑道:“裴极卿死时的十条罪名,不知道有多少,都是为太上皇背锅。”

裴极卿一怔,怅然道:“首辅没能保住皇上,已是大错。”

先前见到遗书情绪激动,夏承希听到那句“首辅”,才想起进京时坊间盛传的容鸾一事,容鸾是首辅容廷之子,被裴极卿信任倒也不奇怪;只是容鸾自尽不成,傅从谨和萧挽笙却放过了他,难道是此人突然转变心意,出卖皇子保全性命,并且等在此处,想用小皇子来试探他?

夏承希低眉,将抱着决云的右手松开,缓缓抚过腰间长剑,在触到剑柄的一刹那,却摸到什么软而温暖的东西。

“别动。”

夏承希一怔,决云猛的跳下床,挡在他与裴极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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