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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如此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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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的条件,其实十分简单。他原打算作一副画,便让曹植于一旁磨墨。

磨墨是项技术活。

鉴于曹植从未动手磨过墨,曹丕便示范道:“首先用水宁少爀多。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最后,研磨时间久了,右手会发酸,你还要学会使用左手。”

曹植认真听完,准备动手。他倒了些清水,曹丕却道:“太多了。”他便用笔吸取些许,握着砚石,缓而旋转研磨。

曹丕颇有耐性地坐于一旁,观看小少年一手挽着长袖仔细研磨模样,眼中溢满笑意。

许久之后,水色由通透转黑,曹丕试笔,淡道:“略稀,再墨一会。”

曹植继续埋首。

许久许久,终于磨地够浓了,他才停手打了个哈欠,看曹丕

“不要停。”

曹植甩手的动作顿了顿,提醒道:“可是二哥,墨已经很浓了。”

曹丕闻之,仅微微一笑。他又往研中加了些水,复而笑道:“现在又稀了。”

“……”

十一月,许昌又下了第一场大雪。

雪停时,许昌又被笼罩于一片苍白之中,比之去年尚未走出缺粮阴影锁导致的愁云惨淡,今年则截然不同。

雪初停时,杨修与曹植的课才上了一半。出了门,只见铺天盖地的白,刺得眼睛生疼。

杨修在雪上走了三步,耳畔听着“咯咯”闷响,忽然道:“你可知雪因何而起?”

曹植一愣。

他思索片刻,才道:“因水凝结而成,因乍冷而落。”

这个法有些奇异,饶是杨修博学多才,也不免挑起了长眉:“你这意思是,雪是由水所凝的,因如今天气冷了,才会落下?”

曹植缓而迟疑地点头。此刻他有些恼怒自己混乱的记忆,毕竟这四年来他学过诸多书籍,有没有一本书上解这些道理,也不大清楚了。但见杨修此番表情,应该是没有的。

他便整理了表情,小心踟躇道:“学生曾见雪融化之后成了水。学生也见过,使水杯静置几日而无人动,水却会缓缓消失。再见天寒地冻时,屋檐下垂的那些冰柱。是以学生便猜测,白雪是由这不翼而飞之水凝结而成,因天气乍冷落下。”

话语未落,杨修已陷入沉思。

默然许久,杨修方回神,面上非但没有讥讽,反是肃然沉凝:“你这番话,我倒是闻所未闻。如今闻之,似颇有几分道理。也不知你长大后,能否像如今一样……”

他到最后几个字,眸中掠过一丝审视。他最终未将话尽,大抵连他都看不出,眼前这个小少年到底是偶然还是当真如此隐忍。

曹植心跳骤然一顿。

他见杨修眸中并无太多怀疑神色,才轻声道:“学生也只是大胆假设而已。”

杨修瞥了他一眼,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白雪何所似?”

曹植再瞧了自家老师一眼。此刻杨修已恢复以往淡然清高,瞧不出端倪,才想了个中庸的答案:“似盐纷纷落下。”

杨修眉头微乎甚微得皱了起来。

这个答案并没有错,此番比喻也甚是合适,却唯独少了分应有的神韵。

昔日曹公命他带上曹植近日所做文章,想来应是听闻其三月作诗一事。奈何杨修反复揣摩他写过的文章,无论如何推敲,都想不出曹植如何能写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一句话。

也许是他从何处听闻的。

杨修心中计较,决不会同曹操。他看着身旁小少年,缓缓眯了眼。

杨修思虑万千,曹植自然不知晓。他只能仰头看着自己老师高深莫测的表情,然后,他才听得杨修淡道:“今日课业,是要你以雪做一首诗。”

曹植瞬间睁大眼,有如见鬼。

他在杨修云淡风轻的神色里抽了抽嘴角,无语道:“先生,我连诗经都才学了两篇而已,如何能写的出诗?”

杨修弹了弹手指,见面前小少年万般忧郁的模样,悄然勾起唇角:“你若做不出好诗,不如自挂东南枝。”

语罢杨修不再言语,负手施施然远去,独留曹植一人于原地瞠目结舌。

曹植回到自家院落,着手作诗。他前世既生在未来,想来之前醉酒所作亦是将来文士所出,此时不由自主想要剽窃一番。

他回忆许久,脑中终于有灵光一闪,便飞快提笔写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奈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十二字后续是何,才咬牙撕了这张纸。

他又想了片刻,写下一句“雪还输梅一段香”,片刻后又划去。

再提笔写下一句“飞雪连天射白鹿”,再皱眉丢弃。

如此反复一下午,除了将脑袋搞的愈发晕眩,一无所获。

被逼吟诗的苦逼人士曹小植最终瞧着纸上那一句诡异的“你发如雪,凄美离别”,猛然以头抢案几,无语凝咽。

且不论曹植究竟做了何等好诗,这月下旬时,曹府发生一件事。

——曹操第十四子曹矩,夭折了。

曹矩生于建安二年,比曹冲小了几个月。他是曹操与尹夫人所生,如今也不过五岁而已。

起这位尹夫人,来历还颇有意思。她原来是东汉末代何太后的侄媳妇,自丈夫死于董卓之乱,她便带着幼子何晏生活。直至后来因美貌而被曹操纳为妾室,才带着何晏入了曹府。

她虽不是曹操最为宠爱的女人,但所受宠爱也绝不会少。因为曹操曾想收何晏为养子,怎知何晏始终认为“何”之一姓比“曹”更为高贵,坚决不愿改姓。而曹操居然也随了何晏的意,心甘情愿养着他。

现在,尹夫人与曹操唯一的儿子曹矩没了。

尹夫人虽美,奈何时光如流水。它带走的是女人的青春与美貌,带来的唯有物是人非。何况以曹操身份地位,女人唾手可得。她没了儿子依仗,将来又能如何?

曹植知晓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闻之也仅是微微一顿,而后问道:“娘亲呢?”

小厮轻声道:“夫人前去安慰尹夫人了。”

曹植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晓,继续练字。

曹矩夭折,卞氏需前往安慰、下殓送葬等一切事宜。但曹植还小,为防冲撞是不需前去的,只待将来请道士做一场法事吊唁便好。

此刻他写的正是《诗经》中一篇颇为著名的情诗《关雎》。原先他应该抄上十遍的,但骤闻此事心情有些淡了,将这一遍写完也就罢了。

曹植印象中,这位排行第十四的幼弟似乎仅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他不如曹丕因最为年长而受人关注,亦不似曹冲一鸣惊人而引人注目。曹操子嗣太多了,谁也无法。

正如曹矩,也如他。

他略略叹了口气。

——像他们这样的地位,想要活下去本已是难事,欲出头更是难事。

叹息声尚未如羽毛落下,他便听闻一声轻笑:“四弟为何唉声叹气?”

“呃?”

曹植回头,正瞥见半开的房门,以及门外站着的这一人。

此刻月上枝头,天地苍白一色。唯十五岁的少年身披一袭纯黑披风,温和静立。万籁俱寂下,这一身黑色就愈发清冷与从容。

曹植眨了眨眼:“二哥怎么来了?”

曹丕进门,掩上。许是暖气袭人,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接过曹植递来的一杯热水,淡道:“我听闻十四弟去了,心中有些哀伤,便出来四处走走。”

曹丕虽是这么,他对曹矩却并无感情。但他非但要有感情,还要因这种感情而惆怅,哀伤。

他只是不知为何居然走到了这里。

身体已很暖了,同曹植了会话,再见他面前那一张字帖。昏惑灯光里,赫然是那几句情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曹丕默念一遍,心下不知为何居然滋生出些许不悦,便不动声色问道:“四弟这是看上哪家女孩了?”

“二哥在什么呢……”曹植尴尬一笑,“前几日先生命我作诗,我做不出来,他便罚我抄写整本诗经。”

曹丕闻之,恍然了悟。他自然知晓曹植不会作诗,然忆起那日,难免忍俊不禁:“哦?要你做‘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么’?”

“……呵呵。”

见他如此表情,曹丕也便一笑而过。

他心中还有些恍惚。

曹操子嗣诸多,大多如曹冲一般年幼。将来他们能走到何种地步,无人可知。是以曹丕从不以年长而自傲,更不会与他们培养真正兄弟感情,徒使将来伤心。

从前曹植并不粘他,他只将之当作弟弟,感情却淡泊入水。后来曹植粘着他请他教导,才慢慢习惯并且喜欢。

时至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已入了自己的心,再无法与常人等同。

他想到这里,伸手抚了抚曹植的发心,眸中掠过一丝异彩:“既是杨修先生命你抄写,你便乖乖抄罢。不过,四弟可别偷偷抄给某个小姑娘呵——要知道,二哥都尚未娶妻呢。”

曹植额上三条黑线。

办完这场法事,时已近年关,府中淡淡的哀伤总算散了。

但便在这时,又发生一件大事。

——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曹冲,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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