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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金枝 第35节

柔嘉被这么一挡,这才慢慢回过神,一低头,正瞧见他那原本应该搭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时却错了位了,隔着一层柔软的绸衣还能看见他的指关节形状。

萧凛大约没预料她突然醒了过来,手腕一顿,然后无比自然又优雅地抽了回来,轻咳了一声:“沾了药油,手有些滑。”

柔嘉略带薄怒地嗔了他一眼,而后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自己先背过了身去,将被他弄皱的衣服使劲往下拽了拽。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张德胜领着洗好的萧桓轻轻叩了叩门:“陛下,六皇子已经换好衣服了。”

萧凛擦了擦手,丢了帕子,声音才恢复到一贯的威严:“进来吧。”

柔嘉一见弟弟要进来,连忙从榻上下来,急匆匆地穿了鞋,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服,一切妥当后才站到了下首的桌案旁,一副他们不熟的样子。

只是一看到桓哥儿小心翼翼地跟着张德胜走近的时候,她又有些心情复杂,扭着头不去看他。

萧桓看见姐姐站在一旁,想上前去找她,被张德胜一拦,觑了一眼那端坐着的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才回过神来,乖乖地又给他行了个礼。

他生的唇红齿白,行礼的动作不紧不慢,和他的姐姐一样,连睫毛的卷翘的弧度都几乎一样,扑闪扑闪的惹人怜,萧凛纵是不喜,声音却没有那么严厉,淡淡地叫了一句:“起来吧。”

这殿里的摆设看着并不华丽,但件件古朴庄重,萧桓站在一把红木椅子旁边,整个人还没有椅背高,有些害怕地贴着椅子腿站着。

萧凛抿了口茶,再抬头,声音出乎意料地沉了下来,张口就是斥责:“你身为皇子,怎么可以不顾孝悌,当众打伤你的长姐,你今后若是再敢这样,朕定然会打断你的手,把你丢到慎刑司去!”

他上来就是这么严厉的恐吓,萧桓被吓得浑身发抖,立马缩着身子躲到了椅子底。

柔嘉原本只想让他教一教萧桓,长长记性,没想到他一口就是在恐吓,着急地豁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吓他?”

萧凛却是不为所动,淡淡地看着她:“坐下。”

柔嘉听着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忽然有些后悔,她就不该把桓哥儿叫过来,不该相信他真的会有好意,让一个孩子任着他欺负。

眼看着桓哥儿被刺激的又要发病,柔嘉更加愧疚,顾不了许多也不管他的命令转身就要过去安慰。

可她还没走远,身后就传来一声冷斥:“站住。”

柔嘉脚步一顿,并不想理他,仍是上前。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却忽然又多了一声茶碗被重重放下的声音,声音震的整座大殿仿佛都颤了一下:“朕叫你站住。”

“你再这样惯着他,迟早会毁了他!”

萧凛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她身上,柔嘉登时便止了步,像是忽然有些清醒了过来,看着缩成一团的萧桓心情格外复杂。

萧凛见她停了步,这才起了身走到她旁边,稍稍放缓了语气:“人都有劣根性,孩子也是。他只是胆子小不会说话而已,脑子又没什么问题,他知道你对他好,无论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他,所以他学不会控制自己,只会一次次更加严重。像这样的孩子你就该让他好好吃一次苦头他才会长教训,知道不能无底线地依靠你。”

柔嘉何尝不明白他说的话,她只是实在狠不下心罢了,当初刚进宫时她在这宫里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旁人一边敬着她,一边又看不起她,直到桓哥儿出生,她才有了一丝被需要的感觉。

后来母亲去世,若不是桓哥儿还在,她大约也跟着去了,他们感情极深,她没办法对一个生病的孩子说任何的重话,更下不了手,这才将人带到了这太极殿,找个能压住他的人来管教。

眼下被一点醒,她闭上了眼,努力不去看瑟瑟发抖的桓哥儿,任凭他发抖,尖叫,硬着心肠转了身回去。

可萧凛看着下面尖叫哭闹的孩子却一脸淡定,似乎这种事情见的多了,甚至径直批起了奏折,一转头看她还揪着帕子站着的样子,又将茶盏推过去:“替朕沏茶。”

柔嘉被他一打断,思绪才没那么凝在桓哥儿身上,颤着手拎起了茶壶。

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可那声音却无处不在地钻进她耳朵里,听的她手腕微微发抖。

为了转移注意力,柔嘉努力保持平静,随口问了他一句:“皇兄,你为什么这么明白,你难道也见过类似的病症吗?”

萧凛拿着茶盖撇了撇浮沫,似乎觉得不值一提:“这宫里的疯子多了去了,日子久了自然就不在意了。”

宫里哪有什么疯子,柔嘉进宫这么久也没听说过,可眼下看着他微沉的神色脑海中忽然浮出了今日五皇子的事情。

萧盈不也是这样吗?柔嘉记得她刚进宫时,萧盈的脾气似乎还没有这么顽劣,是最近这两年一点点的严重的,有时候歇斯底里的可不是就像个疯子吗。

她粗粗一想,再看向眼前神态自若的人,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他明明知道这样放纵下去萧盈迟早会闯祸,却并未出手管,难不成是故意想把他养废了吗?

可这不是他的亲弟么……

一想到这里,白日里那张眼白多,眼黑少,看着有些叫人不舒服的脸又浮了出来,柔嘉突然有些不确定。

再低头看向眼前的人,姑且不论人品和强迫她的那些事,单看样貌的话,他生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一派帝王之气,身材亦是皇族里一贯的高大,丝毫不见任何颓靡委顿。

她认真将这对兄弟比了比,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离奇的念头——他们看着竟是一点儿都不像兄弟,甚至没有他和桓哥儿长的像,难道……难道五皇子不是先帝的孩子?

这念头一出,一低头看见他审视的眼神,柔嘉又立马抛了开,装作无事地给他倒茶。

萧凛看着她遮遮掩掩的样子,慢慢收回了眼神,只是神色微微凝着。

两个人一个倒茶,一个喝茶,看着格外淡定,似乎完全听不到那凄厉的嚎叫一样。

一盏茶后,萧桓不知是叫的无力了,还是发觉真的没人害他,也没人管他,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最后慢慢抬起了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

萧凛直到这时才终于放下了杯子,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哭够了,也不闹了?”

萧桓对着他还是有些害怕,萧凛示意了一下,张德胜拿着帕子给他擦泪,他也没躲,乖乖地任着人走近给他擦着。

擦完泪,萧桓眼圈已经肿了,小声地吸着鼻子,看着乖巧又可怜。

萧凛终于放轻了声音:“今天御花园的事,你知错了吗?”

萧桓看着扶着腰站着的姐姐,格外愧疚地点了点头。

“知错之后你该怎么做?”萧凛打量着他。

萧桓会意,立马站了起来,小步朝姐姐走过去,走到了跟前,看着姐姐别着头,犹豫了一会儿,鼓了鼓气,才敢伸着手轻轻扯着她的袖子。

其实他刚一走过来的时候柔嘉就已经心软了,可皇兄盯着她不许她回头,她只好克制自己,等到萧桓一边晃着她的袖子,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的时候,柔嘉才终于忍不住俯着身抱住了他。

“姐姐不疼了,桓哥儿以后也不许再这么任性了好不好?”

萧桓连忙点头,又紧紧地回抱住她,趴在她肩膀上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嚎啕大哭。

“不哭了,不疼了,姐姐涂了药,很快就好了。”柔嘉摸着他的头安抚道。

可萧桓害怕了一天,又愧疚了许久,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直把她肩膀都被打湿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哭的累了慢慢睡了过去。

即便是睡着,他的手也牢牢地圈在她脖子上,抱的很严实。

柔嘉有些为难,回过头轻声问了一句:“皇兄,桓哥儿睡着了,我能带他回去吗?”

天色已经微微暗了,天空一片深蓝,显得这本就冷肃的内室愈发有些寒凉,只有他身边的一盏灯泛着些许光亮。

萧凛看着他们姐弟情深的样子,丢下了折子,不置一词:“太极殿有的是床,待会儿等他睡醒再叫他跟你一起回去。”

待会儿……那这段空出的时间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柔嘉一想起之前为了求他的承诺不禁有些难堪,可皇兄微微分着腿端坐着,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她没有半分办法。

正对峙间,张德胜得了示意,更是直接过来,一点点将桓哥儿的手臂从她身上解了下来,将人抱到了偏殿。

怀里一空,柔嘉正对着他,不由得微微偏了头。

萧凛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倒也不着急,摩着手上的扳指看似不经意地又提起了一句:“其实朕方才在教你那个好弟弟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如果早些干预的话,他也许能开口说话也说不定。”

开口说话。

柔嘉陡然抬起了头:“要怎么做?”

她满脸期待,但萧凛却住了口,整好以瑕地看着她:“坐过来,朕再告诉你。”

他背对着光坐着,整个人将红木椅占据的很满,那从那模糊的光晕中,隐约还可以看见他水平的肩颈和流畅的腰线。

桓哥儿如果能开口说话的话,即便说不成完整的句子,也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柔嘉只纠结了片刻,便慢慢走过去主动攀上了他的膝,撑起腰环着他的肩膀轻轻咬着下唇:“皇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到底要怎么治好他?”

她说话时脸颊微微偏着,连枝灯的光照下来,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鸦羽般的虚影,原本雾蒙蒙的双眼一凝神,像是蕴了天上的星河一般,泛着粼粼的波光,叫人不忍心拒绝。

萧凛被她这么看着有些挪不开眼神,凉风一吹,他眉间一凛移开了视线,忽然抬起了手抽掉了她的发钗,原本束着的发髻一解,满头青丝垂落,挡住了那粼粼的眼波,他才硬着心肠一把将人按了下去,在她的惊呼中贴着她的耳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急,待会儿再告诉你……”

第35章 装睡(修) 他对她够仁慈了。……

晚间的时候,太极殿忽然来了个稀罕的人。

张德胜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鱼服的人拐过了弯,到了台阶下,心头微微一凛,低声对身边的宫人警醒地提点了一句,那宫人一见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梁保,也下意识绷住了神经。

梁保自先帝时起便入了宫,资历颇老,后来去了太后身边之后更是一时风头无两,听说太后极其信任他,手边的金印几乎都是由他掌着,这宫里有点名头的太监更是几乎都是他的干儿子,直到新君即位后手段凌厉的打杀了太监攀亲的风气,这位大太监才被折了翼,老老实实地待在万寿宫里,众人也才慢慢忘却他曾经的跋扈。

张德胜稍加思顿,便明白了他大约是为了五皇子的事来的,但脸上还是佯装不知,笑眯眯地问道:“梁公公,哪阵风把您吹了来?”

梁保生的瘦长,若是不说出他的身份,光看脸倒像是个白面书生似的,只是他一开口,那尖细的有些阴柔的嗓音仿佛毒蛇吐了信子一样,又冷又黏叫人浑身不舒服:“咱家是奉太后娘娘的命,想要当面求见陛下,劳烦张公公通传一下。”

他睨着眼,话里虽说是劳烦,但对着张德胜这个太极殿总管却也不见多客气。

张德胜仍是眯着眼的模样,笑着看他:“哪儿敢说劳烦,认真说起来,奴才当年只不过是公公手底的一个挑水太监,要不是仰仗着公公当年的教诲,也不可能有今天。公公对着奴才这么客气,岂不是折煞奴才了!”

“教诲”两个字被张德胜咬的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脸上虽笑着,但那眼神却无一丝笑意。

想当年他初入宫时,年纪小,身板也瘦,恰好分到了梁保手底下,做侍候太监的下等太监。梁保这个人喜怒无常,时常以折磨人为乐,平时打骂也便罢了,有一次他端洗脚水进去的时候被梁保嫌弃太烫,一脚踹翻了盆,热水溅了他一脸一身,梁保却还嫌不够,罚他到外面跪着。

当时正是数九隆冬,他跪了半夜,几乎要冻昏过去,还是当时路过的太子见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眼见着就要冻死过去了,随口解了他的禁,把他带回了东宫做了一个洒扫的太监才活了下去。他铭记着这份恩,侍奉太子也极为尽心,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了比梁保品级更高的总管太监。

梁保听他话里有刺,却丝毫无愧意,只是拂了拂袖子:“嗐,往事不必提了。眼下太后娘娘为着五皇子的事急火攻心,犯了头风病,叫奴才亲自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今晚见不到陛下,太后娘娘的病因此加重了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担待的起的,张公公,你说是不是?”

一搬出太后来,张德胜闭了嘴,可他转念一想,眼下陛下正在温柔乡里,就算通传了,他今日十有八九也要吃瘪,指不定惹了那位生气还会罚的更重。

因此只是幸灾乐祸地袖着手,指了个宫女进去通传。

梁保瞧见他这么容易就松了口,朝着那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捉摸不定:“陛下今晚歇的这么早吗?”

张德胜揣着手,似是有些担忧地开口:“今儿陛下在御花园里气得不轻,回来之后批了一天折子,大约是嫌头疼,这才歇下了。”

话题一转到御花园之事,梁保自觉理亏,闭了嘴没再多说什么。

宫女领了命,走到内室外面,隔着屏风只见皇帝巍然的背影,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似是在休憩,低着头小声禀报了一声:“陛下,梁保梁公公求见。”

外面一传来声音,还在他怀里的柔嘉一听见声音,挣扎着想要下去。

萧凛被她这么一挣抿紧了唇,低低斥了一句,她才咬住唇没有乱动。

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腰还被紧紧地攥着,柔嘉又惊又怕,无奈之下只好低下头埋在他怀里,让他的后背挡的严严实实。

里面静悄悄的,那背影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没了动静,宫女以为皇帝是睡着了,又轻轻禀报了一声:“陛下,梁公公想要求见您,正候在门外。”

萧凛平复了片刻,一听是梁保,脸色忽地沉了下来,转过头吐出两个字:“不见。”

他声音格外冷冽,冷冽中又带了一丝不耐,宫女觉出了不悦之意,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躬着身告退。

只是当她快走出去时,身后又传来一道略不平稳的声音:“传朕的命令,让张德胜再去慎刑司走一趟,不许任何人去看他,也不许送任何东西进去,太后也不行。”

这是要将五皇子囚禁起来吗?

宫女心里一悚,连忙低着头应声,只是回身关门时,透过那屏风的下缘忽看到了一只绷紧的雪白脚尖,颤巍巍地点着地面,她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发觉皇帝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立马低下头微红着脸快步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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