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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清式拿着一条木胳膊比对云知的左手,削去长了的一截,再在手臂上刻上繁复的符纹。那符纹像是花藤,攀着木臂往上长,有一种奇异的瑰丽。清式将木臂安在云知的肩上,接缝处以桑白皮为线缝合,云知疼得青筋暴突,“师父,您就不能给我灌点儿麻沸散?”

清式笑眯眯地说:“既知痛,便要更加勤加练剑,不要下次被妖怪断了胳膊,又找为师帮你拾残局。”

好不容易缝合完毕,云知抓了抓拳,臂上符纹有细密的金光潋滟一闪,整条手臂灵活起来。云知穿好衣裳,看戚隐脸上一片愁云惨雾,笑道:“小师弟,将来遇见妖魔不要怕,就算你只剩个脑袋,咱师父也能给你做个木头身子把你救回来。”

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身有残疾。戚隐头一回对这流氓师兄有了敬意,跟他对了对拳头,道:“了吧,若真有那时候,请让我原地升天。”

清明搀着云知离开,清式坐在板凳上拾箱笼,四个道童打下手,挨个把箱笼搬回屋。阳光底下暖烘烘的,青石板路潋滟有光,远山是一抹水色,横亘在天地之间。戚隐动了动手指,问道:“您早知道兰仙姑娘是妖怪。”

“确切地说,她是一只半妖。”清式一面拣东西,一面慢悠悠地道,“她的母亲与一书生相爱,委身于他,生有一女。有一日那书生路遇妖邪,身受重伤,她母亲挺身相救,又散尽修为救书生性命。可惜妖失了修为,便再也无法化作人形。书生见其母显露原型,大骇不止,连夜逃走。后来他在京城考上状元,声名鹊起,这梦貘便上了京,在他打马游街的时候将他一口咬死。那时的皇帝请老夫出山捉妖,老夫便把她抓进了经天结界,十年前她老死于思过崖下。平常的梦貘通体黑毛,只有这兰仙姑娘面生人脸,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血脉。”

戚隐低下头,想起那个白绒花儿一样的姑娘,用脚尖蹭了蹭地,道:“我觉得……这姑娘还挺可怜的。”

“天生万物,除天之外,万物皆卑,谁不可怜?”清式笑眯眯地摇头,“这女娃娃一个月前入的长乐坊,一进来便打听老夫,一个月来夜夜想要入老夫梦境。老夫胖是胖了些,秃也秃了些,但毕竟是一派掌门嘛。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那您还让我自己去找云知。”

“非也非也。”清式道,“这不是云岚小徒儿在么?你瞧,有他在,你就算胸口破了个大洞,他也给你补好了嘛。”

戚隐一愣,道:“您知道我哥……”

一直以来,戚隐都以为扶岚是人,只不过因为在妖怪堆里混久了,就像狼群里长大的野人,辨不清自己的族类了。直到扶岚生死人,肉白骨,把他从鬼门关边上拉回来,更和妖魔一样,不诛心便不死,戚隐才知道,这家伙可能真的不是人。

可是,不是人又怎样?

戚隐撑起身子,道:“师父,我哥虽然不是人,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他小时候还跟我娘一块儿住过,我娘认他当干儿子来着。你看,他和我娘还有我待了这么久,在凤还山待了这么久,他从来没害过人。”

“世人皆以为扶岚是一只猪妖,其实那不过是一个借了妖魔共主的名头四处耀武扬威的冒牌货罢了。”清式揣着袖子笑道,“渊山魔龙盘踞九垓千年之久,何能被一只几百年道行的猪妖杀了?不过,传闻中的扶岚不嗜杀不残暴,平日里只爱洗衣做饭养弟弟,老夫也始料未及啊。”

“您误会了,我哥不是什么妖魔共主,恰巧同名儿罢了。他又穷又笨,连太监护卫都没有,算哪门子的皇帝,肯定是个误会。”戚隐陪着笑道。

清式笑容不改,像没听见他说话儿似的,“小徒儿,你当真了解你这个哥哥么?”

“当然了解!他为人老实,待人诚恳,尊敬师长,关爱同门,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好青年。”戚隐竖起大拇指。

“老夫年岁四十有余,自问遍观群书,然而从不曾见过什么咒术可以修复心脉,把一个肠穿肚烂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哥哥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清式问。

“我不想,”戚隐飞快地答道,“我只要知道他是我哥就行了。”

清式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摇头苦笑,“你这娃娃……也罢,你就当听个故事吧。在南疆,关于你哥哥的传说很多。要说他,老夫要先说一个地方。小隐,你有没有听过巴山神殿?”

戚隐摇头。

“那是位于巴山腹地的一座神殿,据《海内南疆志》记载,几千年前,大神行走大地之时,众巫建神殿以供奉,以祭祀,以通天,以求告。巴山神殿是南疆最大的神殿,供奉南疆大神白鹿,它是护佑妖魔的大神,我们中原称它为邪神、野神。传说这个大神喜食小孩儿心肝,南疆妖魔每逢月圆以活童祭祀,月圆之后,孩童皆剖心而亡。”

戚隐听了打寒战,问道:“您确定这是神不是妖怪?”

清式摇摇头,接着道:“近百年间,道法渐衰,许多术法接连失效,道人寿元一代短于一代。远古巫者可活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而如今就算是最为德高望重的道人,也不过百来多岁而已。后来,有人提出,道术源自上古巫术,不妨从源头寻求扶微之法。于是,他们想到了巴山神殿。然而《南疆志》记载,三千年前,最后一位大巫溘然长逝,巴山忽然被浓雾封住,从那以后没有人能够穿越白雾,到达巴山神殿。”

“雾?”

“没错,那是一片会吃人的白雾。”清式垂眸看着戚隐,目光意味深长,“五十年前,无方山召集仙门志士,组成十二人的队伍深入南疆,探寻神殿。他们每个人都留了一缕神识在无方晓世镜之中。十二面镜子,十二个神识,如此,神识与他们的本体连通,无方长老便能通过晓世镜得知他们所见所闻。那一次由无方戒律长老宗澜带队,十二人掩藏气息,一路赶往巴山。他们进了浓雾之中,却发现,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雾太大了?他们这么厉害,总有神识吧,眼睛看不见,就用神识啊。”戚隐问。

“他们和你想的一样,一入浓雾,他们便释放神识,但他们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就算把手掌放在眼前,也看不见。若非视野是白色,他们简直以为自己已经瞎了。情急之下,他们只好用绳子固定彼此,以走散。但好在镜子还能传出他们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东西,但并不妨碍他们同无方山沟通。

“因为神识找不到神殿所在,他们只好徒步搜寻。又惧怕山中有妖,所有人敛声息,不举火不出声,偶尔才会低声交谈。到了夜晚,那里就一片漆黑,天明的时候慢慢转亮,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规定方向,一路西行,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过一天,晓世镜中便失去一个人的神识。只有一种情况能让神识消失,便是此人已经身亡。无方山询问他们,他们却答人数并没有少。宗澜长老为了证实人全都在,让所有人挨个报数。”

戚隐听得心里发毛,问道:“都在么?”

第28章 白鹿(二)

“都在,”清式道,“无方山推测,或许巴山中有什么遗留的大巫法阵,有些人的神识不够强,遭到了隔绝。搜寻了四天,消失的神识接近半数,他们依旧一无所获。一旦神识完全消失,他们便无法和无方山取得联系。保险起见,无方山决定返程。既然不用搜寻,宗澜长老令大家御剑。但他们发现,御剑诀也失效了。在那座山里,所有法术都施展不开。”

“是不是有什么禁制?”

“无方山也这么猜测,但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徒步回去。所幸罗盘指针转动的时候有声音,他们凭借触摸和指针转动的声音判断方向。队伍越来越沉默,大家都明白,进去这么久,又接连碰见怪事,心情一定很不好。每天除了报数,宗澜还想办法鼓舞士气,甚至在休息的时候说些闲话,但都没有办法鼓励大家。到了最后一天,晓世镜中只剩下宗澜的神识。根据来路的推测,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巴山的边缘。但是,变故发生了。”

“什么变故?”

“此前,他们都以绳索相连,彼此之间有距离。修道之人不食不饮,大多性子孤僻,索然独立,不喜触摸,无方山之人尤为如此。所以一同潜行十数日,他们鲜少触碰彼此。直到那日,宗澜以神识传讯晓世镜,言他乾坤袋掉在地上,低头去摸时,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同伴。他说,那个人的身体又硬又冰,已经尸僵了。他以言语试探,他的同伴要么沉默,要么简短地回答几句。宗澜最后说,他认为他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

戚隐张目结舌,道:“不是吧,这些天一直跟着他的全是死人?死人怎么会说话?”

清式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有什么妖怪占据了他们的身体,模仿他们说话。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宗澜自觉危机已至,命不久矣,交代了遗言,割断绳子重新上路。那些东西没有再跟着他,然而直到他的神识消失,镜子也没有看见他出了巴山,我们也再没等到他返归无方山。”

“直到现在,你们还是不知道哪里面是什么?”

清式摇头。

这事儿听着玄乎,而且疑点甚多,戚隐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是真的。抬头看清式,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该不会编个故事哄他玩儿吧?戚隐问道:“您刚刚说这么多,奇怪的地方太多了。那地方白天白,晚上黑的,又是山,山里没树?他们睁眼瞎似的走路,就不会撞上?人死了不发臭么,他们就闻不见味儿?”

清式笑道:“问题便在这个地方。那之后无方前辈回忆那件事,处处蹊跷,处处奇怪。山中有林,怎的一路畅行无阻?山中有风,怎不闻风打落叶?山中有雨,怎不见夜雨滂沱?可当是之时,无论是那十二个人还是无方山,竟无人察觉奇怪之处,任由他们深入巴山。”

戚隐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不大能接受。说实话,什么神仙什么伏羲女娲,谁见过?保不齐那里头就是有个神通广大的大妖怪在暗地里捣鬼,没准儿就是那个食人心肝的白鹿。只是这帮道士修为低,打不过人家,还编出一堆理由遮瞒。

戚隐挠了挠头,问道:“那这些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清式望着他,道:“巴山诡秘,入者无还,多年来,没有妖敢靠近。是以有一些受了伤或者失群的小妖会在巴山之外歇脚,妖类少,天敌也少,多少能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十八年前,有一只受伤的水蛇妖栖在巴山下,白雾的边陲。它看见一个小孩儿从白雾里走出来,那是南疆妖族第一次看见白雾里有东西出来。”

“……”戚隐道,“您别告诉我那孩子是我哥。”

清式笑得意味深长,道:“不巧,就是他。这是关于扶岚的第一个传说。当然,只是传说而已,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师父,您多想了。”戚隐搜肠刮肚为扶岚说话,“此扶岚非彼扶岚。我哥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傻瓜,恰巧跟猪大王同名儿罢了。至于他的品种问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准我哥是神仙呢,您说是不是?”

清式掖了掖袖子,望向崖外青山,水红的日头像一面黯淡的剪纸,悬在青苍苍的穹隆上。他笑道:“你说得对,他是个好孩子。老夫活了四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孩子。”他想起扶岚的眸子,大而黑,像一面静谧的古镜,“即便是元微,也没有这样的眼神。”

听见戚慎微的道号,戚隐动作一滞。

“云岚徒儿用的那个苏生咒法,大约便是来自巴山吧。说实话,老夫并不好奇南疆腹地到底有什么东西,天地广大,凡人何能穷尽?可惜这个道理很少人知道。”清式转过头来,逆着光望向戚隐,“小隐,这世上有两种话最不可信,一个是传说,一个是谣言。遗憾的是,恰恰是这两种话儿最多人信。他是不是扶岚不在于你,而在于天下。”清式温吞地笑道,“小徒儿切记,云岚徒儿的身份你知我知凤还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阳光照在清式肥白的脸上,不知怎的,戚隐在这个破烂掌门绿豆大的眯缝眼里,竟然看出一束和蔼温善的光来。

戚隐沉默了半晌,扶着椅子艰难地站起来,端端正正作揖道:“徒儿谨记。”

月亮像一朵圆圆的窗花,糊上了树梢。戚隐捂着伤口慢吞吞地往回走,上了泥巴土路,好像想到什么,脚下一拐,又踅回茅屋,走到背面隔着小窗问云知:“喂,云知。”

云知从里头探出头来,“怎么了?”

“你没把我哥和猫爷的事儿告诉别的师兄师姐吧?”

“放心吧,我没说。”

戚隐点了点头,又踌躇了一阵,问道:“师父和我爹的关系是不是挺好的?”

云知明显愣了下,手臂撑在窗台上笑道:“没错,他们是挚友。二十年前一同斩妖除魔,被誉为‘仙门二君子’。可惜岁月不养人,咱师父越长越胖,很少人知道他当年也是个美男子来着。”

水檐底下一片静默。云知望着戚隐,那个男孩儿站在月光里,黑发遮了眸,看不出脸上是什么神气。等了半晌,男孩儿笑了笑,道:“行,我知道了。”

戚隐踅身走了,瘦削的背影沿着青石板阶梯下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清明抱着手臂靠在百宝架边上,道:“你干嘛告诉他?要是他跑了可怎么办?”

云知点了点窗棂,道:“他问的不是‘师父和我爹关系怎么样’,而是‘师父和我爹关系是不是挺好’。人家早就猜到了,瞒着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云知笑起来,“我觉得他挺在意戚师叔的。”

“年底无方罗天论道,被那小妖怪一逼,这小子顿悟了灵感,倒是勉强过了无方的门槛,但说到底还是个半吊子,”清明搔搔耳朵,“你师父真的要让他去无方?”

“当然要去。”云知望着窗外,闲闲笑起来。他想起兰仙要杀扶岚的时候戚隐御剑狂奔的眼神,道:“师叔,别小看我这小师弟。虽平日里蔫头巴脑,像条野狗似的。但野狗发了疯,就是疯狗了。”

瓦房的水檐底下挂了红灯笼,长长的一溜,师兄弟姐妹蹲在阶上漱口洗脸,见了他高声问好。戚隐一一答了,踱过泥巴土路,回了他和扶岚的小屋。阖上门,上了门闩。扶岚贴上符,把符划亮,屋子荧荧然橘黄一片,像一块透明的胶黄色琥珀,他们是琥珀里的昆虫,小小的,瘦瘦的。

扶岚见戚隐回来了,搬着药箱过来帮戚隐换绷带,换药。

他的灵力修复了戚隐大部分的伤,但是却不能让它完全愈合。胸口还是一个大口子,像是心的壳子破了,可以钻进点儿东西去。扶岚低垂着眉眼,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伤口,冰冰的,微微的疼。戚隐想起清式口中那个从茫茫白雾里走出来的孩子,挠了挠头,问道:“哥,师父跟我说了些你的事儿。”

扶岚抬起眼瞧他。

“那些道士说的话儿,”黑猫慢悠悠踱过来,一下跃上了床,“你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就行。他是不是说呆瓜滥杀无辜,横行霸道,欺男虐女?”

“那倒没有,”戚隐说,“他说我哥打一个吃人的地方来,叫巴山神殿。”

第29章 白鹿(三)

扶岚点点头,问:“你想去吗?等回南疆,我带你去玩儿。”

这厮神情淡淡的,好像巴山神殿是街坊里的菜市场,提个篮子就能进去晃悠。戚隐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着问:“不是吧,你真从那儿来?而且你确定……我能去?”

扶岚迷茫地道:“不能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戚隐忽然觉得这厮不甚可靠,万一他领着戚隐进去,走着走着,戚隐没了,这厮还呆不拉几地没发现。戚隐有些无语,道:“巴山是不是有白雾,还会吃人?五十年前有一队仙长去探险,全折在那儿了。我一个半吊子,连鬼火道士都算不上,你确定我能安然无恙地进去?”

扶岚摸摸戚隐的脑袋,道:“小隐很可爱,它们会喜欢你的。”

“它们?”戚隐一愣。

“就是你说的白雾啦,其实不能算是雾,那玩意儿只有呆瓜能看见,”黑猫想了一会儿,理不出个明白话儿来,最后道,“跟你说也说不清,以后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咱们只要跟着呆瓜进去,白雾就不会吃我们。”

戚隐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雾还能吃人?怎么吃的?”

“小隐,”扶岚静静望着他,道,“他们在进入那片白雾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戚隐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才能确认一个人的存在?”

这小子平日里呆了吧唧的,竟然能问出这么高深莫测的问题,戚隐回答不上来,只能摇头。

扶岚指指他的眼睛,“一个人如果存在,一定能被看见。所以被看见,就能确认存在。巴山白雾,不见彼此,不见己身。神杀人,不诛心,不割喉,神抹去他们的存在。”

他这话儿说得玄乎,戚隐还是理解不了,照这么说,瞎子都不存在么?这叫什么话儿?戚隐又追问了半天,奈何扶岚原本就不怎么会说话,遇到这么复杂的问题更是解释不清楚。黑猫比他还懵,因为它也和那群道士一样进了里头就是睁眼瞎,只不过托扶岚的福才没有丢了性命。戚隐只能放弃,想着以后有机会自己去瞧一瞧。

月影移过森森棂花,黑猫抱着爪子道:“你哥记事起就在那地儿待着,八岁破雾而出,在外面混了两年,遇见老夫。巴山除了你哥没有能动弹的活物,但景色很不错。神殿后有个不老泉,等你去了,让呆瓜带你泡热汤。春天有山茶花,夏天有芍药,月圆的时候还能听见风里的笛声,传说远古时候有个大巫每到月圆就给白鹿大神吹骨笛,后来那个大巫没了,笛声却留在了风里。你小时候夜里闹腾不肯睡觉,呆瓜就哼那个调子给你当摇篮曲。”

“白鹿神?”戚隐道,“师父说它是个邪神,爱吃孩童心肝。”

黑猫一下怒了,道:“瞎说什么玩意儿!还吃心肝,亏那老胖子说得出口。老夫听闻你们仙门道法除了剑法咒术,还要修习道派传承,源流历史。凤还清和,无方元尹学贯古今,著述尤多。怎么连大神诞于天地灵气,不饮不食都不知道?”

两个家伙两套说辞,戚隐也不知道信谁好,只能干笑道:“他说是传说,传说而已。”

扶岚拿出一个小鹿木雕,放在戚隐手心。小鹿站在手掌上,四腿修长,脊背光滑得像细瓷,身上刻了繁复瑰丽的花纹,一对角尤其长,还有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缀在上头,像是把春天簪在了角上。这样美丽的鹿,谁见了都无法相信它食人心肝。

戚隐万分稀罕地摸了摸,道:“这是白鹿神?”

黑猫说:“它是我们南疆的守护神,南疆的妖怪窝在姆妈的怀里听它的故事长大。它喜欢小孩儿,有的幼崽迷了路,或者误入别族的领地,它就会现身,领孩子回家。很久以前妖族发生争战,一旦听见鹿的蹄音就会停下兵戈,因为大家害怕白鹿看见大伙儿打架流血会伤心难过。不过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妖族也照样打得你死我活。”黑猫舔舔嘴,继续道,“白鹿之于南疆,就如同伏羲女娲之于中原。之前我们在乌江找不到你,也是白鹿大神指引我们去的吴塘。”

戚隐有片刻的怔愣,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以为白鹿大神和伏羲老爷、女娲娘娘一样,是活在传说故事里的神了。没想到它还真显灵过?怎么指引?难不成噗地一下从一阵白烟儿里走出来,对扶岚说,嘿,傻小子,你的宝贝弟弟在吴塘呢,快去找他吧!然后再噗地一下消失,只留下浅浅的蹄音。

正奇怪着,扶岚从乾坤囊里拿出一个签筒,对着小鹿木雕摇了摇,问道:“白鹿大神,我可以带小隐回家看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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