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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祝涟真冷哼一声,梗着脖子坐在位子上,老师早自习讲课文他不听,脑袋偏向窗外,数小鸟玩。会飞是什么感觉?从教学楼天台滑向体育场肯定很凉快。鸟飞起来叽叽喳喳说什么呢?它们也有九年义务飞行吗?

他正走神儿,台上老师点名:“祝涟真,背《木兰诗》第一段。”

祝涟真站起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然后就什么都不会了,唧唧复唧唧半天,同学们忍不住笑,他也一阵脸红,不好意思地承认:“我还没背下来呢。”

老师说:“回去全文抄五遍,后天给我。”

“后天?”祝涟真眼前一亮,“不是明天啊?对我这么好?”

老师诧异地挑眉,接受了他的提议,“行,那就明天给我。”

“……”这并非祝涟真本意。

上学期他缺课严重,期末考了年级倒数,裴俏心里焦急不敢耽误教育,于是今年说什么也得让他以学业为重。可偏偏把他送来跟koty一所学校,本来俩人在公司平起平坐,论资历还是祝涟真先来的,结果人家koty在高中部混得风生水起,他就只能当个小学弟。

koty时不时带好几个同学来初中部围观祝涟真,找他要签名。祝涟真嘴上是嫌麻烦,但心里却很受用,私下偷偷设计了好几种签名图案,洋洋洒洒龙飞凤舞,帅得很。

中午吃饭时,koty说:“范歌戎出去上舞蹈课私教了,看他那意思,还是想争c。”

“争就争呗,没他的份儿。”祝涟真叼着一袋吸吸冻,双腿越过栏杆,坐在升旗台上,“center早就定给庭哥了,其他人不合适。”

“可纪云庭自己没这意思啊。”koty转头看他,“话说你怎么不提你想当?”

“我才不想呢,我要舞蹈solo,这可比站中间好多了。”祝涟真用力吸果冻,把嘴唇嘬成数字“3”的形状,差点呛到自己。

koty深深地望着天空,又一次问出那个他念叨无数遍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道啊?裴姐总说欠火候,可我觉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因为嫌你年纪太小?”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是裴姐嫌你太丑!准备换人呢!”

“操,你他妈去高中打听打听,谁是校草。”

“我呀。”祝涟真理直气壮。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不知谁先休战,也不知谁先提出逃课的想法。最后他俩一合计,翻墙跑出了学校,去商场溜达着买运动鞋。

“前面的学校是七中吧?挺大啊……哦对了,我想起一件事。”koty说,“七中有个男的被裴姐看上了,准备拉拢进公司,说不定是我们新队友。”

祝涟真心不在焉地接话:“胡说八道,咱们都满员了,除非挤一个人出去。”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裴姐那儿罚抄练习生规范呢。”koty说,“裴姐那天让人把所有报名表找出来,她说要挑几个沧海遗珠。”

祝涟真又是一声“嘁”,“不就是看脸挑花瓶嘛,跟付榕一样啊。”

“一样什么,付榕要是花瓶那也是顶级花瓶!”koty反驳,“不过我瞄了一眼那人的一寸照,还真挺帅的,名字也好记,叫‘谈情’。”

“弹琴?”

“谈情,谈情说爱的‘谈情’。”

“什么?”祝涟真一听,鄙夷地扯扯嘴角,“这名字取得也太浪了吧。”

第60章 白山茶

裴俏先后联系了两次谈情, 对方都委婉拒绝了邀请。既然他完全没进入娱乐圈的意愿,裴俏也不能再勉强,她只是觉得找到这么一个气质符合预期的男生挺不容易。公司目前全力打造的新男团离出道还很远, 主要原因就是一直没选出center。

c位这个东西虽然在男团里受不到太多资源倾斜, 但有时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平衡作用,尤其在这种目标全员ace的新团体里, 公司需要安排进一个性格相对温和的成员。

目前选定的五人每个都令她头疼, 说是一群天赋异禀的不良少年也不过分, 正因个个光芒四射气质强烈, 选谁作为center引领舞台最后都会变成他的个人风格。裴俏之前看到人选时还十分愕然,把祝涟真和范歌戎组团就罢了,竟还加了个koty。

就像是故意在笼子里养了几头不安分的野兽,她下意识觉得老板要疯。

“几点了还睡?”裴俏把最小的野兽从被窝里拎出来, 一把将他推进卫生间,“赶紧洗漱!”

祝涟真顶着一窝凌乱蓬松的头发,睡眼惺忪望着经纪人,含糊着说:“你干嘛呀,我闹钟还没响呢。”

“七点半上课, 你闹钟设七点二十, 你叫鬼起床时间都不够用!”

祝涟真撇着嘴站半天, 忽然睁大眼睛反驳她:“谁说今天上课了!今天九点开运动会你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还骂我!”

裴俏翻手机短信,“我没接到通知。”

“不信你问班主任。”

裴俏打电话问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于是态度软下来,给自己找台阶:“那我让你早点起也不是坏事,应该养成习惯。”

她这么一说,祝涟真就开始得理不饶人了, 往床上一趴神十足地大声嚷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早猜到你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告诉你吧,我是故意不提前说今天运动会的!我倒要看看你什么反应!果然呀,你就这么轻易中了我的阴谋诡计!”

裴俏被他吵得额头突突直跳,又拽着领子把他从床上扯起来,“运动会你也得给我现在起,洗漱完先去跑两圈,回来吃早饭。”

祝涟真逆反心理上来,企图扒着床头耍赖,结果刚哼唧没两声,裴俏就用蛮力把他掀到地上。他“哎呀哎呀”一连串,不敢再拱她火,提起睡裤趿拉着拖鞋洗脸去了。

本来祝涟真想趁运动会休息一整天的,但班里体育素质好的男生寥寥无几,连田径项目的名额都填不满,体委央求他好几趟,把祝涟真搞烦了。他上课频率不高,自然没什么集体荣誉感,不过既然大家这么需要他,勉为其难报几个项目也行。

长跑、短跑、接力……有他在的地方关注度都最高,呐喊助威的浪潮扑面而来,祝涟真很是享受这种被应援的感觉,跑前还故意把袖子挽起来显得更潇洒。可惜比完赛他就嘚瑟不出来了,平时跳舞运动量虽大,当然还是比不过天天跑圈技巧熟练的田径队,短跑挤进前三不难,长跑结束后祝涟真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能表现出不适,硬是装成一副大忙人的模样甩着外套提前离校了,连奖都没去领。一上出租车他就哑着嗓子说去医院,气息虚弱摇摇欲坠,司机吓得忙问他有什么疾病。

祝涟真躺在病床上累得昏睡大半天,醒来发现裴俏守在床头,问他感觉怎么样。祝涟真道:“我不舒服。”

裴俏:“一会儿吃点药,你之前缺氧了知道吗?”

祝涟真发觉嘴唇有点干,“我是说我心里不舒服。”

“……谁又惹你了。”

“我没跑到第一。”

“那怎么了?”

“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祝涟真沉声说。

裴俏一琢磨,明白他这是中二病犯了。十三岁刚进入青春期,天真无邪又不知好歹,对事物的态度很容易摇摆在“争强好胜”和“不屑一顾”之间,没个准确的立场原则。她说:“第一名也不是一直第一名,总有人要排在后面的,你把心态摆正,以后学习也用上这个劲头儿多好。”

祝涟真很不高兴。

他当时都得到那么多人的加油鼓励了,最后却没拿个冠军出来,实在有点丢脸。他又不像koty那么厚颜无耻跑累了还让别人替补,既然答应体委要为班集体争光,当然就得给他们夺个好名次。

“我决定了,我要先自闭三天。”祝涟真说,“这三天不去上学了,闭门思过。”

裴俏:“是闭门思过还是闭门打游戏?”

祝涟真今天确实运动过度,有点胃痉挛了,需要好好休息。医院待着不自在,等腿部肌肉不疼了,他把校服外套袖子绑在腰上,一个人溜出去了。

他皮肤很白,现在没打采就显得病恹恹的,往电梯角落一靠,旁边就有人转头打量他。祝涟真余光瞥了一眼,随即嗤之以鼻,又窃喜自己即使病了也气场强大到惹人注目,真是让他有负担!

电梯门一开,他立马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离开,颇有小明星的风范。

“……”

谈情不明白这男生刚才为什么白了自己一眼,也许是错觉吧。

这半年来偶遇到他四五次了,好像每次都有一点点变化,那种十几岁男孩装酷的特征尤为明显,却不会令人反感,配上那张秀气而凌厉的脸倒是很可爱。可惜谈情眼下没空再关注他,赶紧穿过一楼走廊,寻找上另一栋楼的路。

最近母亲喉咙又不舒服了,而且比之前更严重,出现了吞咽困难的症状,脖子上起了个小包。她猜到这是复发,赶紧来医院检查。谈情待在诊室外面没进去,但这次凌旎却主动招呼他,让他待在身边。

谈情意识到情况不妙。

医生说要做穿刺检查,凌旎呼吸一滞,谈情紧握她的手。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极为漫长,凌旎再来取结果时也让谈情陪同,医生告诉她结果属于颈部转移癌,要再做喉镜查清原发灶,如果在下咽部梨状窝处,生存率在五年内会很低。

这是凌旎最不能接受的情况,眼前做梦似的发黑了一会儿,再回头已经被谈情扶着坐稳了。两人沉默许久,医生已经去忙其他病人的事,这楼层人不多,他们清楚地听见墙壁上秒针转动的声音。

“全听大夫的吧。”谈情说,“或者再去别的地方查一遍。”

凌旎摇头。谈情现在脑子很空,他觉得自己不能有任何情绪表现,如果他慌张了,母亲肯定更恐惧,所以什么都别想,他得撑到她能够坦然接受现状为止。之后办理住院手续,等着做一系列检查,凌旎让谈情回去好好准备分科考试,考前别再来医院。

她说什么谈情都答应,有空了就发短信交流,互相瞒着各自的状态。等谈情去探望她的时候,发现她眼睛肿得快认不出来了,可想而知她这些天以泪洗面多少次。

谈情十指拢在一起,没敢与她对视。凌旎反复深呼吸,最后躺床上念叨着:“这是我的报应吧。”

“不是。”谈情说。

“那怎么都是男人大概率得这病,偏偏我也得了呢?大夫说要想保险,就得做全喉切,怎么偏偏是嗓子?把我嗓子摘了还能说话、能唱歌么,你说?以后我就是个哑巴了。”凌旎眼泪又一次滑下来,她瞪着天花板某处,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归宿,“是报应啊……我做了错事,又侥幸这么多年,现在轮到我了。”

谈情怀疑她状态已经脱离自控范围内,否则不会有这样神神叨叨的说法。不管她喃喃自语,谈情只说:“不是的,你生我没有错。”

凌旎眨了一下眼睛,好像代表认同他。

“会好的,以后科技发展起来一定有办法让你重新唱歌,你只要等到那时候就行了。”谈情凑过去为她擦干净脸,“如果不行,那我就替你说话,替你唱歌……你不是总说,我有天赋吗?”

谈情用力握住她干燥的手,试图证明自己的决心。

可惜这样的安慰并没有令凌旎放心,她依然夜以继日恐慌得流泪,经常抬手捂着脖子,生怕这里出现一个窟窿。

……

几场大雨过后,容港高温预警。

谈情每天要做的就是亲自做饭再送饭,手艺比医院食堂更贴合母亲的胃口,得她再消瘦下去。是否手术凌旎迟迟不肯做决定,谈情还是未成年,签字也没有法律效力,于是就这样一天拖一天,连医生也开始着急。

谈情已经不再尝试劝说,经过这一阵子,他明白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喉咙,所以她开始考虑另一条路了。

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可谈情还是得用最善解人意的口吻对她说:“只要你没有痛苦就好。”这话虚伪至极,难道“再也不能唱歌了”比“再也不能活着了”更可怕吗?生活就只有这个值得去盼?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逼他学唱歌、逼他走那条她梦寐以求的路吗?

强迫也没关系,他现在是愿意被强迫的。

但与生俱来的强大共情能力,还是让谈情在某一天与母亲感同身受。他开始试图理解——歌者失去声音活下去,应该每一天、每一天醒来都会更痛苦吧,即使对他说过“我运气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你”,往后也会在梦想破灭的不甘心之际怀疑“要是没生你,就不会有报应了”。无能为力的时候,总要找一个宣泄懦弱的理由。

有时谈情宁可她这么想,也希望强迫她接受切喉手术。可他找不来第二个能签字的人,生父是谁他不知道,更不敢出现在养父面前,那男人对他所有好都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而他的存在只能作为一种羞辱去挑战谈睿升的自尊心。

谈情感到别无他法时,只好问凌旎:“你就不能为了我活下去吗?”

凌旎已经不再开口说话了,一出声就疼,她握着谈情的手指,点点头。谈情知道这并非同意的意思,可能是想表达一种类似“我爱你”的含义,仿佛在不郑重地告别。谈情摊开掌心,让凌旎慢慢写出字:还是多给你省点钱吧,我相信你。

她最后一句叮嘱是:“你也要自由自在的。”

……

每次和同学聊起未来,他们都能无比清晰的认知,有人担心“梦想没办法实现怎么办”,谈情只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应该换一个梦想。生存的动力不同,他们注定无法互相理解。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大家都自顾不暇,即使注意到那个低头流泪崩溃的少年,也只是用麻木的眼神掠过一次。最终是护士担心他的情况,将他带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平时看着处变不惊的男孩子,情绪失控时也好像在抑制着眼泪,很怪异的坚强。

这个暑假,谈情都是在医院过的,母亲离世的打击没有对他健康造成影响,只有最初那一周吊了几次水,补充身体缺失的养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就戴着口罩在医院里观察那些病人,让自己身心在死气沉沉的氛围下彻底学会适应悲伤,回家再面对母亲的遗像,便能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了。

谈情顺利升入高二理科实验班,每天的时间都由他自己掌控,于是放学后他就喜欢骑着单车乱逛,看看晚上遛弯儿的人们怎样嬉笑打闹,看够了就仿佛他也参与了其中。

有时又会遇到跳街舞的人,但没有他眼熟的面孔,单车从夏末骑到深秋,他终于又和祝涟真见上面。

谈情从没特意在这个城市里寻找过这个身影,只是满世界都是陌生人,如果能对一张面孔产生熟悉感,他就愿意明天也继续出来。

不过高二开始放学很晚,他单车刚停稳,台上的表演就进入尾声了。舞者们到很多鲜花,看样子是处理不了,所以祝涟真把它们一朵一朵抽出来,俯身献给看到此刻的观众们。

“祝你学业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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