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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裴俏正打字修改文档,隔了好几秒才有空“嗯”一声,“这么理解也行。”

祝涟真又问:“那如果没掀起什么水花呢?”

裴俏停下双手,抬眼直视他,说:“解散。”

两个字不咸不淡,也没有在会议室里引起什么波澜,包括acemon成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结果顺理成章。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从现在开始终于能宣之于口了。

祝涟真捻着纸页,边角被他指尖濡湿出浅浅的凹陷,他心里还有些疑惑,“裴姐,那你刚才说的‘单场馆’又是什么意思?今年肯定能开一场?”

裴俏挪动无线鼠标,点开第二份方案的pdf,回答:“如果只开一场,那这场就是acemon的告别演唱会,让你们以组合成员的身份最后一次活动,也算是给坚持这么多年的粉丝一个交代了。之后给你们开个人工作室,专注各自的发展,怎么样?”

直白地说,就是给组合风光大葬。

祝涟真兴味索然地把几页纸丢在桌面,原本的那点惊喜感被失望所取代。

但他遗憾的重点并非acemon,而是单场馆满足不了他的需求。单飞以后,他在大大小小的场馆都演出过,然而solo艺人的粉丝号召力有限,尽管人气仍在持续上升,公司和他却都没把握能顺利召开全国巡演。

只挑中小场馆巡演也不是不行,而且这么做绝对赚钱。可他作为acemon的成员,出道两年就随组合亚洲巡回,由奢入俭难,这种今时不同往日的对比实在伤自尊,还不如每次都在大场馆开单场,情况好的话能连开三天。

裴俏站起来,让声音更具穿透性:“我先跟你们说一下新歌吧,ep里这五首全都是两年前存货,《shake》已经拿去gk工作室修改了,样音一出就通知你们……”

祝涟真听她说话容易走神儿,裴俏无非是把方案细致地讲一遍,像照本宣科的老师一样,只要他们几个乖乖接信息就好,有疑问可以请教,但不能挑战权威。

商讨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大部分重点都交代完毕,祝涟真不停地晃脖子缓解疲劳。他也说不上自己哪累,反正在谈情旁边安静坐着就感觉能量在流失,跟被狐狸吸了阳气似的。

会议散去,祝涟真低头发短信通知阿绪来接自己,然而裴俏却没有走的意思,说:“祝涟真,谈情,你俩留一下。”

祝涟真手指一僵,预感不祥。

很快,屋内只剩他们三个和策划部的人员。裴俏把投影仪和电脑一关,开门见山:“我就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老实回答——你俩以前没谈过恋爱吧?”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直接把祝涟真击懵。

藏匿心底几年的秘密被生硬扯到明面上,他底气瞬间荡然无存。连撒谎的选项都没考虑,双唇因惊愕而微微张着,自动诚实回答:“早就分——”

冰凉的手背忽然被一片温暖覆盖,同时谈情的声音完全盖过他的答案:“一直都是单身。”

祝涟真屏住呼吸,手腕被谈情悄悄捏了一下。他转脸看去,见到谈情气定神闲地笑问自己:“小祝应该也忙得没空谈恋爱吧?”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祝涟真因那笑容晃了下神,阻塞的思路终于豁然。原来裴俏问的是他们俩各自谈没谈过恋爱,他却按照歧义理解,差点认罪伏法。

“当然没有。”他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你们可比队长省心多了。”裴俏甚是欣慰,完全没瞧出祝涟真脸上的心虚,“纪云庭最近又跟他前女友纠缠不清,你们盯着点儿他,别又干傻事。”

“好。”谈情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松开祝涟真手腕。

裴俏继续说:“找你俩也没别的意思,上半年组合通告挺多,你们看看情况,适当地营业一下。今早我看热搜,粉丝都挺盼着你们和好呢,这词条可是她们实打实刷上去的,我们一丁点都没营销。”

果然又要跟谈情绑cp,这是以前稳定人气的常用招数。祝涟真挺不情愿,道:“裴姐,我现在走钢铁直男路线,卖腐不合适。”

“直男路线?”裴俏怀疑地打量他,“你有女友粉吗,我怎么不知道?”

祝涟真点头肯定,“有啊,我一发微博,她们就争先恐后地叫我‘老公’。”

“我不信。”裴俏说着拿出手机,点进祝涟真微博检验真伪。

最近一张自拍是他抱着宠物猫,脸贴脸,非常温馨亲昵。裴俏翻阅热评,念出来给祝涟真听——

“奶司终于发自拍了!旁边那男的让让,挡镜头了。”

“涟涟这次怎么不写字呢?黑粉说你文盲,你这样让我不好解释。”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不让我们控评的后果,大家只赞一些让你尴尬的评论。”

……

众所周知,祝涟真只有猫粉、假粉和后妈粉。

他一把捂住裴俏的手机屏幕,讪笑道:“新年新气象,cp这种事是不是也得更新换代呀?我跟谈情属于炒冷饭,不如你考虑一下koty跟付榕,koty营业起来肯定特积极。”

裴俏摆摆手,“付榕讨厌跟别人有肢体接触你忘了?心理洁癖太严重,医生都治不好。”

拉队友下水的方法行不通,祝涟真只好拿谈情说事:“那谈情的粉丝也接受不了cp吧,你让他直腐两开花,最后还不是害我跟他一起被骂。”

“粉丝舆论公司都能控制住,放心。让你们对着镜头演演戏,又不是真谈恋爱,别扭什么?”

裴俏今天说了太多话,嗓子干疼,她皱眉补充:“而且你不知道,谈情现在没少被女艺人的团队买通稿,演《秋日宴》的女主认识吗?这姐姐可真牛逼,颁奖穿了条特容易走光的裙子,谈情好心帮她挡,结果回来写他‘眼神充满占有欲’‘躁动的心按捺不住,只能尴尬地舔嘴唇’,这谁受得了?谈情随便看条狗都是那个眼神,总不能为了避嫌去戳瞎双眼吧。”

祝涟真同情地乐了两声,仰脖子望向谈情,意味深长道:“裴姐你想多了,万一谈情还真看上人家了呢?”

谈情眼皮轻抬,也笑着回答:“我更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祝涟真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他冷淡地回目光,忽然觉得这样挑谈情一下实在自讨没趣。

毕竟谈情好像天生没有“生气”这类的负面`情绪,无论别人尝试从哪个角度嘲讽,谈情都能风度翩翩地从容应对,从来不给出消极反馈,就像一个完美的笑容机器。

“唉……头疼,我不跟你们说了,还有广告要谈。”裴俏揉着疲惫的眉心,翻找眼药水,“散会,有事随时发邮件。”

祝涟真也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会议室。

五六个人一起乘电梯有点落不开脚,祝涟真离谈情最近,抬起胳膊假装捋头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对方低头看过来,没其他反应。

电梯停在一楼大厅,等闲人都走了,祝涟真向前迈了半步,又马上退回来关掉电梯门,让两人困在狭间。

谈情先是疑惑地看着他,随后眼角延展出笑意。

电梯间的光线亮度有限,但谈情这张脸跟广告镜头相比,也不减弱丝毫英气。他骨相生得极为端正,五官深邃立体略带混血感,眼神格外纯净,正好中和了眼睛轮廓的风情,使目光不再有过于强烈的攻击性,更容易博得他人青睐。

祝涟真现在最烦他这一点,话还没说呢就先笑,一天到晚没见他嘴角耷拉下来过。镜头前伪装就罢了,连在自己面前都要这般装腔作势,祝涟真十分不爽。

“你怎么不反对一下?”祝涟真挑眉问他。

谈情缓缓答:“裴姐的安排都是有道理的,我相信她。”

祝涟真:“可我不相信你。”

谈情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低声念了句“小祝”,语气听着尤为失落:“这么久没见了,我以为你也有一点点想我。”

又开始了。

祝涟真对谈情那拐弯抹角的话术深有体会,正常人表达想念都会直接说“我想你”,可谈情偏偏故意隐藏自己,先试探对方的态度。

祝涟真仍保持强势神色:“你不要因为电梯里有摄像头,就跟我装可怜。想你?我能想你什么,想你被私生威胁后一直瞒着我,还是想你一边勾引我一边立牌坊?”

谈情垂头无言,侧了侧身子,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香水分子在空气里迅速扩散。祝涟真很讨厌这种优雅又强势的味道,如同一座在午夜招摇的花园,靠甜腻醇厚的气息隐藏攻击本能。

于是他跟谈情保持距离,站在电梯另一个角落,无奈地抱怨:“我真搞不懂了,咱俩是有什么吸引力啊?都2020年了,还他妈有人‘情真意切’的叫,连公司也不知道换人推。”

谈情盯着一片灰的按钮,喃喃道:“大概人们都喜欢怀念过去吧。”

“这说明现状糟糕。”祝涟真对他的答案不屑一顾,“所以,咱们现在怎么办,难道真不跟公司反对营业?”

谈情缄默不语,祝涟真也跟着沉静,电梯间鸦雀无声。

犹豫许久,祝涟真总算又开口:“楚总已经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当然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但那些照片万一又被人找到……”

“楚总说过已经清理干净了,你放心。”谈情低头抚弄冰凉的腕表,“手机里的,相机里的,所有网盘和云备份,能保存的地方全都删彻底了。”

祝涟真蹙起眉,“哦”了一声。

要说他们之间的气氛发展到现在的局面,与那些照片逃不了干系。两年前祝涟真因为团队的事与谈情闹过矛盾,本来冷战几天就该和好,结果某天他们被公司老总叫去喝茶,祝涟真就看到了一堆来自私生饭的偷拍照。

照片上是他和谈情坐在轿车里接吻,而背景是他们偷偷同居的别墅。

这段地下恋情完全暴露了。

与楚总交谈过后,祝涟真才知道谈情早就到了这些偷拍照,只不过一直瞒着他。那位私生饭威胁谈情要么公开恋情,要么分手。

但谈情两个选项都没选。

私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偏执的她直接把照片发到了醉歌娱乐ceo的私人邮箱里,以为这就能让两位偶像受到严惩。

可惜她想错了,虽然醉歌娱乐对艺人的要求格外严格,但acemon是个例外,这个团体从练习生时期就一直受到老板的偏爱,尤其祝涟真更被公司高层们寄予厚望,无论犯下什么错,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楚总都愿意保护他们。

但是,这不代表公司允许两人发生“队内恋爱”这种事。在当今社会风气不够开放、公众对偶像行业格外苛刻的时代里,这几乎可以算得上一桩丑闻。

如果“偶像上升期谈恋爱”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会给组合事业造成冲击,那么“同性队友私下接吻”这件事败露,事态绝对不受控制。

短期内资源骤减、团队名誉损失还能勉强弥补,但公众对他们的态度恐怕难以挽回,即使粉丝很愿意包容理解,未来他们也肯定会持续受到隐私窥探和骚扰,成为娱乐媒体永不过时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们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后果,对团队利益最负责的方式就是一拍两散。

所以,楚总网开一面地充当起棒打鸳鸯的角色,给了他们两个和平分手的机会。

事后,祝涟真对谈情大发雷霆,他生气的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谈情早就受到私生骚扰却他隐瞒,这是一种不信任他的表现;另一方面自己的事却不受自己控制,祝涟真最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而谈情也不辩解什么,除了道歉就只有道歉,把一切过失都归咎于自身。

当时祝涟真问他,为什么不能两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谈情却反问:“除了分手,对你来说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他们都知道,没有。

正确答案已经摆在眼前,没人还会保留错误选项。

……

“cp营业倒也不是不行。”祝涟真瞄了一眼谈情,没等他后半句“但咱俩得保证私下保持距离”说出口,两人同时清楚地听见电梯外有动静。

一抬头,门缓缓向两侧开启。

阿绪站在电梯外,见到祝涟真立马安定心神,“您可算出来了!打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又自己跑了。”

她掏出一副airpods递过去,“宝贝耳机找到了,我这效率行吧?”

她颇有邀功意味,但东西还没物归原主,她却看见祝涟真眼底晃着骇人的杀气。再一瞥眼,又发现他旁边站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好像是没戴眼镜的谈情。

阿绪敏锐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起得意洋洋的嘴角。

祝涟真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敷衍地瞄了一眼她手中的耳机壳子,说:“你找错了,不是这副。”

阿绪下意识以为自己工作失误,“不是说要找你随身携带的那个,还有别的?”

“当然有别的。”祝涟真使劲冲阿绪挤了下双眼,“这么旧的谁还用,扔了吧。”

阿绪马上会意,老板对待这副耳机的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而此时唯一的顾虑是谈情在场,说明东西跟他有点关系。

耳机恐怕就是谈情送的,不是什么粉丝。

她往旁边一瞧,正好个垃圾桶。自己要是真替祝涟真扔进去,过一会儿肯定被他逼着捞出来,不如——

“不如给我吧,扔了怪可惜的。”谈情温和地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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