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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之地

齐国地处山东六国之最东, 面朝东海, 物阜民丰。常年温和湿润, 土地肥沃,出产的茶虽不及楚国的雨前春茶那般闻名遐迩, 但在列国也小有名气,自成一方特色。

临淄城的长街上亦是茶楼林立,品茗论道的客人座无虚席。

樊於期跟着嬴政在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疾步穿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茶楼茶摊在余光里不断经过……

当眼前出现一座二层四角小楼时, 嬴政终于停下了脚步:“到了。”

樊於期下意识地视线上移, 身旁的嬴政看了一眼匾额上的齐国文字,又摸了摸下巴, 似是在琢磨着什么:“临风楼……听名字倒是颇有几分风雅。”

樊於期一介武将,听不出风雅不风雅,他只联想到“玉树临风”这个词。

难道这座楼的主人是个潇洒不羁的美男子?

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他指着面前的雅居, 一头雾水:“这明明是间棋室啊……”

“谁说下棋的地方就不能喝茶?走!”嬴政说着扯了扯对方的袖角,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之前一路上都是嬴政走在前面, 樊於期则时刻位于他身侧略靠后的位置,便于随时护驾。而自从两人进了临风楼, 他却有意让樊於期在前面,自己微微低着头紧随其后, 樊於期对此亦心照不宣。

嬴政说的果然不错, 和别的茶楼一样, 这里一楼的大堂人头攒动, 茶香袅袅,添热水和端果品点心的小厮来往不绝。

可怪异的是,别家茶楼里都是人声鼎沸,客人们或相对而坐高谈阔论,或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闲聊谈心,更有阔气的干脆包下一个雅间,雇几名乐师鼓瑟吹笙……

而临风楼内的客人则无一例外皆聚会神地望着大堂东面墙上的硕大棋盘,偶有交流也是低声谈论棋局,大声喧哗是万万没有的。

棋盘之上,黑白两方厮杀正酣。

嬴政弈棋之术承自吕不韦,然而此刻他看也不看那棋盘一眼,和樊於期一起“噔噔噔”上了二楼。

长廊的尽头是一间类似于暗室的房间,一位红裙曳地、体格丰腴曼妙的佳人伫立于房门一侧。

见到来人,那女子粉面含笑,轻移莲步,目光却在嬴政和樊於期身上逡巡了片刻,朱唇方启:“红袖奉主人之命前来恭候二位……不知二位谁是天家那位公子?”

“你家主子号称‘独坐幽居内,洞悉天下事’,却连寡人和寡人的随从都分不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说这话的是樊於期。

其实刚进临风楼时他便到了嬴政的暗示,虽然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但王上那么做自有王上的道理,自己需要的只是配合。

嬴政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内心则暗暗为樊於期竖起了大拇指……原以为这直脑筋不擅此道,没想到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公子说笑了。我家主人仰慕公子风采已久,真心愿与您结交,只因此前来往联系皆是书信,未曾有机会窥得真容。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丰神俊朗,英武不凡。不过么,今观公子容貌,与奴家印象中的还是有所不同……”

嬴政眉梢一挑,正暗暗思忖着不会这么快就被对方看出破绽了吧。

樊於期禁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印象中的寡人是个什么样?”

“这……奴家不敢妄言。”

“寡人只是随便一听,你不必有所顾忌。”

樊於期一语既出,红袖有意无意地望了他身边的嬴政一眼,这才娓娓道:“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身旁的人只是个随从,可奴家觉得这位贵客剑眉凤目、气宇轩昂,以至于一开始让奴家差点将其错认成了您……”

这时,嬴政堪堪上前一步,对红袖一拱手:“承蒙姑娘错爱,在下樊於期。”

“原来是樊卫尉,难怪如此卓尔不群!”佳人揽袖侧首,眼波在嬴政身上流转蜿蜒,一颦一笑间竟有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像樊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亦是世间罕有,奴家也不算错看了。”

还挺会说话的……嬴政腹诽着,面上却抿唇不言,故作严肃状。

樊於期扮演得像模像样,他自然也要与之配合,不能露出马脚。

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一袭红裙的美艳女子绝非泛泛之辈,就看接下来樊於期该如何应对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临风楼的主人要与秦王单独相商,樊於期跟随红袖进了内室,嬴政则一个人留在了隔壁的雅间品茶。

内室比想象中要大,里面点了清新淡雅的柏木香,中间被屏风一分为二……

樊於期适才脱了鞋,却见红袖掌着灯款款挪步而来,忍不住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屏风后有人?”

“秦王好眼力,正是我家主人。”

“既说当面相商,为何遮遮掩掩,避而不见?”

红袖解释道:“这是我家主人立下的规矩,只有与他手谈一局,且必须取胜或战平,方能与他见面。”

商量好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变了卦,樊於期当即脸一沉:“不是事先约定好的么?!”

“约定是约定,规矩是规矩。毕竟输家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红袖依旧笑靥可人,然而话语里透出几分强硬。

此言一出俨然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樊於期本欲转身走人,但转念一想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也不好闹得太僵,再说此行只为试探对方的态度,如今看来也并非毫无所获。

于是,他定了定神,作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那就猜先吧。”

“主人说了,远来是客,您先请。”红袖撩裙跪坐于樊於期对面,边说边将黑棋的棋盒推向面前之人。

樊於期面无表情地执起一颗黑子,放在了右下的小目位置,心里却在犯起了疑。

这临风楼的主人待在屏风之后,看不到棋盘,又如何与他对弈?

正巧这时,红袖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三之四,小目。”

紧接着,屏风后传来嘶哑苍老的声音:“十六之四,星位。”

话音刚落,红袖随即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

从巷道里出来,青莞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对着沿街的店铺左顾右盼了。

姬丹以为她还惦记着那个小乞丐,便开导了她几句。

没想到,青莞唉声叹气着:“我才懒得管那个小屁孩呢,他至少还有殿下的怜悯……我呢,谁来可怜可怜我呀?”

“今天损失最大的明明是我啊。”姬丹被对方弄得很无语……钱袋被偷、珍珠被讹,怎么看都是自己最可怜。

“可我经受的是良心的拷问和道德的谴责!”

看着青莞一本正经的小样儿,又听到她扯到什么良心道德,越发没边际了……姬丹表示很无奈。

再过一条街就到驿馆了,不料姬丹往左一拐,同时对青莞说道:“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一听说“好玩”,青莞眼睛一亮:“在哪里?”

姬丹指着不远处一间名为“临风楼”的建筑,努努嘴:“喏,那不就是。”

青莞刚来的兴奋劲霎时灭了:“啊?茶楼有啥好玩的,都是文人雅士品茗论道的地方,还不如酒肆呢,至少有酒有肉……”

“如果我告诉你,茶水喝,点心随便吃呢?”

一听这话,青莞的兴致瞬间又回来了:“真的假的?!”

“我何时骗过你?”

事实证明,姬丹的确从来不会骗她。

即使临风楼大堂里的茶水糕点全部不要钱,却几乎没有人来此占便宜。

看着客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墙上悬挂的巨大棋盘之上,青莞才顿悟——原来此处并非寻常茶楼,而是六艺风雅之地,所谓的茶客其实都是来看别人下棋的。

大家都在全神贯注盯着棋盘,青莞也不好意思甩开膀子大吃大喝,学着文人的样子揭开茶盏抿了一口,眼神儿却早就飘向了摆在一旁如同翡翠一般的茶酥。

就尝一点点……

青莞咽了咽口水,心里默念着,伸手拈了块酥饼一咬……

呜哇,入口即化!里头还有好几层馅料,简直好吃得无法形容哎!

喉咙里“咕隆”一响,一块小孩巴掌大的茶酥竟被她一口吞下!

青莞一惊,赶紧悄悄看向身旁的姬丹,发现姬丹如其他人一样,正在聚会神地关注着棋盘上两方的角逐。

还好还好,殿下没注意到我的吃相……

青莞松了一口气,眼看棋局已进入中盘,黑白双方的较量也愈渐白热化,大堂内比之前更加安静,耳畔只剩下棋子吸附在磁铁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对下棋没有一点兴趣,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见周围众人的关注点都在棋局上,便悄悄溜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将那些糕饼点心一股脑揣进袖子里,反正不拿白不拿。

与安静的一楼大堂相比,临风楼外则是另一重景象,随着棋盘上的落子越来越多,楼外聚集的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莞了好大劲儿才挤出个脑袋,然后发现外面这些人根本不是来围观下棋的,而是在竞相下注!

青莞留意了一下,黑白的赔率目前是一比十,绝大多数都是押白棋获胜,剩下的押平局,不由得惊呆了:“怎么都在押白棋赢?现在分明是黑棋占很大优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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