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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相聚

吕不韦走到嬴政的书房门口时恍然发觉, 自己已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这里了。

曾几何时, 自己几乎每天天一亮便来到这间不大的书房里督促嬴政晨读,与他传授诸子百家的学说, 批改他的每一篇策论那时候嬴政还是太子,他们两人便在这儿度过了整整三载春秋。

值守的宫人看到吕不韦,连忙进屋向正在翻阅奏折的少年君王通传。

不多时, 里间传来嬴政的声音:“还不快请仲父进来”

吕不韦并未麻烦宫人, 自己进了书房。

嬴政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今日休沐, 仲父怎么来了?”

吕不韦见房中并无他人, 索性开门见山:“老臣希望王上回成命, 不要让长安君前往边境。”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凤眸微抬, 将一份作战方案随手展开, 放在书案上。

吕不韦一眼便扫到了成蛟的名字, 心里大致有了数:“王上真的打算一意孤行?”

嬴政将成蛟拟备的方案合上,淡淡说了句:“此等战机,千载难逢。”

吕不韦心知再说下去怕也于事无补,但他思来想去, 仍然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请王上仔细想一想, 赵国虽在此前大败匈奴, 可是以他们那十万边军对抗我大秦,究竟有几成胜算?诚然, 我军主力集中于上党, 东北部边境的兵力确实不多, 赵国若拿这十万人突袭,确有可能拿下他们的故地太原郡,但之后呢?攻下城池并不难,真正难的是守住。凭赵国如今的实力,即使夺回了太原郡,他们拿什么来守?老臣恳请王上三思而后行!”

面对吕不韦的恳切之词,嬴政只回了四个字:“赵王昏聩。”

“赵王昏聩不假,可赵国的朝堂上难道一个明白人都没有么?”吕不韦接着说道,“请王上想清楚,长安君与您再亲厚,他也是宗室。先王即位后是怎样一步步从宗室手中回权力,您都看在眼里。别的不提,公子涯是长平之战的功臣,最后还不是被解除了军职!王上可曾思量过先王为何要这么做?”

嬴政将案上的一摞摞奏章全部码起来,接着慢悠悠地起身道:“仲父想说的是……成蛟会反?”

吕不韦眉心一跳,随即皱起了眉:“老臣并无此意,只是在作一种最坏的假设。王上若执意出兵,也应当派更合适的人选,哪怕换做少将军王贲也比长安君合适!”

王贲是王翦的儿子,吕不韦以为推举此人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嬴政也该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了,然而对方的态度却令他彻底寒了心。

“成蛟是寡人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寡人最清楚。成蛟会反?恐怕是有人贼喊捉贼吧……”

吕不韦一听这话也怒了,当即上前一步,面对嬴政疾言厉色道:“王上为何总信不过老臣?老臣再三言明,待王上及冠之日,便是老臣还政于王上之时!文武百官,皆可为证!王上力荐长安君不过是为节制老臣,就为了这个缘由,您就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毛孩子去前线,如此轻率肆意,是为君者的所为吗?难道王上连一年的时间也等不及了吗?!”

心思被吕不韦一下子说中,嬴政亦当场恼了:“寡人为何要信任仲父?你与母后那些事寡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成蛟都没有告诉;你在朝堂借嫪毐之手铲除异己的事寡人也并非毫不知情,可寡人仍然听之任之……仲父敢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寡人?”

面对少年君王的雷霆之怒与高声质问,吕不韦忽然没有了下文,并非被君威所慑因而说不出话来,而是嬴政的逼问让他无言以对。

早在他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而决定向无辜的赵家动手的时候,早在他为一己之私而让深爱之人成为棋子的时候,早在他鼓动嬴子楚为回国夺位而抛妻弃子的时候……当初所做的一切造成了如今的恶果,自己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老臣对王上或许有所亏欠,但老臣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大秦……” 吕不韦屈膝伏地,“王上不相信老臣,老臣无话可说。但愿王上此番决策是对的,也提前恭祝长安君凯旋还朝。”

吕不韦在嬴政意味不明的目光下一连拜了三拜,接着微微抬首:“自此,老臣会称病不朝,还望王上以后多加珍重……”

说完,这位在秦国朝堂呼风唤雨近十载的重臣在少年君王一言不发的注视中慢慢起身,告退。

嬴政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的仲父老了。

是啊,老了……

不知不觉间,对方的背没有以前那么直了,起身的动作也缓慢了不少,甚至步伐都有些蹒跚了。

生老病死,不是世间常态么?

父王过世那么多年了,自己也即将及冠亲政,连成蛟都不是当年那个成天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撒娇耍赖的小孩子了……吕不韦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老去?

直至吕不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嬴政暗暗握紧了拳。

仲父就好好看着吧,看着寡人如何一步步走上那权力之顶,万人之巅……

·

成蛟出征的前一晚,嬴政宣他进了宫。

共进了一顿家常晚饭之后,兄弟俩一起在御花园散步闲谈。

“好久没有人陪寡人像今日这样轻松地边走边聊了。”嬴政信步来到一棵参天榕树下,驻足仰视那如同云朵一般舒展开来的巨大树冠。

“当年孝公先祖迁都咸阳时,这棵树就在这里屹立了不知多少个春秋……”掌心轻抚上疙疙瘩瘩、斑驳不平的树皮,嬴政不禁陷入了回忆中,“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淘气,硬拉着寡人爬树给你掏鸟窝。寡人没理你,你就自己偷偷上了树,结果摔下来差点跌断了腿。”

“臣弟那点糗事,王兄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被提及儿时那些过往,成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光的事情。

嬴政笑道:“不光是寡人,樊於期也记得,还是他救了你呢!”

“往事不堪回首,王兄莫提了,就当给臣弟留点面子吧!”

“好好,寡人不提便是。说到面子,你此番打个大胜仗回来,狠狠挫一挫赵国的锐气,还愁长不了面子么?”

面对兄长轻飘飘的言语,成蛟可不敢如此自信:“要是真有王兄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臣弟虽从未上过战场,但也知道领兵作战不可轻敌,但凡那些军功赫赫的大将,哪个不是在历尽无数刀山火海的沙场上一路拼杀过来的……臣弟军功资历一样没有,不敢妄言胜败。”

“你也无须太过担忧,王翦将军的作战计划寡人已经看过了,光是秦赵边境的守军便有十多万之众,届时他会率这拨主力将赵国的十万边军拖在太原郡一带,你所面对的赵军只是小股力量,应该不超过三万。况且你的任务是突袭邯郸,邯郸与上党路途较近,即使袭击不成,以寡人拨给你的五万锐兵马,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嬴政说着,拍了拍成蛟的肩膀,“万万牢记,若遇突发情况,不要逞能,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寡人在咸阳等你的好消息!”

“臣弟明白。王兄放心,臣弟定不负所托,必将保护好自己和这五万大秦将士!”成蛟拍着胸口,微笑着作出承诺。

十七岁的少年笑得如此明朗干净,这样的笑容仿佛连嬴政也一并感染了……

年轻的君王亦莞尔,宠溺地摸了一下弟弟的发顶,就好像自己第一次被这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打动时那样。

都说成蛟极像自己的父王,又活泼可爱,因而颇为受宠,就连父王临终前一刻都把这孩子叫进宫,陪伴在床前……

可嬴政从来都不这么觉得,两人也只不过是相貌有些相似而已。

父王不苟言笑,成蛟笑起来的样子却最是好看;父王外表温雅端方,有谦谦君子之美名,可正是这样一个如玉般的君子,却将自己的妻子和不足三岁的稚儿丢弃在了异国他乡;而成蛟则是一个至情至性,简单纯粹的好孩子。

幸好,他们俩只是外表相像……

夕照微光映照着不知见证了多少个百年沧桑的古木,衬着华服少年的笑靥耀眼而夺目。

嬴政并不知道这是成蛟最后一次对他笑,亦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相聚。

少年自此一去,便是阴阳两隔,永无相见。

君王经此一别,性情大变,再回首已判若两人,不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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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嬴政即将亲政之际,群臣都忙着在权力洗牌过程中或争权夺利、或忙于站队,或明哲保身,只有吕不韦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其实历史上的吕不韦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呢。

(ps:明天有聚会,晚上不知道几点钟回来。如果太晚,小可爱们就不要等更新了,后天会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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